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昌專稿】羅丹與布德爾的“激情歲月”:忠誠的友誼,不同的道路

布德爾

他是羅丹的學生和助手。

他是歐洲雕塑三大支柱之一。

他是“全球最貴雕塑家”賈科梅蒂的老師。

羅丹評價他時講到:“你照亮了未來的路。”

2017年11月20日,布德爾在中國大規模個展在清華大學藝術博物館揭幕,展覽呈現包括“弓箭手赫拉克勒斯(1906-1909)”、“果實(1902-1911)”、“垂死的人馬”等等布德爾最負盛名的作品在內的38件青銅雕塑作品,2件油畫作品,8件水彩作品,素描及珍貴歷史圖片等,此外還會展示布德爾的繪畫作品,為我們近距離了解大師提供了一個機會。

你們,在座的所有的人,我要對你們說“你們都要追隨我”,那是對你們的出賣。我的道,我的路,我的燈,我的亮,都不是你們的。——布德爾

布德爾無疑很重要,但我們對他的瞭解遠遠不及羅丹和賈科梅蒂,那麼他和羅丹之間有怎樣的“愛恨情仇”?與賈科梅蒂又是怎樣的關係呢?

故事要從1893年布德爾進入羅丹的工作室說起。

布德爾(左)與羅丹

忠誠的友誼

1893年布德爾與羅丹相識並進入他的工作室,當時的布德爾還處在藝術事業的起步階段,無法靠委託創作維持生計,剛好1889年,為了配合萬國博覽會,莫奈邀請羅丹一同舉辦展覽,這次展覽大獲成功,羅丹因此被鵝毛大雪般紛至沓來的紀念雕塑訂單淹沒,於是開始僱傭新的助理,這兩位藝術家大師因緣巧合的走到了一起。

羅丹的《巴爾扎克》像

當然,僅僅只是這些還不足以奠定他們之間的感情,最為重要的是他們兩個有著很多共同的愛好,比如對古董的收集、對哥特式大教堂的熱愛和彼此藝術創作的愛好,在1893年到1908年的15年間,他們一起共度時光,互贈藝術品,羅丹也非常的信任布德爾,他經常將石膏作品送到布德爾的工作室進行大理石翻制,布德爾則為自己的導師制作繪畫和雕塑肖像,羅丹也不遺餘力地支援年輕人的事業。

《巴爾扎克》的創作見證了他們深刻友誼,這件作品也是羅丹的巔峰之作,羅丹為創作巴爾扎克像花費了巨大的心血,他曾先後做出30多個泥塑小像(包括13個裸體的巴爾扎克),卻無一中意,深感苦惱。有一天,布德爾見老師那副著急的樣子,不由動手畫了一幅穿睡衣的巴爾扎克立畫素描,拿給羅丹看。羅丹即刻驚叫起來:“就是這個!就是這個!這就是我要做的巴爾扎克!”就這樣,留存在美術史上、頗具影響的羅丹的《巴爾扎克像》誕生了。應該說,布德爾靈感奇蹟般畫出的巴爾扎克草圖,是在羅丹各種各樣的草圖和雕塑小稿的啟示下產生的,而羅丹最終完成的巴爾扎克塑像,則是在布德爾的草圖啟發下創作出來的。真可謂是“心有靈犀一點通”。

布德爾的草圖

在製作作品中,羅丹曾經將《巴爾扎克》像原本有的一雙十分精彩的手砍掉,事情的由來是這樣的:當羅丹放下手中的泥團和雕塑刀時,頓時感到了一種輕鬆的快感。他興奮地把布德爾叫來,讓他欣賞自己剛剛完成的傑作,分享他的快樂。誰知布德爾一進門,就兩眼直勾勾地盯著巴爾扎克塑像的一雙手。

羅丹的《巴爾扎克》像

羅丹不由得擔心地問:“你難道不喜歡這雙手嗎?”

“不”布德爾誠懇地回答老師:“正相反,我太喜歡這雙手了。這座雕像的頭部是整座雕像的焦點,長袍創造了自身的協調,而這雙手更顯得格外有力、突出……”

“那麼,它們是否過分有力了?”羅丹反問道。

“這……我看是這樣的。”布德爾點頭回答。

羅丹聽了傷心極了。他知道布德爾話中的含義,而布德爾的話無疑是對的。這雙手是過於突出了。羅丹繞著塑像轉了整整一圈。突然,他舉起泥刀猛地一下把這雙十分有力的手砍掉了。

