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小囡還會唱滬語童謠嗎?|縱相調查

東方網·縱相新聞 出品

引語

今朝禮拜三,

我去買洋傘,

落脫三角三,

打只電話三零三,

跑到喜馬拉雅山,

屁股摜了粉粉碎。

——滬語童謠《今朝禮拜三》

三十年前,如果你問一個上海人,這首滬語童謠會不會唱,那他多半反問你一句,說不定還白記眼睛:“儂在尋開心啊?儂告訴我,這種童謠啥人不會唱?”

三十年後的今天,我們嚴肅地把這個問題拋給了在上海就讀幼兒園的孩子。

上海小囡還會唱多少滬語童謠?他們還會說上海話嗎?

東方網·縱相新聞本次調查的目的是要了解處於語言視窗期(3-6歲)的上海孩子,到底會不會說上海方言,童謠是不是學習方言的最好方式,他們透過何種方式、何種渠道學上海方言,學說上海方言的難度到底在什麼地方,說好方言到底有什麼意義?

18:11

(一)調查背景

語言背後是文化。方言,是地域文化能夠世代相傳的載體與根基。

十九大報告中指出:“文化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靈魂。”

中國幅員遼闊,歷史悠久,中華傳統優秀文化博大精深,內涵豐富。而地域文化既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符號,又是中國革命文化的象徵,更是社會主義先進文化的基因。

作為中國傳統文化譜系中最具相容性的地域文化,上海的海派文化在中華民族的革命史與奮鬥史上,一直髮揮著重要作用。尤其是新中國改革開放後的這40年,“海納百川、追求卓越、開明睿智、大氣謙和”16個字,已經成為上海這座城市的精神內涵,也成為上海服務全國、面向世界的一張名片。

今天,我們如何讓海派文化在新時代更好地發揮積極作用,從而更好地堅定文化自信、推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建設,是每一個紮根於這座城市的“上海人”的必答題。

在這次調查中,我們所述的上海方言,是廣義上的,即上海地區的方言。

眾所周知,上海本來就是一個移民城市。上海開埠後,隨著各地的人陸續遷入上海,上海方言開始出現了異化,再加上上海郊縣本身就有多種自己的語言,這使得廣義上的上海方言,其實包含了多種口音以及相對應的詞彙與語調。

而正宗的上海話,即狹義上的上海方言,特指老城廂裡的上海話。老城廂指以前南市區現今黃浦區人民路和中華路環線之內的區域。

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曾使用6項指標來專門評估語言活力與語言瀕危的狀態。其中,評估語言活力最常用的指標是:語言代際的傳承。

其瀕危狀況從“穩定”至“滅絕”這一連續等級依次排列,一共七級:5,5-,4,3,2,1,0。(見下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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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滑稽劇團副團長、滑稽戲表演藝術家、第五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專案代表性傳承人錢程告訴東方網·縱相新聞,對照這個指標,上海話肯定處於第三級,即“確有危險”,最形象的表述是“父母使用這種語言與子女對話,子女不用這種語言回答父母了。”

這種情況在上海的家庭中比比皆是。錢程認為,如果上海人再不把自己的語言傳承保護好,就會向更嚴重的第二級“很危險”發展。

其實不光是上海話,全國各地不少方言都面臨同樣問題。

(二)樣本選擇

1。1 調查樣本的基本情況

我們透過電子問卷的方式組織本次調查,收集樣本。調查前後歷時三週,截至12月13日,共獲得1526份樣本。其中,小班家長336人,中班家長542人,大班家長648人。

問卷內容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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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儘可能保證填寫的真實性,大多數問卷,我們都是透過實地採訪的幼兒園園方向家長髮放。他們分別是寶山區臨江幼兒園、青浦區東方幼兒園、宋慶齡幼兒園以及普陀區萬里城實驗幼兒園。

