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縹緲錄》:呂歸塵的選擇

擁有“青銅之血”,更要擁有選擇方向的能力

好故事,必然是有立足點的,要麼是現實的立足點,要麼是情緒上的立足點,《九州縹緲錄》兩者都有,它儘管是一個架空故事,但它的世界觀設定中,能夠找到很多現實依據。

故事裡的幾個國家,分別以遊牧、漁獵和農耕為主要生產方式,主人公阿蘇勒所在的北陸青陽部,則一個草原帝國,因為氣候惡劣,資源匱乏,急需獲得更多的糧食,以便終結草原上迴圈不息的殺戮。表面上看,這是一群青年的成長故事,實際上,草原帝國的征服和擴張、文明學習和文化吸納,才是整個故事的隱蔽動機。

《九州縹緲錄》:呂歸塵的選擇

阿蘇勒(也就是後來的呂歸塵)的部落,讓人想起人類歷史上,那些縱橫歐亞大陸,和其它文明深度互動的草原帝國。不過,現實中的那些遊牧民族和農耕民族的爭端,要比《九州縹緲錄》中所呈現的殘酷得多。他們”在“上帝之鞭”的驅使下,一次次南下,造就許多歷史的轉折點。

但在《九州縹緲錄》裡,幾個國家的爭端,要溫和許多。整個故事,是從草原帝國發端,主人公也是草原帝國的少年英雄,這個角度已經決定了,描繪北陸青陽部的部分,和我們歷史上對遊牧民族的看法是不一樣的。

在這個故事裡,他們的領袖睿智深沉,少年熱血澎湃,樂於接納農耕文化,而且是用主動的姿態去接納乃至吸納這一切。

《九州縹緲錄》:呂歸塵的選擇

不過,《九州縹緲錄》裡,用一個奇幻的設定,象徵了北方遊牧民族的獷悍。遊牧民族出身的阿蘇勒,和他的族人一樣,有一項特殊的異能,那就是“青銅之血”,擁有這種體質,就等於擁有了兩個心臟,在“青銅之血”因為某種情況被激發的時候,當事人的力量會被提升到極限。

這種“青銅之血”,非常具體地象徵了遊牧民族身上的原始能量,但在整個故事裡,這種原始能量沒有被貼上正邪的標籤,它像是一種體能、一種氣質的象徵,無所謂好,也不能說壞,全看擁有這種能力的人如何掌握它的去向。

這一個和“選擇”有關的故事。創作者試圖從“選擇”這個角度,來理解草原帝國的興衰,崛起和消亡。

除了“青銅之血”,青陽部還有尚武的傳統,每個少年一出生,就自動成為武士,承擔開疆拓土、保護族人的責任,青陽大君在感嘆人世凋落、部族的元氣衰退的時候,感嘆的是“這是武士凋零的年代”,他的族人在教導年輕人的時候,說的也是“拿著武器還後退的人,註定是要失敗的”。

《九州縹緲錄》:呂歸塵的選擇

帶著這種原始能力和尚武傳統的阿蘇勒,在故事開始不久,就因為一個偶然的機緣,開始周遊列國,並且在位於南方的下唐國生活了很久,在那裡,他見識到了和草原完全不一樣的風土人情,也學習和揣摩農耕地帶的文化、藝術、人際關係,乃至政治構架。

隨後他發現,這些國家雖然歌舞昇平,暖風陣陣,實質上已經進入了某種疲倦糜爛的狀態,陷入內鬥之中不能自拔,與周邊國家的關係,也岌岌可危。

《九州縹緲錄》:呂歸塵的選擇

阿蘇勒由此成為某種希望,他身上的原始能量,他所代表的還沒有腐壞的文明,似乎為整個九州世界提供了新的興奮點,蘊藏了新的可能。

在兩種文明的衝突中成長,馴服原始能量

帶有原始能量的人,進入一個成熟的、疲憊的文明,在兩者交融中,探索新的政治模式,新的成長可能,這樣的故事,曾經出現過很多次。不過,基於我們歷史上,遊牧文明和農耕文明發生的真實衝突,是那麼血腥、殘酷,在我們的敘事文學裡,很少看到這種故事。這是這個故事極為特殊的地方。

