寫下《詠鵝》的駱賓王，被武則天打入大牢後寫下名篇
你學會的第一首
唐詩，那首讓你走進詩詞世界
的
啟蒙詩，是
哪篇作品
呢？可能是
李白的
《
靜夜思
》
，
孟浩然的《
春曉
》
，
當然也很可能是駱賓王的《
詠鵝
》
。
據說
，在我們還
玩樂高玩具的年紀，
他筆下
已經流出了
“白毛浮綠水
，紅掌撥清波
”的生動清新
的描寫，千古
流傳
。
駱賓王
與王勃
、
孔融、曹植一樣，是一
位自幼聰穎
，才華早
露
的
奇才
。
不過
這樣的奇才，偏偏生活在
一個
最
好
的，
又是最壞的
時代
——
武則天時代。
武后
是一
個
極有統治欲、掌控欲的英明神武
的
帝王，
她
願將天下英才盡收囊中，但又不許他們張揚個性，只要辦好自己安排的事就好。才華橫溢的
下屬
，遇到
天縱神明
的皇帝，
難免會碰撞出
刺眼的火花。駱賓王
曾
在武后朝短暫地升為侍御史，監督中央百官，
彈劾貪官墨吏
，但很快，便因
觸怒
武后被貶。其實這其中的原因很容易理解，
駱賓王
不畏權貴，不
懼
王侯
，觸犯了
武則天集團的利益，這是
理所自然
的。
武則天
後來
，
唐代開國功臣，
被賜
國姓
的徐世績
的孫子
徐敬業起兵反抗武則天，駱賓王欣然加入
起義軍
，並
為
徐敬業寫下了著名的《
討武曌檄
》
。
此文
與
王勃的《
滕王閣序
》
並稱
唐代駢文雙璧，足見
駱賓王的
大手筆。據說
武則天
看到
“
一抔之土未乾
，
六尺之孤何託
”
時
，大驚道
“
宰相安得失此人！
”
其實武則天
已經失去駱賓王了，就算
真把他
提拔到宰相的位置，
也很就會
分道揚鑣，駱賓王可能
沒幾天
就人頭不保。不過
這樣一篇檄文，
對皇帝的震撼力，
卻
成為
一代傳奇
，就像當年陳琳
的檄文
治好了曹操的頭風病一樣
，
文人的一支筆，當它戰鬥起來，
確有驚風雨
、泣鬼神的力量。
不過
徐敬業
謀反
很快失敗了，
駱賓王
也下落不明，有人說他被殺，有人說他出家為僧，總之，他從此銷聲匿跡，留下
他
的
詩文
和傳奇。
《在獄詠蟬》詩
，就是他
的
經典作品之一。
西陸蟬聲唱
，南冠客
思
深。
不堪玄鬢影
，來對白頭吟。
露重飛難進
，風多響易沉。
無人信高潔
，誰為表予心。
公元
678
年
，屈居下僚十多年的駱賓王，終於升為侍御史，卻很快因為上疏論
事
觸怒了
武后
，被人誣陷
以
貪汙罪
下獄。好不容易
在重重重壓下冒出了頭，
金錐
發光，
卻沒過多久
就
又被
按了下去，還身陷囹圄，自視甚高的駱賓王豈
能
安之若素。他
寫下
《
在獄詠蟬
》
表達
其內心的苦悶。詩前有一
篇
長序，用漂亮的駢文寫成，這是他的專長，也說明他繼承了
南朝駢文
的精華，特別
是受到
庾信《
哀江南賦
》
序
的
影響
。序
的
大意
是
說，
“
囚禁我的牢房外
，有幾株老槐樹，
每當
夕陽西下，秋蟬
在
樹上鳴唱
，聲音
輕幽，
格外
悽切悲涼
。
是
因為
我心情不同於往昔
，
還是因為這
裡
的蟬的鳴聲更悲哀？蟬聲
可以
感動人心，蟬
本身也
象徵著賢能的人。它
的
清廉儉信，是君子的崇高品德，它
蛻變之後
，彷彿羽化而登仙。它
遵循
時令和
自然規律
，道路
昏暗
，
它
保持清高，能高飛
於天
，卻甘於淡泊，不
隨波逐流
。它
臨風高唱
，真是天籟之音，它吸風飲露，潔身自好。我
現在
身處逆境，哀傷幽怨，
看到
蟬，聯想到自己的處境
，
有感而發，寫成一
詩，
抒發我的悲哀寂寞。
”
最後，
他還強調
這不是
一篇嚴肅的文章，只是聊以解憂而已。這其實
也
是障眼法，委婉含蓄地表達自己的憂鬱之情。整首詩
的創作動機
和主要內容，都由這篇
序
說清楚了，
相比之下
，
詩
更凝練，更
富於意境
。
駱賓王雕像
全詩
最大的特點，
是
情景交融，其具體的手法，是用移情作用，將自己的情感
寄託
在蟬
的
身上。
藉助比興的
方法，
用
蟬來比喻自己，
由
詠蟬，引起對自身命運的悲嘆
。
首聯，
作者交待自己的寫作
背景
，用了兩個典故。
“
西陸
”
，
指秋天，
這是根據太陽視運動
的軌道
命名
的。
古人認為
太陽沿著
黃道
自西向東執行，一晝夜行一度，
行到
東陸，是春天，南陸是夏天，西陸是秋天，
北陸
