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年前,她的作品有多先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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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年前,她的作品有多先鋒?

導演李少紅總是懷念膠片電影的時代,科技沖淡了歲月的質感,也讓那些燦爛又純粹的創作年代一去不復返。但她卻在努力地向前奔跑,她覺得就像是拿著一個接力棒,從上一輩電影人的手裡接過來,也要盡力地傳到青年電影人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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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落格天下大文娛組

作者|屈露露

編輯 | 丁宇

圖片 | 受訪者提供

鬱郁青蔥

李少紅今年67歲,依舊有使不完的力氣。年輕的時候,她總覺得時間過得慢,但最近兩年發現,時間過得太快了,這讓她不由地生出一股和時間賽跑的緊迫感。

今年5月,這種緊迫感更強了。第七屆青蔥計劃已經啟動,首屆青蔥計劃影展正在籌備,但不確定性讓很多事情變得困難,活動規劃要隨時調整。李少紅像進入到了“農忙”時刻,為這些事情奔走著。

青蔥計劃是李少紅在2015年發起的一項具有公益性質的青年導演扶持計劃,它有一個十分務實的目的——幫助青年導演拍攝人生第一部長片。

植物學裡,青蔥是一種植物,味道辛辣,但總是生機勃勃。在李少紅的世界裡,用青蔥指代青年導演,意味著“年輕時代”,是中國電影的新力量。

相比以往,本屆青蔥計劃增加了“電影大師班”和“青蔥影展”兩項活動。電影大師班由李少紅和王紅衛、霍廷霄、姚晨共同組成,邀請資深的影視行業從業人員,對青蔥計劃遴選出來的青年導演們,進行指導。主題影展由李少紅和周迅擔任策展人,主題是“成為導演之前”。

延續至今的青蔥創投會也是重頭戲,只不過有了點變化。她和洪晃一起直播,在節目中告訴大家,本應該線下舉行的創投會,要改為線上舉辦了。

那幾天,李少紅總問創投會的報名情況,工作人員告訴她,“今年比以往多了兩三倍”,就算這樣,她也沒輕鬆多少,她擔心10個選手“對著空氣講”沒有線下的環境和氛圍,也無法讓行業投資人有更直觀的感受。

7月8日,青蔥創投會首次採用線上直播的方式舉行,沒想到大家的熱情都很高,聽說有超過千人正在直播間觀看“雲端創投會”後,李少紅很感動,“在這樣艱難的形勢下,大家對電影依舊抱有希望,期待學員們今天有好運氣,能夠找到欣賞他們的投資人,把他們的第一部長片電影專案拍出來。”

創投會開始不到10分鐘,效果已經很好,時長為180分鐘的青年導演約談,一半的時間都被投資公司約走了,這些都讓李少紅十分興奮。擔任第七屆青蔥計劃理事長、電影策劃的導演王紅衛還問她:“要不要再辦一場?”

雖然創投會很順利,但在和《部落格天下》聊到青蔥計劃的時候,李少紅還是用“太難了”來形容。從開始有了這個想法,在導演的心中種下的一粒小小種子,到現在成長為一片綠蔭,中間經歷了太多的故事。

30年前,她的作品有多先鋒?

2010年,李少紅進入中國電影導演協會,擔任會長職務,青蔥計劃的想法正是始於那時。導演協會每年都有一個針對電影導演的表彰大會,總結每一年電影拍攝的創作經驗,也激勵和凝聚導演們,鼓勵電影創作。

李少紅告訴《部落格天下》,當時他們覺得除了表彰大會之外,還應該對中國電影未來做一些貢獻,即透過一種方式幫助和培育青年導演。國家電影局對此也非常重視,來找導演協會聊青年電影人的培養,希望能透過行業協會幫助更多的年輕人。

作為伴隨著歷史過程成長的一代導演,李少紅在年輕時要自己創造拍攝條件。上世紀90年代,中國社會正經歷著從計劃經濟到市場經濟的轉變,李少紅為了拍電影只能自己想辦法找投資。她形容那時是“兩眼一抹黑,都不知道錢長什麼樣”,只能在摸索中前進。所以對於年輕一代,他們願意以自己的經歷,給青年導演們搭建一個內容與資本的橋樑。

