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警談孫小果案細節:研究他的成長史 攻破最後一道心理防線

2018年7月中旬,孫小果在一起故意傷害案中被抓,跟20年前一樣,他依然覺得他的母親能“搞定一切”。面對辦案人員,孫小果露出跋扈、不屑、對抗、老練的神態。

但他遇到的人是蔣彪。這位53歲的老民警,體態微胖、鬢間發白,笑起來露出的一對虎牙讓人覺得樸實親近。

“我不需要跟他(孫小果)爭個高低,我們共同的目的是還原案件事實,我去鼓勵他還原案件事實。”蔣彪說,犯法的人更希望得到公平公正的對待,將心比心地去審訊辦案,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而原則就是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經得起歷史、人民和法律的考驗。

蔣彪是昆明市公安局刑事偵查支隊民警。從事刑偵工作33年來,他先後參與偵辦了湄公河慘案、昆明火車站暴恐案、孫小果案等典型案件,榮獲全國公安系統“二級英模”“百佳刑警”等稱號,多次立下戰功。為此,雲南省公安廳專門設立了他個人的工作室——雲南刑偵蔣彪專家工作室。

民警談孫小果案細節:研究他的成長史 攻破最後一道心理防線

雲南省公安廳專門為蔣彪設立了工作室。

“老練”的孫小果碰上老練的老民警

2018年7月中旬的一天,孫小果欲約某航空公司的一名空姐聚會,但該空姐已參加另一場娛樂場所的聚會,因起爭執,該空姐被一名男子打了耳光。孫小果聞訊後“英雄救美”,帶人趕赴昆明市某KTV,踢破了該男子的膀胱,後經鑑定構成重傷,孫小果涉嫌故意傷害罪。

當時偵辦民警發現,該案犯罪嫌疑人就是20年前曾被判處死刑的罪犯孫小果,遂逐級上報到雲南省政法委。

彼時,蔣彪因雲南省公安廳安排,正在德宏州中緬邊境辦理打擊綁架中國公民犯罪的案件。孫小果案發後,蔣彪被上級機關急令召回到專案組報到。“當時我們也很納悶、很詫異,印象中已經執行了死刑,怎麼還沒死啊?”蔣彪回憶,20年前的孫小果案,在昆明市警界引起了很大的波瀾。

此次接手該案,會不會有壓力?面對這樣的問題,蔣彪說:“不要去冤枉人,不然良心這塊過不去,一定要秉持公平公正,如果非要說壓力,就是如何把這個案子辦成鐵案。”

蔣彪覺得,孫小果案很多證據線索都是20年前的,這有點像考古。但要把過去的事兒回溯清楚,且孫小果自己有防範意識,偵辦時難度非常大。

蔣彪的印象中,2018年案發的孫小果,其心態還跟20年前一樣,“他覺得他母親能搞定一切,在看守所裡還是跋扈,玩世不恭,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

蔣彪記得,第一次在看守所裡見到孫小果時,對方仔細地看他,想看清楚他是誰,告知相關情況後,孫小果又仔細地翻看他的相關身份證件,然後斜挎在椅子上,神情不屑,或閉口不語或反問質疑,充滿了對抗意識,“他本來自己懂一些法律知識,接觸警察也不少,對待我們專案組民警就顯得很老練”。

“老練”的孫小果碰上了老練的蔣彪,是否像影視劇中演繹的一樣,從氣勢上壓倒他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蔣彪則說:“我不需要跟他爭個高低,我們共同的目的是還原事實。”

民警談孫小果案細節:研究他的成長史 攻破最後一道心理防線

昆明市公安局掃黑辦門口,圖為蔣彪和同

從成長史查詢犯罪的影子

為了還原事實,能讓孫小果開口,蔣彪做足了功課。他檢視相關資料,梳理孫小果的人生軌跡,研究其性格和成長生活環境,“因為我要去跟他打交道,我就比較關心他的人生成長曆史。”

“母親的溺愛毀了他,造成他非常自私。”這讓蔣彪頗為感慨。

回溯了孫小果成長史的蔣彪發現,孫小果早年父母離異,缺少家庭關愛,就像孫小果自己在日記中寫的:“父母吵架打架,覺得身邊充滿了暴力,整個社會生活都充斥著暴力。”

蔣彪說,因為家庭的緣故孫小果從小變成小混混,領著比他年紀小的人遊蕩在娛樂場所和電子遊戲室,他在這個群體中獲得自我滿足和虛榮的地位,孫小果初二時正處社會人格形成之時,家庭暴力的影響伴隨其一生,在此後的犯罪案件中就表現了出來。

