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昭通·群山丨追風箏的女人(節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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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7年的春天,如果馬戲團沒有來到水門鎮,那莫莉經歷的會是另一種人生。她有可能走上身為供銷社主任的父親為她設計的軌道,考上省城的商學院,有朝一日成為她父親嘴邊那種做大買賣的人。可是,在那個晴朗的上午,馬戲團不請自來,順著省道浩浩蕩蕩開進了水門鎮。擎著三角彩旗的男男女女充當了先鋒,兩輛被帆布覆蓋的大卡車緊隨其後,壓陣的是馬隊。走在馬隊前面的是一匹白馬和一匹棕色馬,棕色馬背上馱著的男人白臉紅鼻頭,誇張地扮著鬼臉;騎在白馬背上的女孩紅衣紅褲,圓臉蛋甜甜地笑著,邊走邊朝夾道圍觀的人們揮手致意。他們穿街而過,在鎮子南邊的草灘上安營紮寨,拉起蒙古包似的巨大帳篷。帳篷外圍的木柵欄也掛起了帆布,不留丁點兒縫隙讓人偷窺帳篷內精彩的表演。

馬戲團待了整整一週。這一週裡,老天爺玩著變臉的把戲,時陰時晴,還下過兩天小雨,但人們的情緒全被調動起來了,十里八村的村民都往鎮上跑,唯恐錯過了這場罕見的盛會。馬戲團每天表演5場,白天4場,晚上1場。到處都在談論老虎鑽火圈、空中飛人、軟體柔術及馬技表演。那個騎獨輪車頂碗的女孩受到小夥們一致追捧,睡釘床的氣功表演讓人直咂舌,大變活人的魔術有人看了七八場,都沒能破解其中的奧妙。流傳最快的是雜耍,馬戲團到來的第二天,就有幾個少年拿著自制的短木槌有模有樣耍開了。

莫莉的父親是個見過大世面的人物,作為他的孩子也應該多見見世面,瞭解外面的世界。他慷慨地拿出4元錢,交給莫莉的哥哥,讓兄妹倆結伴去看馬戲。一場馬戲兩元錢,兄妹倆很快就分道揚鑣了,莫莉的哥哥迫不及待觀看了中午場,莫莉選擇的則是夜場。放學後,莫莉早早來到了草灘上,守候夜場開演。那會兒,馬戲團的人正聚在一塊吃晚飯,只有那個白臉紅鼻頭的男人例外。他牽著一匹棕色馬,一瘸一拐出了帳篷,朝莫莉做了個滑稽的笑臉。莫莉也友好地笑了笑。白臉男人翻身上馬,朝東邊的草坡奔去。到了坡頂,他跳下馬,不知從哪裡拿出個花花綠綠的東西。他朝坡下飛奔,那東西也跟著飛了起來,是隻蝴蝶。

那是莫莉第一次見到真正的風箏。白臉男人在草坡上孩子似的手舞足蹈,蝴蝶越飛越高,到最後僅剩一個淡淡的光點。草坡是個好地方,那裡開滿了各種野花,一採一大把。莫莉不止一次去過那裡,那時她的同伴也不是這個陌生的白臉男人。她站在草坡下仰頭觀看,直到最後一縷霞光被暮色收走。馬戲團的帳篷裡燃起了火把,夜場馬上就要開始了,那個白臉男人收了風箏,躍上馬背,盡興而歸。

第二天傍晚,莫莉就坐到了馬背上,並且第一次將風箏放飛了。她代替白臉男人朝草坡下飛奔,這回不是蝴蝶,而是隻巨大的蜻蜓,冉冉飛上了雲霞盡染的天空。第三天傍晚,她脫離了白臉男人的指揮,獨自將一隻喜鵲放到了空寂的天幕上。

