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與蕭紅:兩位才女的相似與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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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愛玲說過一句驚世之言:

我是一個古怪的女孩,從小被目為天才,除了發展我的天才外,別無生存的目標。

天底下,沒有人因此笑話,因為人家證明了自己確實是天才。

還有蕭紅,雖然低調、苦逼,但寫出的東西誰敢小瞧?

雖然大多數人不信上帝,但她倆的大腦確實是被上帝“親吻”過的。她們完全依賴天賦寫作,她們是什麼樣的人,就有自己什麼樣的語言。

也許張愛玲身上還有家族遺傳的痕跡,但蕭紅,則是毫無依傍地寫作,完全憑她的天賦和才華。

張愛玲與蕭紅:兩位才女的相似與交集

按常理,天才,天賦異稟,資質過人,應該比凡人幸福,但上帝很公平,他給了你才華、敏感度,就拿去你世俗的圓滿,毫不手軟。

張愛玲和蕭紅,很多人喜歡把她們相提並論,大概除了都姓張,兩人都寫得好,都活得慘。

其實誰不慘呢?

且不說古中國,才過去不久的二十世紀,就有費雯麗瘋了,克洛黛爾癲了,伍爾芙投河自盡了,普拉斯煤氣自盡了,鄧肯死於非命了……

一個個都很傳奇,但一個個下場都很慘。即使不瘋不癲,沒死於非命,比如簡·奧斯丁,也終生未嫁。

而且,不知出於什麼心理,你就是無法想象蕭紅如冰心幸運, 擁有那樣一種安逸人生;也無法想象張愛玲如林徽因,有幸得到圓滿的愛情和婚姻。

你無法想象她們擁有塵世的幸福後,還能寫出那樣的文字。也許寫出來,好仍然是好,好作品仍然擺在那裡,但攝人心魂的魔力消失了。

就有這麼奇怪。

從某種意義上說,才華,於這兩個女子而言,是祝福,也是詛咒。你分辨不出,究竟是才華給她們帶來了噩運,還是噩運成就了她們的才華?

張愛玲與蕭紅:兩位才女的相似與交集

讀蕭紅的成名作《生死場》,讓人悚然而驚。

她寫一個叫月英的女子,嫁過來時很美,過後生了病癱瘓在床,丈夫起先還照顧,後來不聞不問。月英深夜裡哀嚎,無非想喝口水……

鄰居們能聽見,丈夫聽不見。白日,村裡女人們過來看她。她一排牙齒都綠了,一直九十度地坐在床上,無法躺下,下肢沒有知覺,女人們挪挪她的身體,臀部下面是蠕動的白蟲。

丈夫想,反正離死不遠了,也不要浪費了棉被,索性把她壘在幾塊方磚裡……

這樣的文字,碑一樣立在那裡,彷彿於荒原的月夜,陡然看見,直指人心。

其實她用筆非常淺淡,每一字,每一句,都很平凡,都是大白話,但她隨意把它們一組合,那個意思便有了,她想表達的便出來了,甚至超過了她想表達的……

張愛玲與蕭紅:兩位才女的相似與交集

這個天才女,對語言的運用似乎不用思考,單憑直覺,她寫文章就跟我們說話一樣自由,她有自己的調調,顛來倒去,在你耳邊咕咕唧唧, 但無論怎麼,都被她說成了錦繡文章。

她的臨終之作《呼蘭河傳》,在文壇的地位絲毫不亞於張愛玲的《金鎖記》,稱得上“文壇最美的收穫之一”。

十九歲的她離家出走,漂泊了大半個中國,歷經飢寒、戰爭、動盪、情殤、婚變……

最終落腳到香港,似乎為的就是寫這樣一部小說,這樣一部安穩、平靜和溫暖的小說。

張愛玲與蕭紅:兩位才女的相似與交集

那是1940年1月,蕭紅來到香港——此時,張愛玲已在香港待了兩年,是港大英文系一名品學兼優的學生,這是兩位天才女子的第二次交集:

在同一個時間段,生活在同一個城市。

她倆的第一次交集,在1934的冬天,蕭紅隨蕭軍去上海拜見魯迅。

那一年,蕭紅二十三歲——而十四歲的張愛玲正就讀於上海聖瑪麗亞女校,是個文藝少女,以天才自居,可是表面上很謙遜,不怎麼愛講話。她在繼母治下討生活,不快樂。

這個時期同在上海的蕭紅,卻迎來了生命裡難得的“黃金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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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她那麼窮,那麼飢餓,忍不住問:

桌子可以吃嗎?床褥可以吃嗎?

太餓了。這個飢餓的靈魂,被人拐騙在小旅館中,又遭遺棄,大腹便便……一個緊閉的房間,定格著一個女人一生裡最深的恥辱。

“英雄救美”的蕭軍,成了她的夫,開始被她的詩吸引,兩人一起生活後,開始輕視她的文筆。她坐在床頭奮力地寫,他則報以冷語惡言的嘲笑……敏感纖弱的她,面對心愛之人的否定,應該非常痛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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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虧有魯迅先生的欣賞和愛護。

她在上海呆的兩年, 是先生生命的最後兩年。對於她來說, 先生差不多是神一樣的存在,彌補了多年父愛的缺失。

她每天跑去看他,對許廣平的不耐煩,假裝視而不見。

她靠近他,像寒夜裡趕路的人,本能地靠近光源,靠近溫暖。

有一次她去他家,一進門,什麼話也不說,就咯咯笑了。他問:“為什麼笑呢?”