這四家幼兒園,目前已有滬語特色內容的有兩家,準備開設弄堂特色遊戲的有一家。

此外,我們還在12月初的“唱童謠·誦經典”公益展演活動現場,透過受採訪的幼兒園帶隊老師發放電子問卷。“唱童謠·誦經典”公益展演並非純粹的滬語語言類活動,來現場的56支隊伍是透過全市初選後的佼佼者,其中涉及用上海話表演的,不到1/4。

除此之外,也不排除有家長將此問卷再分發給其他同學、同事、朋友,但數量不會很多。完成此問卷沒有物質獎勵,完成後也看不到實時結果。

總之,我們兼顧了幼兒園所屬的地域分佈、等級、規模與特色,同時力求保證問卷調查的廣泛性與真實性。

(三)調查資料及分析

1。 小朋友主要跟誰學唱兒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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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的受訪者填寫,孩子主要是跟著幼兒園老師學唱兒歌。這個數字大大超過另外兩個選項:家裡人與兒童音訊節目。由幼兒園老師教,有專業性、權威性的原因,當然時間上也能保證。

2。 小朋友更喜歡哪類兒歌童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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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這道調查可以看出,孩子對童謠的種類其實沒有特別的愛好。因為對孩子來說,童謠有年代感還是有現代感,他們並不具備這方面的辨別能力,能朗朗上口,內容有趣易懂,他們就喜歡。

3。 家長更偏向孩子學哪類兒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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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道多選題可以看出,儘管童謠可能有許多作用,但家長最青睞兩條:能鍛鍊語言能力、能培養樂感節奏感。

4。 小朋友會唱滬語兒歌童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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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道調查中,會一兩首與不太會唱滬語童謠的,超過90%。這個數字,令人感到不安。

5。 小朋友平時更擅長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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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道題的答案,在這一道題中得到了回答:91%的幼兒園小朋友,更擅長說普通話。

6。 家長支援小朋友學滬語童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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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援自己孩子學滬語童謠的,接近3/4,表示順其自然的,佔據另外1/4。只有極個別的家長,勾選了“不太支援”。

7。 小朋友學滬語童謠的好處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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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道調查中,學滬語童謠的好處,主要集中在“能鍛鍊上海話”和“瞭解上海文化”這兩個選項中。

8。 幼兒園有必要教滬語童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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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兒園教滬語童謠有沒有必要?回答有必要的,佔89%,無所謂的,佔10%,另有1%的人認為這就“沒有必要”了嘛。這與之前的調查結果在邏輯上一脈相承。

分析這份調查,我們歸納下,可以得出這樣幾個結論:

*如今上海幼兒園小朋友,更擅長說普通話的,佔了絕大多數;

*絕大多數的上海小朋友,並不會什麼滬語童謠;

*對於滬語童謠有什麼作用,大家的認識還是比較統一:能鍛鍊上海話,同時也是瞭解上海文化的一種好方式;

(四)個案剖析

1。 寶山區臨江幼兒園

11月22日,東方網·縱相新聞來到上海市寶山區臨江幼兒園。這家上世紀八十年代建起的幼兒園,地處寶山老城區。

根據上海市寶山區教育局2019年的評估報告,該園70%的幼兒為第二代新上海人。園長印盈介紹,幼兒園附近曾經家家戶戶的老人都會講上海話,鄉音重。但現在是外來人口居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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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江幼兒園從園情出發,制定了特色課程研究方向,將滬語兒歌和上海民間遊戲相結合,先後開展了由園長印盈領銜的《幼兒園引入民間遊戲的實踐研究》、《上海方言融入幼兒園的鄉土文化教育研究》等課題的研究與實踐。還為此建立了詳細的指導手冊,確保特色課程的組織和實施。

據介紹,幼兒園的特色課程從2008年開始,如今已走過了11個年頭。每個小朋友從小班的第一學期開始,每週都要參與一節滬語課。

教授上海話的老師施小華表示,語言交流並不侷限在滬語課堂上,還貫穿於兒童一日生活中。比方說,鼓勵孩子進園晨檢時用上海話打招呼:“老師好,我今朝身體好額。我絹頭帶來額”;午飯時問他們“今朝吃啥?”讓他們自由發揮:“今朝吃麵條、牛肉、紅燒肉”;再到放學回家和老師說再見:“爸爸來接我了,再會!”

