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顧2019年“瑪莎拉蒂撞寶馬案”：賠錢還是償命？
“
只要能救我的兒子，別說下跪磕頭，就是要我的命我也願意！
”
2019年，河南永城市發生了一起2死4重傷的嚴重交通事故，當時被撞車輛上共有3名乘客，唯有司機王交通得以倖存，事後，他重傷昏迷了10個多月都沒能醒來。
家裡為了保住他的命，賣房賣車東拼西湊了400多萬還是不夠，這讓已經70多歲的王母不得不到處給人磕頭借錢。
同樣是事故的受害者，賈文華卻沒能僥倖活下來。噩耗傳來後，他的妻子喬女士一度崩潰到抑鬱住院。
“我們不但失去了頂樑柱，還失去了一個完整的家。”
都說“殺人償命，天經地義”，這一套在喬女士面前並不管用。明明肇事人就在眼前，可對方卻逃脫了償命。喬女士除了要求嚴懲，其他什麼都做不了。
富二代女司機醉駕闖大禍
2019年7月3日，富家千金譚明明和好友劉某、張某一起深夜買醉，在喝了1瓶紅酒、幾瓶清酒和數不清的啤酒之後，三個年輕人醉醺醺地勾肩搭背，準備打道回府。
他們本來是想叫代駕的，可是酒意讓人上頭，譚明明沒有耐心等到代駕過來，就一腳油門把自己的瑪莎拉蒂豪車開上了路。
她喝得不少，連方向盤都握不穩，車子一路超速飆出去，連續剮蹭了七八輛停在路邊的私家車。
這樣囂張的行徑讓圍觀群眾非常憤怒，紛紛指責起他們來。劉某和張某見此不僅沒有勸譚明明留在現場處理問題，反而還慫恿著叫她快跑！
譚明明當時不太清醒，聽了慫恿後，就不顧圍觀群眾的指責和勸說闖關逃逸了。她高速飆車，一直行駛到永城市東城區的某個十字路口，那裡有一輛正老老實實等綠燈的寶馬。
瑪莎拉蒂沒有絲毫減速，以135km/h的速度撞向寶馬車尾，巨大的衝擊力讓寶馬變得一片狼藉，很快就燃起了大火。
寶馬車後座的賈文華和葛保景當場喪命，只有司機王交通活了下來，事後送醫被診斷為一級重傷和全身40%的二度燒傷。
瑪莎拉蒂上的三人也都全部重傷，2死4傷的嚴重後果，讓這起事故很快大範圍發酵了起來。
世上有車族那麼多，交通事故其實並不罕見，瑪莎拉蒂醉駕撞寶馬案之所以能引發巨大的社會關注，
除了醉駕導致後果慘烈，還因為肇事司機身上帶有3個濃重的
反派標籤
：
富二代、女司機、拿錢消災
。
在部分帶有偏見的人眼裡，富二代都是張揚驕縱的，“女司機”則常常被視為是馬路殺手，再加上闖禍後想拿錢消災，無異於是在挑釁普通人對於公平公正的認知和追求。
譚明明三人好巧不巧，精準地把這三個大雷點都踩了一遍
！
先說肇事司機譚明明，她是95後，家裡開了幾家皮革廠，早在2000年，譚家的生意就已經市值過億，光是每個月給譚明明的零花錢就有6位數。
家裡條件那麼好，她卻只考上了一所技校，畢業後也遊手好閒不務正業。譚明明平時除了和狐朋狗友出去買醉，就是在社交平臺炫富，天天把自己的奢侈品和名牌包曬到網上。
她最囂張的時候，還曾懟網友道
：“我長得好看，家裡有點錢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除了譚明明，瑪莎拉蒂車上的另外兩個人也都是富二代。