呂歸塵像個“原人”,像一張白紙,溫和,堅定,對一切都好奇,對一切都抱有善意,他的人生觀、世界觀、政治觀,都有待書寫。但這張白紙已經有了善惡的基礎,他對族人懷有深摯的感情,甚至可以為了避免族人當奴隸,當眾刺殺青陽大君。這點善惡的基礎,已經為他將來的選擇染上了底色,埋下了伏筆。

《九州縹緲錄》:呂歸塵的選擇

因為一樁國家之間的交易,呂歸塵來到下唐,他的前途風險莫測,他的身份有點尷尬。但這次出行,成為他一生中最重要的際遇,他得以近距離投入一個成熟而糜爛的文明,並且觀察它們運作的模式,從中吸取力量。

不過,在各種複雜的鬥爭中,他有揚有棄,最終選擇了吸取這種文明中最成熟、最珍貴的部分,選擇和眾多年輕人站在一起,去拯救和重塑他的草原帝國,也深刻影響九州世界的政治格局。

“年輕”和他身上的“青銅之血”一樣,是某種自然狀態,也是某種原始能量,全看當事人的選擇。而在奇幻文學的世界裡,“年輕”天然地代表了正義、善良、堅定。只要年輕,就必然會做出趨向正義、趨向光明的選擇,這是奇幻文學的最大取向,年輕就是正義本身。

每一個人的選擇,都和其他人緊緊相連

年輕人是否會憑藉這種探索和實踐,憑藉“年輕”和“青銅之血”,終結上一代人的悲劇,終結“人殺人人吃人”的普遍命運呢?《九州縹緲錄》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九州縹緲錄》:呂歸塵的選擇

其實,《九州縹緲錄》在一開始,就給出了一個不斷輪迴的宿命,呂嵩對手下說的話,直指核心:“你知道草原上為什麼有這麼多的你殺我我殺你嗎,太窮了,吃不飽,要是人人都能吃飽,也許就少了很多你殺我我殺你的事情。”

只要資源總量沒有變多,文明沒有在短時期內獲得極大躍升,這種宿命就會不斷重複。這是辰月教和天驅武士團誕生,並且產生嚴重分歧的重要原因。

辰月教認為,這種宿命不可避免,人類社會發展到一定階段必然會出現新陳代謝,如果這種新陳代謝沒有及時出現,那麼,他們就要驅動這種代謝,發動戰亂,減少人口。天驅武士團,卻認為人類不該承擔這種命運。兩種認識,攪動了整個九州世界。

《九州縹緲錄》:呂歸塵的選擇

恐怖小說作家克里夫·巴克,和辰月教有著相同的信念,更重要的是,此時此刻,整個世界的敘事,也在正視這種信念。這從好萊塢的動作片和超級英雄片裡,敵人的變化上就能看得出來。

例如《碟中諜》系列,1996年的第一集,反派是敵對的特工機構,爭端的緣起是特工名單,還帶有冷戰色彩,到了2011年的第四集,反派還是恐怖分子,但他們的理念,就不為名也不為利,而是升級為某種信念:淨化世界、清理世界。《碟中諜:全面瓦解》依然延續了這種信念,賴恩帶領的恐怖分子的行動目標,是汙染亞洲腹地的水源,餓死世界三分之一的人口。

兩種理念的對決,已經說明了一件事,那就是,“清理世界”這種觀念,已經真正落地了,塞不回去,而且牢不可破,它已經足夠和人類視為當然的那些理念進行對抗,例如,人的存在不需要理由。在特工故事裡,人的存在,需要依賴精英組織的人道主義。

