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開宏:滄浪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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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開宏:滄浪之水

汪開宏:滄浪之水

第6003期

汪開宏:滄浪之水

滄浪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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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利萬物而不爭 摘自《道德經》

(一)

1990年的一個初春,一輛四輪拖拉機拉著我衝向黃羊水庫,我之所以用“衝”這個詞形容,可能很多人沒有見過一輛四輪車如何在郭懷齊師傅的手中跑出的速度。

我見過飛翔的飛機、飛馳的高鐵、奔跑的汽車,但是在那個春天的砂石路上,那輛拉著我行李的四輪車簡直是在“飛”,它在郭師傅的駕駛下超過了前面所有的交通工具,雄赳赳氣昂昂地衝向目的地。

多少年以後,我再也沒有那種“衝”的體驗了。後來我發現他不單單是個駕駛員,他還是一個養護隊長,他對工作的痴迷,生活的熱情,他的詼諧,他的幽默,他一切的一切,都詮釋著一個普通人對生活的熱愛。

再後來我們都離開了黃羊水庫,他到一個水利管理站當炊事員,依然是幹一行愛一行,他做的一手家常飯,其中有兩個絕活:一個是爆炒雞,準確點講叫爆炸雞。他把雞的各個器官能一刀定位,雞頭、翅膀、雞腿按部位切割,放在油鍋中炸熟,那勁道、火候、色澤恰到好處,讓人口舌生香、欲罷不能;還有一個

絕活

子麵條——將洋芋切成塊狀,與大麥

子熬煮,不用油,不用任何的調料,只將一些青菜和麵條共同煮成一種不稠不稀的飯。當我們品嚐過油炸雞塊之後,滿嘴油香,覺得還缺少點什麼東西解膩的時候,一碗充滿家常味、清香四溢的珍子麵條便立馬填補上了你的需求。

我們都習慣開玩笑叫他“郭壞”,反而忘記了他的名字郭懷齊。他不是真正的壞人,而是因為他總是真實的生活,總能讓人在悲哀的時候開懷大笑。

再後來我離開了涼州,聽說好像是家裡出了什麼交通事故,讓他鬱鬱寡歡,已經去世了。現在那種草木生香的日子己離我們越來越遠,我無法想象那個永遠不知道憂愁的老郭,那個在四輪車上生龍活虎的老郭,怎麼會晚景如此不好。他把一個四輪車開出了汽車的速度,自己的生命卻過早地停頓了。

那個時候我的心裡像有隻小兔一樣奔跑著,我不知道這條河,這流淌的水一直如影相隨地與我走了三十多年,我們去的地方叫黃羊水庫,是我畢業分配的第一個工作單位。

黃羊水庫建於1958年,它的特別之處在於建設地點與中國石窟之祖“天梯山石窟”相沖突,而且建設的年代正逢風起雲湧的“大躍進”時代,或者可以說黃羊水庫本身就是“大躍進”的產物。

汪開宏:滄浪之水

紅雨隨興翻著浪,青山有意化為橋。

當四輪車把我從陡峭的山路拋到水庫大壩上時,我首先看到的就是位於大壩上的這句詩,它完全符合我當時的狀態。經過多年的學校生活,家裡己經為我付出了一個貧困家庭捉襟見肘的所能,我一點也不願意讓家裡每個月定時出錢了。我可以掙工資了,我即將走向一個全新的時代,同時和許多學子一樣,浪漫主義與理想主義相互交織。

水利專業是模糊的,在我眼裡,它只是一項工作的技能,成為詩人作家才是我的夢想,可後來這些都很快成為泡影。儘管當時的水庫還處在建設後期,但我還是被“一橋飛架南北,天塹變通途”,這樣革命英雄主義所吸引。一句話,一個工科學校的文學青年,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就這樣走進了他的水利人生。

黃羊水庫從一開始,就有著明顯的時代特徵,大躍進是它最典型的符號,有條件要上,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當時武威有三個水庫,其它水庫因經濟困難,都先後下馬停工,只有黃羊水庫1958年開工,1960年大壩合攏,也是因為經濟困難,主體工程完工後,才在以後的三十年裡陸續建設附屬工程。

