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之路:與荒原、山川、人類的相遇

本文轉自:光明日報

大象之路:與荒原、山川、人類的相遇

大象之路:與荒原、山川、人類的相遇

2020年3月,雲南西雙版納的15頭亞洲象組成的“大象旅行團”向北遷移,一度引起各國媒體熱切關注。在相關部門的悉心呵護與全力推動下,“斷鼻家族”終於於2021年8月8日返歸故園。轉眼一年過去,又值8月12日“世界大象日”來臨,讓我們再度將關注投向大象,思量人類與大象、與自然的相處之道。

“長者”

頭象長久地佇立著,一動不動,凝視觀望著遠方。時間以不同的方式流逝,一小時像過了一天,一天像過了一季,一季像過了一生。在它的瞳孔裡,在草木稀疏的遠方,暴雨的痕跡有如沙漠中的綠洲一樣明顯。而頭象所扮演的,正是為整個象群尋找綠洲、指引方向的“長者”角色。

這一年是1993年,坦尚尼亞的塔蘭吉雷國家公園遭遇了半個世紀以來罕見的乾旱。在不到一年間,三個象群的近百頭幼象,竟有十餘頭不幸夭折,死亡率是正常年份的10倍。

但研究人員卻另有發現:這三個象群的際遇不盡相同。有一個象群失去了10頭幼象,而另外兩個象群則損失不大。

原來,是它們面對乾旱時做出的不同選擇,導致了不同的命運。兩個較幸運的象群,都果斷離開了原來生活的地方,去尋找新的水源和食物。它們抵達之處,竟然有不少新生的綠色植物,還有很多泥沼和水坑。而損失慘重的象群,則因為沒有勇氣一走了之(即使離開,也不容易找到沙漠裡的水源),不得不默默承領大自然的嚴酷天威。

為什麼它們會做出不同的選擇?研究者的目光最後集中在頭象身上。

就在30多年前,塔蘭吉雷公園也曾發生過嚴重的旱情。但是,未能走出困境的這個象群裡,沒有一頭大象足夠年長,也就不曾記得甚至也沒有經歷過當年的災害。酷烈的生存記憶,顯然沒有深入刻進它們的骨血。而離開原地的那兩個象群,頭象分別是38歲和45歲——它們對曾經的那場乾旱,有著銘心刻骨的記憶——雖然它們當年只不過是未成年的小象。大象有著令人稱奇的記憶力:可以長時間記住某樣事物,甚至長達幾十年都不會忘記。乾涸的恐怖記憶更是歷久彌新,驅使它們未雨綢繆,果斷行動,終於救下了整個象群的性命。

在一小片叢林之下,珍稀的雨水滲透至林木根部,過後又無跡可循。在尋常年份,荒漠上的某處水源可能每隔8個月才會出現。在缺乏水源的非洲,一個由三四十歲的“長者”帶領的象群,兜兜轉轉,長距離艱苦跋涉,最後總能找到某個救命的水塘。相比之下,因為偷獵或意外死亡而導致只剩下年輕首領的象群,就經常找不到有充足草料或者水源的棲息地,導致死亡率急劇上升。

象群在代際轉換中,在探索環境、爭鬥、防禦、社交、安撫、繁殖、遊戲等各類活動中,有著隱性的本土生態知識在神秘流轉與傳承——它們能高度精準地記住食物、水源和礦物質的位置,而正是頭象,充當了“象群大學士”、象群生態知識掌握者的角色。所以亞里士多德就曾形容大象是一種“在智慧和思想上超越所有其他動物的動物”;現代動物行為學家也因此認為,大象是最聰明的動物之一。

在象群踏入安危莫測的領域之時,母頭象或年長雄象行走在象群前方的情況居多。飽經世變的老年頭象都是非常敏感謹慎的,在遇到險情前會本能地發出預警。它們知道與人類保持距離的重要性。它們見識過大量頭顱被砍掉、象牙被掠奪的親族屍骸,雖然不明就裡,但冥冥中仍是意識到:人類喜歡象牙。

在陸生哺乳動物中,大象的大腦是最重的,神經元數量也非常驚人。人類分佈在海馬體的神經元約佔0。5%,大象則有0。7%,可見大象的智力活動超出人類的想象。所以,哪怕是幾十年一遇的嚴重旱災,只要群體裡有足夠年長的老象,它就能帶領後輩沿著多年前的路線,經過艱苦卓絕的跋涉,最終重獲新生。