《九州縹緲錄》:呂歸塵的選擇

這種反派和爭端起源的演變,不只發生在《碟中諜》系列裡。這種變化,同樣發生在“007”系列、《諜影重重》系列、《王牌特工》系列,乃至《銀河護衛隊》《復仇者聯盟》等等許多超級英雄片,反派的目的,已經整齊劃一地變成“淨化世界清理世界”。

《九州縹緲錄》裡,青陽大君曾經勸導呂歸塵:“將來你能統治這個草原,長治久安,如果你還有這個理想,不要拒絕權柄”,但呂歸塵最終發現,自己掌握權柄之後,所要面對的選擇,要比父輩們艱難得多。

父輩們就像老一輩的007,面對的是具體的災難,具體的紛爭,具體到幾頭羊,幾塊地,幾莊婚事,而他面對的,卻是哲學和政治認識的分歧,是人類命運去向何方這樣的選擇,這樣的選擇,要比過去更富有權力感,也更具有毀滅性。

《九州縹緲錄》:呂歸塵的選擇

但是,資源瓶頸這個問題,有沒有解決的方案呢?

呂歸塵從北方草原,來到南方,經歷了各種磨練之後,明白了一件事。過去的世界,以各自為陣、自給自足的方式存在,實在無法實現自足,就四處征戰掠奪,以度過難關。

但當九州大陸上的國家,知曉了彼此的存在,建立了更密切聯絡,從貿易到文化,依存度都更強烈的時候,這種自給自足的存在方式,就不再適應新形勢了。當所有國家的相互依存度都越來越高的時候,合作要比對立,更利於生存。

就是說,當九州變成“九州村”之後,草原帝國那種破壞性大於建設性,“青銅之血”動輒爆發,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存在方式,已經不能適應新形勢了。事實上,我們也可以看到,歷史上的草原帝國,始終沒有能建立起自己的文化,最終都被別的文化消化掉了,並且消失在歷史的煙塵裡。

呂歸塵的奇幻漂流,讓他看到了世界的壯闊,也讓他發現了新世界的規則。這種規則,意味著多元、寬容、共存。只有這樣,九州大陸才有可能越過資源瓶頸,獲得極大的躍升,不再重複“你殺我我殺你”的悲劇宿命。人類歷史上,有過很多次這樣的關卡,當人們認為,腳下土地的承載力已經到達極限,必須要消滅一些人口的時候,大航海,工業革命,資訊化革命,帶來生產力的極大躍升,世界又運轉下去了。而人們的合作攜手至關重要。

凝視深淵,最終會變成深淵,追獵惡龍,往往會變成惡龍。這是一代又一代年輕人的宿命,但呂歸塵在經過這樣壯闊的歷練之後,沒有變成惡龍,他重整了九州世界,他的部族,也在這種巨大的選擇面前,迅速成熟起來。這是他性格的必然,也是時勢的必然,在“九州村”的時代,變成惡龍意味著共同毀滅。

就像大衛·米切爾在他的小說《雲圖》裡,藉助星美451所說的那樣:“我們的生命不是我們自己的,從出生到死亡,我們和他人緊緊相連。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每一樁惡行,每一項善舉,都會決定我們未來的重生。”呂歸塵對人類命運“相關性”的發現,避免了他成為惡龍。

從北陸青陽部走出,到最終審看整個九州的命運,《九州縹緲錄》其實濃縮了人類歷史的程序,從封閉自守的小國小部落,到促進九州世界的共同躍升,這何嘗不是我們正在經歷的程序,儘管這其中有無數次的反覆,有許多次探底,但大趨勢不改。

《九州縹緲錄》:呂歸塵的選擇

這也是《九州縹緲錄》的意義所在,從少年呂歸塵,到整個九州大陸,都在做出選擇:是放任自己原始的、本能的“青銅之血”,同步走向毀滅,還是剋制自己的毀滅能量,發展自己和別人的相關性,去實現躍升。在世界各地民粹抬頭,人們重新走向封閉自守的現在,這種提問非常重要。

世界很脆弱,系在一念之間,世界也很強韌,一念之後,雨過天晴。一念天堂,抑或一念地獄,有賴於我們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