到我到來時,水庫大壩上的附屬工程,管理房、輸水洞、閘室、防浪牆等工程還在施工中。王光忠那時五十歲,印象中是個很嚴肅的老頭兒,個子不高,戴著厚厚的眼鏡,一口上海話。一個剛剛走出校門的學生與一個幾百人單位的主要負責人的對話自然是簡單而又暫短的,那時他正雄心勃勃地實施他的黃羊灌區改造計劃。多少年以後我從塵封的檔案中看到了他的去留原委,當時的縣委書記發現他是人才,專門召開縣委常委會專題研究把他留下來,否則他己回了南方。

他在黃羊水庫工作了很多年,隱隱約約記得他告訴我去水庫多學習多看看,那裡能煅煉人,特別是像我這樣水利專業的學生更應該如此。

我對未來是憧憬的,一切充滿著希望,到艱苦的地方去磨礪自己,是我起初的理想。水庫附屬工程已近尾聲,水庫所長嶽德仁永遠戴著一頂鴨舌帽,提著一杯滿是茶葉的杯子,嘴裡叼著煙,晝夜不停地督促粉刷房屋,硬化壩面,加固輸水洞、洩洪洞、防浪牆等後續工程。我驚異於嶽德仁的事業心,好像一直在水庫施工,很少見他回家,更對他的行拳術佩服不己。

他教我划拳,說幹水利工作,不會喝酒不會划拳永遠入不了門。

他與我們划拳,常常將鴨舌帽扣在眼晴上,不用看我們的手,將手指伸到後面,也照樣贏我們。

李如山不聲不響地與那些機電裝置為伍,各種機械在他的精心呵護下正常運轉。聽說他很久以前得了癌症,但一點也看不出是個癌症病患者。

這是一個遠離都市生活的群體,他們默默地生活在那裡,歲數都己經很大,都習慣了寂寞單調的生活。漸漸地我也麻木了,起初眼裡的一灣碧水,一方山崖,變成了一潭死水、一道堵山,文學夢破滅了,人生方向變得迷茫不清。難道我的一生就要交給這鳥都不來的地方?那時的我對於水庫產生了厭倦,對於水庫背後的故事一點也也不想了解了,三年之後逃也似地離開了那裡。

2003年,我三十五歲。在水庫重新有了一間辦公室,因為黃羊水庫除險加固工程開工了,並且由我來主持這項工程,這是我的幸運。

對於水庫的過去,我依然是陌生的、無感覺的,只是從工程的角度進行體檢把脈問診,並且開出藥方進行治療,使它更加健康,這得益於現代水利理念的創新。黃羊水庫也是幸運的,它正好趕上了這次機會。而且與1958年、1973年兩次工程不同的是再也不需要民辦公助了,受益區的農民們再也不需要一家一戶爬山涉水組成民工營親自參與工程建設了,工程全部採用基本建設程式,所需資金有國家財政全額負擔。

這一次現代施工技術和水利資訊化也運用到工程中。水庫大壩防滲加固工程中,由於水庫建成以來,大壩縱橫出現裂縫,壩基、壩肩滲漏嚴重,針對大壩出現的滲流問題,七十年代續建加固工程時對壩體採用了防滲牆,壩基基岩帷幕灌漿做了防滲處理,但是防滲牆及帷幕長度範圍有限,壩體及壩肩基岩滲漏仍未徹底解決。在本次工程中採用現代施工技術對防滲的問題採用高壓旋噴樁柱構造防滲牆及基岩帷幕灌漿處理工藝,使原有的防滲牆連為一體,徹底堵塞了滲漏通道,對左右壩肩和防滲牆下進行高壓旋噴進行帷幕灌漿,在大壩上建成自動化位移觀測、大壩浸潤線滲流量、庫水位自動化監測和影片監測系統,在828平方公里的流域集水面積上建了6個水位雨量自動監測系統,同時對庫區塌岸及防汛道路進行改建,在那個虛妄的年齡,那些特殊年代的故事,水庫背後隱藏的英雄壯舉,一點兒也沒有進入我的頭腦。