比如24歲的劉某，就是當地大型連鎖超市聚客隆的少爺，他前不久剛從澳洲留學回來。另外還有一個21歲的張某，是市裡國土局副所長的女兒。
非富即貴的他們享受了大好的資源，卻沒能為這個社會做半點好事。
在車禍前，他們有數次能夠避免災難發生的機會，可是劉、張二人既沒有阻止譚明明醉駕，也沒有及時制止她的飆車，反而在連續剮蹭後慫恿她逃逸。
如此漠視規則、漠視生命的行為，不僅作沒了自己本該燦爛的人生，也讓另外三個無辜的家庭從此陷入噩夢。
受害家庭現狀：支離破碎
根據事後調查，寶馬車上的三個人都是當地人社局的普通職工，案發當晚，他們外出開會正準備回家，沒想到卻遭遇了這場無妄之災。
對於死者的家人來說，不僅是至親至愛被永遠留在了那個冰冷的夜晚，一併停滯的，還有整個家庭的幸福和希望。
1 死者賈文華家
賈文華出事時剛滿41歲，正處在上有老下有小、肩上扛著整個家庭希望的階段。
他和妻子喬女士的感情很好，兩人成婚多年，育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已經出社會工作了，小兒子才12歲。車禍發生前，小兒子非常崇拜爸爸，平常聽話又自律，成績一直很靠前。
車禍後，失去父親的悲痛和家庭的驟然變故，
讓這個孩子遭到了重創，不僅沒有以前開朗活潑，成績也一落千丈。
喬女士雖然憂心兒子，但為了撐起這個家，她不得不強忍著悲痛，每天6點多就起床出門工作，直到晚上回到家中，她也沒能歇一口氣，因為家裡還有將近80歲的公婆需要照顧。
再加上還要跟進處理事故後續事宜，喬女士實在分身乏術
：“我連給孩子做飯的時間都沒有，只能讓他自己在家裡吃外賣。”
喬女士根本沒有多餘的時間和精力來消化傷痛，就要強打起精神來承擔家庭的重擔。大人吃苦還好，但最讓她憂心的還是老人和孩子的狀態。
“自從爸爸出事後，孩子的生活質量和以前比，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過多的壓力和精神創傷，讓喬女士一度產生抑鬱，不得不住院治療了一段時間才緩過來
。
更令人悲痛的是，賈文華的母親年紀大了，身體本就不好，驟然得知兒子死於車禍，賈母一下子就垮了，只是勉強硬撐著。
2 死者葛保景家
葛保景出事時是44歲，家裡上有90多歲的老母親，下有正準備讀高三的女兒。
“婆婆年紀大了，我甚至都不知道該怎麼和他們說這事，能瞞多久是多久吧！”面對記者的採訪，葛保景的妻子程女士這樣哭訴道。
家中的親朋好友也一起幫著瞞住老人家，直到一審開庭前，葛母都以為兒子只是“外派出差”了。在她的視角里，兒子忙於工作很久沒和她聯絡了，葛母為此還一直唸叨了好久。
然而，紙始終是包不住火的，該案第一次開庭審理是在2020年的1月16日。
庭審結束後，葛母得知兒子已經不在了，心灰意冷的她拒絕進食，只過了短短12天就撒手人寰
。
除了長輩，女兒的狀態也很讓程女士擔憂：
“女兒很愛她爸爸，原計劃今年應該上高三的，本來前程大好，出事後就抑鬱休學了，每天關在房間裡不出門也不說話......”