神秘的交流

大象的脊椎猶如一座拱橋,非常機巧地支撐起身體的重量。這數以噸計的龐然大物,實際上是用足尖走路的。

大象的奔跑速度非常快。在我們的印象中,它們行動遲緩,不會跑,頂多只會健步疾走。但實際上,它們的行進速度可輕易達到每小時24公里;速度最快時,甚至可達到每小時30公里。

大象的四肢粗大如圓柱,腳掌裡有一塊很有彈性的海綿墊,能有效減輕行走時所產生的衝擊力。這個“減震器”使大象走路時像貓科動物一樣無聲無息。在霧氣瀰漫的叢林,它們常常會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人身後,給人一種突然降臨的錯覺,無形中增添了更為迫人的氣場。

腳底的海綿墊除了減震,還能敏銳感知地面震動。透過次聲波,大象可以向30公里外的同伴傳遞資訊。比如說同伴失聯時間有些長了,它們就用跺腳的方式給同伴發訊號。而它的同伴,居然也能用腳來“收聽”遠方的訊號,如果這聲音來自自己的象群,它還會做出迴應。

大象還可以發出幾十種不同的鳴叫,有時是高聲尖叫,有時則低沉壓抑。二十年前曾有科學家進行觀察,大象發出的是一種低頻聲音,與幾公里以外的同伴進行交流全無障礙。它們從喉嚨裡發出的這些低頻聲波或次聲波,儘管人的耳朵無法捕捉,但卻能傳播很遠。

在雜亂不堪、相互干擾的聲波頻率中,大象還能準確區分方圓一公里內上百同伴的差異,準確識別出自己最關切的聲音。如果是熟悉的聲音,象群一般會情緒如常。但如果聲音有異,它們通常立即就警覺起來,聚到一起,躁動明顯,有時候甚至會集體撲向聲源地,一探究竟。

憑藉非同凡響的聽力,視線之外的雷雨聲都會被它們盡收耳際。

大象體積大,但同時浮力也很大,它能夠輕鬆渡過寬闊湍急的河流。有的地方,大象甚至能在淺海邊游泳。這時象鼻就發揮了另一個順理成章的功能——當完全潛到水面之下,可以透過鼻子呼吸。

相比於亞洲象,在非洲生活的野生大象,它們在遷徙途中,站著睡覺的時候更多,因為站立能更快地在危急時刻做出反應。為了確保安全,象群裡的成員還會實行輪流睡覺的制度,輪流站崗,稍有什麼危險的苗頭,就會發出示警。

“大象地圖”

奔走在荒野大漠,象群只是在被動地適應著環境,說走就走,一意孤行,揮灑著自然界不可羈絆的野性、自由和被生存本能驅動所釋放的能量。它們穿越密林,翻山越嶺如履平地,遷徙能力之強令人咋舌。

大象的智商相當於6~8歲的人類孩童,它們能精準記住大面積區域內食物和水源的位置。它們有著獨特的思維能力,記憶是它們的地圖,經驗是它們的智慧。

在漫長的旅途中,象群經常要穿越沼澤地。許多身形靈巧的動物,都會將沼澤視為恐怖的葬身之地,而身材龐大的大象,是怎麼做到如履平地的?

其實,大象能夠創造出屬於自己族群的“路標”。

每一群大象在穿越沼澤地時,都會用它們的象鼻,將沿途樹叢一邊的枝葉,進行明顯的折損行為。於是在危險的沼澤地上,常有一行樹叢,一邊枝葉茂盛,而另一邊則幾乎沒有任何樹枝和樹葉。沿著這樣的樹叢走,可以避開不少險境叢生的泥潭。

鳥類、魚類和兩棲類動物都可以使用地球磁場導航。地球的磁場,形狀好比一個巨大的磁鐵棒放置在地球中心,鐵棒兩端大致指向南極和北極。它既可以幫助動物確定自己運動的方向,又可以幫助動物精確定位。

2020年“斷鼻家族”北上,就有學者提出,這些亞洲象一路向北,有可能是烙印在其基因中的遷徙本能偶然間被激發,這可能與太陽活動有關。而在事實上,此次象群開始北上的時間,正與太陽風暴、地磁暴發生的時間吻合。

對於象群而言,只要是它們行經的路線、嬉戲過的池塘、用過的水源地,都會被它們清晰地印在腦海裡。它們的地理感,得益於數代相傳的經驗,遷徙的路線會成為記在心中的“大象地圖”,一代一代傳承下去。

