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搬出梨香院後去了哪裡?

薛姨媽“另遷房舍”位置之分析

徐建平

:本文首先介紹了沈治鈞先生關於薛姨媽另遷房舍位置的觀點、其列舉的“方位錯亂、東西方向顛倒”的五組事例。然後分析了這些事例中人物活動軌跡的方向、地點方位的具體指向。綜合書中相關描寫,論證了薛姨媽另遷房舍的具體位置。從而也證明這些“方位錯亂、東西方向顛倒”應該是對相關地點方位理解不同造成的,實際是不存在的。

關鍵詞

:《紅樓夢》、薛姨媽、另遷房舍、位置

《紅樓夢》第四回描寫,薛姨媽一家初進京時,居住在榮國府東北角上的梨香院。第十八回描寫,“薛姨媽另遷於東北上一所幽靜房舍居住”,將梨香院騰挪出來由小戲子在內學戲,這樣,薛姨媽一家就搬入了另外一個不知名的院落之中。學界對這一房舍的具體位置存在頗多不同意見,許多人認為關於其位置的描寫本身就存在著矛盾衝突。有人提出這些矛盾衝突是作者成書過程中沒有統一修改所致。有人認為這是作者為了故事情節發展的需要,而沒有統一考慮建築佈局所致,等等爭論很多。

筆者透過對書中寧榮兩府及大觀園建築佈局的研究,論證了薛姨媽另遷房舍的位置。筆者分析,作者在書中關於建築佈局的設定是準確的、完整的、有統一佈局的。研究者提出的這些矛盾衝突都是對書中描寫的建築佈局理解不同造成的,這些矛盾基本是不存在的。本文將透過分析論述學界提出的一些矛盾衝突,結合書中相關描寫,對薛姨媽另遷房舍的位置作一詳細解讀。

沈治鈞就薛姨媽另遷房舍位置提出的矛盾衝突

沈治鈞先生在《紅樓夢成書研究》一書中稱薛姨媽一家另遷的這個院落為“薛家院”,並在該書中列舉了薛家院住址“方位錯亂、東西方向顛倒”的五組事例。沈文分析,大觀園應該佔用了榮國府的東北部及寧國府會芳園。書中既然說薛家院在榮府的東北上(還提出在作者的舊稿中,薛家院或許就是梨香院),那麼在作者的潛意識中薛家院應該屬於大觀園西北部的界牆以外;兩處之間應該有西北角門相通。大觀園園門應該臨街,進門北邊是翠嶂,翠嶂的北邊是沁芳橋。怡紅院應在東南方位,瀟湘館在西南方位。寶釵居住的蘅蕪苑應該位於大觀園的西北方位。由於沈先生在書中沒有繪製寧榮兩府及大觀園佈局圖,綜合以上觀點,筆者揣測或許就是如圖1這種佈局。沈文分析,寶釵從蘅蕪苑回薛家院,只需要穿過大觀園的西北角門即可。但書中卻屢屢出現寶釵從大觀園的東南角門進出的例項。沈先生認為這是作者在成書過程中尚未來得及修改舊稿而出現的“方位顛倒”問題,並就此提出如下五組事例:

薛家搬出梨香院後去了哪裡?

圖1:沈治鈞

所論述的

寧榮兩府及大觀園佈局推測圖

事例之一:

第三十四回

……寶釵……到房裡整哭了一夜。次日早起來……便出來瞧母親。可巧遇見林黛玉獨立在花陰之下,問他那裡去。薛寶釵因說“家去”……黛玉……便在後面笑道……

沈文分析:“薛寶釵回家看她的母親,向北一走出西北角門就能到薛家院。她怎麼會遇到站在瀟湘館附近的林黛玉呢?瀟湘館應該屬於大觀園的南部,這就有矛盾了。薛寶釵或許是打算出西南部的左角門吧,但這樣再繞到薛家院就有些遠了。”沈先生進一步分析:“作者的方向似乎時常短路,造成東西方位顛倒,老覺得寶釵應該走東邊通薛姨媽的角門(見事例三)。但是,東邊那一帶是寧國府的範圍,薛家院應該不能在寧國府的,這明顯方位顛倒了。”