由於案情的審理結果遲遲不出，程女士一直都沒有讓亡夫正式下葬。她希望等罪魁禍首得到應有的懲罰，一切都塵埃落定之後，再好好安葬自己的愛人。
3 司機王交通家
作為這場事故的唯一倖存者，31歲的王交通既幸運又不幸。
幸運的是他和妻子已育有一個孩子，還保住了一條命。不幸的是劇烈撞擊導致他一級重傷，車禍後就一直陷入昏迷，只有口舌能動，意識是不清醒的。以這樣的狀態，
王交通在重症監護室的病床上足足昏迷了10個月，期間好幾次收到了病危通知書
。
除此之外，他全身還有
高達40%的二級燒傷
，傷口每天都在滲水，需要時刻處在無菌的特護病房裡，否則稍有不慎就會引起感染。等他稍微好轉後，
還要進行大面積的植皮手術
。
為了挽救他的生命，
他的家人不得不賣掉房產和老家的地皮
，可無論是搶救、燒傷特殊護理還是之後的植皮手術，高昂的治療費用都不是這個普通工薪家庭承擔得起的。
王家二老不得不到處借錢和貸款，前前後後花了400多萬
，可還是杯水車薪。將近70歲的王母救子心切，一狠心咬著牙捨出老臉，
到村裡挨家挨戶給人磕頭
，只希望人家能把錢借給她。
這400多萬的天價醫療費，除了肇事方譚明明家裡最初賠的100萬，其餘都是王家人自己東拼西湊來的，可現實條件就擺在那裡，無論他們再怎麼努力，還是湊不齊後續的醫療費。
王交通的妻子透露說：“
他離不開人，我每天都要去醫院照顧他，還要照顧小孩，現在已經把工作都辭掉了。
”
如今家裡唯一的經濟來源，就是靠王交通的父親在外打工掙錢。提及自己昏迷不醒的兒子，蒼老了好幾歲的王父告訴記者說
：“沒辦法，現在家裡的事情只能都丟給媳婦，我聽不得這個，一聽心絞痛就犯了！”
一場車禍落在每一個受害者家庭身上，都是一座難以負荷的大山，然而這一切遠遠沒有結束。漫長的訴訟過程和對肇事者的憎恨，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他們。
判決難點：賠錢還是償命？
瑪莎拉蒂醉駕撞寶馬一案事實清晰，公安機關很快將涉事的譚明明和劉某、張某一併逮捕。
隨後，河南省商丘市人民檢察院根據相關司法意見，因三人涉嫌“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對他們提起公訴。
這裡有個細節值得細品：
為什麼是“危害公共安全罪”而不是“危險駕駛罪”呢？
要知道，二者的區別相當大，前者最高量刑可以判處死刑，後者一般是處以罰金和拘役，最高量刑也不會超過7年。
《刑法》規定，明知醉駕違法，會危害公共安全，仍無視法律醉駕的，應負刑責。特別是事故發生後造成重大人員傷亡的，說明主觀上放任了可能造成的連續嚴重危害，具有故意性質。
在瑪莎拉蒂撞寶馬一案中，公訴機關認為，肇事三人因醉駕，致使事故造成了2死4重傷的嚴重後果。在此之前，譚明明等人曾連續剮蹭8輛車後，張某、劉某曾教唆她逃逸，三人的行為均構成危害公共安全罪，其中譚明明是主犯，張、劉二人是從犯。
其實早在兩年前，譚明明的無知和傲慢、對規則的漠視就已顯出端倪了！
譚明明可以說是貨真價實的“馬路殺手”！
從2017年到該案爆發，她的駕照累計有包含逆行、醉駕、闖紅燈、超速等在內的
18次違章
！短短兩年來，她掛著車牌的那輛瑪莎拉蒂
總計違章68次
，最誇張的時候，
一個月違規5次扣了24分
！！！
這些資料足以表明她是個囂張的交通肇事慣犯，可不知為什麼，如此高的違章頻率擺在那裡，譚明明的駕照卻始終沒有被吊銷。
基於她前科累累，事故造成的後果也很嚴重，因此被以“危害公共安全罪”提起公訴。
2020年1月16日，此案的一審在商丘市中級人民法院正式開庭，庭審時長高達5個小時，判決的重難點主要圍繞在“償命還是賠錢”上。
原告方的三個家庭（受害者），基於各自的情況表達了不同的訴求
：
王交通的家人提出，被告需要賠償王家1395萬；賈文華的家人提出了1200萬賠償；葛保景的妻子則是堅決要求嚴懲，三個家庭都要求判決被告死刑並立即執行。
