敘事散文:我的母親

文/潘成祥

母親去世十八年了,總想寫一篇紀念回憶類的文章。年輕時,寫文章感悟不夠,人到中年,感悟有了點,卻擔心記憶衰退。這幾天,我一直對自己說:是該出手了。可天下孩子眼裡的母親都是偉大的,我又能寫出什麼新花樣呢?我想,大多數人回憶母親,只為那份記憶、感恩、愧疚……

1950年2月9日(農曆小年),母親出生在廬江縣湯池鎮果樹村。那個年代的人,前半輩子基本上都在苦難中度過的。外公在我母親五歲時去世了,外婆帶著我母親和姨娘來到金牛鎮重新組建家庭,母親便有了兩個孃家,我自然就有了好多舅舅和姨娘。母親在家排行老大,要照看六個弟弟妹妹,沒讀過書,她最大的願望就是全家每天都能填飽肚子。成年後的母親家庭責任感很強,為姨娘和舅舅讀書和嫁娶操了不少心,以自己的言行處世影響著他們成長。

我小時候很調皮,父親給我穿衣服,我是不起床的,硬要母親給我穿,就喜歡聞她做早飯時留下的柴火味道,香香的,暖暖的。起床後,我就圍在灶臺邊,纏住母親講故事,記憶最深的就是她說起吃食堂時期的往事。那是一個燥熱難眠的夏夜,母親和幾個小夥伴餓得睡不著,悄悄爬起來,偷了生產隊的南瓜。小夥伴們搶著把剛摘下的南瓜生吃了,把南瓜子也吞進肚裡。我驚訝地問:“生的怎麼吃得下?南瓜子吞下去能消化嗎?”母親搖頭感嘆:“那年月,政府要求村民都吃集體食堂,家裡的鍋被沒收了,灶臺也被拆了。吞下南瓜子目的是逃避偵查,隨手丟掉的話,擔心被生產隊發現。唉!現在想想,那時的人真傻,把南瓜子隨便往河裡一丟,誰能查得出來啊?”

敘事散文:我的母親

我有兄妹,上世紀八九十年代,農村人溫飽基本解決,但家裡三個孩子上學,父母的經濟負擔挺重的。父親在村裡做會計收入很低,母親操持農活更辛苦。每年放寒假之前,學校會預收下學期學費,我經常為繳學費的事情跟父母哭鬧。村裡青壯年大都去南方城市打工掙錢去了,為增加收入,母親就把常年外出打工的叔叔家責任田要過來耕種。“雙搶”農忙是我少年時期最恐怖的記憶,還是別說了,說出來都是淚啊!農忙剛結束,母親就組織村裡幾個婦女去河裡挑砂賣錢。她們先用鋼絲網篩砂,把細沙和粗砂分開,然後挑起沉甸甸的畚箕,光著腳爬那陡峭溼滑的河埂,小心翼翼地走過雜草叢生的田埂,把砂堆放在公路邊,等著蓋房子的人開著拖拉機來買走。我們幾個小夥伴一邊幫忙篩砂,一邊嬉笑打鬧著。母親比她們年齡大幾歲,頗有威信,算是預設的挑砂隊隊長了,她們親切地稱呼我母親“何大姐”。那時,我最希望村裡人打工回來蓋房子辦喜事,因為砂賣掉了,我們的學費問題就解決了。還有,我母親燒得一手好菜且辦事有條理,村裡人辦紅白喜事都會找她幫忙操辦宴席,我能跟著母親吃到很多好吃的。

挑砂隊的婦女們都不識字,卻個個望子成龍,經常談論孩子們的學習成績。那是小學五年級寒假領取成績單的當天,我的兩個小夥伴都拿到了獎狀,我卻兩手空空,明顯感覺到母親好幾天都不開心。我就對母親說:“我也要拿獎狀,你早上起床時把我也叫醒,我要比他們多讀一個小時的書。”母親欣慰地笑了:“你這孩子的性格像我,強得很。”後來,我也拿到獎狀了。初三放寒假時,我居然拿了兩個獎狀,可把母親樂壞了,逢人就誇我是個讀書的料。至今,我腦海裡依然儲存著母親故作謙虛的微笑……

我們鎮上學校沒有高中部,都是去鄰鎮的學校住宿上學。正直青春叛逆期的孩子脫離了父母的監管,猶如脫韁的野馬。我喜歡看武打片當英雄,不喜歡被同學們叫成書呆子。我們開始拉幫結派曠課打架,學習成績也一落千丈,為此父母沒少責罵我。週六,我從學校回家要生活費了。忙碌一天的母親坐在我床前,苦口婆心跟我講老實做人和努力學習的道理,我知道母親是擔心我走上犯罪道路。母親的臉色是蠟黃黝黑的,頭髮稀疏乾枯,頭皮依稀可見,右眼上眼皮與眉毛之間貼著白色的止痛膠布,眼神略顯疲憊。我第一次感覺到母親蒼老了,身體也大不如前了,她才四十三歲啊!