事例之二:

第三十六回

……卻說王夫人等這裡吃畢西瓜……各自方散去。寶釵與黛玉等回至園中,寶釵因約黛玉往藕香榭去,黛玉回說立刻要洗澡,便各自散了。寶釵獨自行來,順路進了怡紅院,意欲尋寶玉談講以解午倦……

沈文分析:“薛寶釵、林黛玉離開王夫人處必定是從西北角門進大觀園。薛寶釵自北向南走不多遠應該就是藕香榭,這個地方離怡紅院是非常遠的,無論如何也不能說‘順路’走到怡紅院去。這個方位是不對的。即使寶釵從左角門進來,去怡紅院也不‘順路’。當然,如果薛家院在大觀園的東邊,她們進的是東南角門,進來後去怡紅院當然是‘順路’的。這又是一個方位顛倒的矛盾。”

事例之三:

第五十九回

……(宮中一個老太妃死了,賈母、王夫人等都去參加治喪活動)園中前後東西角門亦皆關鎖,只留王夫人大房之後常系他姊妹出入之門,東邊通薛姨媽的角門,這兩門因在內院,不必關鎖。

沈文分析:“薛家院明明是在大觀園的西北園牆外,怎麼會與園子有‘東邊’角門相通呢?從東角門出去以後是寧國府,可分析書中描寫薛家院明明不是在寧國府裡的呀。這跟前面說的那個矛盾是一樣的,這又是一個方位顛倒現象。”

事例之四:

第六十二回

……寶釵因囑薛蝌:“……你只請夥計們吃罷。我們和寶兄弟進去還要待人去呢……”一進角門,寶釵便命婆子將門鎖上……寶玉忙說:“這一道門何必關……況且姨娘、姐姐、妹妹都在裡頭,倘或家去取什麼,豈不費事?”寶釵笑道:“小心沒過逾的。你瞧你們那邊,這幾日七事八事,竟沒有我們這邊的人,可知是這門關的有功效了。若是開著,保不住那起人圖順腳,抄近路從這裡走,攔誰的是?不如鎖了,連媽和我也禁著些,大家別走……”……說著,來到沁芳亭邊,只見襲人、香菱……等十來個人,都在那裡看魚作耍。見他們來了,都說:“芍藥欄裡預備下了,快去上席罷。”寶釵等隨攜了他們同到了芍藥欄中紅香圃三間小敞廳內。

沈文分析:“他們行走的路線所顯示的方位又出了毛病。在上面描寫中,寶玉和寶釵的行走路線應該是自東向西,再折向北。這又表明薛家院應該是在東邊的。這種東西方向顛倒的問題,或許是作者在新舊稿修改過程中造成的。或許在作者的舊稿中薛家院就是在東邊的。”

事例之五:

第七十八回

……(寶釵向王夫人解釋自己搬出去的理由時說)自我在園裡,東南上小角門子就常開著,原是為我走的,保不住出入的人圖省事也從那裡走,又沒人盤查。設若從那裡生出一件事來,豈不兩礙臉面?

沈文分析:“大觀園有西北角門通薛家院,寶釵為何捨近求遠的經常出入‘東南上小角門子’呢?即使存在新舊稿的修改問題,但是寶釵的這個表述太明確了,作者不該沒有注意到如此清晰的謬誤的。另外,結合事例四分析,大觀園應該自有門通街的,為何會有人圖省事透過薛家院去後街呢?”

對薛姨媽另遷房舍位置之矛盾衝突的解析

上述沈文中對於薛家院位置所提出的矛盾衝突,還是因為對相關院館的地點方位理解的不同而造成的。筆者分析這些描寫中人物活動軌跡的方向、相關院館的地點方位是可以有多種理解的,這些矛盾衝突是可以得到解讀的。

分析事例之一:

