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戰國的故事18——神醫扁鵲（四）
前文講過爵位的事，齊國，是西周到戰國時期的一個諸侯國，被周天子封為
侯爵
，分為
姜姓呂氏齊國
和
田齊
兩個時代。學者認為，周朝時期，諡號裡面的“公”，是一種尊稱，而非爵位。與此相對應的是，士大夫這一級別，諡號基本統一為“子”。“公”可以作為諸侯的通稱，這是客觀事實。但那不是爵稱，而只是一種榮譽稱號，是尊稱。但《春秋》等史料記載其它國家諸侯朝會時，一律稱呼各個諸侯國原本的爵位，比如“齊候”。
上文講了《史記 扁鵲傳》中記載的三個故事，第三個故事為“四見齊桓侯，齊桓侯不信扁鵲，最終不治而亡”。這故事是不是感覺有點熟悉？沒錯！前文《韓非子·喻老》中也出現過，只不過《喻老》中的“
蔡桓侯
”，到了《史記》裡就變成了“
齊桓侯
”。
（這裡又是一個問題點）
我們可以這樣理解，《喻老》中的“蔡桓侯”，雖然在位時間長達20年（前714—前695），但在歷史上的資料記錄卻特別少，結合前文能判斷的，可能蔡桓侯和陳國的一些內亂有關。
陳桓公媯鮑（前744—前707在位）、陳廢公陳佗（前
754—前706）、陳厲公媯躍（前706—前700在位）、陳莊公媯林（前700—前693在位），四位陳國君主的在位時間，均和蔡桓侯在位的時間段重合，極有可能會發生交集。
陳厲公的母親為蔡女，利用陳佗喜好女色的這點，吸引其到蔡國，和外家一起，將陳佗殺死，回國即君位。
從時間線上看，參與這項策劃的，很可能有蔡桓侯，這是我們推斷他在即位20年間，可能做過的一些事情。
不急下結論，我們再來看幾個經典的故事：
《鶡[hé]冠子·世賢第十六卷下》
：卓襄王（即趙悼襄王<？－前236>，嬴姓趙氏，名偃，趙孝成王
之子，戰國時期趙國國君，前244―前236在位）問龐暖（即龐煖［nuǎn］，戰國末年趙國
將領、縱橫家，曾擒殺燕將劇辛以及合縱五國伐秦）曰：“夫君人者亦有為其國乎？”龐暖曰：“王獨不聞俞跗之為醫乎？已成必治，鬼神避之，楚王臨朝為隨兵故，若堯之任人也，不用親戚，而必使能其治病也，不任所愛，必使舊醫，楚王聞傳暮〈害鹹〉在身，必待俞跗。”卓襄王曰：“善。”龐暖曰：“王其忘乎？昔伊尹醫殷，太公醫周武王，百里醫秦，申麃醫郢，原季醫晉，范蠡醫越，管仲醫齊，而五國霸。其善一也，然道不同數。”卓襄王曰：“願聞其數。”暖曰：“王獨不聞
魏文王（前472―前396）
之問
扁鵲
（約前407—前310）
耶？曰：‘子昆弟三人其孰最善為醫？’扁鵲曰：‘長兄最善，中兄次之，扁鵲最為下。’魏文侯曰：‘可得聞邪？’扁鵲曰：‘長兄於病視神，未有形而除之，故名不出於家。中兄治病，其在毫毛，故名不出於閭。若扁鵲者，鑱血脈，投毒藥，副肌膚，閒而名出聞於諸侯。’魏文侯曰：‘善。使管子行醫術以扁鵲之道，曰桓公幾能成其霸乎！’凡此者不病病，治之無名，使之無形，至功之成，其下謂之自然。故良醫化之，拙醫敗之，雖幸不死，創伸股維。”卓襄王曰：“善，寡人雖不能無創，孰能加秋毫寡人之上哉？”
《魏文王問扁鵲》故事翻譯為
：扁鵲是盡人皆知的神醫，但很多人並不知道扁鵲的兩個哥哥也頗懂醫理。一天，魏文王問扁鵲：“你們家兄弟三人，都精於醫術，到底哪一位最好呢 ？ ”扁鵲答：“我的大哥醫術最好，二哥次之，我最差。”文王再問：“那麼為什麼你最出名呢 ？ ”扁鵲答道：“
我大哥治病
，是
治病於病情發作之前
的時候，由於一般人不知道他能事先剷除病因，反而覺得他的治療沒什麼明顯的效果，所以他的名氣無法傳出去，只有我們家的人才知道。
我二哥治病
，是
治病於病情初起的時候
，看上去以為他只能治輕微的小病，所以他的名氣只能在我們鄉里流傳。而
