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懷園語解說(76)蘇軾兄弟情 友愛於至誠

澄懷園語解說(76)蘇軾兄弟情 友愛於至誠

嘯園叢書

澄懷園語

澄懷園語

卷之四

卷之四

東坡《與兄子明書》曰:

“老兄嫂團坐火壚頭,環列兒女。

墳墓咫尺,親眷滿目,

便是人間第一等好事。

更何所羨?”

又曰:

“吾兄弟俱老,當以時自娛。

世事萬端,皆不足介意。

所謂自娛,亦非世俗之樂,

但胸中廓然無一物,

即天壤之間,山川、草木、魚蟲之類,

皆足供吾家樂事也。”

讀蘇公此數語,

覺家庭友愛至情,溢於筆墨間。

然非至誠質樸,渾然天理,

不能知此樂,亦不能為此言也!

桐城張廷玉硯齋

唐宋八大家,眉縣蘇氏家族佔三位,他們就是人稱“三蘇”的蘇洵、蘇軾、蘇轍,可謂書香門第,詩文世家,政聲卓然,文人輩出,家風優良。

蘇軾的祖父為蘇序(973-1047年),字仲先,娶史氏夫人,生子三人,長子蘇澹,次子蘇渙,季子蘇洵。

蘇澹(994-1037年),生二子,長子蘇位,次子蘇佾。

蘇渙(1000-1062年),初字公群,後改字文甫或文父,生三子,長子蘇不欺,字子正;次子蘇不疑,字子明;季子蘇不危,字子安。

蘇洵(1009-1066年),字明允,自號老泉,生三子,長子蘇景先早夭,次子蘇軾,字子瞻,一字和仲;季子蘇轍,字子由,一字同叔。

蘇序共有嫡孫七人,蘇位、蘇佾、蘇不欺、蘇不疑、蘇不危、蘇軾、蘇轍,蘇軾在兄弟中排行第六,因此有五位兄長。

宋神宗趙頊元豐二年(1079),蘇軾改知湖州,當時御史中丞李定等官,誣告蘇軾詩文中,攻擊怨謗神宗,把他逮捕關入御史臺監獄,史稱“烏臺詩案”,被審查了四個多月,元豐三年(1080)被貶為黃州(今湖北黃岡)團練副使。時年四十五歲的蘇軾到任後,心情鬱悶,曾多次到黃州城外的赤壁山遊覽,寫下了《赤壁賦》《後赤壁賦》《念奴嬌·赤壁懷古》《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等千古的名篇,以此來寄託他謫居時的思想感情。他還帶領家人開墾城東的一塊坡地,種田幫補生計。因此以“東坡居士”自號。元豐七年(1084),蘇軾離開黃州,奉詔赴汝州就任。

蘇軾這一時期在黃州,與兄弟子明、子安、子由等人有書信來往,聊敘親情。其中所作的《與子明兄書》《與子安兄書》《與子由書》等數篇,有一定的代表性。

蘇軾所稱呼的子明兄,即為蘇渙次子蘇不疑,宋承議郎,通判嘉州。蘇不疑比蘇軾年長十多歲,時年五十六七。蘇軾在《與子明兄書》中說,“吾兄弟俱老矣,當以時自娛。世事萬端,皆不足介意。所謂自娛者,亦非世俗之樂,但胸中廓然無一物,即天壤之內,山川、草木、蟲魚之類,皆是供吾家樂事也。”大意是說,我們兄弟倆都老了,應當及時自娛自樂。人世間的萬事萬物都不必在意,不要將不愉快的事情放在心上。我所說的自娛自樂,並不是世間普通人所稱的快樂,而是內心空曠寂靜,沒有一絲雜念,也就是說,天地之間的青山綠水、花草樹木、蟲魚鳥獸等等,都是給我們家庭帶來歡樂的事情呀!