沈文提出的矛盾衝突,是基於薛家院在大觀園的西北園牆外去分析的。但是,書中並沒有明確描寫來支援這種說法,是否因新舊稿修改而產生謬誤,也缺乏明確的證據支撐。

在第三十四回這一故事情節中,寶釵的行走路線描寫是比較清晰的。學界一般都認可蘅蕪苑位於大觀園的北部,怡紅院和瀟湘館、沁芳橋屬於大觀園的南部。而且怡紅院和瀟湘館應該分處沁芳橋的東西兩邊,兩處來往必經沁芳橋。在這一回中寶玉捱打了,寶釵、黛玉和大家都關心。黛玉應該是站在沁芳橋附近,觀察怡紅院中的情況。薛寶釵應該正經過沁芳橋,而遇見了黛玉。所以一般都認可薛寶釵這時是從北往南走。沈先生也認可這一點。分析書中這些描寫,薛家院如果是在大觀園的南邊,薛寶釵如果走“東南上小角門子”(見事例三)回家,這段路線描寫就合理了。

分析事例之二:

這個問題,沈先生還是基於寶釵和黛玉應該從西北角門進來分析的。在事例三中明確說“王夫人大房後之角門”是眾釵進出大觀園的主要門戶。這個角門未必就是西北角門。本文第三節將分析,大觀園應位於梨香院和榮禧堂之間這個方位,學界也基本認可這一點。王夫人大房應該就是榮禧堂。眾釵經常進出大觀園的這個角門應該在榮禧堂後身,而且相距比較近。釵黛二人應該不是走西北角門進大觀園,也不是走東南角門(事例五中說這個門通薛家院,二人不是從薛家院出發,而是從王夫人房出發)。

這一事例的主要問題是為何說寶釵去怡紅院是“順路”。學界一般都認可怡紅院在東南方位。如果說寶釵進的是西北角門,去怡紅院當然很遠,應該不能說是“順路”。如果薛家院在大觀園的東邊,二人進的是東南角門,當然可以順路經過怡紅院。但是筆者分析,二人如果進“王夫人大房後之角門”後也可以有“順路”的說法,這個說法結合事例五共同分析。

分析事例之三:

如果說“東邊……的角門”是在大觀園的東園牆上,過該角門就是寧國府的範圍,這種說法有一定的道理,但是也有別的可能性。首先書中沒有關於大觀園的東園牆上有東角門,從而有人出入的描寫。本文後面還將論述,書中明確描寫寧國府和大觀園是沒有門戶通行的。沈先生也是認可這一點的。

沈先生應該認為大觀園佔用了寧府會芳園的全部,從而認為大觀園的園門是臨南邊街道的。本文第三節將分析大觀園的四至範圍,大觀園只是佔用了會芳園的北部。而且園門應在榮府內部,並不臨街(對此後面也將有專門分析)。筆者分析,這個“東邊”應是一個相對的概念。東園牆上的角門可以稱為東角門,而南園牆上、園門東邊的角門也可以稱為“東邊角門”。比如寧榮兩府大門東西兩邊的角門就稱為“東、西角門”。

分析事例之四:

該段活動描寫顯示,寶玉和寶釵從薛家院出發,進了角門,經過沁芳橋,然後去了芍藥欄。沁芳橋應該位於大觀園的南部,和園門非常近。所以一般都認為二人是從南邊往北來。還是如事例一分析的那樣,如果薛家院在大觀園的南邊,二人如果走的是東南角門(如事例五中寶釵所說),這個路線就通了。這個問題也類似於事例二,應該都是從南往北走,只不過事例二中寶釵是從王夫人處回大觀園,這兩次進的應該不是一個角門。

沈文還是基於二人應走西北角門提出的問題。如果說“東南”、“東邊”這些詞可能是新舊稿交替過程中一時疏忽所致的謬誤,這是有可能的。但是上述這幾個事例中的人物活動描寫是很明確、具體的,作者應該不會都沒有看出。除非如有人所說,作者為了故事情節的需要放棄了對建築佈局的總體要求。總之說,這些矛盾是否因新舊稿修改所致尚缺乏證據,但是如非要說薛家院位於大觀園的西北園牆外,現在顯示越來越不確切了。

分析事例之五:

這個事例中,寶釵明確說明其經常出入的是“東南上的角門”,而書中對西北角門是沒有明確的描寫的。筆者分析,這個“東南角門”也是一個相對的概念。在東園牆的南半部分上角門可以稱東南上的角門,而在南園牆東半部分上的角門也可以稱為東南上的角門。園門東邊的角門也可稱東南上的角門。

前面分析例項二時提到,如果說寶釵進的角門位於大觀園的東園牆上,經過東南方位的怡紅院可以算是順路。但是在該事例中明確顯示,寶釵是從王夫人處出發進園,應該走的是王夫人大房之後之門,這應是從大觀園的西南方位進園。由此,如果薛姨媽院位於大觀園的東邊。寶釵從西南方位進園後,可以往東走,出東南角門去薛家院。途中可以順路經過怡紅院。但是,大觀園的東邊是寧國府的範圍,一般認為薛家院不應該在寧府內。筆者發現,如果這個東南角門位於大觀園園門的東邊、怡紅院的西邊這個方位;假設這個東南角門外面是薛家院。寶釵從西南方位進園後,可以出東南角門去薛家院。這時,寶釵不出東南角門,往東繼續走去怡紅院,也可以算是“順路”。

在書中,寶釵只是說有人圖省事從該東南角門出入,但沒有說有人走此門去後街。大觀園、薛家院都是內院,不會直接通府外,這些是有明確描寫的,後面對此也將繼續論證。

綜合所有這些分析,都說明薛家院似乎應該位於大觀園的南邊,而不應該在大觀園的西北園牆外。這個進出薛家院的角門,或者可能在大觀園的東園牆上,也完全可能在大觀園園門的東邊、南園牆的東半部分。

關於寧榮兩府及大觀園佈局的分析

前面分析了關於薛家院位置的矛盾衝突,而弄清薛家院的位置首先需要落實寧榮兩府及大觀園的大體佈局。學界關於寧、榮二府和大觀園佈局的論述及繪圖很多。透過對這些解讀的對比分析,筆者深入研究了書中人物的活動軌跡及脂批提供線索,詳細論證了寧榮兩府及大觀園的平面佈局,撰成《賈府建築佈局探論》(以下簡稱“探論”)、《大觀園平面佈局考論》兩文;繪製了賈府建大觀園前後的平面佈局圖。下面就先簡單闡述寧榮兩府及大觀園的平面佈局。

賈府為寧國公府和榮國公府。兩府坐北朝南,中間隔一條小巷,巷子東為寧國府,西為榮國府。賈府房式完全是明清北京大型府邸的格局,總體佈局為東、中、西三路並列。寧榮兩府同為國公府,其中路規格完全相同,從大門開始,依次為大門、儀門、大廳、內廳、內儀門、正堂、後照房、下人群房、後門。

寧府西路為花園即會芳園,會芳園南北臨街。寧府東路的描述不夠清晰。榮國府正堂即榮禧堂。後照房由李紈居住。榮府西路以賈母院為主。榮府的東路有賈赦院、東廊三間小正房、梨香院等;梨香院位於榮國府的東北角上。榮府後門、梨香院往南至李紈房後這一區域是下人一帶群房。

為迎接元妃省親,賈府建造了大觀園。大觀園是在榮府的東部和寧府會芳園的基礎上建造的。筆者在《探論》一文分析了大觀園的方位及四至範圍。大觀園就位於梨香院的南牆外,是完全位於寧榮兩府之內的。另外,大觀園並沒有佔用會芳園的全部,而只是佔用了北部一部分。

大觀園的正園門開在榮國府內。正園門的左右有東西角門。大觀園西北方位還有後園門、后角門,二門開在榮國府內、並不直接通街。大觀園的東西園牆沒有角門,書中從來沒有這方面的描寫。開啟大觀園園門,迎門是翠障。翠障的北邊是一池清溪,溪上有沁芳橋。大觀園的東南有怡紅院,西南有瀟湘館。蘅蕪苑位於大觀園的東北方位。見圖2。

薛家搬出梨香院後去了哪裡?

