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疏雨溼鞦韆,淋溼的,是夢,還是現實

有首非常有趣的打油詩,關於四季與讀書——

春來不是讀書天,

夏日炎炎正好眠。

秋有蚊蟲冬有雪,

收拾書包待來年。

詩很短,但寥寥數句,一個爛漫貪玩的孩童形象,卻躍然紙上。

不過,我們要問的是,春天為什麼就不是讀書天了呢?

那當然是因為憋了一個冬天,春天對於孩子來說,自然就是大玩特玩的時節,別的不論,單就放風箏這一條,就足以使很多孩子天天心神不寧。

可想而知,如果春天到了,卻不能到外面去玩,會是一件多麼殘酷的事。

而宋代才女李清照,顯然就遭遇過此等殘酷之事,不然她不會寫下這首《浣溪沙》:

淡蕩春光寒食天。

玉爐沉水嫋殘煙。

夢迴山枕隱花鈿。

海燕未來人鬥草,

江梅已過柳生綿。

黃昏疏雨溼鞦韆。

黃昏疏雨溼鞦韆,淋溼的,是夢,還是現實

圖:鞦韆,鞦韆

一、大好春光出不得門,除了睡還是睡

寒食天。

單看這個名字,似乎一派淒涼,然而,並不是。

宋代沒有冰箱,春天也不會寒冷,所謂“寒食”,不可能真的是冰凍食物,無非也就是沒有生火加熱的吃食而已。

想想那些天氣稍一轉暖,就迫不及待地把各種雪糕往嘴上掛的人吧——這種時節,吃不加熱的食物,能算什麼事兒呢?

所以,寒食天不僅一點也不“寒”,更是在天天吃加熱的食物之外,平添幾許不一樣的快樂。

更不用說宋人在寒食天多有踏青郊遊的習俗,那更是各種快樂各種耍,哪有半分寒意?

可就是這樣的時節,李清照卻形容它是“淡蕩”的。

好吧,你是才女,你長得美,你說什麼都對。

但稍加思量,便會發現李清照並非任性指黑為白,隨意歪曲事實——別人眼中的大好春光,在她那裡成為淡蕩,並非春光出了問題,而是另有原因。

境由心生,箇中原因,當然在於李清照的心境。

不信瞅瞅李大才女下面說了什麼吧——

玉爐沉水嫋殘煙。

夢迴山枕隱花鈿。

古人有薰香品香的雅好,玉爐沉水不難理解,要留意的是“嫋殘煙”,說明香快燒盡了,再結合下面的夢迴山枕——女主人公兀自沉睡不起,可以肯定要麼到了起床的時候她沒有起,要麼她無心打理香品,所以才任其自生生滅。

不管是該起床的時候不起床,還是無心打理香品,要知道這可是大好的春天,女主人公如此疏懶,這是怎麼回事?

兩種可能:一是春困,二是孤獨寂寞,百無聊賴。

聯絡詞首形容春天的“淡蕩”,答案,顯然是後者——

在明媚的春光裡,她無心踏青,也無人邀約,只能無可奈何地宅在家裡,睡單身美容覺。

她果然睡著了,還在枕頭上做起了夢。

黃昏疏雨溼鞦韆,淋溼的,是夢,還是現實

圖:夢中青山遠

二、從未來到已過,竟是那麼倉皇

從上下片詞作意義的連貫性,以及下片描述意象的跳躍性來看,有理由相信李清照接下來描述的,是詞作中女主人公的夢境。

或者,我手寫我心,她所鋪敘的,就是她本人的夢境人生。

海燕未來人鬥草,海燕就是我們熟悉的燕子,古人認為燕子越海而來,便謂之海燕的美譽。

鬥草?沒錯,今人鬥地主,古人鬥草,確切地說是古代女孩子間流行的一種遊戲,玩法多樣,或以草拔河,或比誰採的草品種多,規矩全憑玩遊戲者自己定,但萬變不離其草,配合萬物復甦原上草離離的春天,這遊戲,太應景!

江梅已過柳生綿,梅子熟透,柳絮亂飛,這是暮春景象,上句說“未來”,此句說“已過”,從人鬥草到江梅,從春初到春末,也就是兩句幾個字而已。

何其倉皇!

曾經以為春光那麼美,曾經以為春天那麼長,等到經歷時,才發覺,恍然不過一瞬間。

匆匆流逝的,只是春天嗎?

當然不是,還有女主人公那燦若春天的芳華!

在她最美好的年歲,在別的女子快樂遊春賞春的時間,她卻只能懶臥榻上大夢人間,這是何其令人嘆惜的一件事呢。

最讓人不堪的,是詞作的最後一句——

黃昏疏雨溼鞦韆。

夢裡,就算在夢裡,女主人公也見不到陽光明媚,而是疏雨連綿惹人愁腸。

那孤單的鞦韆,無人來坐,零落在雨中,多像她溼漉漉而又冷寂寂的芳心!

淋溼的鞦韆,淋溼的夢。

不是現實,卻比現實中發生這一切,更讓人糾結。

鞦韆不說話,鞦韆只是淋著疏雨,任那雨滴落著身上,一滴,一滴,又一滴,而後,又任那雨滴滑過身軀,滴在暗沉的黃昏裡,一滴,一滴,又一滴。

畫面快速閃回,燕子,鬥草女子,江梅黃熟,柳枝飄絮,黃昏,落雨,鞦韆……

只有女主人公自己明白心中那份黯然。

從翹首期盼燕子來時鬥草之際,到瞥見黃昏雨溼鞦韆,只有一聲幽幽嘆息,也只能是一聲嘆息幽幽。

此外,有誰會知道她都經歷了什麼?

又有誰會在意,她都經歷了什麼呢?

黃昏疏雨溼鞦韆,淋溼的,是夢,還是現實

圖:有些路,想和你一起

結語

美人入睡的形象,一直很美。

美人入夢的玄奧,一直讓人很想一探究竟。

美色易見,不易見的,是人心。

或許,即便遠在宋代,漂亮女孩子們碰到的問題,和今天的女人們也仍然別無兩樣——

愛上你的臉蛋,不乏其人;

愛上你的身體,大有其人;

愛上你的靈魂,不見有人。

對於現代人來說,誰都沒有見過李清照的真容,也沒有看過她的照片,所以,她是不是個美女,難有定論,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從腹有讀書氣自華這點而推斷,李大才女至少氣質不會差。

再附加一點,良好的家庭背景與受教育程度,李大才女化妝水平應該至少也可以入眼。

單就如上兩點,就可以排除李大才女絕不是那種輕易便淪為大齡剩女的人設。

因此,我們可以認為,身為才女,李清照所感受到的孤獨,不可能僅是身體層面的孤獨,而更多是精神層面的孤獨。

這樣的孤獨,惟有走進她心靈的人,方能解除。

只是,對於李清照而言,這樣的人,何曾有過,又何曾來過?

原來,人生所有的倉皇,大好春光中所有的潰不成軍,都因為,我們還沒有和那個人相遇。

命中的那個人,夢裡的那個人,你,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