“就像小朋友剛生出來時學說話,從簡單的單詞到句子這樣教,最後才是教他們學兒歌。”施小華說,在教授過程中,最大的目的就是要將滬語生活化。

五年前,施小華(下圖右一)參加了上海市語言文字水平測試中心組織的一個為期三週的短期滬語培訓班,她是寶山區幼教系統裡唯一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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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十多年滬語特色教學的摸索中,印盈和施小華也意識到,目前的教學仍有所侷限。最明顯的就是原創上海話的缺失:孩子們朗讀的滬語童謠和她們小時候接觸的並無區別,新式兒歌沒人編。

“希望我們的童謠除了傳承以外,還能與時俱進,更好地跟現在的時代結合起來。”

她們意識到真正的童謠創作還是需要專家引領。印盈說,滬語童謠不僅是單詞的不同組合,同時也要有故事性、趣味性,講究押韻,創編的確有難度。

2。 青浦區東方幼兒園

東方幼兒園是青浦城區的一所老牌幼兒園,他們的《滬語點菜譜》特色活動是一種以生活化、情景化為主的滬語傳習。

12月4日,東方網·縱相新聞來到了東方幼兒園採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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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一早走進幼兒園,就能看到門口放了一臺電腦,老師會把本週菜譜都輸入到電腦裡,點開以後有上海話報菜譜,讓孩子們在生活中瞭解上海話的讀音。

東方幼兒園園長呂英告訴我們,開展此類活動的主要目的還是想以語言為載體,讓孩子在潛移默化中掌握各種語言的能力,知道一樣東西有不同的表達方式,使校園的語言環境更加生動有趣,也使滬語與地域風俗文化得到繼承和保護。

在上海話相關課題開展過程中,上了年紀的當地老教師普遍比較好接受,但不少年輕老師一開始不太接受,甚至會有牴觸情緒:“從小的語言體系也是普通話為主,“青浦方言我們自己都講不標準,怎麼教孩子?”

這跟青浦面積大有關係,青浦地處上海與江浙的交界處,本身就是“十里不同音”,東面和西面的發音區別很大,“河蝦”、“玉米”、“點心”、“男孩”、“女孩”……簡單一個詞,同是青浦人,說出來可能是完全不同的講法和音調。

對此,幼兒園也開展了針對幼兒園青年教師的教研活動,讓老師自身先開口、先學習,從平時嘎三胡開始,逐漸培養起老師們的意識和能力,把握青浦上海話的特殊性和便捷性,接納青浦方言的別具一格。比方說,東方幼兒園有個保留節目,叫《青浦閒話嘎好聽》,是一首把青浦特色景點串聯起來滬語兒歌,由老師和孩子一起演繹,這兩年《青浦閒話嘎好聽》還多次在比賽中獲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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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這個節目,最開心的其實是一大批爺爺奶奶外公外婆:“父母平時都說普通話,我們老人普通話又講不標準,你們幼兒園在教,那我們也敢大膽跟孩子講方言了。”

東方幼兒園副園長杜蔓蕾認為,孩子語言的切換能力很強,點菜譜、演節目的時候用上海話,一到其他集體活動的時候又切回普通話,兩者不會互相影響。

3。 宋慶齡幼兒園

宋慶齡幼兒園沒有專門的上海話特色課程,但幼兒園在中班上學期開展《家在上海》主題活動會持續將近兩個月。在這家上海公認為“最好之一”的幼兒園裡,孩子在三年時間裡,有兩個月的時間,全方位接觸上海話以及上海文化。

12月4日,東方網·縱相新聞走進了宋慶齡幼兒園。

據幼兒園副園長仇劍虹介紹,在兩個月時間裡,教室課堂裡的教學用語和生活用語都是上海話。一開始孩子們不習慣,老師就會用上海話和普通話融合進行交流,再結合滬語童謠和弄堂遊戲,逐漸培養起孩子們的興趣。