“風箏多好啊,想飛多高就能飛多高。”白臉男人感嘆說。

“要是沒有線拽著,會不會飛得更高?”莫莉憧憬著。

“咱們試試看。”說著,白臉男人就扯斷了風箏線。偌大的一隻紡織姑娘鑽進了天空裡,可惜沒能飛得更高就一頭栽了下來,一連幾個“之”字形,落在了不遠處的草灘上。

週日下午,馬戲團為了回報熱情的觀眾,特意安排了一場感恩演出。他們沒收門票,木柵欄上的帆布也給收了起來。隨便站在哪裡,都能將馬戲團的圓形舞臺一覽無遺。為了不給遠處的觀眾留下遺憾,他們再次表演了空中飛人、高臺頂碗、走鋼絲及踩高蹺。演出進行了一下午,人們用經久不息的掌聲和喝彩聲一次次挽留謝幕的演員。最後,馬戲團團長不得不率領全團人馬打躬作揖,以求得富有憐憫之心的觀眾的諒解,放他們一馬。

那天,整個鎮上的晚餐時間比往常推遲了不止1小時。莫莉的父親照例喝了點小酒,放下酒盅,仍不見兩個孩子歸來。莫莉的母親大呼小叫,嗓子都喊啞了,才揪回莫莉的哥哥。再去尋莫莉,從街頭找到巷尾,從鎮東奔到鎮西,也沒見到半個人影。莫莉不見了!莫莉的母親慌慌張張跑回家,向莫莉的父親報告。很快,整個鎮上都被攪動了,有人端著飯碗站到街中心來看熱鬧,也有好心的人扔下飯碗加入了尋找的隊伍。水井裡、池塘邊、陰溝裡、堰圳旁……所有可能藏人的地方都找遍了,就是不見莫莉。莫莉失蹤了!

趕快報警吧,有人提醒說。

鎮派出所張所長正一身正裝,從草灘那邊巡視回來。他的身後跟著兩個年輕的警察——小周和小馬。從馬戲團到來的那天開始,張所長每天都親自率隊到街面上兜一圈,唯恐生出什麼亂子。

有人將莫莉失蹤的訊息報告給了張所長。“人會在哪兒呢?”人群嘩啦啦包圍了張所長,他環視了一圈,接著問,最後一次見到莫莉是什麼時候?都有誰?沒有人回答他,剛才還七嘴八舌的人全都被他問啞了。莫莉的父親哆嗦著舌頭,什麼話也說不出。莫莉的母親號啕得天昏地暗,差點就閉過氣了。

“莫莉被那個瘸子用馬馱走了。”良久,才有個半大的孩子站出來說話。

“是那個白臉紅鼻頭的男人。”有人補充說。

“是那個打花棍的小丑。”有人更專業地挑明。

張所長當即率領小周和小馬,直撲馬戲團駐紮的草灘,身後是鎮上居民組成的義憤填膺的聲討隊伍。他們雖然沒將猜想到的悲劇說出嘴,但內心幾乎斷定莫莉已被馬戲團的那個小丑姦殺了,或者被施了迷魂大法拐走了。馬戲團的女孩哪裡來的?不都是從各地拐騙來的嗎?

馬戲團的帳篷已經拆除,演員們變身裝卸工,正在將道具裝上卡車。幾匹馬聚成一團,由一個小女孩照料。從黑暗中湧過來的人潮把團長嚇傻了,不知馬戲團觸犯了什麼未知的禁忌,還是哪兒得罪了什麼重要人物。張所長繃著臉指示說,把那個瘸腿的小丑找過來。那個打花棍的小丑很快來到了人群的中心,不過已卸了妝,臉上的紅白油彩均不見了。居然是個面容俊秀的小夥子。派出所詢問了大半夜,打花棍的小夥子回答的還是那句話,莫莉回家去了吧!後來,兩個年輕的警察和幾個自告奮勇的男人,在張所長的指揮下跳上了馬戲團的卡車。他們將道具箱一隻只卸到草地上,將卡車上能藏人的地方找了個遍。最後,在一隻裝演出服的箱子裡發現了莫莉。箱子開啟時,莫莉正處在睡夢之中,嘴角掛著一抹甜甜的笑容。

20多年後,莫莉的丈夫趙鳳年一言以蔽之,莫莉來到這世上就是禍害人的。他從自己開始溯推受害者,他是倒數第三個,倒數第二個是裁縫夏勤元,倒數第一個應該是馬戲團那個打花棍的瘸腿小夥。這3個受害者中,趙鳳年是最悲慘的,娶了莫莉為妻。趙鳳年在馬戲團走後10多年才來到水門鎮,在鎮醫院消化內科當醫生,對莫莉的往事知道得那麼清楚,並非空穴來風。而且他說的沒錯,夏勤元和那個打花棍的小夥子皆因莫莉險些招來牢獄之災。