友情

大象是一種社會程度非常高的動物。它們生性天真,極具智慧,如藏牙、役鼻、泣子、哀雌等,這些習性無不顯示出很高的靈性。它們與人有交流感應,能領悟人的意圖,也具有知恩圖報的意識。

大象和人一樣,有自己揮之不去的傷心記憶。人類育象員們有時就會睡在小象身旁,當它們在夢囈中喊叫的時候,育象員的安撫讓它們有了睡在母象身邊的感覺。非洲有一頭孤兒象,在分離近40年後,還能輕易認出自己幼年時期的育象員。

在肯亞研究非洲象的科研人員達芙妮曾收養過一頭3星期大的小象,臨時充當它的“母親”,無微不至地照顧它長到6個月。然而,就在達芙妮短暫離開它的10天裡,小象出人意外地絕食而亡。達芙妮深受震撼,她得出一個傷感的結論:“當幼象對某個人過於依賴,這種依賴就會變得生死攸關。”

“地球組織”創始人勞倫斯·安東尼也曾有過類似的經歷,有一次他去探望象群,妻子凱瑟琳娜和他的新生孩子維嘉陪在身邊。安東尼忽發奇想,舉起自己的孩子給頭象看。只見頭象“轉身消失在樹叢裡,沒過多久又重新出現,身邊是她新生不久的孩子。她也來給我看她的後代了。我是一個科學家,但這件事情我想了很久也無法解釋——就像是魔法般的一瞬間。那一刻我們之間有了特殊的連線。”

有專家研究了南非西開普省克尼斯納大象公園中大象與人的“交往”,最後得出結論,儘管他們的野性氣質從未透過選擇性育種得到改變,儘管現今多數野生大象都很難控制和馴養,但總體而言,從小馴服的大象可以輕鬆地與飼養員形成親密的關係,並優先與對他們有更大善意的人類互動。儘管大象對人類的反應可能仍有難以預測的一面,但仍可看出,它們一旦與人類形成某種溫暖而親切的聯絡,就會很珍視這樣的關聯,甚至可以成為照看人類嬰兒的保姆。

至於其他生活在荒野中的大象,它們對人類仍懷有敵意,但是當它們一旦認定人類不會傷害它們時,便會信任人類,願意主動來到人類的營地附近,喝水覓食,同時不會對周邊環境造成破壞。有些大象甚至會有保護自己的“人類朋友”的衝動,在其他野象或其他猛獸想要傷害人類時阻止對方。比如在中國,傣族先民剛剛遷徙至瀾滄江畔時,在新闢的村寨旁,會廣植翠竹、芭蕉,誘大象來食。象群一到,張牙舞爪的虎豹就會退避三舍。

創傷記憶

雖然大象的仁義和溫馴人所盡知,但這並不意味它是逆來順受的性格。如果人和象在叢林裡迎頭相遇,雙方都是猝不及防,就可能出現以命相搏的局面。如果有成員被殺死,它們會集體報復。現代生物學家認為,大象是為數不多會表現出創傷後應激障礙特徵的動物之一,會出現反應異常、行為難以預測、侵略性增強等症狀,出現比如掀屋倒樹等不加選擇的破壞行為。

在西方,有關大象復仇的記載有很多。墨西哥馴獸團有一頭名為珍寶的大象,在多年後殺死馴獸師託雷茲的故事,聽上去像是小說,但卻是20多年前真實發生的事件。

託雷茲長年酗酒,生性殘暴,馴象時經常用尖棒和電棍毆打動物,珍寶也深受其害。後來託雷茲終於退休,動物們獲得了一段較為平靜的歲月。然而有一次,當託雷茲偶爾在馴獸團出現時,瞬間勾起了珍寶的創傷記憶,它直接上前,一腳使其命喪黃泉。人們這才多少明白,在珍寶憨厚遲緩的外表下,其實壓抑著一片極度痛苦的驚濤怒海。一旦達到心理承受的臨界點,就會勃然爆發。

族群

即使化成屍骨多年,非洲象也認得出親人的味道。一頭大象逝去之時,家庭成員會圍聚在亡者的身邊,有的試圖喚醒它,還有的會往亡者身上播弄泥土和枝葉,良久之後,象群才會戀戀不捨地離開。這與人類的葬禮儀式頗有些類似。

這種親情倫理多方位地體現在象群的社會關係上。公象成年以後一般會獨立生活,但它們會透過尿液來識別個體,牢牢記住兄弟姐妹的味道數十年,這樣無形中避免了近親繁殖產生不健康的後代。