圖2:寧榮兩府及大觀園佈局簡圖

薛姨媽另遷房舍的確切位置

沈文雖然認為薛家院位於大觀園西北園牆外,但還是屬於榮國府內的,而有人認為薛院應該位於寧榮府外。這種觀點提出薛蟠娶夏金桂時,雖然沒有明確說明薛家搬出榮府,但是薛家在京中有自己的產業,應該不會在親戚家結婚。從而認為建大觀園時,薛家就已經搬出賈府,這個薛家房舍只不過是和賈府有相通的角門罷了。並舉出以下例子說明:

第四十八回

……至次日,薛姨媽命人請了張德輝來,在書房中命薛蟠款待酒飯……至十四日一早,薛姨媽寶釵等直同薛蟠出了儀門,母女兩個四隻淚眼看他去了,方回來。薛姨媽上京帶來的家人不過四五房……今跟了薛蟠一去,外面只剩了一兩個男子。因此薛姨媽即日到書房,將一應陳設玩器並簾幔等物盡行搬了進來收貯,命那兩個跟去的男子之妻一併也進來睡覺。

根據上述描寫,有人認為薛家如果是借用榮府房舍,院內不會有儀門;而且還認為薛家院如果是榮府內的一個院落,不會有別的男人居住的“外面”。其實,這是誤解。首先說,無論薛家是否從榮府搬出,下人都是住在二門以外的,而不會住在主人居住的內院。另外,如果薛家是住在自家宅子裡,即使男性下人出發了,也沒有必要專門安排“男性下人之妻”住進主人內院的。所以,在榮府二門以外應有給薛家下人的住房,這個“外面”說的是榮府二門以外。另外,這個書房也是榮府給薛蟠的書房,應也在榮府二門以外。試想,如果這個書房是在薛家自家宅子裡,也沒有必要把薛蟠書房的陳設之物搬走收儲的。所以,薛家院肯定在榮府以內。這個儀門應該是指的榮府儀門。薛家院沒有與榮府外相通的門戶,而是走榮府儀門、大門出府。

第四十九回

……探春道:“……寶姐姐的妹妹……一定是在咱們家住定了的。倘或那三個要不在咱們這裡住,咱們央告著老太太留下他們在園子裡住下……”……賈母歡喜非常,(寶琴)連園中也不命住,晚上跟著賈母一處安寢。薛蝌自向薛蟠書房中住下……

從上面描寫看,眾客都留在了榮府。薛蝌應該也留在了榮府,而不會單獨到榮府外薛家自家宅子居住。薛蝌向薛蟠書房住下,也可說明這個書房是榮府分配給薛蟠的。這些都說明薛家院應該屬於榮府以內。其實,書中還有明確描寫說明薛院應位於榮府內,相關描寫如下:

第六十二回

……這日寶玉清晨起來……便至寧府中宗祠祖先堂兩處行畢禮……一順到尤氏上房,行過禮,坐了一回,方回榮府。先至薛姨媽處,薛姨媽再三拉著……讓一回,方進園來。

寶玉“方回榮府。先至薛姨媽處……讓一回,方進園來”,說明薛院肯定位於榮府以內,在大觀園外邊;寧府和薛院、大觀園也沒有相通的角門。在第七十五回描寫,尤氏從榮府回寧府,是出榮府大門,走街道到寧府大門。這也說明寧榮兩府之間是沒有其他門直接相通的。書中還有描寫說明大觀園和寧府也不是直接相通的,描寫如下:

第七十六回

……尤氏(在大觀園凸碧山莊)……笑道……賈母聽說,笑道:“……既這樣,你就……陪著我罷了。你叫蓉兒媳婦送去,就順便回去罷。”尤氏說了。蓉妻答應著,送出邢夫人,一同至大門,各自上車回去。

這段描寫中,賈蓉之妻從大觀園出發,也是出了榮府大門回寧府。這說明,大觀園和寧府之間肯定是沒有角門相通的。

綜合前面這些分析,都說明薛家院應該在榮府以內,而且應該在大觀園的南邊。書中說薛家院在“東北上”,這和“東北角上”應該是有區別的。一般考慮,“東北上”應該在榮國府中軸線的東邊,屬於榮府的東半部分。

