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讀】車禍追問：十年整治，工程車為何還在闖禍
本報記者 俞任飛 陳偉利 李玲玲
（感謝陳先生向本報報料）
1月8日下午，60歲的虞爺爺騎著電動車，前兜裡放著剛買好的菜，載著放學回家的孫女，倒在了離家百米之遙的濱文路新浦路口。一老一少在準備左拐過路口時，被一輛準備右轉的工程車撞倒，5歲的小女孩當場就沒了呼吸，老人送醫搶救無效也離去了。
昨天，錢報記者回到這個“殺人”的路口，想了解濱江的濱文路新浦路口，這裡發生事故是否是偶然？
記者發現，這個路口車多人雜，附近居民早有意見，而邊上有5所學校，安全隱患不可謂不大。
車禍發生地示意圖 姬臣/製圖
事發路口附近，小區和幼兒園密佈
一早，記者來到了一天前出事的路口，路面上已看不出之前車禍的慘烈狀況。
路口的東南角，一輛廂形卡車和一輛SUV刮擦，正在等待事故處理，看來這是個事故多發路口。
事發濱文路新浦路口，其實居民早就對這個路口有意見了。
“車多人雜！”這是居民對它的印象，尤其是上下班高峰期。
濱文路新浦路口周邊，居民小區多，學校多，在建工地多，而又恰處之江大橋上下橋口。周邊有江南文苑、浙新小區、玫瑰灣、璞悅灣等小區，邊上有濱文小學、錢塘山水幼兒園西浦分園、浦沿街道中心幼兒園等學校。
記者在現場看到，整個路口有6條道路交匯，尤其是在路口西側，不僅是之江大橋的下口，還有濱文路、振浦路2條道路。路口往東不遠，就是彩虹快速路的入口。整個路口承擔了巨大的交通壓力，附近的商戶表示，“從轉塘過江的車，幾乎都從這過，每天早晚高峰，全是紅燈一片。”
最近一年，由於周邊工程較多，路況顯得更為複雜。記者在周邊走訪發現，除了路口南側剛完工的一個住宅樓盤外，附近還有地鐵6號線、浦沿新生農貿市場、新生地塊臨時租賃房、濱文中學等幾個工程專案在建。
事發幼兒園的一位家長告訴記者，“這段時間，路上的工程車越來越多，早晚兩個時段尤其明顯。”她每次接送孩子，最害怕的就是過這個路口。
在路口記者做了項統計，正午12點後半小時內，還算空閒的路面，共有20餘輛大小貨車經過。其中工程車有7輛，多數與事發工程車的路線一樣，是由濱文路右拐進入新浦路段。不過，右轉的工程車車速並不算快，在看到路口的錢報記者後，也選擇了停車，並擺手示意讓記者透過。
同時，記者也看到，有不少電動車、三輪車逆向進入路口，甚至佔據了機動車道，非常危險。路口西側的步行紅綠燈，通行時間也顯得有些短。近30米寬的路口，記者試了幾次都沒能趕在綠燈結束前走完。
下午的接送時間，記者看到多數家長帶著孩子停在了路中間的等待區，但也有部分家長在綠燈結束後強行穿過了整個路口。路口有兩名交警在指揮交通，整個路況顯得較有秩序。
車禍發生地路口。俞任飛攝
附近學校家長對這個路口很憂心
記者在實地走訪看到，事發路口附近有1所小學，4所幼兒園。
在事發路口，記者遇到了出事小女孩的親屬。談到車禍，他們不願多說，其中一位說：“無論怎麼樣，我們都是在綠燈的時候（透過的。）”交談中，邊上另一位老者哭著反覆說，“她很乖的，真的很乖的。”
“經常回家跟我們講幼兒園老師教的交通規則，說看到紅燈停、綠燈才能行。”老人說，“她很會說話，老師在幼兒園講的事情都能回來跟我們說說。”
對於事故，幼兒園的老師也很悲痛，她說：“小姑娘個子很高也很活絡，還特別乖巧。”
學校老師說，這個月幼兒園安全平臺的主題就是交通安全。每次放學接送，校門口也會有3名保安，4名護學家長，1名值周老師和協警共同維持接送秩序。
老師說，他們已經和保安、老師、家長都有過溝通，“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注意孩子的安全。園長下午也在開會，討論後續措施。