汪開宏:滄浪之水

(二)

2014年7月,當我徜徉在清澈碧麗,一望無際的黃庫區中時,不知為什麼突然我的眼前彷彿浮現出幾十年前黃羊河峽谷裡萬人會戰的場景,我似乎看到二十五年前自己坐著四輪車前來到水庫報到的情景,內心產生了一種強烈的衝動,我要為它寫點什麼。

1958年,這是個特殊的年份,它為我們奉獻了一座黃羊水庫,讓今天的我們受益,那一年在黃羊水庫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到底要想幹什麼,是要記錄水庫的命運,還是紀念我的過去?當我試著開始書寫它時,我首先把自己的目光投向了歷史檔案,我想知道1958年的水利建設背景和黃羊水庫的出生故事。

我查閱了歷史資料《甘肅省水利志大事記》發現1958年開工修築的全省中型以上水庫都有點生不逢時,恰好又遇到了狂熱的大躍進和自然災害,更加顯得青黃不接。

1958年4月,黃羊水庫動工興建,1960年11月建成蓄水,由於當時形勢所迫,設計標準低,施工質量差,壩基未徹底處理,成為險庫。

1958年,武威南營水庫開工建設,1960年,甘肅省委決定停建,直到1969年復建,西營水庫在1958年也進行了大量的前期工作,最終沒有開工建設。黃羊水庫1958年開工建設,經過艱苦卓絕的奮鬥,1960年建成。在水庫建設期間,武威經濟十分困難糧食產量連年下降,從1956年的3。96億斤下降到1962年的0。89億斤……

全縣人民勒緊腰帶,承受著大量人口死亡的危險,付出了多麼大的犧牲建成了黃羊水庫,準確地說僅僅完成了主體工程,只是修建了大壩、輸水洞、洩洪洞。水庫儘管蓄水了,但遺留了許多半拉子工程,這些工程還是在續建中完成的。從1960年到1973年,用了十三年的時間。1958年國家經濟困難,1973年經濟情況也好不到哪裡,但國家還是補助了資金,而受益區的民工還不得不出工出力來完成。

當我走進那些泛著黴味的檔案室時,管理員一句不經意的話讓我心痛,她說這些東西存在那裡從來沒有人翻過,也就是你來看看它們。那一瞬間我什麼話也說不出來,感覺到它們似乎靜靜地在那裡等待我了好長時間,那些黃褐色的麻紙上或是手寫或是油印的文字散發出的特殊的氣味吸引著我,這些卷宗儘管不是很完整。

在那個年代連人的生命都無法得到保證,還有人細心儲存了它們,我還是有了發現,這些文書中給建設者處分的文書佔了大多數。政治掛帥痕跡不僅僅表現在人們當時的生中,也真實地記載在這些冰冷的文字中,有人因為偷吃了一個饅頭、一點什麼東西就被批鬥遣返,有人說了一句什麼話而被打成反革命,開除公職,有人不積極參與大躍進,而被打成右派分子等……

1961年2月2日武威縣水利局向上級報告,黃羊水庫從開工到竣工,按照每人每天補助五角錢的補助標準,因為當時經濟困難,到水庫竣工以後還有百分之四十三的國家補助沒有到位,可以說,民工們是餓著肚子完成了各項建設任務。

說實在的,那段時期一走進檔案室,我的心情就變得複雜起來,“組織軍事化、行動戰鬥化、生活集體化”“要奮鬥,就會有犧牲”,這些話也不停地在我的心中盤亙,生命是有重量的,有的人輕如鴻毛,有的人重如泰山,有的人死了,可他還活著。黃羊水庫能夠建成,許多人都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1959年1月5日,19歲的黃羊民工白生才和往常一樣去打炮眼,正打到半山中,突然聽到轟的一聲響,頭頂上一塊桌子大的石頭從山上滾了下來,他急忙一閃,石頭從頭邊飛了下來便什麼也不知道了。等到他醒來時,已經躺在醫院裡,他挪動身體才發現右胳膊不聽使喚,原來在工地時他的急中生智救了一條命,但是右面胳臂的神經砸斷了,他才19歲,家裡只有老母親和妹妹相依為命,以後生活怎麼辦?