滬語童謠有個特點,大部分可以邊唱邊玩,可以一個人玩、也可以兩人甚至多人玩。老師們普遍認為,對孩子來說“好玩”才是最重要的,有了興趣,才能激發孩子的積極性和主動性。上海童謠、滬語故事、弄堂遊戲…在這段時間裡,小朋友們會沉浸在這個“好玩”的滬語氛圍中。

仇劍虹告訴縱相新聞,不光是教唱滬語童謠,他們還嘗試透過各種不同的方式讓孩子們瞭解上海,縱觀上海的古往今來、衣食住行的各個方面的變化。從曼妙的旗袍到現代的服飾,從風情石庫門到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從有軌電車到大都市軌道交通,從品嚐上海小吃到玩上海弄堂遊戲…讓孩子們在看看、玩玩、嚐嚐中認識了更加立體的上海。

宋慶齡幼兒園的家長中有不少外籍人士以及透過人才引進落戶上海的新上海人,這些家長對上海文化很感興趣,他們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入鄉隨俗學說一些上海話、唱一些滬語童謠,所以這個活動的家長參與度很高。

蒲扇、痰盂罐、蠟燭燈、秤砣、老式座鐘、湯婆子……放在教室門口的這些具有代表性的上海老物件,絕大多數都是家長透過各種渠道收集起來的。有位上海本地的家長感慨:“透過和孩子的互動,發現上海有這麼多連我們都不知道的好玩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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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莓班班主任錢意娜自己是上海人,她在策劃活動時,會針對孩子實際情況和家長反饋意見來設計。“現在的孩子生活條件優越,大多對電子裝置很熟悉,但他們不太能接觸到這些有上海味道的老物件。”

不管來自何方、以後又將去往何處,此刻都是上海這個大家庭的一員。仇劍虹表示,《家在上海》的主題是希望所有當下在上海的人都能夠沉浸在上海文化中,感受體驗上海文化帶給人們的美、溫暖和快樂,進而喜歡和愛上這個城市。

4。 普陀區萬里城實驗幼兒園

“炒、炒、炒黃豆,炒好黃豆翻跟頭!”

“小心,黃包車來哉!”

老遠,就聽到有群小朋友嘻嘻哈哈,相當“鬧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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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12日8點剛過,當東方網·縱相新聞來到萬里城實驗幼兒園時,看到的是孩子們正在戶外“白相”各種弄堂遊戲。

在幼兒園三樓的走廊處,有一個用石庫門元素裝飾一新的“幸福裡”,上海味更濃。

在“幸福裡”這條“小弄堂”裡,地上畫著跳房子的格子,老式磚牆上還掛著跳繩、毽子、高蹺、陀螺、橡皮筋……小弄堂裡的這些老古董,孩子們在課間活動時隨手就可以拿起來玩,邊玩邊唱,讓這些從小成長在高層電梯房的孩子們有機會接接地氣,感受到上海老弄堂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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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設計與“80後”園長葉冠鴻有關。她是土生土長的上海人,小時候住在新閘路上的石庫門裡。

她認為要透過很多細節巧思的設計吸引孩子們積極參與到活動中,把語言放到情境中去學、放到遊戲中去學。“這些東西其實弄起來並不難,關鍵要有心,去給孩子創造環境、創造條件。”

孩子在入園報名時,園方做過一個初步統計,會說上海話的孩子還不到十分之一。葉冠鴻在設計“幸福裡”之初特意做了調查問卷顯示,家長們普遍表示支援,他們也希望孩子能在幼兒園的大半天時間裡,能有點機會講講上海話。

幼兒園裡還有個寶寶的爸媽都是新上海人,他們認為方言是融入集體、融入社會的一個重要抓手,儘管自己不太會講上海話,但全力支援孩子在幼兒園裡學。

一大批家長的支援也給葉園長更多的信心。“或許等到這批孩子長大了,‘幸福裡’的嬉笑聲,就是他們記憶中最難忘的鄉音。”