我扁鵲治病
，是
治病於病情已經嚴重的時候
。一般人看到我在經脈上穿針放血，在面板上敷藥，用麻藥讓人昏迷，做的都是些不可思議的大手術，自然以為我的醫術高明，因此名氣響遍全國，遠遠大於我的兩位哥哥。”文王嘆道：“你說得好極了。”
這裡的時間能對上，
如果該事件是歷史上真實發生的，那故事中的扁鵲應該為秦越人
。
扁鵲秦越人
最終結局
在上古，神權高於一切。巫術佔統治地位。到了扁鵲的戰國時代，醫巫已經開始分業。扁鵲在醫學研究道路上完全拋棄巫醫那條死衚衕。扁鵲曾明確宣告：“信巫不信醫”是“六不治”之一。為了捍衛祖國的醫藥學，他不惜豁出自己的生命。
當時，
秦武王（前329—前307）
有病，召請名聞天下的
扁鵲
來治。一天，太醫令
李醯
［xī］和一班文武大臣趕忙出來勸阻，說什麼大王的病處於耳朵之前，眼睛之下，扁鵲未必能除，萬一出了差錯，將使耳不聰，目不明。扁鵲聽了氣得把治病用的砭［biān］石一摔，對秦武王說：“大王同我商量好了除病，卻又允許一班蠢人從中搗亂；假使你也這樣來治理國政，那你一舉就會亡國！”秦武公聽了只好讓扁鵲治病。結果太醫令李醯治不好的病，到了扁鵲手裡，卻化險為夷。在這場技術高低的較量上，扁鵲徹底戰勝了李醯。李醯自知“不如扁鵲”，就產生忌妬之心，使人暗下毒手，派了兩個刺客伺機暗殺，卻被扁鵲的弟子發覺，沒有刺殺成功。扁鵲知道後只得悄悄地離開了秦國，沒想到李醯卻派殺手緊緊追趕，在快到趙國的偏僻小路上截殺了扁鵲。（“秦太醫令李醯自知伎不如扁鵲也，使人刺殺之”）
到現在，天下談論診脈法的人，都遵從扁鵲的理論和實踐。
在這裡，《史記》中記載的原文是“
秦太醫令
李醯”，沒有明確指出，是秦國的具體哪位君主。為什麼這麼說呢？讓我們縱觀秦國的歷史，其中有“武”字的君主，有二。
其一，為
秦武公
趙說（？―前678，前697—前678在位，開了用活人殉葬的先例）；其二，為
秦武王
贏蕩（前329—前307，武王四年與孟說比賽舉“龍文赤鼎”，結果大鼎脫手，砸斷脛骨，氣絕而亡，時年23歲，諡號為秦武烈王、秦悼武王）。現今大家比較傾向於是秦武王贏蕩，似乎這個年份可以和戰國的扁鵲對應上，但贏蕩確實也是因為大鼎砸斷小腿骨而亡的，又和扁鵲事蹟記載明顯不同，這裡存疑。反倒是秦武公在位20年而亡，開啟了活人殉葬的先例，似乎病亡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這裡又是一個問題點）
大量史料、遺蹟證實，內丘蓬鵲山為扁鵲（秦越人）學醫、行醫、採藥之地。現儲存著歷史最為悠久，規模最為弘大的扁鵲祠。司馬遷撰《史記
·
扁鵲倉公列傳》之《扁鵲傳》，通篇多依據蓬鵲山遺聞而作。宋嘉祐初年（1056年），宋仁宗敕封內丘扁鵲祠中奉祀之扁鵲“神應候”（宋代碑記）。
內丘乃扁鵲文化發祥地，扁鵲文化之鄉。扁鵲（秦越人）的活動痕跡在內丘有著完整的鏈條可以串聯起來，其黃老醫道之術在扁鵲祠世代傳承不斷。尤其元代，太醫院提點顏天翼（1191—1254年）、顏伯祿父子不但重修扁鵲祠，還將扁鵲祠作為傳承中醫藥的醫館。蓬鵲山也因扁鵲而靈性，與之蓬萊山齊名，曾出現海市蜃樓。
那
麼，戰國時期的扁鵲秦越人，真是虛構的神醫？還是真實存在的呢？成都老官山漢墓出土的漢簡，對此做出了判斷。
2012年7月至2013年8月，成都市金牛區的老官山漢墓，共清理出了西漢時期的土坑木槨墓4座。
其中，出土的漢代蜀錦織機模型，帶有“心”“肺”等線刻小字的人體經穴髹漆人像
都是我國考古史上首次發現，而根據出土簡牘所整理的部分醫書，則極有可能是失傳已久的中醫扁鵲學派經典書籍。
漢墓也出土了不少漢簡，共
發現920支醫學竹簡，學者整理之後發現，除了《
