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文:叫我如何不想他

短文:叫我如何不想他

01

那天牢裡難得有人走動,顧惜朝一襲白衣,負手立在鼠蟻縱橫的大牢裡,臉上的笑意溫文爾雅,十分難得的眉梢微揚:“太傅可知錯?”

一如往日拉著綰卿的手道:“太傅,今兒天氣不錯,適合出去走走。”

綰卿額頭抵著牆角,身上穿著單薄的外衣,臉上滿是汙垢。微閉著眼亦然是十分平淡的語氣:“不知。”

聽了這話顧惜朝走過去蹲在綰卿面前,一手捏著綰卿下巴冷笑道:“那朕就告訴你錯在哪。”

“你身為國家大臣,卻揹負先帝所託,貪婪事權此乃不忠。你肆意橫行,欺君惘上,此乃不敬。你為一己私利,至百姓於流離失所。此乃不仁。你待朕極盡苛刻,妄想以天子以令諸侯……”

綰卿這才抬起頭,睜開眼目光幽幽的像深夜裡的光直直看著顧惜朝,一張臉毫無血色。依舊是波瀾不驚的語氣:“原來在你心裡我竟是這等罪大惡極的人吶。”

綰卿又靠在牆上,慢慢閉著眼,微微顫動的睫毛,自我嘲諷道:“也是,我本來就是這樣的人。”

顧惜朝以為綰卿會認錯,會對他俯首稱臣,如今她這般模樣,他反倒不知所措了。

綰卿突然咳嗽起來,彷彿要把心肺咳出來才善罷甘休。手心裡的血刺痛了顧惜朝的眼,免不得心裡一緊。手也握成拳狀彷彿在極力壓抑什麼東西。

綰卿笑著著顧惜朝:“阿朝,我就要死了,死了你就不用這樣恨我了,真好。”

“你以為你是那麼好死的,朕要把以前你給我的痛十倍百倍的還給你,怎可讓你這樣輕易的死去。”

綰卿一直吐血,就連這樣她還是笑著。

她說:“阿朝,我就要死了,你可不可以抱一下我,一下就好了。”

顧惜朝大喊“太醫”太醫沒到。綰卿卻死在了他的懷裡。

02

成宣二十五年前,顧惜朝認為世上沒有比他更幸福的人。生在皇家,出生便是太子。身份高貴。那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他卻輕易的得到。

雖然功課多,但是打架鬧事,喝酒,掏鳥蛋一個也沒落下。日子過的也格外舒坦。

自從那日後,他的整個世界都坍塌了。

她的母妃自盡在他面前,血濺在他臉上。一刻鐘不到宮裡的喪鐘響了整整二十七聲,是皇帝駕崩時才會響起的鐘聲。

天空一聲悶雷,雨傾盆而下。雨聲落在樹上稀稀疏疏的響聲,御花園裡的牡丹也承受不住風雨的力量,踉踉蹌蹌的倒地上。晃眼看去,竟十分好看。

顧惜朝一個人躲在寢宮角落,身子瑟瑟發抖,空氣中傳來他嗚咽的聲音。

綰卿從容的推開門,一步一步走到顧惜朝面前,居高臨下看著顧惜朝。

顧惜朝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抱著綰卿,大哭出來:“太傅,我沒母后了,母后就在我面前,她,就死在我面前,好多血,我怕,我好怕。”

綰卿推開顧惜朝一臉冷漠道:“我親自下的聖旨,我怎會不知?”

顧惜朝不可置信搖著頭道:“我不信,我不信,你一定是在騙我。”

我對先帝道:“若是以後太子登基,皇后必會有把持朝堂,到時生靈塗炭。做大事者必先苦其心志,如今太子宅心仁厚,不懂何為殘忍,若是看著自己母后……”

說完後,綰卿又笑著:“你知道你父皇是怎麼死的嗎?他一個好好的人怎麼突然就去了?因為我……”

顧惜朝失控道:“我不信,我不信。”

綰卿嗤笑道:“顧惜朝,到如今了你還是這般信我嗎?”

那一年顧惜朝八歲,綰卿十六歲。

03

那日起顧惜朝便病了,像個木偶般不吃不喝。以此反抗。綰卿走到寢宮,接過宮女手裡的藥,灌入顧惜朝嘴裡。

灌完後綰卿把碗往地上一扔,隨即聽到清脆的響聲。

綰卿一把抓住顧惜朝的衣服:“你想死?死了也好,你父皇母后被我害死了,你死了如今這天下便是我的了。”

顧惜朝看著綰卿:“那便如你所願。”

“本來是想讓你死的,如今你想死了。我偏不讓,你活著不痛快了,我活著便也痛快了。”

綰卿抓著顧惜朝走到金鑾殿,把顧惜朝扔在椅子上。右手拿著兵符,左手拿著聖旨。

“先帝已去,如今太子登位,可有異議。”