筆者在《探論》一文分析,榮禧堂的後身是後照房,即李紈房。大觀園的南園牆應該就位於李紈房的後身。在上面事例三中,第五十九回這個“王夫人大房之後常系他姊妹出入之門……在內院”是一個決定性的資訊。看圖2,王夫人大房應該就是榮禧堂。榮禧堂後身就是李紈院這個“內院”。大觀園的這個“常系他姊妹出入之門”應該通向中路的李紈院,且臨牆。這實際說明了李紈院的北院牆就是大觀園的南園牆。

第十八回

……(元妃省親)賈赦等在西街門外,賈母等在榮府大門外……那版輿抬進大門、入儀門往東去,到一所院落門前……於是抬輿入門,只見院內……上面有一匾燈,寫著“體仁沐德”四字。元春入室,更衣畢復出,上輿進園……

沈治鈞先生應該認為大觀園園門臨著南邊街道(看圖1)。而從這段描寫看,賈母等在榮府大門外;元妃是進了榮府大門、在“體仁沐德”院內暫歇,然後進園。這說明園門肯定位於榮府以內,並不臨街。元妃進大門、儀門往東去,然後經園門進園。這說明去園門要走榮府的東路。大觀園園門應該在榮府中路、東路的這部分大觀園南園牆上。結合前面“王夫人大房之後之門”位置的分析,園門只能是位於李紈院的東邊,如圖2。

薛家搬出梨香院後去了哪裡?

圖3:賈府建大觀園後平面示意圖

從圖2分析,在大觀園正園門的東邊、南園牆外還有個空間。這個空間可以算是榮府的“東北上”,薛家院在這個位置最符合以上這些分析。黃雲皓先生繪製的《建大觀園後賈府總體平面圖》中,薛家院也是在這個位置。這個院落有一個通大觀園的角門,正在園門東邊這個方位,可以稱為“東邊通薛姨媽的角門”、“東南上小角門”。綜合以上觀點可見筆者繪製的《賈府建大觀園後平面示意圖》(圖3)。

在事例一中,寶釵從大觀園北部的蘅蕪苑出發,往南走沁芳橋、入東南角門回薛家院。而林黛玉站在沁芳橋附近,正可以看見薛寶釵。在事例二中,寶釵和黛玉從王夫人處出發,進西南角門。這時,二人可以經沁芳橋去藕香榭,或者黛玉去瀟湘館。寶釵可以去蘅蕪苑,或者從東南角門入薛家院。寶釵不進薛家院,往東邊繼續走去怡紅院,可以稱為順路。而在例項四中,寶釵和寶玉從薛家院進東南角門,可以走沁芳橋去稻香村北邊的芍藥欄、紅香圃。見圖4。這些路線都是沒有矛盾的。

薛家搬出梨香院後去了哪裡?

圖4:東南角門位置分析圖

在事例四、事例五中,寶釵說“保不住那起人圖順腳,抄近路從‘東南角門’走”,這其實不是說有人透過薛家院去後街或者去府外。在第四十八回中描寫薛蟠外出,薛姨媽和寶釵送出榮府儀門,而不是有通街門可以自行出入。前面分析寶玉從尤氏上房回來也是先進榮府再入薛家。這說明薛家院沒有直接與榮國府外相通的門戶。

大觀園也沒有直接與府外相通的門戶。前面已經分析大觀園的園門、“王夫人大房之後之門”、“東邊通薛姨媽的角門”等都通向榮府內部。大觀園還有後園門、后角門,但也是在榮府內部,並不直接通街。書中有關描寫如下:

第七十七回

……於是周瑞家的人等帶了司棋出了(迎春住處)院門……一面說,一面總不住腳,直帶著往後角門出去了。司棋……只得跟了出來。可巧正值寶玉從外而入, 一見帶了司棋出去……因忙攔住問道:“那裡去?”周瑞家的……那幾個媳婦不由分說,拉著司棋便出去了。寶玉……指著恨道……守園門的婆子聽了,也不禁好笑起來,因問道……

看這段描寫,周瑞家的帶司琪出了大觀園的后角門,這時遇見了從外而入的寶玉,寶玉應該是從榮府的後府門進來。這說明大觀園的后角門在榮府的後府門以內。寶玉還和守園門的婆子說了話,這說明後園門也在榮府的後府門以內。這些都說明大觀園沒有直接與府外通行的門戶。