5。 “唱童謠·誦經典”公益展演

12月8日,東方網·縱相新聞來到《慶祖國70華誕,“唱童謠·誦經典”公益展演活動》現場。當天,共有27所幼兒園的小朋友們輪番上場,帶來童謠、詩朗誦等表演。

《“唱童謠·誦經典”公益展演活動》今年是第二屆。此活動由上海市教委作為指導單位。全市55%的幼兒園都參加了《唱童謠·誦經典》比賽,他們提交作品後,組委會先初評,然後選出56支隊伍參加12月7日與8日的全市性現場展演。

在兩天展演中,大約有四分之一節目與滬語相關。

8日當天,縱相新聞分別採訪了四所幼兒園的帶隊老師、參演孩子以及家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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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所有小朋友都表示會唱幾首耳熟能詳的上海童謠,並能直接在現場用較為標準的上海話演唱。不過,記者發現,雖然這些參與表演的小朋友唱童謠時用上海話,但回答問題時便自動切換回普通話,小朋友們之間,也都用普通話交流。

虹口第三中心幼兒園帶來的節目是《猜冬猜》,但孩子們在平時做遊戲時,就改成普通話的“石頭剪刀布”。對此,該幼兒園的王柳華老師表示,小班、中班的孩子確實會出現這一情況,可能是由於對本土語言的興趣不足有關。“但進入大班後,不少小朋友對滬語的興趣開始逐漸增加,說上海話的頻率就有所增加。”

嘉定區清水頤園幼兒園陸燕萍老師表示,不少家長的滬語不太標準,習慣性“滬語+普通話”的說話模式,潛移默化中,孩子的上海話自然就不標準了。不少孩子只會說簡單的上海話,連完整的句子也說得比較困難,難以迅速從普通話思維轉換過來。

一位自稱是“老上海”的男家長很不好意思地表示,孩子學上海話,主要靠學校老師教。他自己平日工作繁忙,沒有太多時間陪孩子,加上工作中習慣說普通話,家庭中的上海話氛圍越來越淡。

南翔幼兒園朱皚老師表示,學習滬語需要家園互動,決不能僅僅單靠在課堂上的教學。她介紹,有一款叫“滴滴學堂”的童謠學習APP,裡面除了普通話兒歌,還有不少上海話經典童謠,得到不少幼兒園的推崇。

不過,和幼兒園老師的交流過程中,記者也瞭解到,滬語童謠教學仍存在一些難點。首先,上海外來人口增加,不僅讓幼兒園的“新上海”家庭比例不斷增加,幼兒園也新進了不少“新上海”老師。中福會新城幼兒園園長李靜指出,這些“新上海”老師會說的上海話有限,教學存在難點。在這樣的情況下,該幼兒園目前的解決對策是以一個外地老師搭配一個上海本地老師的模式,共同教學。

朱皚老師也表示,不少年輕老師在教學過程中會擔心自己的上海話是否說得標準。因此,對老師來說,他們首先也需要不斷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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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現場觀看錶演的家長,清一色地支援孩子們在幼兒園內學滬語童謠,多說上海話。王柳華老師補充,特別是“新上海”家庭,會要求幼兒園老師多教上海話。

一位女家長表示,孩子的父親是外國人,家庭教學的任務主要由她承擔。她認為,學習滬語對小朋友瞭解出生地的歷史背景、國家文化和淵源,都十分重要。“學上海話是人生的一種財富,與考試等外界因素無直接關係。”

