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零年代 | 林安梧教授論《臺灣知識界的“嬰靈現象”》

《知識界的“嬰靈現象”》,這題目看起來讓人有點毛骨悚然,也讓人有點不知所云;甚至有人以為有好事者故意杜撰這說法,譁眾取寵、駭人聽聞。不過,請看官讀者先別妄下斷言,因為這的確是存在的事實。只是我們還不懂得這叫“知識界的嬰靈”,其實“嬰靈”之作祟實已久矣!

一般民間傳言中的“嬰靈”指的是墮了胎的不足月胎嬰,或者養育未成的死嬰。他們的生命沒得到安頓,死無所歸,魂魄散於天地之間,因氣交感,作祟世間。人受之而或病或困,不得安適度日。當然,從科學的角度來看,這本是無稽之談;但我們卻發現在我們的生活世界裡,在我們心靈意識深處,卻果有此事;至少很多人在心底總忌諱著它。其實,這些忌諱也是有道理的,它終極的理由在於人們對生命有一真實的同情與共感;由此真實的同情與共感,故而有所謂的“嬰靈現象”。

一九九零年代 | 林安梧教授論《臺灣知識界的“嬰靈現象”》

《深淵》| 作者:伊薩克·伊里奇·列維坦

嬰靈之會作祟,其實是人們沒有善遂其生,沒有正視彼之為一生命,好好地讓此生命長養起來;其生命之氣受到委屈而有所不甘故也。若生命得善遂其生,或善遂其死(善遂其生,所以善遂其死),則無所謂嬰靈之說也。這也就是說“嬰靈”當做為一個文化精神現象來理解,不適合做為一個科學物件來討論。

“知識界的嬰靈現象”指的是知識界沒有讓可以生長而且當生長的思想胎兒孕育長成,或為流產、或為棄嬰,任意丟棄,讓此不得善遂其生的冤怨之靈作祟於知識界,而起一種知識生命的惶恐、怵悚狀態。其實這些棄嬰以前都成為寵物過,只是一陣風過了,大家再不養這些寵物,而依時尚有了新的寵物,須得將養;如此舊寵物被棄養,終而含冤以死,死無所歸,魂魄散於天地,作祟也就難免。

一九九零年代 | 林安梧教授論《臺灣知識界的“嬰靈現象”》

《白嘴鴉飛來了》| 作者:薩弗拉索夫

想想百年來,有哪些是我們知識界的寵物:杜威、羅素、博格森、穆勒、達爾文、黑格爾、馬克思、弗羅伊德、佛洛姆、卡繆、沙特、尼采……,曾幾何時,這些寵物某個程度下都被視為棄嬰,而代之而起的是新品種的寵物:新黑格爾、新馬克思、新弗羅伊德、新……,還有像結構主義、後結構主義、新解放神學等,雜沓繁多,不一而足。在人家的知識文化傳統裡,是代有傳承,薪盡火傳;我們呢?我們是無盡地收養寵物與拋棄正待養育的嬰兒;自以為“養寵”跟上時代是國際化,以為“棄嬰”叫做思想的變革。沒有主體性,只有次殖民性;沒有生育,只有養育,而且盡只是養寵物,寵物大了些、過了時,便拋棄於野,任其死活,當然其冤怨之氣,也就更不必過問了。

一九九零年代 | 林安梧教授論《臺灣知識界的“嬰靈現象”》

《白樺叢》| 作者:列維坦

在這種“養寵物——棄嬰”的思維與行動下,我們的知識界沒有真正的播種、耕耘,沒有真正的累積、蘊蓄;數十年來,我們並沒有真正締造出新的知識傳統,我們只有“養寵物——棄嬰”這樣的習性而已。寵物迭起,棄嬰無數,嬰靈作祟,群靈亂舞,看似熱鬧,心實不安不忍。

不安不忍,其又奈何?不忍不安的人們!讓我們逃脫 “養寵物——棄嬰”的格局,深耕易耨,好好播種灌溉吧!才要起步的通識教育更應如此啊!

此文刊載於

林安梧,1999年1月,《臺灣文化治療:通識教育現象學引論》第一篇

臺北:黎明文化

一九九零年代 | 林安梧教授論《臺灣知識界的“嬰靈現象”》

《臺灣文化治療》| 作者:林安梧

一九九零年代 | 林安梧教授論《臺灣知識界的“嬰靈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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