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道天下》:女版“徐霞客”5年縱深探尋“難於上青天”

1965年出生的元夫是一位作家,也是一名“探險家”。她在2016年至2020年這5年時間,反覆穿越秦巴山脈,歷經2萬多公里,縱深探尋“難於上青天”的古蜀道。近日,記錄元夫這一趟“文化苦旅”的著作《蜀道天下》,由成都時代出版社正式出版。

《蜀道天下》:女版“徐霞客”5年縱深探尋“難於上青天”

該書不僅是作者本人歷經千險的調查實錄,也是旅行達人遊歷蜀道的絕佳嚮導,更是一部關於蜀道地理、歷史、風土、人情的百科全書。作家蔣藍贊其“以富有散文情致的筆調,展示了蜀道的空間史、沿途民眾的滄桑史和心態史,可以稱作新時代四川作家第一部完美講述‘蜀道故事’的著作。”

《蜀道天下》:女版“徐霞客”5年縱深探尋“難於上青天”

5年跨3省10市行程2萬多公里 用腳步去丈量歷史古典中的蜀道難

元夫出生於廣元昭化。在昭化,嘉陵江與金牛道分道揚鑣,江水東南流向重慶,金牛道則開始尋山覓道,走向西南成都。大劍山七十二峰、蜀道地標劍門關迎面而來,蜀道進入高潮。

“於我來講,沒有昭化就沒有我自小對於蜀道的那些糾結。”元夫在《自序》中說,“我一直生活在嘉陵江邊,一個江水銀波與蒹葭花浪相互映襯、白鷺與伊人相互媲美的地方。詩情畫意之美,是學了《詩經》之後才有所感悟,大大晚於孩提時代誕生在江邊的好奇心:這條江從哪裡來,要流到哪裡去?江邊這條路從哪裡來,又將走向哪裡?”

幾十年的閱歷,自然讓元夫對於幼年的疑問得出了諸多答案,然而,一些蜀道硬核卻依然讓元夫如鯁在喉:“石牛糞金”是童話還是寓言?是傳說還是信史?褒斜道為什麼使用年限最長?諸葛亮為什麼不採納魏延的子午奇謀?儻駱道長什麼樣?……

同時,元夫希望像家鄉廣元的同胞們一樣,守護古道。“幾千年來廣元自覺承擔起守護古道、維持道路樞紐運轉等各項職責,不辱使命,今天亦然。”她認為,自己不僅要從歷史典籍中去重新發現蜀道,也要用腳步去丈量蜀道。

就這樣,心存困惑、肩扛擔當、胸懷熱情的元夫,在制定了詳細的探路方案後,於2016年3月5日直奔陝西韓城,開啟了蜀道探路的第一程。隨後的5年,她多次組團進出秦嶺、小巴山、大巴山,跨川陝甘三省,足跡涉及渭南、韓城、西安、咸陽、寶雞、漢中、廣元、綿陽、德陽、成都10座城,60餘區縣,鄉鎮、村社不計其數,總行程超過2萬公里。

一段驚險的文化苦旅古道雖棄但古道傳統依然被繼承

這段旅程裡,披荊斬棘、險象環生的經歷不在少數。

當朝天村村民告訴元夫,找朝天關的路至少30年無人走過。“嚮導強調了三次:難走!反覆問了我們三次:‘上不上?’我咬了咬牙,對兩位隊友說:‘走!上!’”