一位來自浙江的“新上海”爸爸認為,學上海話雖然不體現在分數上,但比分數更重要。他笑稱,不光支援孩子學上海話,也希望孩子反過來教自己正宗的上海話。

作為兩屆展演活動評委之一的上海海鄰爵士樂團團長紀曉蘭告訴東方網·縱相新聞,展演作為一種娛樂活動,更有助於讓孩子們投入到滬語學習中來。

她表示,上海海納百川,但上海話這一門本土語言不能因此而丟失,從傳承保護上海話的角度,她認為,幼兒園的孩子學習能力較強,培養說上海話最為有效。

6。 上海童謠教材書籍出版有難點

季陸生是上海教育出版社資深編輯,長期專注體育與文化。作為老上海人,他與錢程、葛明銘一起曾在上海電臺一檔叫“體育嘎三胡”的脫口秀節目中擔任嘉賓主持,前後整整延續了10年。近年來他與上海滑稽劇團合作,出版了十套不同種類的滬語書籍。

11月16日,他接受了東方網·縱相新聞的採訪。

“雲南某個少數民族的語言只有一兩個人會說了;廣西桂林有個樂團用方言演出,觀眾根本聽不懂了,這都是瀕危了。還有,你別看東北話很火,趙本山也在積極推廣地道的東北方言,東北老鄉不說東北話,二人轉也要失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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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季陸生看來,方言保護不只是上海面臨的問題。但上海的方言保護的確形勢嚴峻。

滬語童謠是學習上海話瞭解上海話的一種很好方式。說到自己的“本行”教科書,季陸生透露,近些年來,上海不少語言文字的專家,都有出版上海童謠教材書籍的意願,但是這個書真要弄出來有兩個難點。

首先一個問題在於權威性。有的人在滬語表達上沒問題,平時“嘎三胡”可以,可一旦要落成文字就需要標準化和權威性。“比方說嘎三胡,大家都知道是天南海北吹牛的意思,但三胡為什麼要這麼寫?”季陸生認為,滬語童謠教材牽涉到的不光是語言問題還有文化問題,更蘊藏許多需要推敲的歷史問題。

其次,這個滬語童謠的蒐集工作牽涉到非常大的工作量。上海這麼多區域,有些童謠在郊區流傳很廣,而在老城廂則聽不到。收錄“篤篤篤、賣糖粥”這樣廣為流傳的經典童謠毫無爭議,但好多童謠受區域限制就沒有這麼大的群眾基礎了。

“這書最後出來,能收錄個百來首就不錯了。如果有更多的人來關注和關心這個事,我相信還是可以做好。” 季陸生說。

7。 傳承上海話不僅是聚焦方言本身

12月3日,由錢程主講的“閒話上海閒話”講座,在“上海之巔”上海中心的朵雲書院開講。這是一個小型公益講座,現場一百號人就坐滿了。

“歡迎—蝦仁、石頭—舌頭、權力—距離”…幾組看似簡單的日常詞彙,用標準上海話讀出來,卻難倒大一片上了歲數的老上海;“司達特”是什麼?現場幾個“90後”上海人,面面相覷,一臉懵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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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程的這次“隨堂抽查”結果並不理想。

“這裡是提高班。” 錢程倒也看得開,“滬語的推廣教學工作,一兩個人是做不過來的,還要靠大家關注。上次有個教師進修學院請我去給老師們上課,我就很開心,我教了這些老師,他們能教更多的學生,這樣面就廣了。”

類似的滬語講座,一個半小時“連講帶演”,錢程其實一點不輕鬆,但他不嫌累。這些年他一直堅持,從學校、書店,甚至做到了幼兒園。

他非常支援幼兒園從兒歌童謠、弄堂遊戲起步來教上海話,碰到條件好點的孩子可以再學學繞口令、讀讀古詩。“孩子今後在這個城市發展,就應該要學好這座城市的母語,才能更好融入到這個城市裡。”

針對有家長提出“上海話沒拼音”的問題,錢程表示自己也做過很多努力,嘗試把標準上海話的讀音標註出來,但發現普通話的漢語拼音不能全部覆蓋上海話,只有用漢語拼音加上國際音標才能覆蓋98%左右。“這對學習者來說是種負擔,要懂拼音還要懂音標。怎麼解決?我只能用笨辦法,自己書中寫到的,一個個讀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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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做過三屆上海政協委員、現為上海市人大代表的錢程,每年都會在兩會上為保護上海方言大聲疾呼。儘管他的普通話非常標準,但他在接受採訪時始終堅持用上海話回答。