在武威醫院看了一個月後不見好轉,又轉到蘭州治療仍然沒有辦法,只好回家養傷。出了事故後,工程處給他撫卹金380元,臨走時又給了他100元。在家裡,他生活不能自理,因為不能勞動,分不上糧食,生產隊考慮到他因為修建水庫對他照顧了工分。

1960年照顧了他130個工日,連同家裡的450個工日,分了87斤小麥,家裡自留地收了小麥三鬥,洋芋八袋,這些就是全家一年的口糧,生活實在困難。

他寫申請請求國家給予補貼救助,要是實在不行可以安排他仍然到水庫幹些力所能及的工作。但是水庫水庫竣工後,工程處沒有這方面的後續經費,我看到白生才在1962年11月份寫的申請,努力去尋找也沒有查到答覆。因為受傷的人太多了,他提出到黃羊水庫從事工作的要求肯定是不會同意的。

21歲的古城民工孫彪,1959年4月由生產隊調到水庫勞動,主要勞動是大壩上抬水推土,8月感到肚子疼,大小便困難,右腿麻木,渾身無力,無法繼續勞動,工地安排在工地醫療隊治療一個月仍然無好轉,便回家休養。開始回家後,還能參加輕微勞動,後來病情加重到武威專區醫院免費治療7個月,因為伙食費無力承擔又回家土法治療。到1962年7月右腿麻木無法行走,肝門流血不止,醫院診斷要開刀動手術。在長達三年看病時間裡,家裡花費800元錢,為了給他治病,已經變賣了家裡值錢的皮襖布衣,並把僅有的一些木頭也賣了,連妹妹的婚禮錢280元也用來看病,還欠信用社貸款120元,自己已經實在沒有能力住院動手術,請求黃羊水庫在工程費中承擔這點費用,仍然沒有找到答覆。

1962年黃羊水庫工程已經基本結束,從各種報表上看沒有這筆開支,孫彪最終如何在檔案裡是無法查證了,其實也不用查證了。在水庫修建過程中,類似的苦和痛也許只有自己承受,在水庫工地上,死亡的一般水庫做一口棺材,一次性補助30元到200元不等的人民幣,殘疾的國家負擔前期的治療費用,一次性補助幾百元,另外生產隊給照顧一些工分就完了,後期治療費用是沒有辦法解決的。死亡以其喪失生命向水庫工程做出了貢獻,殘疾以失去軀體的一部分也向水庫工程做出了貢獻。

其實從1959年10月水庫工程處處長楊隆凱被打倒,1960年1月主持全盤工作的張蓉山又被打倒。被打倒的工程處領導都被批評大躍進不積極,思想有問題,革命精神不足,一味強調客觀條件,實事求是與科學精神,忽略了主觀能動性的發揮,把群眾的沖天幹勁帶動不起來,大壩合攏目標越近,越要鼓足幹勁,力爭上游。為此新的工程處領導班子決定過一個革命的春節,讓新年的鐘聲在大躍進的戰天鬥地中響起,春回大地迎新到,千家萬戶喜團圓,春滿人間歌不斷,黃羊水庫勞動忙,這是我看到的簡報上的四句詩,翻遍那些檔案,生命、安全、處分、豪言壯語,黃羊水庫像一個歷史老人,靜靜地告訴我它不平凡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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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0年水庫截流後,在大佛寺周圍居住的村民不得不離開祖祖輩輩生活的土地,成為建庫後的第一批水庫移民,故園難離,鄉音難忘,為了不影響水庫建設的進度,他們含著淚一步一步地出發。為了讓移民有一個適應期,移民工作快步慢行,第一步先將常水村犛牛圈、皇莊組的村民進行了臨時遷插;第二步在1969年處於淹沒區的原中路鄉燈山村大坡組村民向上遊進行了遷移。