蘇軾《赤壁賦》中,“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所表達的思想內涵,與此何其一致。

圃翁張英大學士《聰訓齋語》中,所謂聖賢仙佛之樂,佳山勝水之樂,與此也是一脈相承。

蘇軾所稱呼的子安兄,即為蘇渙季子蘇不危,家居,不求祿仕。蘇不危比蘇軾年長三四歲,時年五十左右。蘇軾在《與子安兄書》中說,“老兄嫂團坐火爐頭,環列兒女,墳墓咫尺,親眷滿目,便是人間第一等好事,更何所羨。”大意是說,豬年將至,冬日年關,老兄嫂圍坐火壚烤火取暖,兒女環列左右,祭奠祖先墳墓近在咫尺,眼目所見都是親戚眷屬,這就是人世間第一等美好的事情,還有什麼可以羨慕的呀。

蘇軾的親弟為蘇轍,字子由,比蘇軾小兩歲。蘇軾被貶黃州,蘇轍上書請求以自己的官職為兄贖罪,不僅沒有得到皇帝恩准,而且還受到牽連,被貶為監筠州(今江西高安市)鹽酒稅,五年不得升調。蘇軾在離開黃州的途中在《與子由書》中說,“恨不得老境兄弟相聚,此天也,吾其如天何!然亦不知天果於兄弟終不相聚乎?”大意是說,恨不能到了老年時代,我們兄弟相聚一處,這才是天倫之樂,人之常情,在這最平常之處,我又做得怎麼樣啊!然而也不知道最終結果,老天爺是不是不讓我們兄弟相聚呀?

蘇軾在《與子由書》中又說,“兄萬有一稍起之命,便具所苦疾狀力辭之,與迨、過閉戶治田養性而已。”大意是說,我的命運萬一稍有起色,就要把所有艱難困苦的狀況,都要報告皇上,力求辭掉所有官職,與兒子蘇迨、蘇過兩人一道,關閉門戶,耕田勞作,修身養性,做這些事情就足夠了。

蘇軾在《與子由書》中還說,“夫人晚年,且更慎護,勿令小有疾,副子孫意。”大意是說,人到了晚年,必須更加謹慎愛護身體,不要生些小毛病,這樣才能符合子孫們的心意。

宋神宗趙頊元豐六年(1083),蘇軾在《論修養帖寄子由》中,引用了一段唐代天皇道信禪師的話,“任性逍遙,隨緣放曠,但盡凡心,別無勝解。”與蘇轍探討修行問題,這話源自一樁禪宗公案。

據宋代釋普濟《五燈會元》卷七記載,唐代龍潭崇信禪師出家之前,住在天皇寺同一處街巷,其家以賣餅為生。崇信平常每天要拿十個餅,饋贈送給天皇道悟禪師。天皇禪師欣然接受,吃飽以後,經常留一塊餅送給崇信,並且說:“這是我給你的恩惠,保佑你的子子孫孫。”有一天,崇信暗自思想,“餅是我送給你的,為什麼又反饋給我呢?難道有什麼別的用意嗎?”於是崇信就跑去問明原委,天皇禪師回答:“你送給我的餅,在我手裡,就是我的餅,我再送給你,有什麼罪過?”崇信聽聞之後,稍微懂得一點深奧的道理,因而投奔天皇禪師出家。天皇禪師對他說:“你以前崇尚福善,現在又相信我的話語,給你起個名字叫崇信吧。”從此,崇信在天皇禪師左右,勤懇服侍。

有一天,崇信問天皇禪師:“自從我到您這裡來,您怎麼還沒有給我指示心性修煉的精要法義呢?”天皇禪師答道:“自從你到我這裡來,我並不是沒有指示你心性修煉的精要法義呀。”崇信又問:“您在哪裡指示的呢?”天皇禪師答道:“你捧著茶來,我為你接著了;你送來的食物,我為你受用了;你稽首敬禮時,我便低頭還禮了。哪個地方沒有指示你的心性修煉精要法義呢?”崇信低頭沉思良久。天皇禪師說:“見性開悟,就是直接在當下見性開悟,打算思考清楚明白,那樣還是有差距的喲。”崇信當下開悟解脫。

崇信最後又問:“如何保持見性開悟呢?”