他說:“傳承上海話不僅是聚焦方言本身,其實也是在保護背後的上海本土文化。我希望現在二十多歲的上海年輕人,半數以上,能夠把上海話說的比較標準,我的願望就達到了。”

(五)個案結論

以“語言代際的傳承”來衡量上海方言的瀕危程度,目前上海話已經普遍處在“確有危險”與“很危險”之間(見下面)。孩子能說一口上海方言的,我們在連續多日的多種場合中,沒有碰到過,當然不排除有,但比例一定極低。我們普遍碰到的情況是——

孩子主要用普通話交流,偶爾“表演”幾句上海話,比如滬語童謠;

上海父母一般普通話與上海話都會,具體視說話物件來切換語言,“看人下言”,但從頭到尾能用上海話來表達的極少,有好幾個上海家長普通話非常標準,聽不出是“上海人”;

上海的祖輩主要以上海話為主,普通話有些也能說,但不流利,不標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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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在個案剖析與問卷調查中,絕大多數土生土長的上海人,都認為保護上海話很重要。同時,幾乎所有受訪的新上海人家長也對孩子學說上海話持積極態度,甚至不少人認為,孩子一旦學會上海話,還能反過來能教他們。但是,有保護上海方言意識的人,不多。

怎麼來判斷自己是否有方言保護意識?當孩子聽不懂、說不出上海話的時候,如果你還能堅持用上海方言與之交流,那就可以算。

3。 絕大多數能說上海話的人,上海話的水平都在退步。一個顯著的例子是,他們通常無法用上海話連貫而準確地表達所有語義。同時,他們對上海話背後的文化了解、研究不多。

4。 如果在幼兒園不能講上海話,那麼,即使孩子進幼兒園前都是說上海話,也很快會在一天“要呆八小時”的幼兒園裡講起滿口的普通話。

5。 如果要有意識地去教授方言,那幼兒園的確是最合適的地方,甚至說是唯一的地方。兒歌童謠、各類遊戲,本身就是幼兒園孩子一日生活的組成部分,而且目前上海幼兒園是不充許提前教授小學知識類課程,幼兒園主要以培養孩子廣泛興趣愛好、良好習慣養成為重。一旦進入小學中學,就很少有機會再去學習上海話,而且更沒這樣的氛圍與環境,關鍵,還沒時間!

6。 滬語童謠的確是學上海方言一個比較好的方式與抓手。但目前滬語童謠太少,與時俱進的更少。有些把經典古詩編成滬語童謠,似乎顯得不夠嚴謹,也沒有任何現實意義。比如《靜夜思》,“舉頭望明月”用上海話唱出來像“絹頭夢明月”,很彆扭。

7。 有意識、有動力、有能力去教授上海方言的幼兒園仍不多。主要是不容易出成果,沒抓手,沒有好的師資,缺少比較好的方式,更沒有統一的教材,能用實際行動來配合幼兒園的家長也不多。

8。 此次採訪中,臨江幼兒園的印盈與施小華,是唯二兩位從頭到尾基本用上海話交流表達沒有問題的幼兒園老師。但她們明年就要退休了。未來,誰還能來給小朋友上正宗的滬語課呢?

9。 上海話說好了,會不會影響孩子說普通話?會說上海話,對學外語,是不是有幫助?採訪中,有關這些觀點,大家看法不一,但都沒有拿出令人信服的科學證據。

按英國著名教育家斯賓塞的理論,99%的兒童都有孃胎裡帶出來的天賦與潛能,其中一個就是語言才能。所以以下兩點大概可以得到廣泛認同:一,每個人的語言天賦不同;二,不管誰,語言能力經過訓練後一定能長進。