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從2010年開始,李少紅和導演協會的導演、工作人員們一同研討和制定青蔥計劃的各類制度,直到2015年,第一屆青蔥計劃終於啟動,中國電影導演協會副會長馮小剛擔任第一屆青蔥計劃主席。

青蔥計劃有一套嚴密的程式,如同一個電影製片廠的流程運轉,透過選拔和系統指導,對優質的電影專案從劇本、製作、投融資、宣發等環節進行扶持,青年導演經過劇本工坊、導演訓練營、短片拍攝、創投培訓等環節,獲得資金和經驗幫助,直至電影上映。

舉辦至今,青蔥計劃邀請了眾多電影屆的領軍人物,第一屆到第六屆的主席分別是:馮小剛、賈樟柯、張藝謀、甯浩、管虎、黃建新,評審導師陣容也是大咖雲集,諸如陳可辛、田壯壯、徐克、王小帥、李玉、方勵、梅峰等影響中國電影走向的重要人物都參與其中。

李少紅告訴《部落格天下》,邀請這些主席的時候沒有遇到過阻力,只要有檔期有時間,沒有人拒絕過她,全部無償參與。大家本著幫助青年導演的初心而來,像是每個電影人的使命:以老一代培養新一代,完成承上啟下的作用,挖掘和扶持中國電影的新鮮血液。

青蔥計劃還設立了一個專門的制度,每屆評選出來的五強導演拍攝的5部長片,主席都需要擔任名譽出品人。李少紅希望這些青年導演的作品上,能有青蔥計劃以及幫助過他們的這些導演留下的印記,“這個印記非常重要,它是留給歷史的一個背書。”

今年的創投會上,李少紅總結了一份成績單:“這7年中,我們已經推出了20多部電影,其中已有6部進入院線公映,有3部在流媒體平臺上線播出,另有11部已進入後期審查階段,而且正好還有1部影片剛剛殺青,1部正在拍攝。”

隨著越來越多的作品湧現,李少紅覺得是時候向社會和行業彙報一下成績,計劃做一個影展。實際上這個想法一直埋在她的心裡,今年終於得以實現。

李少紅找到周迅共同擔任策展人。她們一直是“亦師亦友”的關係,曾合作電影《戀愛中的寶貝》、電視劇《大明宮詞》《橘子紅了》等,都成為影迷們心中的經典。她們希望透過影展,將自身這些年對藝術、對世界、對文化的全新感悟帶給觀眾,激發新生代電影人的創作。

7月15日至17日青蔥計劃“成為導演之前”主題影展將在中國電影資料館舉辦。影展分為 “大師重溫單元”和“青蔥聚焦單元”。“大師重溫單元”將放映李少紅執導、周迅主演的經典電影《生死劫》。該片也是影展的開幕影片,是兩人的第五次合作,也是首次在國內大銀幕公映。“青蔥聚焦單元”的5部影片分別是:梁鳴導演的《日光之下》、黃璜導演的《武林孤兒》、葉謙導演的《蕃薯澆米》、白雪導演的《過春天》和申瑜導演的《兔子暴力》。

李少紅對這些作品十分有信心,果然不出所料,影展資訊釋出後不到一分鐘,電影票就已被搶購一空。

朱辛莊的日子

青蔥影展的主題“成為導演之前”,也讓李少紅想起了自己成為導演之前的日子。

1978年,北京昌平南部的朱辛莊,迎來了153位年輕人,他們是恢復高考後,北京電影學院招收的第一批學生。上世紀70年代,北京電影學院遷至此處。

李少紅就是這群年輕人中的一個,她的同學有張藝謀、陳凱歌、田壯壯等人,他們組成了北京電影學院78級。這一天跨進校門的人,日後都成為了中國電影發展的重要人物,掀起了中國電影的第五代浪潮。

雖然朱辛莊地理位置不太起眼,條件也比較艱苦,卻擋不住學生們渴望知識、自強自立的精神。李少紅的電影生命,也是從朱辛莊開啟的。作為這一代導演中鮮有的女性,她的電影之路充滿著戲劇性和曲折。