在經歷一些突發事件後,比如荒原征戰或與另一個象群競爭後,家族成員常會集中在一起,相互磨蹭觸碰。這種行為有助於家族成員增進感情,讓家族更團結。當感受到其他同伴的不安時,大象會用象鼻去觸碰同伴的頭部,以示安撫。

幼象在兩歲前完全依靠母乳餵養,有些甚至到4歲才斷奶。在它生命的前8年,幾乎與母象寸步不離。親子教育和技能培訓,則會一直延續到小象長到十幾歲的時候,這一點幾乎和人類沒有區別。

幼象對母象的依賴程度和在群裡的受寵程度,超出人們的想象。大部分小象都有好多個姨媽充當“養母”角色,當小象遇到難題時,母親和養母都會盡量幫忙。哪些是與危險有關的訊號,如何尋找遠方的食物和水源,鹽巴可以在什麼樣的土壤裡獲取,這是它們共同的教學內容。擁有3個以上養母的小象,其健康成長的機率,數倍於類似動物園等環境裡那些沒有養母的小象。

擴充套件到整個象群,我們可以觀察到一個組織嚴密的母系社會。

象群首領通常由最年長的母象擔任,首領的姐妹、堂表姐妹以及這些親戚未成年的後代,也會待在同一個群落裡。它們關係緊密,彼此忠誠。這樣的“社會”,我們可以想象為一組組相互交錯的同心圓。每個成員幾乎都認識群體中的所有夥伴,頭象甚至能同時掌握30名家族成員的蹤跡,這樣卓越的才能,無疑非常有利於群體的管理。

象群的規模,一般從10頭以下到30多頭不等,在非洲一些地區,或遷徙途中,有時會有來自多個象群的上百頭大象聚在一起。

而公象則遊離於象群之外,它們似乎無憂無慮地在外遊蕩,隨著年齡增長而越發獨立。它們獨來獨往,落得悠閒自在。但相較於性情溫和的群象,獨象顯得敏感易怒,毫無徵兆就對人畜發動攻擊的可能性更大。群象因為有保護幼象的重任在身,一般不會主動挑起“邊釁”。群象如果與人類發生衝突,一般都是因為幼象。

當然,到了交配時節,獨象也可能會收斂一點“個性”,紆尊降貴地在群裡短暫停留。這個階段物件群有著良好的促進作用,他們這些在外漂泊的“社會象”,會對群裡的年輕公象起到良好的管教作用。

可以看出,大象難以在圈養的環境下得到很好的養護,一旦離開族群和熟悉的生活環境,它們甚至會終生鬱鬱寡歡。

比如在動物園中,大象無法獲得必需的運動量,身材肥胖(很多圈養非洲象則容易營養不良)。而且終其一生,它們都必須在混凝土上行走,導致關節都不健康。更不用說對群體生活的心理需求,那更不是人類所能給予的,動物園遠非它們的理想家園。

進化與退化

象牙上殘留著的重要資訊,那是來自大地、母親、山林的味道,是大象身份的可靠標記,即使屍骨僅存,相應的身份特徵仍保留得相當完整。然而,象牙曾經是推動歐洲、非洲和亞洲的海上貿易往來的重要貨物。在經歷了數萬年的獵殺、數百年的象牙產業和30年的國際化偷獵走私之後,大象得到了國際上廣泛的保護。但是很多影響深遠的惡果,卻不是說停就能停。

牛津大學的動物學家前幾年發現,由於體型更大、象牙更長的成年雄象遭大量捕殺,象群繁育行為有所改變,體型較小、象牙較短的雄象得以繁衍更多後代。這一趨勢不斷持續,導致非洲象的象牙平均長度已經縮短。

就像達爾文的感悟一樣,進化並不必然導向更高階的事物。進化之路實際上沒有高低貴賤之分,是其所是、應其之命就是其本質,就是最高的法則。只不過物種一般歷經數千年進化後,才會出現明顯進化結果,但非洲象的象牙長度出現顯著變化,僅用了大約150年。

非洲大象被迫進化的後果,正是源自偷獵者大肆獵象以獲得象牙的行為。人類對大象的屠殺,正在逐步改變它們的性徵,並遺傳給了後代——長有漂亮象牙的公象是盜獵者的垂涎之物,當這些公象被屠戮殆盡後,長有粗短象牙的母象開始成為獵殺目標。那些沒有象牙的母象僥倖得以存活,但無牙的特徵,卻以遺傳的方式塑造著自己的後代。於是不再長牙的小象越來越多,它們以此表達著自己免受盜獵之苦的生存意願。