天皇禪師回答:“任性逍遙,隨緣放曠。但盡凡心,別無聖解。”大意是說,聽憑自己秉性行事,悠遊自得,安閒自在,順應機緣,豪放曠達,只要盡力做到平凡心境,其他沒有比這崇高的見解。“聖”與“勝”的意思是相通的,都是指崇高境界。

蘇軾接著在《論修養帖寄子由》中,對此談了自己的認識,“以我觀之,凡心盡處,勝解卓然。但此勝解不屬有無,不通言語,故祖師教人到此便住。”大意是說,從我的觀點來看,平凡心境盡力做到的地方,靈光一閃,最好的見解就會突然出現。但是這個最好的見解,不能歸結為有或者沒有,不能用語言文字來表達,因此禪宗祖師們教導別人,到這個地步,便就此打住。

蘇軾總結自己的修煉體會說,“故凡學者,觀妄除愛,自粗及細,念念不忘,會作一日,得無所住。”大意是說,凡是學佛修道的人,觀察妄惑,消除愛慾,從粗線條到細微處,每一個念頭都不要忘記,總會等到那一天,得到見性開悟的境界,不被任何意念、事物所拘執。這段話,也是對“所謂自娛者,亦非世俗之樂,但胸中廓然無一物”的最好詮釋。

張廷玉大學士說,讀了蘇東坡的這幾段話語,感覺到他對家庭兄弟們友好親愛,以及最誠摯的感情,流露在筆墨文字、言辭話語之間。然而,沒有極為誠懇、樸實淳厚的心意,不能融合天道自然法則,就不能懂得這種歡樂,也不能做出這樣的言辭表達了。

蘇東坡兄弟之間,情真意切,頗為難得,堪稱典範。可以看到,蘇東坡經歷那麼多的艱難困苦,仍然豁達樂觀,一方面得益於家庭親情的溫暖關愛,另一方面也是修身養性的歷練結果,是天理人情的高度統一。

桐城張廷玉硯齋

附1:宋代蘇軾《蘇東坡全集》正文

卷八十一

尺牘八十六首

與子明兄

兄才氣何適不可,而數滯留蜀中。

此回必免衝替。

何似一入來,寄家荊南,單騎入京,

因帶少物來,遂謀江淮一住計,亦是一策。

試思之,他日子孫應舉宦遊,皆便也。

弟亦欲如是,

但先人墳墓無人照管,又不忍與子由作兩處。

兄自有三哥一房鄉居,莫可作此策否?

又只恐亦不忍與三哥作兩處也。

【原文】

【解曰】

【參引】

【參引】

吾兄弟俱老矣,當以時自娛。

世事萬端,皆不足介意。

如何!如何!

記得應舉時,見兄能謳歌,甚妙。

弟雖不會,然常令人唱,為作詞。

近作得《歸去來引》一首,寄呈,請歌之。

送長安君一盞,呵呵。

醉中,不罪。

與子安兄

近於城中得荒地十數畝,躬耕其中。

作草屋數間,謂之東坡雪堂。

種蔬接果,聊以忘老。

有一大麴寄呈,為一笑。

為書角大,遠路,恐被拆,更不作四,

小哥、二哥及諸親知書,各為致下懇。

巢三見在東坡安下,依舊似虎,風節愈堅。

師授某兩小兒極嚴。

常親自煮豬頭,灌血精,作姜豉菜羹,

宛有太安滋味。

此書到日,相次,歲豬鳴矣。

所謂自娛者,亦非世俗之樂,

但胸中廓然無一物,

即天壤之內,山川草木蟲魚之類,

可轉此紙呈子明也。

近購獲先伯父親寫《謝蔣希魯及第啟》一通,

躬親褾背題跋,寄與念二,令寄還二哥。

因書問取。

附2:宋代蘇軾《蘇東坡全集》正文

卷八十五

尺牘九十五首

與子由二首(之一)

子由弟。

得黃師是遣人齎來四月二十二日書,喜知近日安勝。

兄在真州,與一家亦健。

行計南北,凡幾變矣。

遭值如此,可嘆可笑。

兄近已決計從弟之言,同居潁昌,行有日矣。

適值程德孺過金山,往會之,並一二親故皆在坐。

頗聞北方事,有決不可往潁昌近地居者。

事皆可信,人所報,大抵相忌安排攻擊者眾,

北行漸近,決不靜爾。

今已決計居常州,借得一孫家宅,極佳。

浙人相喜,決不失所也。

更留真十數日,便渡江往常。

逾年行役,且此休息。

皆是供吾家樂事也。

老兄嫂團坐火爐頭,

士君子作事,但只於省力處行,

此行不遂相聚,非本意,甚省力避害也。

候到定疊一兩月,方遣邁去注官,迨去般家,過則不離左右也。

葬地,弟請一面果決。

八郎婦可用,吾無不可用也。

更破十緡買地,何如?