1969年,14歲的李少紅不再有機會上學了。她從北京第十一中學離開,拎著一個包去部隊當兵。之後的9年,李少紅都在部隊度過。她曾在《開講啦》節目上回憶起那段時光,“好像在準備著有一天能夠重新再去上學的這一天。”

23歲那年,重新上學的機會擺到了李少紅的面前。那是1978年,也是中國高考制度恢復的第2年。按照當時的規定,如果這一年不能考大學的話,她將沒有機會再上大學了。

從報紙上看到招生資訊的李少紅當機立斷開始報名,除了報考北京電影學院外,她還報考了一所醫學院校。她的想法很純粹,不管怎樣一定要有學上。藝術院校的考試是提前招生,她考進了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

由於那時還在部隊,她收到的不是錄取通知書,而是一份過了錄取分數線的電報。但高興的情緒還沒過勁,又遭遇了晴天霹靂,原來學校不收現役軍人,說這個名額可能會讓給別人。她當時就“瘋了”,恨不得插翅飛到北京去。幸運的是,那年部隊為了配合全國高考,總政治部發了通告,允許他們上地方大學。李少紅激動得不得了,覺得真是上天眷顧。

剛從十年“文革”中走出來,一切都需要重新修復。對於北電的師生們來說,過去10年間是空白的,有關電影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又嶄新的。在李少紅的回憶中,大學時光仍歷歷在目,老師和學生不像是在上課,更像共同學習,“因為老師也10年沒看書了,所以基本上我們上課也是讀書會,就是看電影,就是討論會。我們實際上是在一個討論電影的氛圍裡面,和老師共同度過的4年”。

30年前,她的作品有多先鋒?

校園裡,時常看到師生一起熱烈討論電影的場面,激動時,大家都能跳上桌子。電影學院的張客教授為了給他們講鏡頭概念,請木匠按照庫裡肖夫的《電影導演基礎》裡的模型做了一個裝置。這個裝置用帆布上下隔開,分成大小几個隔斷,做成全、中、近景,他們在這些框框裡表演小品,景別一目瞭然。周傳基教授上電影聲音課,每次都提著帶喇叭的雙卡錄音機讓他們練習聽力,李少紅特著迷,也買了一個松下雙卡錄音機——在那個年代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大學裡,李少紅把所有時間都交給了書籍和電影。李陀老師對她建立歷史觀影響很深。他建議李少紅先別看電影類的書,而是看歷史。中國歷史、世界歷史都要看,並且要橫向地看整個歷史。“他給了我一個非常好的世界觀和方法論,以後碰到任何事情,我會用這種方法去思考,用這種方法去創作。”這些在後來都融入到她的電影、電視劇的創作思想中。

整個大學的學習氛圍也十分濃厚。曾任北京電影學院院長的張會軍也是78級的同學,他記得,“那個時候學院辦學條件和教學硬體比較差,觀摩電影需要乘車到中國電影資料館和電影洗印廠,學生經常是帶著饅頭和鹹菜在電影院裡度過一天,晚上要到很晚,才可以搭乘學院的班車返回到朱辛莊。”

但是大家對知識都非常渴望,導演系、攝影系的同學們在本子上記分鏡頭,用來練習鏡頭意識。他們擔心記不全,就交換筆記互相借閱,李少紅也因為這個事和張藝謀第一次打交道。那時筆記記了十多本,李少紅到現在還留著。

李少紅沉浸在電影的世界裡,學校每星期起碼要放4部電影,有時候她連看兩場。接觸到的電影種類十分豐富,既有上世紀五六十年代蘇聯意識形態的“解凍電影”,又受到義大利新現實主義電影、法國新浪潮電影、歐洲現代電影的薰陶,不管是中國電影還是世界電影,她幾乎看了個遍。

後來李少紅跟人說,電影學院的日子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轉折點。從朱辛莊那塊土地上,李少紅叩開了電影的大門。她形容那段純粹的時光,“我覺得自己的人生到了電影學院才開啟,之前都很懵懂。我被電影啟蒙,才真正地瞭解了我所處的這個世界、歷史和社會。”