下面群臣朝拜:“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顧惜朝想,他一個八歲孩子,哪裡擔的上這個擔子,她所要的不過就是一個傀儡罷了。

他暗暗發誓總有一天他總會殺了她,他總會殺了她。

04

往後的日子顧惜朝勤於政務,達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

他要變強,奪回屬於他的一切。他恨不得殺了她,把她碎屍萬段,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這也一度成為顧惜朝的念想,也正是這個念想,讓顧惜朝活了下來。沒有什麼能比手刃仇人更痛快。

那日,綰卿踏入顧惜朝的寢宮時。顧惜朝正在批改政務。他的字可真好看啊,如他的人一般,生的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綰卿一晃也看呆了,突然就想起八歲那年,握著顧惜朝的手一字一字的教他寫字。

顧惜朝總是調皮搗蛋,在綰卿懷裡動來動去。還轉一臉樂呵呵的對綰卿笑著說:“太傅,你可真好看啊。”讓綰卿氣也不是不氣也不是。

“太傅,你來了。”顧惜朝眼都沒抬,說道。

綰卿這才緩過神,走過去:“朝中大臣都說你到了娶妻的年齡。我替你找了些女子畫卷,來看看有沒有喜歡的。”說完開啟手裡的畫卷。

顧惜朝丟下手裡的筆和畫卷。顫抖的手握成拳,站起來盯著綰卿,從牙齒間蹦出幾個字。

“那太傅呢?太傅又是怎麼想。還是覺得你看上了誰,直接下旨抬進宮裡就好了,這些年朕的事何時輪到朕做主了?”

綰卿撿起一張畫卷,看著圖中女子對顧惜朝說:“我也覺得你該立後了,如今我瞧著這張不錯,你覺得呢?”

顧惜朝雙手緊緊捏綰卿的肩膀,一字一句的說:“我覺得元老將軍的女兒不錯,我同她一起長大,也喜歡了許多年,不如就她了吧。”

綰卿肩上一陣痛意,卻還是平淡的語氣:“下月十五易娶嫁,就定在那天”

“那太傅呢,又會嫁給誰?”

依舊是綰卿平淡的語氣:“不勞皇上煩心。”

05

顧惜朝大婚前期,綰卿在她窗前的垂絲海棠林中大醉了一場,她半屈膝坐在她窗前的一株海棠樹下,一 壇一 壇 地飲。

她眼圈泛紅,緊緊咬住下唇,最終不可抑制的顫抖著,眼淚止不住的下落。她終究還是喜歡上了顧惜朝。

怎麼會不喜歡呢,日日相處的人,可她卻連什麼時候喜歡上的都不知道。他說他喜歡元初安,喜歡了好多年。

顧惜朝看到的便是這個樣子了,綰卿坐在地上泣不成聲,如同受傷的貓。也讓他的心忍不住緊了幾分。

聽到腳步聲,綰卿慢慢抬起頭,伸出雙手。好不容易扯出一個笑容,諾諾的對顧惜朝說:“阿朝,抱。”

聽了這話顧惜朝幾步並著一步走過去把綰卿抱在懷裡。任憑綰卿的眼淚溼了他的衣衿。

藉著酒意,綰卿吻上了顧惜朝的唇。這時顧惜朝才如夢初醒,推開綰卿落荒而逃。

06

三月初八是皇帝狩獵的日子,顧惜朝莫名其妙的帶上元初安。

這次狩獵也給了刺客刺殺的機會。成百個刺客武功高強,讓狩獵亂成一團。

綰卿也加入了那場戰鬥,她武功高強本該傷不了她。可元初安那半吊子的武功哪裡招架得了。

那劍要從元初安的身體穿過時,綰卿一看來不及救了只好擋了一刀。暈過去時落去一個溫暖的懷抱。

顧惜朝眼圈發紅,滿臉發白,渾身抑制不住的害怕。

綰卿笑著,扯到了傷口,疼得厲害。她說:“你不是最喜歡她嗎,她若有事你定會心疼,如今我把她毫髮無傷的還給你。”

援兵趕到,顧惜朝冷漠道:“一個不留。”

那劍十分兇險偏偏劍上還有毒,太醫毫無辦法。顧惜朝抱著綰卿道:“若是救不活太傅,整個太醫院便陪葬吧。”

顧惜朝知道他是遷怒,任性了。卻控制不住自己,他看著綰卿緊閉的眼,因中毒而發黑的唇,就躺在床上。心跳微弱。

他以為總是希望綰卿能死,然而當綰卿就躺在這裡要死了。他卻希望她能活著,她什麼都不要了,只要她活著。

他才沒有喜歡元初安,娶他也不過是因為一時的氣話。若不是她長了和綰卿七分像的臉,他怎會娶她?

