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習錄》(一〇四)

(明)王陽明 撰

註釋:於自力 孔薇 楊驊驍

出版:中州古籍出版社

黃以方錄

十五

先生曰:“吾與諸公講‘致知‘、‘格物’,日日是此,講一二十年俱是如此。諸君聽吾言實去用功,見吾講一番,自覺長進一次。否則只作一場話說,雖聽之亦何用?”

譯文:先生說:“我給你們講‘格物‘、‘致知‘,天天如此,講一二十年也還是如此。你們按我的話踏實用功,那麼聽我講一次,就自然會覺得功夫長進一次。否則只把我的話當作一次泛泛的談話,即使聽了又有什麼作用?”

十六

先生曰:“人之本體,常常是寂然不動的,常常是感而遂通的。‘未應不得先,已應不是後。‘”

譯文:先生說:“人的本體常常是寂然不動的,又常常是感應相通的,正像程頤先生說的那樣:‘人的本體在未應中隱藏,在已應中顯現,未應、已應互相包含,二者不是先後關係。‘”

十七

一友舉佛家以手指顯出,問曰:“眾曾見否?”眾曰:“見之。”復以手指入袖,問曰:“眾還見否?”眾曰:“不見。”佛說:“還未見性。”此義未明。

先生曰:“手指有見有不見,爾之見性常在。人之心神只在有睹有聞上馳騖,不在不睹不聞上著實用功。蓋不睹不聞是良知本體,‘戒慎恐懼’是致良知的功夫。學者時時刻刻常睹其所不睹,常聞其所不聞,功夫方有個實落處。久久成熟後,則不須著力,不待防撿,而真性自不息矣。豈以在外者之聞見為累哉?”

譯文:一位朋友舉佛教的一個例子說:“佛伸出手指問:‘大家看見了嗎?‘,眾人說:‘看見了。‘佛又把手指縮回袖子裡,問:‘大家還能看見嗎?‘眾人說:‘看不見了。‘佛說:‘你們還沒見性。‘我不明白佛的意思。”

先生說:“手指有時看見有時看不見,但你能領悟到的性卻是一直存在的。人的心神只在有見有聞上馳騁,不在不見不聞上踏實用功。不見不聞是良知的本體,‘戒慎恐懼‘是致良知的功夫。學者時時刻刻能看見眼睛看不見的東西,聽到耳朵聽不到的東西,功夫才會有落實的地方。時間長了,功夫純熟後不需要費力,也不需要提防省察,真性自然會生生不息,怎麼能被外在的見聞所左右、牽累呢?”

十八

問:“先儒謂‘鳶飛魚躍‘與‘必有事焉‘,同一活潑潑的?”

先生曰:“亦是。天地間活潑潑的,無非此理,便是吾良知的流行不息。致良知便是‘必有事‘的功夫。此理非惟不可離,實亦不得而離也。無往而非道,無往而非功夫。”

譯文:問:“程頤先生認為‘鳶飛魚躍‘與‘必有事焉‘同樣都是生動活潑的嗎?”

先生說:“這樣說也對。天地間生動的無非是這個天理,就是我們的良知不停運動變化,致良知就是‘必有事焉‘的功夫。天理不僅不可脫離,它也實在是脫離不了。 時間的一切都是道,一切都是功夫。”

十九

先生曰:“諸公在此,務要立個必為聖人之心。時時刻刻須是‘一棒一條痕,一摑一掌血‘,方能聽吾說話句句得力。若茫茫蕩蕩度日,譬如一塊死肉,打也不值得痛癢,恐終不濟事。回家只尋得舊時伎倆而已,豈不惜哉?”

譯文:先生說:“諸位在這裡一定要立下做聖人的決心。每時每刻都要有‘一棒打出一條傷痕,一掌打出一道血印‘的精神,才能在聽我講學時,感到句句有力,印象深刻。如果整天糊糊塗塗混日子,好似一塊死肉,打也不知道痛,恐怕最終也學不到真髓。回家後還是隻把以前老方法拿出來用,這難道不可惜嗎?”

二十

問:“近來妄念也覺少,亦覺不曾著想定要如何用功,不知此是功夫否?”

先生曰:“汝且去著實用功,便多這些著想也不妨,久久自會妥帖。若才下得些功,便說效驗,何足為恃?”

譯文:有人問:“近來我覺得虛妄的念頭少了,也不去想一定要怎麼用功,不知這是不是功夫?”

先生說:“你只管踏實用功,就是有這些想法也不要緊,時間長了,自然會妥當。如果剛用了一點功夫就講求效果,怎麼能靠得住呢?”

《傳習錄》(一〇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