一路盤旋,臨崖峭壁,又高又陡,時不時就會被藤蔓絆得摔跤,被荊棘刺破面板,被叢生草木攔住去路只能貼地爬行鑽植物隧道……然而元夫非但沒有退卻,反而越走越興奮,因為她遇到了太多驚喜:曾經背夫歇氣的石墩,可供商旅歇宿的天然巖穹,原生岩石上鑿出的拴馬洞,極具科技含量的古道減速帶……雖然最終看到的朝天關已和記載或圖片中的完全不同,但關口處婀娜的蘆葦,迎風搖曳,白絮翻飛,自成一景,且與古詩中的描寫一致,讓她頗為興奮。

苦竹寨夜色洶湧,上山後迷失方向,寨門GPS定位近在咫尺卻怎麼都找不到。一行人只能拿出裹氈而下的勇氣,藉著冬日厚厚的落葉從“指丫”梭下深壑,再拽著樹枝而上,來到另一根“手指”,迴圈往復,驚險不斷。甚至一不小心踩空,差點跌入萬丈懸崖,幸而抓住了密集的竹。“關鍵時刻,竹救了我。血泊裡泡生的竹,苦命的竹,救命的竹啊!”

然而,溫情脈脈、驚喜連連的遇見也很多。回憶起在劍門關苦尋古道不得卻偶遇老鄉煮的醪糟,加著雞蛋,透著幽甜,滿是年少時母親做的味道,氤氳著暖暖鄉愁,將元夫感動得淚眼花花的,不禁讚歎:“古道雖棄,但古道傳統依然被繼承,古道熱腸還在。”

不論是朝天關口的蘆葦、苦竹寨救命的竹還是古道的醪糟……重走古蜀道中所遇到的一草一木、一物一人,都在道路的串聯下,在探路人的思辨中,成為跨越古今的對話,重現蓬勃的生命力。

道路為經遺存為緯演繹基於蜀道的半部中國史

“查閱古籍、現場勘探、採訪當地專家、鑽研地圖是我尋訪蜀道的四要素。”元夫說,“蜀道尋訪是一個立體探尋過程,不僅需要在野外尋蹤,更需在紙上探秘。”

記者看到,《蜀道天下》全書分“北棧風雲”與“南棧春秋”上下兩部,包括《風追司馬》《褒斜相吻》《劍門無關》《精神海拔》四個篇章,全景式記錄了秦蜀古道的無窮秘境。

《蜀道天下》:女版“徐霞客”5年縱深探尋“難於上青天”

元夫將秦蜀古道以漢中為界分為南北兩段,這也是《蜀道天下》一書分為上下兩部的原因。翻越秦嶺為北棧:自西向東依次為故道(陳倉道)、褒斜道、儻駱道、子午道;翻越大巴山為南棧:自西向東依次為金牛道、米倉道、荔枝道。交會於漢中盆地的這七條秦蜀官道即狹義的蜀道。

在元夫看來,蜀道不僅是一條政治經濟軍事大動脈,還是最早溝通南北的文化運河,更是一條生命與生態運河、美學與哲學運河。各種流變的經緯交織、平面交織、層累交織,構成了蜀道的豐厚性與複雜性。要將這些經線、緯線一條條捋清,絕非易事。

一條古蜀道,更是半部中國史。從公元前316年秦滅巴蜀,金牛道作為第一條官道出現開始,到1937年川陝公路通車結束“蜀道難”,這2252年間的蜀道上,有“五丁開道”的傳說,有“蕭何月下追韓信”的美談,有張騫蔡倫的光輝燦爛,有諸葛亮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傳奇,還有流傳千古的《蜀道難》等名篇佳作,可謂群星閃爍、熠熠生輝。

《蜀道天下》中不乏元夫對蜀道提出的新觀點。比如評論家賈登榮提到,元夫在對蜀道的尋訪過程中,總是用一雙犀利的眼睛,去洞察那些歷史遺蹟,並從中有所發現。位於陝西省寶雞市的歷史遺蹟“五丈原”是蜀漢丞相諸葛亮病逝之地。她在羅列民間和學術界的得名說的基礎之上,大膽地推測:五丈原的得名“與古蜀先民尚五傳統有關”。她在文中如是寫道:“如《華陽國志》中的‘五丁’‘五婦’‘五石犀’等;三星堆以‘五尺高冠’為代表的‘五’字單元數不勝數;蜀文化中的五色帝、五尺道、五里埡,昨天剛剛走過的五里衙,等等,連秦惠文王給蜀王送禮都是五頭石牛、五位美女……”這樣的“一家之言”,這種敢為人先的求索精神,是值得點讚的。