綰卿是他的太傅,殺父仇人。他娶不得,娶個和她相似的人也還不錯。

07

或許是因為怕死,太醫院死馬當做活馬醫。綰卿也慢慢睜開了眼,毒性未解個徹底,綰卿卻像個孩子般不肯吃藥。

綰卿當太傅時雷厲風行,手段毒辣。太醫院雖然著急卻無人敢說話。

綰卿昏睡時顧惜朝一直守在床邊不肯離去,而當知道她要醒了,反倒離去了。

當他聽到訊息時,十分生氣著急的走到綰卿房裡,冷漠道:“太傅不肯吃藥?是怕苦麼?原來太傅如此心狠手辣的人還怕苦,真是天大的笑話。”

他本想接過宮女的手裡的藥,如同綰卿在他八歲那年給他灌藥一樣給她灌下去。看到床上她虛弱的樣子。

藥到了手裡,反而大喝了一口俯下身吻上綰卿的唇。綰卿大病著,無法掙扎,也只能由著他。

喂完一口後,顧惜朝看著綰卿,一字一句說道:“太傅是要朕親自喂,還是自己喝?”

“何苦這般對我,你不是一直希望我死嗎,如今死了也好。你不過是要兵符罷了,我把它放在……”

綰卿話還未說完,顧惜朝便厲聲道:“朕想要的東西,從來都是自己拿回來。”

隔了一會兒:“太傅是想死嗎?你可曾記得你說過,朕活著不痛快你就痛快了?如今朕也是這樣的想法。太傅不痛快了,朕也就痛快了。朕不建議再喂一次。”

聽了這話綰卿接過宮女手裡的藥,她喝了整碗藥,整碗藥都被她吐了出來。

顧惜朝看著這個模樣,皺著眉道:“再端一碗。”

08

趁著綰卿養傷這一個月,顧惜朝把整個宮裡大換血,削弱了綰卿的權利。找到了兵符,一旨聖旨把病中的綰卿打入天牢。

顧惜朝想,他終於贏了綰卿,雖然是已這種不體面的方式,不過總該是贏了。

後知後覺中,元初安無意間知道顧惜朝喜歡綰卿。一個皇后,下點毒還是能夠做到。

最終綰卿死在了顧惜朝的懷裡。顧惜朝木吶道:“拉到亂葬崗扔了吧。”

綰卿的婢女跪在顧惜朝面前說:“即使皇帝有多恨小姐,如今她死了,什麼恨也該沒有了。其實您總說是小姐欠你的,說到底,小姐從未欠你半分。”

那時顧惜朝才知道了有關綰卿的一切。

09

綰卿本是前任將軍的女兒,將軍威信太高,從無敗績,封無可封。被皇帝安上了通敵賣國的罪狀。將軍府兩百一十三口人,一個不剩。

綰卿本就是調皮的性子,況且小孩子生病了也不愛喝藥。她的阿孃端著藥跟在她後面到處跑。

阿孃說:“綰綰乖,喝藥就好啦。”可是阿孃死了,她死時血濺在藥碗裡。嘴裡還說著“綰綰乖,快喝藥。”此後綰卿從未碰過藥,聞著味便想起滅門那日。

後來綰卿想,她會喜歡上顧惜朝,大概是因為他也曾叫她綰綰。如同她的家人喚她般。

將軍府兩百一十三人一日之間全沒了,只剩下她。綰卿流落街頭,遇到了師父。師父心善,收留了綰卿。

在綰卿十六歲時,坐在鞦韆上。師父說:“當今宮中太亂,皇帝求我出世,我像皇帝推舉了你。阿卿當日的救命的恩情,也該還了。”

綰卿目光灼灼:“你不怕我殺了他,攪了宮裡天翻地覆?”

師父笑了,十分篤定的說:“你不會,將軍生前希望國泰民安,將軍最放不下的,便是百姓。”

是啊,她放不下,可有些仇。有些命總該是要還的。

綰卿沒有告訴顧惜朝她的母后是皇帝下的令,他的父皇認出綰卿,那時他已是將死之人,為了大寧他願意抵命。

笑話,將軍府二百一十三條命,豈是他一命可以抵的?何況還是一個要死的人。

她希望國泰民安,但是有些東西,顧惜朝不得不還。她要讓顧惜朝嚐嚐她所經歷的痛。

這些年綰卿掌權是真的,她若不掌權,顧惜朝一個孩子如何能擔死這個但子,她總是想,倘若有一天他長大了。她就放手,歸隱山林與春華做伴,日子過的到也灑脫。

顧惜朝總說她欠他兩條命,到底還是他欠的多一點,罷了罷了,不追究了。他活的開心就好。

最終顧惜朝抱著綰卿的屍體大哭道:“太傅,我錯了,你回來好不好。回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