自19世紀中葉以來,非洲象的象牙平均長度已縮短一半。在莫三比克戈龍戈薩國家公園裡,那些倖存下來的、現已邁入老年的象身上有一個特點——它們很多都沒有象牙。倖存下來的無牙母象,生育了更多無牙的後代。

從理論上講,獵人應該等到大象自然死亡後獲取象牙。但當哪怕最小的象牙都能賣出很高的價錢時,迫不及待、利慾薰心的當地人,早就無法抵禦巨大利益的誘惑。非洲象牙的平均重量,也早就從1970年的24磅降到了20年後的6磅。無論是小象還是母象,只要它們長出了牙齒,哪怕象牙再小,它們都會成為捕獵的物件。

這令人感覺有些心酸的“進(退)化史”,還不能道盡人類對野生象的所有影響。

如前文所述,象群可以透過聲音,告訴同伴自己的位置;聽到聲音的大象,則有能力分辨這聲音源自敵人還是友朋。然而,當研究者對那些經歷過偷獵和撲殺、失去年長同伴的“孤兒象群”播放試驗聲音時,得到的卻是各種紊亂的反應。象群可能對熟悉的聲音感到驚慌,奪路而逃;也可能對危險的異響渾然不覺,充耳不聞,完全不懂得該如何正確應對潛在的威脅。盜獵的影響並沒有隨著盜獵行為的被禁而止息,相反,那些不恰當的行為和反應,作為混亂不堪的基因指令,仍在無聲無息地傳遞給下一代。

當野獸向人類走來

2020年3月亞洲象北遷的新聞,一度引起各國媒體熱切關注,成功地將全球觀者的視線引到山林藪澤,讓我們在對自然的沉思中,重新把握世界的真實容貌。對人類與亞洲象關係的深遠思量,也蘊涵著人類對家園夢想、對人類歷史與未來走向的領悟與追問。在大象沉穩緩慢的步履中,人與野生動物的互動模式正在悄然更改。

在非洲,當地人和野象共生在同一片稀樹草原的生態系統之中,人與象彼此反饋,協同演化,常常互為因果,顯然並不總是簡單地由一方決定另外一方。有些當地人的生活和大象很像,逐水草而居。大象的遷移,可以為貧瘠的土地提供肥料、吸引來各類小動物為其鬆土,對植物間的更快演替、緩解荒漠化大有益處,對維持種群的遺傳多樣性也很重要。由於大象們吃進的各種植物種子大多不會被消化,於是吸引、滋養了大量的食蟲鳥類,隨大象的糞便在各處安家滋長。

象群行經之處,能夠在密林中踏出象道,為其他很多動物提供了很大方便,讓它們都有路可走,對動物的有效擴散起了促進作用;有的物種就靠著大象夷平的樹木挖洞取水,還有一些動物會把被大象挖過的地方當作自己的棲身之所。在非洲就有一種蜥蜴,喜歡選擇被大象推倒過的樹木作為棲息地。在亞洲的某些雨林地帶,亞洲象的足跡就像蝌蚪的幼兒園一樣溫暖可人。

在《悲劇的誕生》中,尼采描繪的那個詩意世界,死亡和復活成了生命不斷迴圈與再生的象徵。人與動物之間的界限不存在了,自然物種與人類社會之間的邊界被打開了,由此湧現出一種洗盡鉛華、震撼心靈的力量,那是大自然心臟充滿力量的律動。在那裡,大自然不再抽象,而是以恣肆奔湧的生命浪潮表達澎湃心聲。酒神狄俄尼索斯通曉自然的各種秘密,“在他的魔力之下,不僅人與人之間重新修好,而且疏遠、敵對、被奴役的大自然也重新慶祝她與她的浪子——人類——和解的節日。大地慷慨地奉獻出它的獻禮,危崖荒漠中的野獸也安靜地向人類走來。”

這樣飛瀑千尋的領悟與想象,像潮水衝破堤岸,超越了往昔對自然與人事的固有認知,是對自然神性和生命終極意義的抽象思考。眺望象群遠去的背景,大自然呈現出了最瑰麗的驚世之美,螻蟻蚍蜉,偉人巨匠,萬千眾生,一樣在它懷抱中,和光同塵。(劉東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