10。 由滑稽戲表演藝術家推廣上海話(用他們話說,也是給自己留條生路),雖然解決了發音正宗,教授有方的問題,但畢竟這個群體人太少。而且,由於他們職業特點,總給人“嘻嘻哈哈不太正經”的感覺,哪怕他們內心是大聲疾呼的緊迫,也時常只是換來觀眾哈哈一笑的輕鬆。

(六)對策建議

從上海城市的發展目標與戰略路徑來看,上海將持續作為人口匯入型城市的特徵不會改變。在這個大前提下,普通話作為主要的、強勢的工作社交語言,是必不可少的。甚至從”有用“的角度來說,英語所處的地位與發展前景,都有可能比上海話有利。在這種客觀條件下,上海方言的保護與傳承,其實有相當大難度。

上海小囡還會唱滬語童謠嗎?|縱相調查

東方網·縱相新聞經過此次深度調研,作出以下幾個對策與建議:

1。 首先需要有危機意識。根據前文提到的”語言代際傳承瀕危程度“分級,我們推算,如果不加干預,大概在10年後——也就是1995年到2005出生的人當了父母,上海話大機率就將進入第2級,即”很危險“,表徵就是:父母輩對自己的子女不使用該語言。關鍵是這批人,即使會說上海話,很可能也說得不正宗了。

而能說比較正宗上海話的,”60後“能算,”70後“應該大多數沒問題,“80後”越靠近1990年,越沒底。如果沒有這個危機意識,不提早干預,若干年後,“80後”甚至可能成為會說正宗上海話的最後一代人。

2。 全社會需要達成一個共識:推廣普通話與保護傳承方言是不矛盾的。“海納百川,相容幷蓄”是海派文化最顯著的特徵,但是,海納百川,不能以犧牲本土文化為代價。學齡前兒童,在沒有接觸到拼音學習之前,以培養興趣與習慣養成為主,這個時期是學習方言的最佳時機。兒童在語言視窗期只要有語言環境,學多種語言,絕不會相互影響。歐洲許多國家的老百姓普遍會多種語言就是一個證明。核心是初學一種語言時,需教授人語意準確、發音標準。

3。 建議在全市幼兒園範圍推出一系列有利於保護方言的措施,包括鼓勵開展滬語特色課程、興趣班,老師的滬語專項培訓,編寫權威的滬語教材以及輔助教材,組織與滬語相關的比賽,幼兒園範圍內可不必強求老師一定說普通話等等。

4。 開設滬語等級考試,視聽類媒體多播放經典上海滑稽戲、上海說唱選段,增加滬語類媒體播出時長,組織專業人士編寫與時俱進的新滬語童謠並推廣。

5。 最後請學齡前兒童的上海家長:有機會多和孩子講講上海話。

結束語

一方土地孕育一方文化,一方文化造就一方人。

土地還在,人還在,話不對了,就“沒米道”了。

味道這東西,有點抽象。說白了,就是一種不同的表達。方言,沒有好壞,只有親疏。

親切熟悉的東西,讓人舒服,讓人放鬆,讓人有家的感覺。

我們在採訪中,有一個深切的感受,就是上海的祖輩談到他們的孫輩不會說上海話時,普遍比較激動或者唉聲嘆氣,甚至罵人的話都出來了。而孩子的父母,在表達同樣意思時,要平靜理智得多。

我們後來想想,這是有道理的。

因為上海的祖輩是說慣上海話的,碰到自己的血親說不出甚至聽不懂自己最擅長最熟悉的“方言”時,也就意味著雙方交流是有障礙的,情感上是有隔閡的,想到這裡,多半會生出孤獨感與無助感,所以說到這個話題,他們如此表現,也就情有可原了。

其實,不管是老上海人還是新上海人,大家生活在上海,就都是上海人。大鵬之動,非一羽之輕;騏驥之速,非一足之力。對於本地文化的保護與傳承是每個紮根在這個城市的上海人,都應有的態度與職責——用上海話講,叫“應有的腔調”——保護方言做起來也方便,只需動動嘴即可。

最後提醒一句,千萬別讓自己成為家裡最後一個會講正宗上海話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