“78級”的日子緊張又快樂,這種純粹的藝術生長環境和寬鬆的學術氛圍,給李少紅帶來了巨大的文化衝擊,也為她日後電影裡的先鋒意識埋下伏筆。

女性視角

從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畢業後,李少紅遵循組織分配去了北京電影製片廠。苦熬了6年,直到33歲,她才有機會獨立執導自己的第一部電影——商業片《銀蛇謀殺案》。

影片魔幻、驚悚,劇情相當生猛。1988年,《銀蛇謀殺案》的出現非常前衛,引發了巨大爭議和廣泛關注。《大眾電影》雜誌列舉了其中18處兇猛血腥的鏡頭,吸引讀者眼球。該片是當年北京電影製片廠最賺錢的影片,光是複製就賣出了200多個。

實際上,接到廠裡給她指派的《銀蛇謀殺案》時,李少紅覺得特別委屈,因為想拍的電影拍不成。與此同時,她的同學們已經開始在電影界嶄露頭角。陳凱歌的《黃土地》、張藝謀的《紅高粱》等,帶著對中國社會文化和鄉土結構的反思,都在國內外拿了獎。

田壯壯見狀便勸她積極應對,說先拿了電影入場券,再去拍想拍的片子。李少紅覺得有道理,開始為拍攝《銀蛇謀殺案》做準備。

彼時中國正在經歷巨大的轉變,整個電影體制也在改革,提出了商業片的口號。李少紅在電影學院學的都是藝術電影,連老師都不知道什麼是商業片。為了拍出來,李少紅瘋狂學習好萊塢電影,在一邊學一邊拍的過程中,才有了《銀蛇謀殺案》。

那部她最想拍的電影名為《血色清晨》,直到兩年後才與觀眾見面。這是一部具有先鋒意識的電影,一上映就引起了轟動。李少紅從土地和中國文化的角度上找到突破,以紅杏的故事為載體,記錄中國農村中對女性處女膜的愚昧和魔幻的一面。

李少紅說:“它最重要的是女性怎麼看待一個女人的貞操,世人怎麼看待女性的貞操。”怎麼去表現男人和女人看待貞操的不同是這部片子要表現的核心。之所以有那麼大的影響,是因為沒有人站在女性視角這麼拍過,視角和體驗完全不同。”

30年前,她的作品有多先鋒?

創作劇本時,她讀了拉美魔幻現實主義代表人物加夫列爾·加西亞·馬爾克斯的作品《一場事先張揚的謀殺案》,十分喜歡。她想方設法聯絡這位作家,終於輾轉找到使館,可以代交給馬爾克斯一封信。李少紅在信裡面表達了想取材這部小說創作電影的想法。

使館很快帶回了訊息,告訴她,取材創作的事情能行,並希望電影拍完之後能夠拿給馬爾克斯看看。李少紅特意在電影開始前加了一行字幕,“取材於馬爾克斯小說”。

1992年,《血色清晨》在威尼斯電影節放映,主辦方特意邀請了馬爾克斯來到現場。李少紅十分期待這次見面,但電影局沒有批准她去威尼斯,這次錯過讓她大哭了一場。

後來,戴錦華曾點評這部電影,“老中國的歷史景觀與當代中國的現實主義畫卷,在以加西亞·馬爾克斯小說為素材的影片《血色清晨》中成功地匯聚在一起。不僅是歷史的控訴或現實的曝光,而是歷史岔路口文化與現實的兩難處境。退路已然隱沒,前景尚未明瞭。李少紅便如是以《血色清晨》為1990年留下了一部令人難忘的影片,留下了一份歷史的、冰川擦痕式的社會檔案。”

正是從這部作品開始,李少紅朦朧地摸到了自己的創作使命。對中國女性的關注,以及由女性視角出發的電影創作,在此後30年裡深遠地影響著她。

李少紅創作中的女性意識,與她的成長也存在關係。部隊的生活讓她逐漸模糊了性別,大學時她被叫“女人比男人更兇殘”。她辦事果斷,把自己當男孩子看也不覺得有什麼。

在對媒體的講述中,她回憶起拍攝《銀蛇謀殺案》的感受,當時有人說這位女導演的手法太像男性的狀態了,剛開始她還很高興,覺得終於擺脫了女性身份。後來才知道,她已經被男性同化了。