那個春天的晚上,鎮派出所張所長將莫莉從道具箱裡抱出來時,莫莉激靈一下醒了,朝張所長眨巴了幾下眼睛。“吵什麼吵,就不能讓我安靜地睡一覺嗎?”莫莉朝張所長那張快50歲的老臉上拍了一巴掌,而後像只偷燈油的老鼠似的蹦到了草地上。張所長被扇蒙了。後來,很多人都認為,那個打花棍的小夥子被張所長帶去派出所,八成同莫莉那一巴掌有關。

馬戲團在水門鎮多滯留了3天。從扮演小丑的小夥子開始,到馬戲團的每個人都被叫去派出所問話。張所長懷疑莫莉是被人藏在道具箱裡的,如果不是發現及時,有可能她真就被拐走了。但後來,張所長還是放走了馬戲團。種種跡象表明,他們是無辜的。他們當中沒人知道莫莉為什麼睡在道具箱裡,而莫莉也堅稱是她自己趁人不注意時躲進去的,為的是偷看馬戲團的夜場演出,因為,她還沒看過一場完整的馬戲。本該看戲的時間被挪用到同那個白臉小丑放風箏去了。張所長問莫莉,是不是有人教唆她這麼回答,莫莉天真的臉上滿是驚訝,反問道:“哪個教唆我呀?張伯伯,是您親口告訴我的呀,您咋能忘了呢?”一身刑偵本領的張所長想不到會在一個小女孩跟前折戟。對此,他始終耿耿於懷,除了羞慚,還是羞慚。此後多年,他一直沒有停止追問莫莉,每次都企圖從她嘴裡得到與他推想一致的答案,但都徒勞了。

結束談話的當天晚上,馬戲團在黑暗的掩護下悄無聲息地走了。那個打花棍的小夥子為了表達某種歉意,送給莫莉一隻鷂鷹風箏。這隻風箏莫莉還是第一次見到,翅膀上畫著好看的花紋,頭部就像真的鷂鷹那樣逼真。當風箏從草坡飛上天空時,附近田野上的老鼠、青蛙,乃至農人家的雞,都被嚇壞了,慌不擇路,四處逃竄,唯恐慢一步就會遭遇滅頂之災。這是莫莉的第一隻風箏,放飛幾次之後她就有些心疼了,不捨得再拿出去。她央求父親,能不能在外出時買只風箏回來,隨便什麼風箏都可以。莫莉的父親想都沒想就答應了,甚至誇獎莫莉有眼光,這事求別人可不行,求他才是拜對了神。莫莉嘛,這叫“蜈蚣吃螢火蟲”,小丫頭心裡明白著呢。莫莉的父親也有些愧疚,倘若莫莉那晚上真的失蹤了,那疼愛她的機會都沒有了。

莫莉的父親買回來的風箏簡單到只能叫風箏,他對風箏的唯一樂趣,是把買風箏的地點標註在風箏的翅膀上,有的寫武漢,有的標明長沙。他用紅顏色的筆描摹得一手搶眼的黑體字,就像給商品標價般樂此不疲。這些風箏可坑苦了莫莉,一隻風箏放不了幾次問題就來了,要麼翅膀脫線,要麼哪根“骨頭”斷了。那個打花棍的小夥子只教會莫莉放風箏,修理風箏卻沒教,莫莉束手無策。她照葫蘆畫瓢修理過兩次,修理過的風箏看似還是那隻風箏,到了草坡上卻像個醉漢,沒飛多高就一個倒栽蔥,賴在地上不起來了。