“老師,你……”布德爾被羅丹的這一舉動嚇得渾身顫抖。他知道這是他的老師幾個星期辛勤勞動的成果,而且這成果又是這麼的美妙。但正是羅丹的這一舉動,給我們留下了舉世驚歎的《巴爾扎克》像。

雖然這件作品被後人們景仰讚歎,但在當時引起了非常大的風波,作品創作出來後,當時的法國文學家協會否定了這件作品,不過這件作品也得到了當時巴黎藝術界和知識界的肯定,這當中自然少不了布德爾。

布德爾工作室

當然,羅丹對於布德爾的幫助也很多,比如1893年布德爾開始創作《蒙託邦紀念碑》,羅丹對布德爾的這件《蒙託邦紀念碑》給予了極大的支援,甚至在審稿的專家們責難時,羅丹發表高見力挺布德爾,使作品得以順利進行下去,最終建立起來。

《蒙託邦紀念碑》

羅丹說:“人們在巴黎和蒙託邦對這一作品的批評責難甚多,然而它畢竟是一座令人驚心動魄的雕塑傑作,這一點是無容置疑的。紀念碑同時也是在現代雕塑藝術中激情表現最為出色的典範。必須看到,這座紀念碑從結構的設計到表現手法的創新的偉大價值,在紀念碑的總體效果上,特別是當人們從遠處來觀看它的時候,總感覺它有一種宏偉統一的磅礴氣勢和莊嚴肅穆的建築感。這個作品從構思到完成完全擺脫了以往傳統藝術普通平庸的手法,這在學院派所創作的作品中是很難看到的。這種嶄新、鮮明、獨特的創作方法,這種具有創造性的感覺意識和藝術追求中求異思變的自發性,使得這座優秀的紀念碑和我們這個美麗時代的精神緊緊地聯結在一起。為此,布德爾就大大地得罪和冒犯了那些受過官方美術學院傳統藝術教育和培養出來的人。那些人認為,藝術的宗旨就是要滿足世俗的藝術欣賞口味。其實這也是他們自己的審美原則。”羅丹的這些話在今天讀來也不無現實意義。

布德爾創作的羅丹雕像

羅丹和布德爾的友誼還體現在他們一同建立過美術學院,1899年秋,布德爾同德波斯(Debois)和羅西(Rossi)創辦了羅丹學院,這座學院坐落於蒙巴納斯大街,建成後很快就招收了三十名學生,但由於羅丹忙於準備自己的大型展覽,無法騰出時間授課,1900年4月學院關閉。1902年,羅丹被授予法國榮譽軍團司令勳章。為表慶祝,布德爾還在韋利濟(Vélizy)為其主持舉辦了一場盛宴。

不同的道路

雖然布德爾與羅丹之間有著非同一般的友誼,但在1908年,布德爾離開了羅丹,至於離開的原因,為羅丹工作過一個月的布蘭諾西·康斯坦丁的話或許能夠道出:“他的作品氣場強大,在大樹下的陰涼之中,連雜草都無法生長。”

布德爾1907年之前的創作與羅丹有很多的相似之處,作品表面的表現主義處理手法,不完整的破碎的效果,在作品上保留雕塑家創作的痕跡……1907年左右,布德爾選擇“構造”並釋放自我,羅丹寫道:“對我來說最重大的事情是塑造,而對布德爾來說最重大的事情是構造。我把情緒封存在肌肉之中,而他讓它們以某種風格散發出來。”作為迴應,布德爾對自己的學生說:“塑造是去破壞,而構造是去創新。”

布德爾工作室

正是由於對藝術理解的不同,使得他們在藝術上分道揚鑣。同時,也使布德爾走出了一條自己的道路,1900到1914年之間,布德爾創作了一系列雕塑:《帕拉斯的軀幹》、《戰鬥中的阿波羅》、《弓箭手赫拉克勒斯》、《水果》、《等待尤利西斯的珀涅羅珀》和《垂死的人馬》,這些作品圍繞著希臘神話中的標誌性人物進行設計,同時借鑑古代歐洲和歐洲以外的古老藝術形成全新風格,這是他個人創作向理性、概括和建築性正式轉型的登峰造極之作。

《垂死的人馬》

比如作品《垂死的人馬》,是布德爾為20世紀最偉大的裝飾工程(巴黎香榭麗舍大劇院)所創作的內部裝飾。這棟建築為表演和音樂而生,建造時間極短,有私人資金贊助,布德爾設計了一個嚴肅而和諧的外立面:浮雕的主題均屬於藝術領域,卻和諧地融入了建築的精準框架,令人歎為觀止。他還設計了部分裝飾繪畫,同樣是從古代神話和寓言中獲取靈感。