移民到沙漠邊緣的村民,開墾土地、壓沙挖地、打井引水、改良土壤,一年一場風,從春刮到冬,沒有植被,降雨稀少,生態環境惡劣,要想生存,首先得住下來,開始只有趴在地窩子裡。

七月流火,對生活習慣了張義堡涼爽氣候的移民們是個難關。留在水庫周圍的移民土地鹽漬化十分嚴重,不利農作物生長,耕地面積又少,土質較差,生活水平下降很多。大多數遷插的移民到新地方人畜飲水十分困難,水質較差,一些村社人畜飲水需到數公里外拉運,水利渠道完好率較低,滲漏嚴重,機井及配套設施嚴重老化;道路坑溝連片,高低不平;學校簡陋,教育設施落後;醫療衛生設施落後。移民們收入來源主要以單一的種植結構為主,只能從事傳統農業,產品轉化增值能力較低,長期以來移民們人均純收入比別人低得多。2005年國家開始對黃羊水庫移民進行後期扶持,移民每人每年補助600元。從2006年7月1日起開始連續以各種形式進行扶持,幫助移民與當地居民一樣共同致富。

有一段時期,一些紛紛擾擾的東西堆在我的腦海裡使我無法下筆,我想再到黃羊水庫去看看。正是深秋時分,天高雲淡,一排排南歸的大雁緩緩地在天空飛翔。一到黃羊灌區,繽紛斑斕的色彩便爭先恐後呈現在我的眼前,田野裡大片大片的果樹盡情地伸開雙臂,有的樹枝一動不動沉思無語,有的枝條在微風中翩翩起舞,葉片有的呈墨綠色,有的呈金黃色的,間或還有一群鴿子在樹林中枝頭上飛來飛去,交流著對秋天的印象。玉米已經收穫,只有黃色的玉米杆還在地塊上整齊排列,像勇敢的哨兵一樣矗立,大地,沒有一絲雲彩,只感覺風從車邊跑過與我在賽跑。

今年風調雨順,氣候適宜,公路邊上農民們正在地裡收胡蘿蔔,翠綠色的胡蘿蔔葉子將大地點綴成一幅美麗的圖畫,黃羊是個好地方,土地肥沃,物產豐富,歷史上曾經有一首黃羊秋收的詩作,廣為流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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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羊秋收一線中通界遠荒,長川歷歷抱西涼。草肥秋色嘶番馬,霧遍山原擁牧羊。蘇武甘年持汗節,嫖妖萬里拓秦疆。幾回聽處橫吹笛,楊柳春風憶夕陽。

黃羊水庫建成後,黃羊灌區的面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由於調節了黃羊河水在時空分佈上的不均,有效灌溉面積由建庫前的17。6萬畝增加到了建庫後的23萬畝,農田灌溉保證程度由建庫前的不足30%提高到了建庫後的70%以上。水庫建成以後,流水所至,滋潤萬物,樹木蔥鬱,煙囪臚列,百姓安居樂業,敦厚淳樸。近年來隨著現代節水農業和工業服務業的發展,對黃羊水庫的水資源提出來更高的要求,它不僅僅具有防洪灌溉發電效益,如何對僅有的水資源進行最佳化配置,節約保護,安全保障是它面臨的新使命。

站在黃羊渠首,這裡是黃羊灌區的最高點。我忽然想到那個年代那些人,他們歷經千辛萬苦修建水庫的意義。

車子馳入峽口,到黃羊水庫還要走十公里的山路。這條路我十分熟悉,記得有年汛期,通訊中斷,道路又被洪水沖毀,我們不得不在泥濘中步行五個小時在峽谷裡穿越去報告汛情。經過2003年除險加固後路況不錯,但由於地形限制,仍然彎彎曲曲。