無限沮喪之時,莫莉發現了裁縫夏勤元——趙鳳年認定的倒數第二個受害者。夏勤元是個大齡未婚青年,同那個打花棍的小夥子一樣腿也有點瘸。夏勤元租賃了供銷社一個利用過道改裝的門面,不出20平方米,店門口擺臺手搖補鞋機,往裡走,是縫紉機、鎖邊機。起初,他給人縫衣補鞋、換拉鍊、修鎖、換傘骨、補腳踏車胎,後來會的越來越多,修理電飯煲高壓鍋、老年人坐的輪椅、孩子的玩具。客人找上門,夏勤元總是那句話:“放那兒吧,我試試看。”過個三五天,把東西拿回來,沒準不正常的就正常了,不稱手的就得心應手了。莫莉像發現新大陸似的,抱著幾隻破敗的風箏直奔修理店。夏勤元見了莫莉,說道:“先放這兒吧,我琢磨琢磨再說。”他不是推脫,而是第一回碰上這種差事,修不修得好很難說。莫莉著急也無可奈何,只得怏怏回去了。夏勤元嘴上雖是如此應付,但內裡對莫主任家的人絲毫不敢怠慢。莫莉走後,他拋下手上的活計,將破損的風箏擺在工作臺上仔細琢磨。很快,他就開竅了,將莫莉送來的風箏修復得完好如初。莫莉來取風箏時,小臉蛋笑成了花兒,扳住他的肩頭,踮起足尖在他臉上親了一口。莫莉的獎賞激發了夏勤元的無窮動力,後來還因此多方託人,從上海買回來一本風箏製作技藝的工具書。

誰承想夏勤元的這番良苦用心,日後倒讓他在莫莉的父親跟前百口莫辯。幾年下來,他成了莫莉的專用修理師,不知為她修復過多少隻風箏。莫莉也像她手中的風箏,一步步往上躥,出落成了個養眼的大姑娘。水門鎮上的壯小夥自我解決隱秘的羞事時,暗夜裡就沒少喊莫莉的名字。莫莉考上省城衛校那年發生的事情,讓莫莉的父親都氣得吐血了,但莫莉一家諱莫如深,瞞過了鎮上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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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樊健軍,江西省作家協會副主席,小說發表於《人民文學》《收穫》《當代》《小說選刊》《小說月報》等刊物,著有長篇小說《誅金記》《桃花癢》、小說集《向水生長》《穿白襯衫的抹香鯨》《空房子》《行善記》《有花出售》《水門世相》等,曾獲汪曾祺華語小說獎、第二屆林語堂文學獎(小說)、第二十九屆梁斌小說獎中篇小說獎、第二屆《飛天》十年文學獎、江西省優秀長篇小說獎、《星火》優秀小說獎、《青島文學》第一屆海鷗文學獎,作品入選加拿大列治文公共圖書館最受歡迎的中文小說名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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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瑪麗的玫瑰花園》:狂放的文學之心

吳 玫

為小說集《馮瑪麗的玫瑰花園》篇目選擇事宜,我和作家樊健軍互加了微信。他不像我喜歡在微信朋友圈嘚瑟自己的日常,但偶爾露面也多少讓我看到了一個作家寫作之外的生活狀態。既然成了微信朋友,我們難免私聊幾句,樊健軍給我的最深印象是與其作家的社會地位有些不對等的謙遜。謙遜的釋義是謙虛恭謹,有謹慎的意思,於是我腦補了樊健軍的日常——克己地過著按部就班的小城生活。

要麼在習以為常中隨波逐流,要麼表面平靜內心狂野,樊健軍選擇了後者,只是,他以小說創作來釋放他狂野的內心活動。由8篇小說組合而成的小說集《馮瑪麗的玫瑰花園》,維度多元、層次豐滿。

8篇小說分別為《內流河》《後遺症生活》《鏡子的禁忌》《夢遊樓》《靈魂盤旋》《鐵皮幻想史》《馮瑪麗的玫瑰花園》和《追風箏的女人》。它們分別講述了因孩子先天失聰導致夫妻失和的故事、因丟失一條寵物狗而雞飛狗跳的家庭生活故事、不得已以非常手段贍養失智父親的女人遇見特殊客人後發生的故事、鄉野裡一棟雕花樓裡上演的故事、貌似灑脫其實內心苦悶的姑媽的故事、一群小鎮文藝青年的魔幻成長故事、上有自有主張的母親下有女兒和丈夫遠走他鄉的中年女性的尷尬故事,以及一個女孩不肯因循父母鄉鄰的生活軌跡而特立獨行的故事。8篇小說,沒有一篇的題材是重疊的,通讀小說集《馮瑪麗的玫瑰花園》的過程中,我一直在疑惑,是我對小城鎮生活的認知出了偏差,還是樊健軍為釋放豐富的內心世界而在虛構小城生活時加了碼?如若是後者,小說家樊健軍無疑是名副其實的。