“所以我只能在行走中見子打子,以道路為經,以遺存為緯,透過碎片化拼接來連通道路、打通曆史、銜接文明、觀照生態、貫通意緒,企圖用笨拙而簡單的加法來合成一部或半部中國歷史。”元夫期待自己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想,可以引導讀者開啟自己的才智、悟性及想象力,希望讀者能夠和她共同完成蜀道承載的中國性——中國文化、中國思想、中國傳統、中國精神,以及古聖先賢的中國式人格。這是一份素心的願望,也是一種宏大的擔當。

回程路上踩空抓住苦竹被村長拉起來

問:為了重走蜀道,您差點跌入萬丈懸崖,當時的這一段經歷差點連命都丟了,是否短暫後悔過?為何如此艱險依然要堅持?

答:只有驚恐,沒有後悔,當時確實被嚇到了。被嚇到先也不是因為自己遇到危險,而是同伴遇到危險。同伴踩在落葉上掉入深澗嚇壞我了,真有啥事,我怎麼向他們家人交代,一輩子良心不安。於自己而言,自己的行為自己負責,無論什麼結果自己承擔好了。回程路上我踩空了,確實是心驚膽戰,從抓住苦竹,被村長一把拉起來的時候,心臟就一直高頻跳動,整夜沒有閤眼,一閉上眼睛就被嚇醒,迷迷糊糊到天亮才定下魂來。

過了劍門關,猶如得四川。已經勝利在望,當然得繼續堅持。苦竹寨之後,再也沒遇過險了。因為劍門關之後,蜀道再無險隘。

不走出去難以對蜀道有那麼清晰立體的認知

問:花5年重走古蜀之路,是否有人質疑過您?而您你認為,這樣的行走和寫作,對蜀道、甚至對歷史的意義到底在哪裡?

答:有人對我這樣說:我坐在電腦前,可出一本關於蜀道的書,你信不信?我信。我身邊一大批人對蜀道的認識來自於百度,來自於專家們的隻言片語和古籍中零碎的記載。他們擁有了一些資料,擁有了一些與專家交往的經歷,就認為自己對蜀道掌握了話語權。

懷疑一切是我的天性,更不想做井底之蛙,所以我決定走出去。當然這些理由也許牽強,真實情況是“腿長,好跑”(我媽一直這樣說我)。把握不了全域性,寫不好蜀道。專家眼中和口中的蜀道對我來說都是霧裡看花,所以,走唄,上路,反正我腿長。

這一走,很多疑問被腳步輕鬆化解,如春風化雨。更多的疑問撲面而來,這情形就是認知的圓圈理論:已知的圓圈越大,未知的圓圈更大,即已知的事物越多,未知的就更多。這樣就不得不去繼續探索。如此這般迴圈和堅持,成就了我對於蜀道的底氣和自信,奠定了我睥睨象牙塔的勇氣,就像姜維站在劍門關睥睨鍾會一樣。

事實如此,如果我不走出去,就難以有今天書中對蜀道那麼清晰而立體的認知,就出不來今天《蜀道天下》的宏闊視野,兩部四章的篇章結構,以及暗含在結構中的認知體系和思想體系,也難以形成自己獨特的史觀。

更沒有今天那些讀者一拿到書就通宵達旦一氣呵成、蕩氣迴腸的閱讀,而且讀了還非得要說幾句、寫幾句讀後感的慾望,還非得要與作者交流一下的慾望。

躺在病床輸氧的老幹部三次致電問我出書事情

問:5年走完之後,您為何選擇最終寫出《蜀道天下》,您會如何給讀者介紹自己這本書的獨特之處呢?

答:在一般人眼中,我是傻子、瘋子,是很失敗的。走完蜀道,內心的那種滿足感難以言表,是金錢所不能衡量的,也是金錢買不來的生命感受和靈魂洗禮。出不出書已經不重要了。我對一位閨蜜說:“如果我馬上死了,也可以瞑目啦!”