李少紅的女性意識覺醒是一步步發生的。1994年,她拍攝電影《紅粉》,故事講述了新中國成立初期黨和政府對妓女進行改造的事情,聚焦的是兩個妓女的命運。這部電影讓她開始了對女性身份的追問。

她在創作中發現,自己總是不自覺地站在一個公共的、社會的視角,而沒有尊重自己的性別視角。“我們努力在想社會怎麼要求我們,我們應該去怎麼做,我沒有想過我自己想要一個什麼樣的生活,或者我沒有去想過我自身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個性和特點,這些東西給我帶來了一些什麼樣的感受,對世界感受,我還真沒好好想過。”

30年前,她的作品有多先鋒?

1995年,李少紅參加世界婦女代表大會,這讓她感受到了一次強烈的文化衝擊,也讓她的女性意識一下子覺醒了,她開始堅定地去考慮創作方向和她對世界的思考。“我是經過了一個非常長的周折才慢慢又回到了自覺的創作意識上來,當時我覺得這個過程挺艱難的,自己跟自己鬥爭了好長時間,我才發現這個鬥爭實際上是對自我意識的一個轉變過程。”李少紅告訴《部落格天下》。

這種思考後來一直延續到她拍《大明宮詞》和《大宋宮詞》中,前者造就了中國古裝歷史劇的美學巔峰,寫出振聾發聵的一句臺詞:“一個男人,只要你把他放進女人的處境裡,他就會變成一個女人。”後者刻畫了中國歷史上的傳奇女性劉娥斡旋於政治與愛情的故事,以全然創新的視角刻畫封建社會中,傳奇皇后劉娥的一生。

在宮詞系列的創作中,李少紅始終以女性視角看待這些人物,並思考在所處的歷史階段中,她們的生存狀態、思維和情感邏輯,以此建立每一個人物的結構。在她看來,這種創作角度,是她的創作特點,而宮詞系列中的女性化的歷史畫卷,也都是由這些歷史上的女性人物所決定的。

2020年,女性獨白劇《聽見她說》播出,李少紅執導了其中的《雲重傳》,故事不僅融入了性別意識、身份認同等元素,還探討了性意識的啟蒙等敏感話題。當初,她聽說《雲重傳》最重要的主題是女性意識才決定接下這個工作的。

性別為李少紅帶來了創作激情和創作視角,也成為她未來不會改變的原動力。她說:“實際上它是你的一個眼睛,還有你的一支筆,你要寫出來的應該是這樣子的聲音和這樣子的畫面、人物的故事。”

自在的舞臺

李少紅不是一個喜歡站到舞臺中央的人。第五代、第六代導演裡,大家都多少有些戲癮,張藝謀、馮小剛、田壯壯、賈樟柯們都在電影裡演角色,張藝謀還獲了獎。但她好像沒有那個心力,也從來沒有想過。

《銀蛇謀殺案》有她極短暫的幾秒鏡頭,演一個戴口罩的醫生,是她唯一一次出鏡,那也是30多年前的事了。前段時間,洪晃問起來,她才說那時候為了拍電影整日愁錢,為了省錢,才上陣演了這麼一個角色,之後再沒試過。她還是喜歡站在片場裡。

一個小故事是她給媒體講的。《開講啦》節目邀請她去錄節目,她一個助理都沒帶,自己拎著小包,就跑到上海去了。結果一進棚嚇壞了,一個大舞臺,講桌都沒有,她連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擱。那次之後,連原本答應好的《藝術人生》,她也推了,實在是克服不了自己。

後來,她自我分析,明白了一件事,“我真的不適應在舞臺上在熒光燈下說話。我只有在拍攝現場,在創作電影的時候才會自如。我不懂那些語境。”