要從8篇小說中選出一篇狂野指數最高的,應該是《鏡子的禁忌》。這是一部由女人的父親、女人和男人等3個主要角色構造的小說,女人的父親是個失智老人,《鏡子的禁忌》其實是女人與男人的“二人轉”。這面鏡子最震撼讀者的“隱喻”,是在平靜如水的小城鎮過著波瀾不驚日子的樊健軍所貢獻的虛構的能量。這個能量,將絕境中的男女困獸猶鬥的狀態表現到了極致,由此帶給讀者的衝擊,像是被後來碎了一地的鏡子刺破了靈魂一樣,疼痛難忍。

閱讀過程雖倍覺刺激,《鏡子的禁忌》卻不是8篇小說中我最喜歡的一篇。

姑媽49歲那年的某一天,賺了大錢的姑父照例又在天涯海角尋花問柳,姑媽也像過去的大多數日子一樣在家裡約了一桌麻將。就在姑媽自摸到本城歷史上第七副大牌“七姐妹”後向牌友討要他們兜裡的鈔票時,屋外樓下有人高喊有姑媽的電話……

這就是小說集《馮瑪麗的玫瑰花園》中我最喜歡的《靈魂盤旋》的開場大戲,猶如平緩流淌的日常生活突然決了堤,在其中沉浮的已成常態的各種生活瑣事,不由分說地奔湧至豁口,在你爭我奪中好戲上演……就此以為《靈魂盤旋》會是一篇爭奇鬥豔的小說的讀者,一定是忽略了開篇第一句話,“姑媽的晚年從姑父離世的那天開始”。以被姑媽領養的侄女小鱤魚的口吻敘述的《靈魂盤旋》,其實只是想講一個女人被丈夫甩出了夫唱婦隨的生活軌道後,是如何安頓好自己的身心又是如何憑一己之力平衡好與己相關的人和事的故事。小說裡,小鱤魚站在姑媽進入晚年的節點來比對盛年姑媽和晚年姑媽,應和的是小說的篇名《靈魂盤旋》。

自摸到“七姐妹”後向牌友討要“賭資”時的姑媽,非常跋扈;弟弟去世後為領養小鱤魚與小鱤魚生母交鋒時的姑媽,非常強勢;得知自己那身在海外的兒子對待金錢和親情態度的姑媽,非常決絕……那是被變闊了的丈夫遺棄後一個女性自保的姿態,但跋扈過、強勢過、決絕過的姑媽,終究有著一個善良的靈魂,且總是盤旋在姑媽的心裡。所以,丈夫意外死亡後,錢袋子迅速鼓脹起來的姑媽才會不留痕跡地照顧周邊的人,領養小鱤魚、善待保姆,不再為難小鱤魚的生母,更不會像49歲那年在麻將桌旁當即就讓牌友下不了臺。假如說,一次次讓小鱤魚送錢給拉京胡的老頭之舉還夾雜著一絲絲私情的話,那麼,幾次冒充瀕死之人的至愛無償地將臨終關懷送到病床邊,則是樊健軍寫給姑媽的最驚人一筆。“您不能讓別人生活在您的謊言中”,小鱤魚以此為由想阻止姑媽繼續那折損自己健康的舉動。“我沒有欺騙任何人,我只是欺騙了自己”,姑媽微弱但堅定地回覆,更像是替自己忽而山腳忽而山頂的過山車般的人生,作了一次言語樸素但意味深長的小結。

無非是一個被婚姻欺騙的女人如何把控好自己繼而學會做好自己的故事,我讀過類似的故事,樊健軍的《靈魂盤旋》不是第一個,但它依然是小說集《馮瑪麗的玫瑰花園》中我最喜歡的一篇。為什麼?一個被作家們寫了又寫的題材,經由樊健軍汪洋恣肆地虛構,竟然能如此新意迭出。由此,也旁證了謙虛的樊健軍,有著一顆多麼狂放的文學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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