但是,一路上關注我的人很多,時有督促之聲。一位退休老幹部曾在《廣元日報》看到我的《問道秦蜀》欄目連載,躺在病床上揹著氧氣袋,三次給我打電話詢問出書的事情,說書出來一定要買一本。看來人類的求知慾是不分年齡的。

“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如果讓我推薦此書,我首先要看你是誰。你若是驢友,我會說,就當《蜀道天下》是指南、風光片;你若是地理學家,我會讓你看書中不同角度的秦嶺、大巴山、大劍山以及嘉陵奪漢;歷史學家可看朝代流變;文化學者可看文化流變;哲學家可看儒道釋的融合(特別提醒馬克思主義研究者一定要看釋家學說怎麼融入中國的道與儒,類比一下很有趣);生物學家可研究書中那些奇怪的動植物;民俗學家就研究“石牛糞金”的民間資訊;名物學家就看書中地名的闡釋;關注蜀道線路就看書中的手繪示意圖;軍事學家就看關隘戰爭;女性學家就研究書中女性;政治學家可研究古聖先賢;三國專家可以當蜀漢史看;宋史學家可一窺宋金元的演繹;建築學家看寺廟;若是詩人,就看我怎麼傷心、落淚吧;記者就看我怎麼選擇角度;若是社會學家和學生,就什麼都看……

首站放韓城追尋兩司馬跳出蜀道看蜀道

問:您的蜀道之行第一站既不是成都也不是西安,而是韓城,這是出於怎樣的考慮呢?

答:有三個初衷。其一,風追司馬。朝拜司馬遷,是我多年的心願。我此行的內容註定要將歷史與現實相糅,這樣,我便站在史官與記者的中間,向司馬遷靠近了一步。蜀道幾千年歷史積澱,《史記》作為《二十四史》開篇,是指路明燈,我還得靠近靠近再靠近。決定把第一站設為韓城,讓身體靠近這位前輩,以及孕育他的這片土地,進而靠近他的靈魂,對自己進行一次徹底的批判和洗禮,完善世界觀,尋找方法論。

其二,尋找司馬錯。公元前316年,司馬錯滅蜀,偉大的石牛道誕生,蜀道正式成為官道。我想從中這裡尋找司馬錯的一些蛛絲馬跡。

其三,跳出蜀道看蜀道。“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對於蜀道這樣非常典型的道路系統,其特點難點重點均在翻越秦巴大山,必須跨過源頭回望,這樣視野將更為開闊清晰。韓城則跳出了四川,跨過了長安。

對於三星堆討論我雖有猜測但不敢裁定

問:蜀道上很多地方,比如三星堆,比如劍門關,如今都是大熱的文化IP。您是怎樣看待它們的呢?

答:我會盡量讓每個地方的角度、視點、記憶體有不同承載:比如《鯉魚躍龍門》是我用來集中呈現黃河(儒家)文化的,三星堆是我用來承載古蜀文明及現代博物館的,牛頭山承載蜀道哲學,鐘鼓樓承載蜀道美學,報恩寺承載蜀道建築之美,儻駱、子午道承載蜀道風光之美,唐家河、翠雲廊承載蜀道生命之美,等等。

關於三星堆的討論很熱鬧,我雖有自己的猜測,但卻不敢裁定,畢竟我不是專家。但人類有些東西是共通的,比如對太陽、對鳥的崇拜。至於來源,我覺得沒必要杜絕不同猜測,只要在我中國的土地上,誰也搶不走,反而更說明這片土地早早就有了物質的輸出與輸入,很開放,頗具魅力。允許爭鳴,才是真的文化自信。

劍門關是地理蜀道的高點、戰爭蜀道的高點、文學蜀道的高點、哲學蜀道的的高點,也是我安放《蜀道天下》思想意緒的高點——主要體現在一個“無”字上,看了書就會明白。

文/北京青年報記者 張恩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