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故事：不能說的字
齊家是哈爾濱老道外的大戶人家，老太爺活著時娶了兩房太太，大太奶奶作古後，二太奶奶掌了權，內宅從此就變了天。二太奶奶尖酸苛刻，單是一個在措辭上的隱諱，就要把所有人都逼瘋了。
二太奶奶不許任何人說“老”這個字，來由也很簡單，全部齊府，就數她年齡最大，也便是最“老”。她身子骨弱，常犯心口疼，在東北話裡，“老”另有“死”的意義，二太奶奶就說：“你們終日老啊老的，是在咒我死嗎？”
可是東北人措辭，就愛好說這個“老”字，甚麼“老帶勁了”“老好看了”，便是個叫法上的習性。下人們都說了幾十年了，一會兒要全改掉，得有多災啊！再怎樣把穩，有時候“老”字仍是會不自覺地從嘴裡蹦出來。
這一年大年節，齊府殺豬宰羊，預備年夜飯，丫環蘇雪擔任熬凍子。凍子，便是皮凍，是典範的東北菜。做好的皮凍，切成塊擺在盤子裡，晶瑩剔透，甚是招人愛慕，蘸著蒜泥醬油，進口即化。
蘇雪先把豬肉皮上的油脂刮掉，只留下肉皮的那一層兒，切碎了，加下水，放在鍋裡熬著。趁著熬凍子的功夫，蘇雪又去幫手剁餡子、包餃子。
蘇雪幹著活，和幾個丫環嘮著嗑兒，時候不知不覺已往，俄然，她聞到一股煳味兒，驀地反映過去，拔腿就往鍋臺跑，一邊跑一邊高聲喊：“哎呀媽呀，凍子熬老了！”
二太奶奶這幾天都在廚房外頭指手畫腳，儘管離得挺遠，然則蘇雪的聲音真實太大了，二太奶奶仍是聽到了，心想：我都不讓說“老”了，這丫頭怎樣還敢說，還遇上大過年的時間說！
二太奶奶心裡不自在，就教唆身旁的兩個老媽子：“去，抓起來，給我打！”
兩個老媽子如狼似虎地衝過去，扭住了蘇雪，按在了院子裡的長條凳子上，掄著柳條棍子，“啪啪啪”就往屁股上打。
蘇雪還算智慧，一邊慘叫，一邊討饒：“吳姨奶奶，我錯了，吳姨奶奶，我再也不敢了，你饒了我吧……”
二太奶奶外家姓吳，日常平凡下人們喊她“吳姨奶奶”。二太奶奶見蘇雪討饒，就裝作寬宏大量地說：“既然認錯了，那就放了吧。”
蘇雪下了板凳，一瘸一拐地向前走著，說：“感謝吳姨奶奶，感謝吳姨奶奶，我再也不敢了。”
二太奶奶挺合意，恩威並施，也算是有了一點小結果。
蘇雪接著又說：“適才一說完，我就老悔怨了。”
“老”悔怨了！
誰都曉得，蘇雪這話肯定是順嘴出溜的，可二太奶奶不這麼想啊：捱了打都不長忘性，她肯定是有意的！二太奶奶感覺本人的威望受到了挑釁，就又喊：“來人，給我打，給我拖出去打，往死外頭打！”
這一回，可不是拖到院裡，而是拖到了馬棚裡，扒下了棉褲，吊起來打。剛才在板凳上打，兩個老媽子也沒怎麼使勁，這一回，她們是真下了狠手。這個蘇雪，也不由打，兩個老媽子覺著還沒打幾下呢，蘇雪就死了。
誰人年月，丫環都是賣身進府的，存亡都由主家。一個丫環，死了就死了，二太奶奶派人通知了蘇雪的爹媽。蘇雪的爹愛抽大煙，二太奶奶給了他十塊大洋，就打發了他。
這事兒，好像就這麼過去了。
二太奶奶見打死人都沒咋的，就更囂張了。原來歡聲笑語的齊府大院，當初連一點聲兒都沒有了，就像宅兆普通，誰也不敢措辭，究竟說錯了話，那可是會死人的。
小年初二那天，齊府來了高朋，三蜜斯回孃家了。三蜜斯是大太奶奶的女兒，嫁的夫家家世高，大太奶奶過世後，她有好幾年沒回外家了，往年，她卻回來了。
返來的此日，百口一路吃晚飯。三蜜斯看了看二太奶奶死後的兩個丫環，問：“這倆丫頭看著眼熟，是新來的？本來侍候的蘇雪呢？”
二太奶奶沒在乎，大大咧咧地說：“那丫頭說錯話，讓我給打發了。”
三蜜斯點點頭，對著新來的兩個丫環說：“吳姨的話你們都聽見了？在這府裡，你們可不能總是‘老老老老’地措辭，你們要總是‘老老老老’地措辭，那可以讓吳姨老費心了。你們如果敢說出一個‘老’字，可別怪吳姨把你們的老腰子打斷，讓你們釀成老蟲子，老在地上爬。”
三蜜斯說完這番話，屋裡的人都傻了。二太奶奶更是氣得混身哆嗦：這三蜜斯表面上不讓人家說“老”字，本人說的“老”字還少嗎？這是經驗她們，仍是乘隙在咒我呀？二太奶奶想說點甚麼，可氣得心口一陣陣絞痛，一會兒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這時候，就聽三蜜斯連續對那倆丫環說：“我說的話，你們都記著了嗎？”
還好，這句話裡沒“老”字，二太奶奶認為心口略微鬆快了一點。
三蜜斯緊接著說：“當前，你們兩個如果敢‘老老老老’地措辭，可別怪我沒揭示你們，到時候，你們可就必死無疑了！”說完，她似有若無地看了二太奶奶一眼。
二太奶奶快氣瘋了：說“老”字就說吧，還說啥“必死無疑”呀！必死無疑，不就是說“必死吳姨”嗎？你、你、你居然真的要咒我死呀……
“嗝——”二太奶奶一陣心悸，一口氣兒沒喘下去，倒在了地上。屋裡馬上一片紊亂，急救的急救，喊人的喊人。那兩個新來的丫環慌張地問中間的人：“這……究竟是怎樣回事呀？”
那人看了一眼沒事人似的三蜜斯，小聲說：“唉，三蜜斯沒出嫁前，蘇雪侍候過她好幾年，主僕倆處得不錯……”
這時候，就聽一個老媽子慘叫一聲：“不好了，吳姨奶奶沒氣了！”
得，這回，她是真的“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