她說:“天晴了, 太陽出來了。”

新添置了花衣服,也興沖沖穿了特意跑去給他看,他停下筆,認認真真地左看右看,給她提意見。

她在他面前,如此自在,有安全感,因為知道,他懂她,懂她所有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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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太陽出來了,張愛玲站在母親寓所的屋頂上,卻覺得自己是赤裸裸地站在天底下,被裁判著像一切惶惑的未成年人。

高中畢業,她跟表姐們逛街,次次別人掏錢,總歸不大好,於是伸手問回國的母親要零花錢。

母親過慣了閒雲野鶴的日子,不習慣冒出一個笨手笨腳的女兒,開始了碎碎念,說如何艱難,你不能跟人攀比,舅舅家吃的都是黃家留下的祖業云云,你既然跟了我,就要學會清苦。

話說到最後,竟充滿譏諷地把一個玉鐲放到張愛玲手裡,說:

“你去當掉做零花錢吧。”

張愛玲哭著說:“我不要。”

母親冷冷地說:”你已經在要了。”

張愛玲哭著把鐲子放回母親的首飾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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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沒有戰爭,她在港大順利畢業,以第一名的成績保送至牛津大學,後來的人生不至於這麼輾轉困苦,不至於討幾個零用錢,也要看母親的臉色。

幾年之後,她終於一腳跨了過來,就像奮力跨過一條大河,原本不可能的事情,憑藉手中的一支筆,輕輕巧巧過來了,洛陽一時紙貴,在十里洋場,她的風頭,甚至把當紅的明星都壓了下去。

她活得任情恣意,以為危險過去了,那個腐朽沒落的大家庭再也傷害不到她了。卻不料遇到不動聲色、老謀深算的男子,一頭栽了下去,萬劫不復。

這男子,為她的才華吸引,也為她身後的煊赫家世吸引,他靠近她,只為感覺到棋逢對手的刺激,如同薛仁貴與代戰公主在陣前相遇,忍不住想比鬥一番。

他只想征服她,將這個奇異女子收入囊中,納入麾下。雖然後來,他老老實實承認:“我使盡武器,還不及她的只是素手。”

她以為他懂自己,會慈悲,會給她一世的安穩和歲月靜好。殊不知,人家只是來跟你比鬥過招的。

這一番情劫,她依靠與生俱來的老辣,把來龍去脈看清楚後,果斷地了結,徹底放下了那個人。

這人世的冷熱炎涼,她用文字,塗上了濃墨重彩的一抹後,輕輕巧巧地越過去,不讓它傷害到自己。

她是比蕭紅更有力量的女人。

張愛玲與蕭紅:兩位才女的相似與交集

這兩個女人,一個冷,一個熱,一個理性,一個感性,截然不同,卻都驚才絕豔。她們,本來絕無可能有交接,蕭紅寫作的時候,張愛玲還是個中學生,張愛玲寫作的時候,蕭紅已經死了。

卻因香港,再一次隔空相遇,充滿了寓意。

蕭紅死在1942年1月,死在香港。

她處理自己的感情生活,總是那麼糊塗,錯一步,步步錯,一路錯下去,最後把命搭進去。

在香港的兩年,她身心得以稍稍喘息——日本人還未打進來——她開始了《呼蘭河傳》的創作,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作品。

張愛玲與蕭紅:兩位才女的相似與交集

她來到幾千裡外的香港,才想起自己也有故鄉;身患重病,得了沒藥治的肺結核,才跟童年有了親近;回望自己愛恨交織的一生,才知道祖父,那個溫暖的老人是生命裡最重要的人……

有人說她自私,先後生下的兩個孩子都送了人。但她對遇到的男人,毫無保留,全盤交付。人家只要給她一點溫暖,她就不管不顧地撲上去,貼心貼肺地對人好。

當年對蕭軍如此,蕭軍打她,她還幫他掩飾。後來對端木,也如此。仗打起來了,朋友幫她好不容易搞來一張離開的船票,她竟給了端木,讓他先走,自己挺著個大肚子,倉惶無著,聽天由命。

後來累了,乾脆在人來人往的走廊上鋪一張席子,兩手撐著地,艱難而緩慢地坐下去——《黃金時代》裡的這一幕,讓人淚落。

結果她死了,這個把命交給愛情的女人,上天並沒有眷顧。

她死後不久,因戰爭終止了學業的張愛玲返回了上海——蕭紅生活了兩年,發表了成名作《生死場》的地方。

一年以後的1943年春天,張愛玲發表了以香港——蕭紅寫出了代表作的葬身之地——為背景的小說《沉香屑——第一爐香》,一鳴驚人,從此輝耀文壇。

命也?巧合也?

張愛玲與蕭紅:兩位才女的相似與交集

也許,作為讀者,我們並沒有資格感慨她們各自生活的不幸。

雖然不勝唏噓。這兩個文字起舞的女子,用自己的生命和激情,留下絕世之作,滋養萬千讀者。

如果,她們能過上通常意義上的幸福生活,少一些顛沛流離,多一些現世安穩;少一些黯然神傷,多一些喜悅歡欣。作為讀者的我們,也許會稍稍心安。

但上帝揀選她們,賦予她們超乎常人的才華和不同尋常的經歷,一定有他的理由。

在她們的作品背後,是人類敏感而驕傲的心靈——

直麵人生,不肯屈就;正視光陰,不甘湮滅。

無論是才華帶來了噩運,還是噩運成就了才華,於她們,都是榮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