不同版本的“弓箭手赫拉克勒斯”

著名雕塑家朱尚熹一直致力於羅丹雕塑的研究,同時他還研究了羅丹同時代的布德爾和馬約爾,關於布德爾雕塑的特點,他在談到時表示:“《赫拉克勒斯》是布德爾離開羅丹那年,在自己工作室獨立創作的作品。這是一件一炮打響的作品,一出世就獲得巨大成功。作品由幾條空間中的弧形構成,弧形的架構性極強,儘管作品看似二維性明顯,但是並不缺乏縱向三維性的斜坡和弧形體系的經營,換句話說弧形架構性是各個方向的,形態的坡度始終能把觀者的視線引向深度。在實體型的塑造上,布德爾開始鮮明地走向實體化,實體化的結果就是形態的永恆性彰顯了出來。相比他後來的作品儘管還有一定的光影要素,但比以前做的貝多芬頭像要實體化得多了。雕塑上光影追求,可以比著印象派代表人物莫奈對於色光的追求。就是塞尚發現色光對於物質世界過分地虛幻,色光並不是物質世界的本質,這才有了他提出的物質世界是實體的,是幾何實體的觀點。從現代主義來講,從虛幻的視覺效果解放出來,直接去掌握實體世界是一次進步和革命,並一直影響到了現在。”

布德爾工作室

此外,他還講到:“我們經常說的布德爾作品的建築感,一方面是他作品中鮮明的架構關係,另一方就是他作品的幾何實體形概括得非常好。《垂死的人馬》是最能詮釋布德爾作品建築性的作品,這些雕塑語言的追求實際上已經遊離於了作品要表現的題材之外,但是進一步幫助了作者的主題思想,甚至具有另闢蹊徑的主題昇華,使人們領略到,哦!雕塑家的人馬是死得是那樣地宏偉,堅不可摧!只有雕塑才具備這樣的力量,具有不可替代性,詩歌代替不了,小說代替不了,音樂也代替不了!”

“我看到你在進行我幾乎不敢想象的事情。我在研究中傑出的開頭給我帶來一種預感——確實,就是這樣。你照亮了未來的路。”羅丹評價布德爾時講到。

羅丹處在古典與現代的分界嶺上,而布德爾是真正的現代主義者,他將羅丹開啟的可能進一步發揚光大,誠如羅丹所講,他照亮了未來的路,比如當今世界最貴的雕塑家賈科梅蒂就是他的學生。

照亮未來的路

早在19世紀90年代,布德爾的工作室就接收一些特定的學生,他們會支付學費,或者當助手以工資作為學費,透過一些非正式的方式,布德爾還把他的知識傳遞給同時代的藝術家:1900年前後的照片顯示,畫家亨利·馬蒂斯曾和他在工作室牽來一匹活馬作為模特進行雕塑。

1909年他大被茅屋藝術學院聘為教師,這裡對男女一視同仁,且收費很低,只為支付運營、師資、取暖用煤和人體模特的費用,類似集體工作室,成為巴黎國立美術學院以外的另一選擇。從10月到次年7月,布德爾每週在這所學院授課一次,20年沒有間斷,直至1929年離世。

布德爾與學生們

賈科梅蒂是在1922年進入大茅屋學院隨安託萬·布德爾進修的,從那裡賈科梅蒂學習到極致抽象的造型理念。

1922年初,賈科梅蒂接受父親的建議,放棄了赴維也納的想法,到巴黎尋求自己藝術的新天地。像不少懷抱理想的年輕美術家一樣,賈科梅蒂沒有進入官辦的巴黎美術學院,他選擇了一所著名的私立學校——大茅屋學院,跟布德爾學習雕塑,布德爾每週四上午到校,向學生傳授技藝。從1922年到1927年,賈科梅蒂斷斷續續地接受布德爾的指導,漸漸把精力集中到雕塑藝術上。

但賈科梅蒂似乎更喜歡同時期新穎的雕塑手法,布朗庫西、裡普希茲、洛朗斯這樣一些比布德爾更年輕、也更前衛的雕塑家,顯然比布德爾更吸引他,這也不難解釋賈科梅蒂這個階段留存下來的雕塑中罕見布德爾風格的作品。

但這並不影響布德爾成為一個偉大的革新者,他不是一位墨守成規的教授,他試圖革新藝術教育,將學生從既有體系中解放出來。根據學生的記錄,他曾說過:“眼睛是僕人,而精神是主人。”“我向你們展示通向真理的鑰匙,但是否收下取決於你們。”他的教學極富聲譽,具有真正的自由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