寶釵應該是說一些女性下人有時為了進出大觀園方便,過東南角門,走薛家院通行。因為女性下人在進出大觀園時也是有人盤查的。書中相關描寫如下:

第六十回

……正值柳家的帶進他女兒來散悶,在那邊犄角子上一帶地方逛了一回……五兒道:“今兒精神些,進來逛逛。這後邊一帶,也沒什麼意思……”芳官道:“你為什麼不往前去?”柳家的道:“我沒叫他往前去。姑娘們也不認得他,倘有不對眼的人看見了,又是一番口舌。明兒託你攜帶他有了房頭,怕沒有人帶著逛呢……”……柳氏作別回來。剛到了角門前,只見一個小么兒笑道……

第六十一回

……那柳家的笑道:“……還不開門讓我進去呢。”這小廝且不開門,且拉著笑說:“好嬸子,你這一進去,好歹偷些杏子出來賞我吃。我這裡老等。你若忘了時,日後半夜三更打酒買油的,我不給你老人家開門,也不答應你,隨你幹叫去。”……

首先,上面描寫在大觀園角門值守的小廝是不敢到園中偷果子吃的,男性下人及外人輕易是不能進大觀園的。書中也多次描寫,寶玉的小廝都是在“東邊二門”處,由別人通報才能找到寶玉或者傳遞東西。在第五十一回描寫大夫進園為晴雯看病,不只是沒有見到寶釵、黛玉等小姐們,而且連年輕的女性下人都沒有看見,沿途都是迴避的,大觀園是戒備森嚴的。其次,柳五兒不在大觀園當值,也是不能隨便出入大觀園的。再次,從柳家的出入大觀園的描寫來看,大觀園的各個角門都有值班的小廝,女性下人也不是隨便出入的。

薛家院通大觀園的東南角門或許是沒有人值守的,這從寶釵鎖門時的描寫可以看出。另外,薛姨媽屬於外客,或許薛家院院門口的管理也不是很嚴格。所以有些女性下人圖順暢,就由薛院通行了。寶釵應該就是說的這些人有時由薛家院出入,躲過了“東邊二門”處的盤查。寶釵搬出了大觀園後,這個東南角門應該鎖死了。

從圖3看,薛家院正位於榮禧堂的東北方向上,由此我們還發現作者的一個表述習慣:

第十八回

……一面說,一面(寶黛)二人出房,到王夫人上房中去了,可巧寶釵亦在那裡。此時王夫人那邊熱鬧非常……那時薛姨媽另遷於東北上一所幽靜房舍居住,將梨香院早已騰挪出來……

在這段描寫中,作者先敘述了寶黛來到王夫人上房,上房熱鬧非常,然後交代薛姨媽另遷房舍位於“東北上”,這可能就是說薛家院相對於王夫人上房的“東北上”,與梨香院所處的“東北角上”是有區別的。另外,在第五十九回中說“只留王夫人大房之後……之門,東邊通薛姨媽的角門”,這個“東邊”也可能是相對於王夫人大房之後之角門是“東邊”,而不是大觀園的東邊。這也是作者的“狡猾”之處。

綜上,筆者透過分析沈治鈞先生提出的五組事例,論證了這些描寫中人物活動軌跡的方向、地點方位的具體指向,從而論證了薛姨媽另遷房舍的具體位置。這些都顯示許多所謂“方位錯亂、東西方向顛倒”的問題或許是不存在的,這應該是作者故意的安排。在寧榮兩府及大觀園建築佈局的研究中我們會發現,作者在書中雖然沒有直接交代有關建築佈局,人物活動也基本不交代方向,但是,有關建築佈局解讀的線索已經設定在人物活動描寫中,而且作者的設定是準確的,完整的,有統一佈局的。這體現了作者高超的寫作運用能力。當然,以上筆者個人觀點,未必完全正確,純屬拋磚引玉,歡迎各位方家批評指正。

本文首發於2020年《曹雪芹研究》第二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