新東西總是要嘗試,不懂語境的情況下,多少都要受到一些傷害。她話不多,直爽、愛害羞,片場裡從不發脾氣,但這些特性,轉眼到節目裡就被製作成“犀利”“冷酷”的人設,讓她一度難以適應。

很多年前,這股不適應也曾襲擊過她。2010年,新版《紅樓夢》播出,之後便受到了極大的爭議,甚至一度讓她陷入旋渦。面對外界的聲音,她爭辯過,後來什麼也不說了,索性沉默起來。她實在是不善於踩進一個作品之外的圈子,跟人爭吵。就連採訪,有的時候也怵,也緊張。

她還是更喜歡純粹的創作狀態。拍攝第一部電視劇《雷雨》之前,她還跟拍了電視劇的同學說,幾十集電視劇不就等於幾十部電影嗎,你怎麼能堅持下來?第二年,她也去拍電視劇了。因為等電影要好幾年,她實在是“手癢癢”了,乾脆去拍了電視劇,覺得總比手生了好。

李少紅說:“我這個人就是不能沒有創作環境,沒有創作環境我就覺得我就要病了,我真的是過不下去那種,就要垮了。我還是特別迷戀創作的狀態,所以我就說管它呢,我廣告都拍了,電視劇就拍吧。”

她身上流淌著上個創作世紀的血液,從膠片時代而來,那如同初戀一樣的生命體驗早已刻入身體。拍電視劇的時候,她有一段時間老是不適應。開拍時,坐在監視器前的她總要等“噠”的聲音對點,那是膠片時代帶來的習慣,但電視劇的機器不怎麼響。現在,用數碼拍東西,她有時候也覺得遺憾,膠片是感光的,數碼是根據訊號的,膠片上最亮的地方會有層次,但數碼總是沒有的。

30年前,她的作品有多先鋒?

北京MOMA百老匯電影中心做經典電影展映的時候,打電話給李少紅,希望做修復版《血色清晨》的放映。她和丈夫曾念平一同去看修復版,看完後心情十分鬱悶,覺得片子像是“烤糊了的地瓜”一樣,完全不是他們當年拍的顏色。

後來,她跟電影資料館溝通,希望導演協會里所有導演都能有機會把自己的電影“修舊如舊”,藉著這個機會,《血色清晨》做了一次整體修復,基本上恢復到原來的膠片狀況。她覺得很幸福的一件事情就是,“你作為一個拍電影的人過了30年之後,還可以在銀幕上看到它本來的面貌。”

歲月倏忽而過,如今早就不是他們一群人純粹的拍膠片的那個時代環境了,過往的人與事,都被飛速發展的科技甩在身後。但屬於電影圖騰與歲月的東西,還是讓她無比迷戀。她總是想,有機會要是能再拍一次膠片電影就好了。

有一次,洪晃帶她去卡地亞檔案館,看到館裡有幾萬張幹板照片,李少紅特別驚喜,申請去它們的倉庫裡去看一眼乾板照片。真正看到那些照片的時候,她渾身直抖,激動得眼淚嘩嘩流,她要求一定給她拍一張與它們的照片,她覺得真是“太珍貴了”。

同行的人都很驚訝,說你怎麼驚訝成這個樣子了?或許只有她才懂得,那是一個漂泊在外的孩子,忽然被一份熟悉的記憶擊中,透過一張張沉澱著歲月光影的膠片,穿越回到那個燦爛又純粹的年代。

不過,李少紅還是決定面對一些必須面對的新東西,擁抱一些新變化。2019年,她人生第一次答應邀約,錄製了綜藝節目《演員請就位》。這要放在七八年前,未必能成。她想透過節目,瞭解一下目前行業中的熱點,這些熱門的形態,究竟是怎麼回事。發起青蔥計劃後,她也一直在尋找與青年電影人對話的方式,來適應當下的電影市場。

李少紅覺得,他們這輩電影人就是在上一輩老藝術家的幫扶下成長起來的,這就像傳遞接力棒,接到後還要往下傳。她懷念純粹的日子,但影視創作本身就是記錄和見證並參與時代的,“要在變化裡尋找自己要追求的藝術表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