週日下午,我要回學校了。母親從枕頭裡翻了好半天,才給了我五塊錢,說是一週的生活費。我感覺太少了,剛要開口,母親拿起一個布包,挑起一擔豬草往院子外走。

“你這是要去哪裡啊?”我著急地問她。

“你舅舅家辦喜事,我要去喝喜酒。”

“喝喜酒,那你挑一擔豬草幹嘛?”

“路上有個飼料加工廠,把這擔豬草加工成飼料,先放廠裡,明天喝完喜酒再順路擔回家。”母親挑起擔子大踏步走出去。

我知道,加工廠離我家至少十里地,這擔豬草可不輕啊!趕緊追上去說:“我先幫你送到加工廠,再去學校吧?”母親推辭,在我的堅持下,還是同意了。一路上,我和母親替換著挑豬草,沒說一句話。我們把豬草加工成飼料,再堆放在廠房拐角處。母親從布包裡拿出乾淨外衣換上,然後跳到水溝裡,洗了一把臉,急匆匆往舅舅家趕,還要步行二十多里地呢!母親回過頭來,衝我大聲喊:“早點去學校,別曠課了。”看著母親逐漸遠去的背影,我慢慢蹲下身來,淚如泉湧。

輟學後,我跟著村裡人一起外出打工,渾渾噩噩地虛度著青春。兒行千里母擔憂,每年臘月一到,村裡的工友陸續回家過春節了,母親就打聽我的情況。當她聽說我在外地又跟人家打架了,就坐立不安失眠多夢。

有一年臘月,我從外地打工回家過春節,隔壁鄰居都在談論誰誰誰在外發了大財,無形中刺激了我的自尊,我整天躲在房間裡抽悶煙看電視。晚上,瘦弱的母親推門進來,安慰我說:“年輕人最主要任務是學做人學經驗,還沒到掙錢的時候嘛!”聽聞此話,我心裡更難受,長時間沉默不語。母親指著電視畫面問我:“這看的是什麼電視啊?”我說:“央視新聞類節目《今日說法》。”母親

佝僂

著腰,把眼睛湊到電視前,低聲說:“這正面坐的是法官,下面坐的應該是犯人,那左邊和右邊坐的是什麼人呢?”我說:“左邊是檢察官,右邊是辯護律師。”母親嘆了口氣,轉過頭說:“你在外打工要走正道,為非作歹的事情不能幹啊?”我有些不耐煩了,說:“媽,你想多了!”母親又問:他們這麼年輕啊?檢察官和律師的學問都很高吧?”我說:“那當然了,至少大學本科。”母親一臉羨慕,輕聲自語:“別人家的孩子,怎麼就這麼優秀呢?”說完,母親就站起身離開了房間。我突然感覺被電擊了一下,是啊!別人家的孩子怎麼就這麼優秀呢?

2003年3月4日,時值農曆二月二,年僅五十三週歲的母親病危,我趕到家時,她還有些意識。原本母親是可以多活幾年的,可我在外打工沒攢到錢,父親不得已才誤信江湖郎中的偏方,耽誤了治療。父親對我說:“你這性格太強了,你媽這輩子就擔心你在外不誠實。”大哥和妹妹埋怨我說:“你春節不回家,也不寫封信報平安,媽甚至懷疑你在外被人家給暗害了。”我趴在母親的床前,一個勁地訴說自己在外找到了好工作,淚水卻堵住了我的嘴和喉嚨。我是握住母親骨瘦如柴的手,看著她渾濁的眼珠,慢慢感覺她體溫逐漸變涼的。那種陰陽兩隔撕心裂肺的痛至今還心有餘悸,或許,每個年齡段的人失去母親的痛感都不太一樣吧?

十八年過去了,農村生活條件大有好轉。當年,與母親一起挑砂的隊友都很健康幸福。我每次看到她們就會想起自己的母親,子欲養而親不待,我再也無法找回家的感覺。母親的一言一行鐫刻在我的腦海,激勵著我奮進。後來,我在打工之餘,透過全國高等教育自學考試取得了本科學歷,並順利透過國家司法考試,已經成長為一名經驗豐富的執業律師。有時我會想:是母親教會我做人道理呢?還是我本善良?(完)

作者介紹

:潘成祥,安徽舒城人,現居合肥。安徽正申律師事務所專職律師,六安市作家協會會員。曾在安徽省首屆法治微小說徵文、第五屆“法潤江淮-共築美麗安徽”法治故事徵文以及“皋陶杯”法治文化作品徵文大賽中獲獎。有小說作品刊發於《淠河》、《映山紅》、《傳奇。傳記文學選刊》以及新華網文藝線上等網路媒體。抖音搜尋:合肥潘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