一進峽口有一座橫跨東西岸的大橋,修建於1975年水庫續建工程時,橋下傳說有一塊澄金石,水流經石塊可以將砂金吸附在它的表面,不過現在早己看不到這塊石頭。大橋因地理位置重要,建成時,當時在這裡縣委書記給王光忠贈送過一把鐵鎬以示獎勵。再往裡走,道路時而陡峭,時而平坦,有的地方是絕壁,道路依山而建,僅能透過一輛車,山路十八彎,當初的建設者費了多大勁才開鑿開的,那些壁立千仞的石崖石塊搖搖欲墜,第一次走人都提心吊擔,有的急轉彎處車子開過時感覺人就要被甩出去似的,但那些石塊從來沒有掉下來砸壞過行人。

我們當年汛期暴雨後總要在路上清除墜石,站在絕壁下,天空陰雲密佈,路上泥濘不堪,崎嶇不平,防汛道路暢通無阻是水庫安全的最起碼的要求,那些石塊從來沒有為難過我們,也許是對原來築路者表達敬意吧!

1958年開始修建水庫時,還沒有能力來修這條入庫道路,只是依託原來的張義公路運送物資,儘管要繞行很長路程,但在當時的經濟條件下也只能如此。鑽過通行洞,水庫大壩就在眼前,我不得不佩服五十六年前的水庫設計者獨具慧眼,發現了這個理想的建壩位置,大壩建在張義盆地的咽喉處,走到小麥積山前。

1959年冬天張蓉山從團縣委書記崗位上來到水庫工作就在這個地方留了個影。那時黃羊水庫正在建設中期,但也是最困難時期,一方面大躍進如火如荼,一方面水庫工程處的領導壓力重重,隨時隨地有被打倒的可能。同時武威人民的生活困難到了極限,沒有糧食,樹皮草根都幾乎被人吃完了,餓死人的現象在各個村子開始蔓延。分配給各公社的上庫民工任各完成起來越來越難,即使上來的民工也是以小孩病號居多,勞動效率很低,工期十分緊張,但工程堅決不能停工。

水庫建成以後,它也曾經面臨過一次用水危急和生態危急,歷史上哈溪河就是黃羊河的水源地,哈溪鎮歷史上屬於以牧業為主的地區,農業主要是雨養農業,沒有進行引水灌溉的習慣。但是從六十年代以來,牧民們開始築壩修渠,引水灌溉,而且灌溉面積不斷擴大,引水流量越來越大,使流入水庫逐漸減小,水庫蓄水以後,上下游用水糾紛不斷。上游水源涵養地是水庫的生命線,沒有了水源涵養地,水庫的效益就受到了極大的影響,1975年,上千名黃羊灌區群眾自發組織起來,浩浩蕩蕩向張義山區進發。他們打著橫幅標語,喊著口號,一路向南,他們的目的地是天祝縣哈溪鎮,其實那裡的群眾也在嚴陣以待,一場衝突不可避免地要發生了。憤怒的群眾首先拆毀古城電站引水渠,並與當地牧民對恃,雙方劍拔弩張,流血事件一觸及發,形勢萬分危急,後經雙方協商達成協議,牧民棄耕還牧還林,其同保護水源植被,一場危急就此化解。

2002年7月1日(武威日報)刊登了一則新聞“哈溪鎮東干渠恢復重建,發展灌溉面積七千畝”,引起了涼州水利老人張瑞青的注意。他從小生活在黃羊灌區,從五十年代就一直從事水利灌溉工作,對黃羊河的水利歷史非常熟悉,並且頗有研究,儘管退休了,仍然對黃羊的水利事業十分關注,看到這則訊息後,他心急如焚,連忙上書有關部門制止這一事件,後來經過多方協調努力,這一事件也得到了圓滿解決。

其實黃羊水庫遇到的危急還不止這一次,雙龍溝採金事件是它遇到的最大的一次危急。雙龍溝地處黃羊河上游,是黃羊河重要的水源地,它的來水量佔黃羊河總徑流量的百分之四十,雙龍溝海拔高,降水豐富,生態植被良好,溝內草甸性草原,次生灌叢茂密,松柏,紅柳等喬木成片連綿。