蔣彪舉例,當年的受害者只有十五六歲,孫小果欲行不軌被小女孩拒絕,他就安排手下的人毆打小女孩,他站在一旁,自我滿足地看著手下的人打小女孩,打到認不出來為止。

當年出獄後,孫小果的身上還能找到這種殘暴的影子。蔣彪舉例,後來在經營M2酒吧期間,一名該酒吧的中層比較懦弱,就被孫小果經常欺負,孫小果買了一個電棍,他只為了試試電棍的威力,就在該中層身上擊打,把電耗光為止;隨後,又養了自己的愛犬讓人訓練,為了檢查訓練的結果,就讓狗去咬該男子。

“成年人了,做這些事非常荒唐,這種年少時性格的塑造影響了日後的生活。”蔣彪說,正是因為孫小果母親無原則的溺愛,溺愛到了極端和偏執的程度,使得孫小果形成了非常自私的性格,行事一直以自我為中心,“父母離異後他的哥哥跟了父親,後來也確實在部隊錘鍊了,兩個人確實就不一樣”。

同時,蔣彪發現孫小果是一個性格多變的人,沒有特定的愛好。他舉例,一段時間孫小果喜歡車,就買了輛法拉利,幾乎想把所有的錢都用在車上進行修飾,但過一陣子,他不喜歡了,把車給自己的小弟開,小弟飆車時車毀人亡,他也無所謂了;有一陣子孫小果又想搞房地產,又發現房地產行業不簡單就放棄;他後來又想去涉足礦業,“反正沒有特定喜歡的,愛好非常廣泛”。

蔣彪參與偵辦過湄公河慘案,主犯糯康等人也在昆明被執行死刑。一個是軍閥毒梟,一個是溺愛寵兒,蔣彪覺得雖然兩個人沒有可比性,“但兩個人的暴力性相近”。

攻破最後一道心理防線

蔣彪說,再十惡不赦之人,都有軟肋,孫小果的痛點就是其女兒。

蔣彪介紹,他們在偵辦中發現,孫小果平常跟老婆和女兒住一起,他在外面有女人的事一直瞞著家庭,“在看守所時也只有對家人有責任感和愧疚感。”

他跟孫小果聊了很多次,發現孫小果非常嬌寵自己的女兒,外面再飛揚跋扈,但面對自己的女兒時孫小果始終呈現著最柔弱、最慈愛的一面,“天上的月亮摘不到,不然他女兒要月亮都會摘”。

基於此,蔣彪問孫小果:“咱們換位思考,如果有人這樣對你的女兒,你會是啥感受?”後來在法庭上,孫小果回答了這個問題:“我的警官曾問我,如果有人這樣對我的女兒(會怎樣),我知道我錯了,我向受害者道歉。”

孫小果案的受害者過得並不好。當蔣彪找到他們時,受害者本人和家屬都不敢面對他,不敢跟他說話,不敢相信警方還能把孫小果送回監獄,“我看到她(受害者)渾身顫抖,都不敢跟我們要求什麼,時隔這麼多年了,想想當年的傷害以及她所承受的恐懼和擔心,我就難過。”說話時蔣彪眼圈泛紅。

85年警校畢業就讀中文專業的蔣彪,坦言自己並沒有系統地學習過心理學。但犯罪嫌疑人或受害者的心理起伏,他都會準確地把握,“這都是積累吧,幹得多了就知道如何面對各種犯罪嫌疑人”。

他把與嫌疑人之間的這種關係簡單地稱為“我要與他們去打交道。”

蔣彪覺得,這個“打交道”的過程實際就是相互取得信任的過程,“所謂審訊,準確地說不應該叫審,而是透過談話聊天把他的所作所為談出來,起初我鼓勵孫小果還原事實,他還有怨氣”。

從事刑偵工作30餘年,蔣彪覺得大案件破了不一定就能破小案件,但小案件破多了能為偵破大案件積累經驗,“其實說我個人的作用有些過了,大要案都是專案組,專案組抽調的都是精英骨幹。”面對同事的誇獎,他連連搖手,轉而對記者說:“我最怕被神化,你們採訪報道不要把我樹成神一樣的人,實際我就是個普通民警,這些都是我的職責範圍,做了我應該做的事。”

蔣彪所在的昆明市公安局刑偵支隊有組織犯罪偵查大隊,近些年先後偵辦了昆明火車站暴恐案、湄公河案等典型案件,蔣彪都參與其中。

昆明市公安局掃黑辦的一組資料顯示,自開展“掃黑除惡”專項鬥爭以來,截止2020年8月底,昆明警方共打掉涉黑組織21個,涉惡集團(團伙)108個,累計刑拘2337人、逮捕1971人,破獲各類刑事案件1671起,查、扣、凍涉案現金和資產預估16。1億元,境內25名黑惡追逃目標被全部抓獲歸案。

編輯:z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