五色脈診》之外，其他8部醫書都沒有書名，經初步整理暫定為《敝昔醫論》、《脈死候》、《六十病方》、《尺簡》、《病源》、《經脈書》、《諸病症候》、《脈數》。
值得一提的是，這9部醫書已不刊行，且已知的史料上均無記載，也就是早已失傳。
學者謝濤認為，“敝昔”二字為“扁鵲”的通假字，《敝昔醫論》極有可能為扁鵲學派已經失佚的經典書籍；
此外，扁鵲是脈學的倡導者，但所著《內經》《外經》均已遺失，而此次出土醫書中的內容也多為脈學，一起出土的還有用於經脈教學的人體模型，由內容反推，恰與“扁鵲”書名不謀而合。
因此，出土的這九部醫書，其中部分醫書極有可能是失傳了的中醫扁鵲學派經典書籍。
由此也就反證了扁鵲可能並非虛構，而是歷史上真實存在的神醫！
一直以來，東漢張仲景的《傷寒論》被認為是中醫臨床辨證體系確立的標誌，但成都老官山漢墓出土的漢簡，卻改寫了歷史，證明
西漢之初中國就已有一套成熟的治療體系，並把中醫臨床體系建立推前到戰國時期，甚至推前到春秋時期
。
由此可見，成熟體系的中醫歷史之悠久，足以令人歎為觀止！
好了，這次是真的該結束了，真是個大命題。我們總結一下吧，根據我們所能找到的大部分史料，來做一個最合理的推斷。
先來看看越發複雜的問題：
大家公認的
扁鵲
，生卒年為
前407—前310
。
1。《韓非子 喻老》中所述“蔡桓侯”在位時間為
前714—前695
。
（兩人年代差了300年）
2。黃帝
（前2700—2600左右）
身邊掌管醫藥發明的臣子，其名叫“扁鵲”，各種史籍所證。
（兩人年代差了2200多年）
3。馮夢龍《東周列國志》說“鄭國名醫，姓秦名緩，字越人，寓於齊之盧村，因號盧醫”。文中
醫緩
其人，是秦桓公（
前604—前577
）在位時的名醫，成語“
病入膏肓
”故事的醫者。另有秦國名醫醫和，史書中出現在魯昭公元年（
前541
），為晉平公（
前557—前532在位
）治病，與趙文子（
前598或595—前541
）對話。
（三人年代差了200—300年）
4。司馬遷《史記 扁鵲倉公列傳》中三個故事，扁鵲診治趙簡子（
前525—前476輔政
）；扁鵲醫治虢國太子（
最後的南虢國於前655滅亡
）；扁鵲四次拜見齊桓侯（
田午，前400—前357
），桓侯不信扁鵲而亡。這裡的“扁鵲”叫秦越人，在
內丘蓬鵲山學醫、行醫、採藥的那個秦越人，也是知名度最廣的“扁鵲”。
（但趙簡子和秦越人差了100年，虢國早滅亡200多年，只有齊桓侯田午<如果司馬大人記述的確實是田午的話>所處的年代和秦越人有交集）
從上面這些資料看，各種史籍中記錄的
扁鵲
，不止姓名不同，裡籍也不同，生活的時代也存在各種偏差，如果深究，那處處都是疑點，隨處可見“問號”。
如果扁鵲真實存在，為何能橫跨歷史的各種年代（多至2200多年，少至100年左右）？
總結歸納以上多種資料，我們可以這樣推斷。
黃帝時期的扁鵲確有其人，並且因為他的存在和成就，之後出現的諸多神醫，人們如果認同他，就會以上古時期的“扁鵲”來代稱，以示尊敬。
亦有可能，“扁鵲”不止是一個稱謂，很可能因為醫術的神異，後人曾開創過一個門派，所以之後世人對神醫的代稱，就被統一為“扁鵲”了，由此造成我們的困惑。
司馬遷筆下的神醫，很可能是以黃帝時期的醫官扁鵲為骨架，以戰國時期的著名神醫“秦越人”為脈絡，其他前代出現的神醫事蹟為血肉，組合一起，用三個典型的故事，彰顯一個活生生的“神醫扁鵲”的形象，以此來讓人們記住這些
醫術高超的醫者治病救人的事蹟，併為之傳頌。
這不是司馬遷的失誤，而是他根據古籍，客觀地記錄了多種解釋，這是司馬遷難能可貴之處，也是他，為我們保留了很多珍貴的歷史資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