下午4點，記者在校園外也看到，有不少老人騎著電動車、三輪車來接孩子，有些孩子站在車子的踏板上，看起來並不安全。孩子在幼兒園就讀的陳先生也向我們反映，每次經過這個路口，“總有右拐車輛（和我們）搶道，真的很危險。”他希望交警部門能將路口的圓形訊號燈換成箭頭燈，這樣出事的機率就會小很多。
家長和老師的聊天記錄
在幼兒園旁開店的宋女士，她5歲的孩子和出事的小女孩在同一個班級。宋女士表示當初辭職開店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擔心女兒的安全問題。“出事之後，我們家長群裡也都在討論，以後該怎麼辦。”
宋女士說，31人的班級，步行接送孩子的是多數。但步行也不放心。她告訴記者，從家到幼兒園，兩側的人行道上基本停滿了車，有時候不得不走到非機動車道上，“每次有車經過，都讓人心驚膽戰。”
在路上，記者碰到不少接送家長，“今後這塊還要拆遷，就更亂了，到時候怎麼辦？”怎樣保障孩子們的安全，這是家長們普遍的擔憂。
新聞深讀
十年整治，工程車為何還在闖禍
昨天，爺孫倆住的浙新小區裡，居民們都在討論這件事，個個面帶惋惜。
“蠻幸福的一家，兩個人說沒就沒了。”一位鄰居說，他們都是濱江當地人，一個村的，從小跟小姑娘的爸爸一起長大的。幾年前他家老房子拆遷，新房子分在浙新小區，一套房子一家人住，另外房子出租。自從小姑娘生下來，她爸爸很努力，開一家經營部，努力改善家裡生活。2017年下半年，家裡二寶出生。“一家六個人其樂融融，爺爺奶奶照顧孫女倆，爸媽上班。”
記者在事發路口看到不少這樣接送小孩的家長。俞任飛 攝
交警和教育部門現場辦公
事故發生後，濱江區政府非常重視。中午，濱江區教育局緊急召開校（園）長會議，要求各學校做好家長的安全教育，安全重於泰山，尤其對騎電動車接送孩子的家長要摸清底子，點對點交流到位。
昨天下午，濱江區萬愛民副區長率區教育局、交警大隊及街道相關部門負責人，實地調研了高新實驗學校、東冠小學、錢塘實驗幼兒園、錢塘山水幼兒園、奧體中心幼兒園等校園周邊道路交通安全狀況。
在東冠小學門口，校長反映校門口兩側的停車位影響家長接送；交警大隊現場辦公，當即表示取消校門口兩側的停車位。
在奧體幼兒園，為方便家長安全接送孩子，區教育局決定立即對地下車庫進行綜合利用，讓家長接送車輛有序停放。
接下來濱江區教育局也將透過“告家長的一封信”等形式，提高家長安全意識；做好校園周邊的交通安全警示的普查工作，發現問題及時上報解決。
杭州濱江交警大隊正在對事故進行調查，對肇事司機進行詢問和筆錄。交警說，調查結果一旦有了結果，會立即向社會通報。濱文路新浦路口的訊號燈，分成圓餅和左轉箭頭燈。直行和右轉可以同時進行。交警部門表示，近期會根據路口實況對訊號燈進行調整。
昨天，杭州市運管局貨運處相關負責人對錢報記者表示，一輛工程車上路，需要多部門的監管。
涉事的工程車司機剛培訓過
沿著事發路口往東不遠，就是杭州高新開發區（濱江）工程車自律協會。
這是由濱江區城市管理局主管，由區域內各工程車駕駛員（單位）自願組成，實施自我管理的社會團體。
協會的工作人員告訴記者，現在加入協會的會員共有800多名駕駛員，700多輛工程車輛。事發的工程車也屬於該協會，“前天才剛剛培訓過，就出事了。”該工作人員介紹說，加入協會的駕駛員每個月都必須參加由單位組織的安全培訓。不僅如此，每名新駕駛員，都必須經過考試透過和上路站崗，才能發予駕駛員資訊卡。
在資訊卡上，記者看到，濱江的工程車行駛路線也被限定在一個“四縱四橫”的道路框架內，早晚高峰還有禁行。
此外，對於入會工程車，協會都一律要求其加裝右轉探頭。針對工程車右轉盲區，協會也一直要求遵守停車讓行的原則。對於未按時參與安全培訓，或發現右轉未停車讓行的工程車駕駛員，協會也有相應的罰款與停駛等辦法。