是冬天。
“西陸蟬聲唱”，
白描的手法敘述了秋天
蟬鳴
的場景
。
古人
說
，
“
物之感人
”“感物吟志”，受
自然界景物的影響，人的心靈
往往也會
發
生
情感波動
，
比如姜夔聽到蟋蟀
聲
，寫下《
齊天樂
》
，
蘇軾看到楊花，寫下《
水龍吟
》
，
都寄託了自己深微的情感。
所以後一句
，
駱賓王
說
“
南冠客思深
”
，
蟬聲引發了作者的客
思
。在長安做官
，
是
遠離家鄉
為客
，更嚴重的
是如今自己
被
囚禁，戴上了
“
南冠
”
。
南冠
也
是典故，
《左傳》記載
，有一次晉
國國君
來到軍營，見到了一個
戴著
南方帽子的人，就問他是誰
。下屬
回答說，這是鄭國貢獻的來自楚國的俘虜。所以
“
南冠
”“
楚囚
”
歷來
並稱，指的就是囚徒。
作者
用兩個典故，非常凝練地點出了兩個重要資訊。
西陸
，點出
“
秋
”
，
是時節；南冠，點出
“
囚
”
，
是身份地位和心情
。
第二聯
，作者再次用
兩個典故
，把
蟬的特點
與自己的命運緊密結合起來。
“
玄鬢
”
，
是
指
黑紫色的蟬翼
，
“
白頭吟
”
，
是當年卓文君思念司馬相如所作的悽婉的
歌曲
。
“
不堪
”
，
是不能承受，那麼作者不能承受的是
什麼呢
？就是
“玄鬢來對白頭吟”。
這
其中
有雙關的意味。首先，是說
蟬鳴
悽苦，就如卓文君
對
司馬相如的思念和幽怨，讓人
不忍卒聽；
其次，是
巧妙
利用了
“
白頭
”
這個
曲名，
借
其
字面意思，
說明自己歷經風波，衰老不堪，頭髮花白。
蟬鳴苦
，
作者
衰，
當然
不堪聽
。
“玄鬢”照應
首聯的
“
西陸蟬聲唱
”
，
“
白頭
”
照應
“
南冠客思深
”
，
結構嚴密。
“
來對
”
一詞
，
彷彿在
說蟬是特意、
專程
來給
作者
唱哀曲的。
作者
用典故，
借物抒情
，把這其中的
悽婉悲哀
，
幽曲
憤懣，
表現得非常
含蓄。
第三聯
，作者全用
象徵
。明面
是
描寫蟬
，
實則都是在暗示自己的命運。
“露重”，
是指露水濃重，
隱喻
的是
環境險惡，小人眾多，自己懷才不遇被人忌恨。
因此
如
序言所說，儘管作者自己
為人高潔，
想馳騁才華
，展翅高飛，但是環境處處壓抑，揹負的桎梏太多，露水
壓著
輕薄
的蟬翼，所以無法
飛起。風多，
是指風強烈，這個
“
多
”
字落得巧妙
，在下一篇文章中
會
有詳細的解讀
。
“沉”同樣
經過了精心構思
，我們
常說
“
石沉大海
”，水有沉浮，因此
可以
以水
沉物，巧妙比喻
人才
被埋沒
，
訊息被阻隔。
這裡用
“
沉
”
字
，就
把風比成水，把無形化為有形，又與
“多”字照應，
說明風的強烈，吞沒了
蟬
鳴
，
隱喻
自己的微末聲音被壓制人才
的
僵化社會風氣和充盈朝廷的小人淹沒。
駱賓王詠鵝
最後一聯
，作者終於在前三聯的比興、象徵
的
基礎上，
直抒胸臆。
“
無人信高潔
”
，
“沒有人
相信我的高潔品性
”，
這是
作者
對自己清高自愛的極端自信，和對
周遭世俗
的憤恨。
否定句
情感強烈，
引人深思
。
“誰為表予心”，
“
誰來替我
表白我的內心呢？
”
這既是疑問，又似反問，語氣強烈心情鬱結。這句反問
，與
前面
的否定句是緊密相聯的。正因為
沒有人
理解自己，
作者
才會發出疑問，究竟誰
是
自己的知音呢？
這句意味深長
的結
句
，表現了作者深刻的內在孤獨感，和
孤高兀傲
的性格。
還需要注意的一點
，是這一聯也
分別與上面兩句照應。
因為無人相信
自己的高潔，沒有人
能達到
自己的精神境界和人格
境界
，所以周圍的一切都在掣肘
，
讓自己寸步難行
；因為沒有
知音，沒有同聲相應的人，
沒有
幫助自己說話的戰友，所以在周圍狂風呼嘯中，自己的
蟬鳴
被吞沒。
縱觀此詩
，
從
起興、
比喻到
象徵，從描寫到抒情，手法多樣
。結構
錯落有致，
層層
遞進
。詩句
之間的聯絡
也
非常緊密。
這首詩的內在理路
之所以
如此
綿密清晰
，
就在於作者心中情感凝聚已久，
蟬鳴
一動，物我相感，作者的
筆端
便不可遏制地流瀉出這首珠玉之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