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賀卡里寫著舒婷的《致橡樹》

直到今天,我也無法從腦海裡抹去第一次見到白雪的記憶。當時她十五六歲,穿著一身素淨、鵝黃的連衣裙,標準的瓜子臉,矇矓的桃花眼,裸露在外的潔白細緻的小腿以及白玉一般的雙臂,讓她顯得明淨而純真。蔡老師給我倆做了介紹,我的眼前,頓時猶如麗日晴空之上飄起了一朵白雲,高潔而又令我神往。這個粉雕玉琢一般的女孩突然出現,讓人有一種天上掉下來個林妹妹的意外驚喜!不,是掉下來個白妹妹!是的,當時的白雪,就是一個可愛的小妹妹!

也許,是她親生父親的基因遺傳,白雪對文學有著天然的稟賦。在她出國留學前的幾個月裡,在黃河岸邊的師大校園,我們切磋文學,探討人生,後來一個月,還有從外省來的馬詩悅,她們豔若朝霞的面龐,燦如明月的雙眸,清脆得像銀鈴般咯咯咯的笑聲……還真是,她們兩個笑起來,一個笑靨如花,一個笑容如月,花枝亂顫,天地間頓時時序倒轉,一片春光!

然而,不久她們就出國求學去了,一去就是兩年。於是,一種質樸而又聖潔的思念就像三分之一永遠除不盡的小數點後面的無限迴圈……這兩年裡,與白雪只有鴻雁傳書,一吐衷腸。朋友,如果你已經從年輕時走過,應該不難理解少男少女那種美好的情愫。

愛,是長久的忍耐,上帝說得真好。

然而,這一切趙燕飛並不知情。

到了黃河師大,我和趙燕飛居然又分到了一個班,真的是很巧合。記得第一年的暑假,我們一起坐火車回九都。出了火車站,又一同乘長途車回縣裡,然後再從縣城坐發往鄉里的中巴。有一班車,是專門發往007廠的。輾轉到了廠區,趙燕飛就到家了,我得步行回家。趙燕飛從帆布旅行包裡掏出一本書,笑著遞給我,說:

“松寒,放假了,也有大塊兒時間讀書了。給,我送你本書。”

“好啊,燕飛。”我一陣欣喜,臉一紅,“你看,我也沒什麼東西回贈你呀。”

“不用啦。”

說完,她扭頭走了,留給我一個皎如春陽、灼若芙蓉的背影。

是夏洛蒂•勃朗特的《簡•愛》。開啟扉頁,一行娟秀的小字:贈給鬱松寒同學 趙燕飛 ×年×月×日

我確實一陣欣喜。那個年代,正是大做文學夢的年華。對於文學名著,我真的是高爾基所說的“我撲在書上,就像飢餓的人撲在麵包上一樣”。可是,家裡能供我上大學,已經到了強弩之末,我哪裡還敢再張口要錢去買“閒書”?

趙燕飛當然知道我寒酸的家庭背景,送書給我,正如送個大蒸饃給已經餓了三天肚子的乞丐,我怎能不欣喜若狂呢。我本要道一聲“謝謝”呢,可是,她的身影已經飄遠了。

她要我讀的又豈止是簡•愛!趙燕飛就是簡•愛的化身啊。稍有外國文學常識的朋友們都知道,這本一百多年來的文學名著,作者幾乎是用濃郁自傳色彩的形式,回憶了她孤苦的童年與少年生活,記述了她顛簸流離的一生,為讀者呈現了一位從小變成孤兒的英國女子在各種磨難中不斷追求自由與尊嚴,堅持自我,最終獲得幸福的故事。小說引人入勝地展示了男女主人公曲折起伏的愛情經歷,歌頌了擺脫一切舊習俗和偏見,成功塑造了一個敢於反抗,敢於爭取自由和平等地位的女性形象。

我卻不知道趙燕飛本來就是一本書。她之所以選這本書送給我,應該有深意在焉。可是,當時青蔥的我哪裡想了那麼多那麼遠,無意中忽略了她的深情厚意。當然,這都是我自己後來明白了世事後猜測的。

那時候的冬天,特別冷。我手上的關節都皴裂了。趙燕飛還送給了我一雙深咖色的毛線手套,至今令我心生感動。一個人,當你落水時,哪怕只是遞給你一根稻草,就足以讓你感激終生。

記得大學第三年的元旦,趙燕飛還送我一張精美的新年賀卡。開啟賀卡,裡邊是她抄寫的一首舒婷的《致橡樹》:

我如果愛你——絕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愛你——絕不學痴情的鳥兒,為綠蔭重複單調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常年送來清涼的慰藉;

也不止像險峰,增加你的高度,襯托你的威儀。

甚至日光,甚至春雨。不,這些都還不夠!

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緊握在地下;

葉,相觸在雲裡。

每一陣風過,我們都互相致意,

但沒有人,聽懂我們的言語。

你有你的銅枝鐵幹,像刀,像劍,也像戟;

我有我紅碩的花朵,像沉重的嘆息,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們分擔寒潮、風雷、霹靂;

我們共享霧靄、流嵐、虹霓。

彷彿永遠分離,卻又終身相依。

這才是偉大的愛情,堅貞就在這裡:

愛,

不僅愛你偉岸的身軀,

也愛你堅持的位置,

腳下的土地。

在那個文學和愛情都發燒的年代,大學校園裡的青年男女對《致橡樹》這首絕美的愛情詩,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事已至此,我即便是再青澀,也終於開了竅,明白了趙燕飛的昭然心跡。

這時的我,才真正認真地審視我的老同學趙燕飛。從007廠子弟中學到黃河師大,一晃就是六七年。也許,和她太熟悉了,反而從來沒有很仔細地打量過她。這,就像我無時無刻不呼吸著的空氣,幾乎無視了她的存在。這一刻,我眼中的她一頭秀髮,小麥色一般的面板充滿了渾然天成的美感,遠非班上從城市裡長大的柔若無骨的女生所能相比。她莞爾一笑。哦,經過這兩年大學生活的洗禮,她明眸皓齒,就像一株矗立在母親湖畔的向日葵,明媚而又靚麗!

然而,此時此刻,我與白雪正在熱戀之中,情意綿綿。白雪已經佔據了我的整個心房,再也沒有任何空間。雖然只是通訊,但彼此心心相印,心靈感應,已經默契到每個毛孔每個細胞都處於共振的狀態。

可是,我怎麼向趙燕飛開口呢?

84.賀卡里寫著舒婷的《致橡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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