據悉，事故發生後，濱江工程車自律協會已經向工程車所屬公司開具了整改通知書。要求其立即組織全體駕駛員進行道路交通安全法的學習，同時針對事故結果，作出相應整改措施。
新聞背景
杭州工程車專項整治始於2008年2011年工程車一日奪三命引全城追問
記者梳理從2000年到現在的公開報道發現，杭州開啟多部門聯合專項整治工程運輸車輛安全問題始於2008年。當年，工程車的代名詞是“狂飆巨無霸”，而專項整治源於血的代價。
2008年 杭州開始工程車專項整治
2008年4月14日中午，餘杭五常附近，一輛槽罐車側翻，壓住了一輛小轎車，轎車駕駛員當場死亡。
2008年4月19日上午，濱江區一對夫妻坐的小轎車被一輛水泥攪拌車壓住，兩人受傷。其中妻子已懷有身孕。
短短一週，兩起工程車輛傷人的慘案震痛杭州，交警部門統計，“截至4月20日，全市涉及大型工程運輸車輛的一般以上道路交通事故52起，造成20人死亡，53人受傷。”
一場由交警、建委、安監、城管辦、交通運管等多部門組織，針對工程運輸車輛的集中整治工作從2008年4月21日開啟。
就在開展整治的第二天，杭州七堡中心路與杭海路紅普路口，一輛黃沙車在轉彎時將一名騎電動車上班的送氣工壓死。整治隨後加碼。
2009年 整治方案明確各部門職責
2009年7月9日，杭州市人民政府辦公廳釋出關於印發2009年杭州市工程運輸車安全專項整治方案的通知。
在這次的整治方案中，對各部門的職責進行了明確。
此外，在2009年的整治中，著重推廣了一些高科技手段，確保工程運輸車輛安裝GPS系統，有的區域還安裝呼叫系統，轉彎的時候會提醒周圍行人注意等。資料顯示，當時的專項整治取得一定成效，截至2009年7月14日，全市工程運輸車輛道路交通事故同比減少19。4%，死亡人數減少7人。
2011年 工程車一日奪三命，全城追問
2011年7月11日，工程車一日奪三命，杭城再次追問“工程車誰在管？還管不管得好？”7月12日，杭州市政府緊急召開工程車整治專題會議。交警部門表態，要像查酒駕一樣，嚴查工程車違法。當時各部門還聯合開展了一次夜查，共查處工程車各類交通違法行為628起，其中超載及不按規定路線時間行駛最為嚴重。分析指出，工程車違法行為多發，處罰力度不夠、違法成本較低是原因之一。
多部門監管、多招齊下，單純從數字上來看，這類事故在逐年下降，但工程車造成的傷害依然觸目驚心。資料顯示：2008年，杭州市涉及工程運輸車交通事故造成71人死亡，2009年，62人死亡；2010年，56人死亡；2011年1-6月，19人死亡。
2015年 交警部門針對盲區做試驗
2015年7月至9月，杭州又連續發生11起工程車事故，共造成14人死亡。這些年來，杭州各部門在工程車的管理上也措施不斷，效果有，但悲劇依然在上演。為什麼？
2015年，交警部門曾專門就12起涉及工程車的事故做樣本分析。發現有11起發生在路口，其中有9起是工程車右轉事故。
針對所謂的盲區，交警專門進行了系列實驗，發現司機在工程車內，如果在經過路口時把車速降下來，並且在透過路口前和透過路口時，能進行全方位的觀察，其實完全可以看清車輛的各個方位，即使有突發情況，在車速慢的狀態下一腳剎車就能剎住，而時速一旦超過20公里，即使做出反應，車子可能也要等碾過人後才能停下來。
涉及工程車的惡性死亡事故中，很多都發生在電動腳踏車這個“難兄難弟”身上。在近兩個月的工程車事故中，電動車是最大的受害方，佔七成以上，大部分電動車出事都是因為工程車右轉，刮擦到電動車。不少案例中，電動車車主也存在各種違法行為。所以，交警一再提醒，工程車司機路口要減速、要觀察；電動車車主不要越線停車。“好多事故，其實只要某一方的安全意識稍強一些，就不會死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