留作葬事,千萬莫徇俗也。

林子中病傷寒十餘日,便卒,

所獲幾何,遺恨無窮,哀哉!哀哉!

環列兒女,墳墓咫尺,親眷滿目,

便是人間第一等好事,更何所羨。

千萬勿相念,今託師是致此書。

與子由二首(之二)

程德孺言,弟令出銀二百星見借,

兄度手下尚未須如此,已辭之矣。

德孺兄弟意極佳,感他!感他!

數日熱甚,舟中揮汗寫此,不及作諸侄書,且伸意。

恨不得老境兄弟相聚,此天也,吾其如天何!

五郎婦,更與照管慰安之,便令五郎般挈也。

八郎續親極好,但吾儕難自言,可託人與說。

今師是已除太僕卿,恐遂北行,兄不能見。

又恐來省母蘇州,若見,當令探其意也。

少留真,欲緝房緡,令整齊也。

五娘、七娘近皆得書,與孫皆安。

胡郎亦有書來,甚安,行見之矣。

附3:宋代蘇軾《蘇東坡全集》正文

卷一百一

志林五十五條

記遊

論修養帖寄子由

然亦不知天果於兄弟終不相聚乎?

兄萬有一稍起之命,便具所苦疾狀力辭之,

與迨、過閉戶治田養性而已。

夫人晚年,且更慎護,勿令小有疾,副子孫意。

如眼翳盡,眼自有明,

醫師只有除翳藥,何曾有求明藥?

明若可求,即還是翳。

固不可於翳中求明,即不可言翳外無明。

而世之昧者,便將頹然無知認作佛地,

若如此是佛,貓兒狗兒得飽熟睡,腹搖鼻息,

與土木同,當恁麼時,可謂無一毫思念,

豈謂貓狗已入佛地?

任性逍遙,隨緣放曠,但盡凡心,別無勝解。

以我觀之,凡心盡處,勝解卓然。

弟所教我者,是如此否?

因見二偈警策,孔君不覺聳然,更以聞之。

書至此,牆外有悍婦與夫相毆,

詈聲飛灰火,如豬嘶狗嗥。

因念他一點圓明,正在豬嘶狗嗥裡面,

譬如江河鑑物之性,長在飛砂走石之中。

尋常靜中推求,常患不見,今日鬧裡忽捉得些子。

元豐六年三月二十五日。

附4:宋代釋普濟《五燈會元》卷七(節選)

青原下三世天皇悟禪師法嗣龍潭崇信禪師

澧州龍潭崇信禪師,渚宮人也。

其家賣餅。

師少而英異,初悟和尚為靈鑑,

潛請居天皇寺,人莫之測。

師家於寺巷,常日以十餅饋之。

天皇受之,每食畢,

常留一餅曰:“吾惠汝,以蔭子孫。”

師一日自唸曰:

“餅是我持去,何以返遺我邪?其別有旨乎?”

遂造而問焉。

皇曰:“是汝持來,復汝何咎?”

師聞之,頗曉玄旨,因投出家。

皇曰:“汝昔崇福善,今信吾言,可名崇信。”

由是服勤左右。

一日問曰:“某自到來,不蒙指示心要?”

皇曰:“自汝到來,吾未嘗不指汝心要。”

師曰:“何處指示?”

皇曰:“汝擎茶來,吾為汝接;

汝行食來,吾為汝受;

汝和南時,吾便低首。

何處不指示心要?”

師低頭良久。

皇曰:“見則直下便見,擬思即差。”

師當下開解。

復問:“如何保任?”

皇曰:“任性逍遙,隨緣放曠。但盡凡心,別無聖解。”

師後詣澧陽龍潭棲止。

僧問:“髻中珠誰人得?”

師曰:“不賞玩者得。”

曰:“安著何處?”

師曰:“有處即道來。”

有尼問:“如何得為僧去?”

師曰:“作尼來多少時也?”

曰:“還有為僧時也無?”

師曰:“汝即今是甚麼?”

曰:“現是尼身,何得不識?”

師曰:“誰識汝?”

李翱剌史問:“如何是真如般若?”

師曰:“我無真如般若。”

李曰:“幸遇和尚。”

師曰:“此猶是分外之言。”

但此勝解不屬有無,不通言語,

故祖師教人到此便住。

澄懷園語解說(76)蘇軾兄弟情 友愛於至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