從1983年以來採金活動不斷擴大,在長達20公里的河床上,分佈著三個省區七萬多的採金人員,黃金已經使人們失去理智,起初的人工開採發展到大型機器專業開採,溝內採坑深十到三十米深,寬二十到二百米,挖出的沙石堆高度十到四十米,總堆積方約420萬立方米,回填方近1000萬立方米。雙龍溝的採金活動,使森林、河床、草原、植被遭到嚴重破壞,直接影響黃羊水庫的效益和灌區人民的生存與發展,上游水量損失達52%,年損失水量3700萬立方米,河水含沙量增大,造成水庫淤積加快,1985年到1991年新增淤積高於開採前一倍。

1992年到1997年淤積為開採前的2。5倍,河水渾濁度提高6%,細菌含量大量增加,大腸菌超過飲用水標準的7倍以上,大量的採金人員擁入使雪線上升,河床裸露,水源涵養雙龍溝的問題實際上是生態問題,已經引起了全社會的關注。黃羊水庫的生命健康受到侵害,環境容量被突破,將危及下游子孫後代貽害無窮。經過多方努力,雙龍溝問題後來最終得了圓滿解決。關閉雙龍溝採金區,以自然恢復為主,輔之以必要的工程措施,雙龍溝被破壞的生態逐漸得到恢復,也讓黃羊水庫艱難地度過了一次生存危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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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2021年的一個夏日,我再次走向水庫,繞過小麥積山,那裡是一片開闊地,有一些坍塌了的地窩子和土塊壘起的斷牆,由於時間太久,己辨認不出是1958年還是1973年民工們居住的。但可以肯定的是一定水庫建設者居住過的。

曾經這裡萬馬嘶鳴、人聲沸動,呂壽齊、嶽德人、李如山們就在這裡生活工作。可是現在這裡寂靜無聲,只有風從山野裡吹過,幾株枯黃色的小草在隨風搖擺,除了偶爾有幾隻羊來覓食,恐怕沒有人願意來尋找過去的印跡。

這裡的每一根草,每一塊土塊,每一絲風,都記載著水庫建設的往事。我有點不明白,30年前我在水庫工作了三年時間,怎麼沒有發現這個地方,18年前我也曾經多次路過這個地方,怎麼沒有停下腳步觀察這些東西,那個時候我在寫詩畫畫,不是在埋頭睡覺,就是把頭高高揚起,端詳天空中的白雲,羨慕枝頭歡叫的喜鵲,對水利是毫無情感的。

那時

覺得

水庫的天空是狹小的,空氣是枯燥的,看到一隻鳥飛過,十分美慕它的無憂無慮,自由自在,它想去那兒就飛到那裡。

18年前,我坐在汽車裡,身旁陪伴著很多人,我們一直是生活的寵兒,被生活捧在手心裡,要我俯下身子去尋訪它的前生今世,根本沒有這種意識。

這麼多年,我與水利從排斥到融入熱愛,

水利人的豁達隱忍赤誠改變了我的性格,不知不覺中,我也成了他們那樣的人。

走在水庫邊,我想起了張蓉山的認真嚴謹;

呂壽齊的聰明好學;

李如山的苦苦堅守;

嶽德仁的堅忍不拔;

王光忠的無私奉獻;

郭懷齊的幽默詼諧。

他們身上的優秀品質自己到底繼承了多少,而那個時代的人們憑什麼在那麼困難的情況下卻鬥志昂揚改造山河呢?

當我把這些疑惑向王光忠請教時,他的回答出人意料。

他說那個時候黨的號召勝過一切,黨叫幹什麼,便義無返顧地幹什麼。

1955年呂壽齊畢業時,他還有多個選擇,有個蘇州老鄉在學校當政治輔導員,勸他可以到別的地方同樣可以報效祖國,但他聽從黨的號召,加入支援大西北的隊伍中,在黃羊水庫他是作為有派分子參加水庫建設的;1958年王光忠支邊時,他哥哥多次阻攔他,那時哥哥已有了工作,並告訴他的工資可以保證他們兄弟的生活,但他毅然選擇了到西部,1968年,水庫出現險情,他作為救火隊長被緊急抽調到施工現場,從此與水庫結緣二十多年。

同樣,張蓉山1958年的選擇是那樣的決絕;嶽德仁從十七歲第一次上水庫,也是三上三下水庫,從1958年到以後的二十年裡有多少個嶽德仁、李如山們告別家人,背上行李,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上水庫勞動,只為一聲號召,便邁開雙腳,不怕困難,不畏艱險,不怕犧牲,就加入到改造山河的洪流中。

汪開宏:滄浪之水

為有犧牲多壯志,敢叫日月換新天。

所有這些都保證了當時水庫工程必須的勞動力和相應的工程量。儘管如此1958年提出的當年開工,當年竣工的目標仍然沒有實現,1959年底水庫工程領導班子連續被打倒,1960年4月大壩才合攏,11月水庫竣工蓄水了,但仍然是個不完整的工程,許多遺留工程未做,水庫依然負重前行。

緩步爬上天梯山,山光接水水連天,梯山高聳入青雲,黃羊河曲曲彎彎從祁連山一路走來,在天梯山前轉了一個彎,然後衝出峽口,一路向北,與高速公路進行強烈碰撞,流向我家鄉的小河頭壩河,最終消失在綠洲中不見了。

2011年的那次碰撞,直接改寫了我的人生。今天我已邁進五十五的歲門檻,手裡捧著我同學父親胡宗秘的著作(涼州石窟),想著天梯山石窟也為黃羊水庫搬遷的那段歷史,真如薩義德所說“歷史中有冷酷無情的東西,好像被埋置在人們的體驗深處,業己成形的東西是無法修復的,因為那己是屬於過去的東西了”。

我不知道,埋藏在我體驗深處的東西,是冰冷的還是溫潤的,對於我與水庫來說,1958年、1960年、1990年、2011年、2022年是一個個值得終生銘記的年份,都已經是過去式了,是否需要修復,早己不太重要。說句心裡話,我很嚮往那個時代,渴望那種生活,包括它的幸福與苦難、正確與錯誤、完美與缺憾、狂熱與夢想、偉大與渺小。它的宏圖遠略與權宜之計,它創造的激情與戰天鬥地的意志。

想想看,哪有完美無缺的時代?可能不是最好的時代,也可能不是最壞的時代,但絕對是屬於創造者的時代。也許正是這種缺憾成就了它的偉業,誰又能說得清呢?水庫,曾經是我人生出發的地方。今天,再次審視水庫和自己,其實,有些話只能對自己說,有些事只適合回憶,有些人需要永遠珍藏。如同那些建設者、犧牲的、殘疾的、移民們,所有關於水庫的苦和痛,大家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承受和擔當,拿得起放得下。

我曾經無數次做過假設,如果水庫1958年不開工建設,那它會在什麼時候開始建設?如果武威人民不要做出那麼大的犧牲,水庫的命運又會怎樣?如果黃羊河上沒有水庫,黃羊灌區到底會成什麼樣子?如果我當年不要上水庫工作,我的命運是不是現在這樣?如果2011年的那些水不與高速公路發生碰撞,我現在又在幹什麼?我在設想這些如果的時候,又為自己幼稚的想法感到可笑。

人生沒有那麼多的如果,滄浪之水清兮濁兮,都自有他們的歸途,不爭不吵,不悲不喜,不念過往,不懼未來,才是屬於我們自己的人生。

汪開宏:滄浪之水

作者簡介:

汪開宏,甘肅武威人。在職大學學歷,教授級高階工程師,甘肅省領軍人才。現任蘭州新區水務管理投資集團有限公司總經理。工作閒睱之餘,喜歡閱讀和寫作,詩意人生,書香生活。質樸本真,好學善思,樂於筆耕,喜歡文字。常有詩歌、散文作品發表於紙媒和網路平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