對於原告的訴求，被告方的三個家庭統一了口徑，擺出強硬的態度：
“
要麼賠錢，要麼償命，兩個都想要是不可能的！
”
受害方的三個家庭，經濟條件都很普通，事故給他們帶來的打擊和壓力，迫使他們積蓄一筆賠償金來處理後續的負面影響，特別是倖存者王交通，還等著一大筆的醫療費來保命。
瞭解到這層需求後，被告方家庭的目的很明顯，
就是想要拿錢贖回自己兒女的命
。
雖然譚明明是具有完全刑事責任能力的成年人，但她之前一直在靠家裡支援，本身的償還能力是有限的，如果要賠償，費用只能由家裡人來出。
哪怕法院最終判了譚明明賠錢又償命，真正執行起來也沒法實現，
因為她的家人並沒有對該案負有直接責任，沒有法定賠償義務，
法院不能強制他們支付賠款。
“
想要我們賠款可以，但你們必須出具諒解書，否則免談！
”譚明明的富豪父親，就曾經在庭前調解中這麼說到。
他的做法其實是有法可依、有跡可循的。按照我國現行的法律，
若肇事方態度良好地配合調查、主動向受害方提供賠償並取得書面形式的諒解後，的確是可以從輕量刑的
。
如此一來，譚明明的家人就逐步攻破了三個原告方家庭。因為每個家庭的實際情況不同，提出訴求的側重點也不一樣。
逝者的離去難免讓親人心中生恨，可畢竟死去的人已經永遠離開了，而活著的人總還要繼續活下去
。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庭審進入到兩難的境地，直到結束後也沒當場宣判。
車禍發生後的第492天，河南省商丘市中級人民法院於2020年11月6日公開了最終判決：
譚明明三人“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的罪名成立，
主犯譚明明被判處無期徒刑並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從犯劉某和張某被判三年、緩刑三年。
案刑法規定，無期徒刑實際刑期不得低於13年。也就是說，哪怕譚家人再神通廣大，在最理想的減刑條件下，譚明明也要吃夠13年的牢飯才能被放出來。
這樣的判決結果一出來，頓時引起軒然大波。很多關注此案的人不能理解，所謂“殺人償命欠債還錢”，為什麼證據確鑿，肇事人醉駕導致2死4傷後，還能避免被判處死刑？
難道錢真的那麼萬能嗎？
討論：法理之外，還有人情
對於沸騰的民意，法院方給出了具體的理由：
1、譚明明系醉駕，沒有故意造成危害的動機，在主觀上屬於間接故意犯罪；
2、事後積極配合取證，認罪和懺悔態度良好；
3、積極賠償被害方經濟損失，且已得到了受害者家屬的刑事諒解書，依法可酌情減輕量刑。
在司法實踐中，特別是交通肇事處理上，刑事和解是很常見的一種以協商合作形式恢復原有秩序的案件解決方式，能幫助解決受害者賠償難的問題。
畢竟悲劇已經發生，對受害者來說，若得不到賠償的話，肇事者的一條命並沒有多大的現實意義。
而在法理之外還有人情，大多數義憤填膺者，
都是站在旁觀者的角度
，覺得肇事者行為惡劣，必須死刑償命才能大快人心。
可是他們沒有設身處地地想過
：倖存者的後續治療和護理怎麼辦？前期為了醫療費用欠下的借債該怎麼還？死者家裡的老弱病殘今後該怎麼生活？孩子上學的花費、老人的養老錢該怎麼辦？
是譚某的一條命，還是切實的經濟賠償，能解決受害者家庭面臨的困境？
正如王交通的家人在後續採訪中說的那樣：
“譚明明他們都還年輕，我們也是為人父母，我們也不忍心，但是這個事，他們得負起責任。”
“我們現在的訴求，就是拿錢治病！”
譚明明沒有賠償的能力，那麼出錢的自然只能是她的父母，如果一定要判處她死刑，可想而知譚父譚母肯定不會再願意支付賠款了。
也許商丘法官正是基於這樣的兩難，才會透過漫長的艱難博弈，最終作出了無期徒刑的判決，來促使雙方達成刑事和解。
受害者家屬最終選擇了接受和解，應該有著自己的考量。也許目前的判決結果，並不能使旁觀者吐盡心中惡氣，但在合法且自願的前提下，哪怕鍵盤俠們再不滿，也只能尊重他們的決定。
我們不是當事人，沒有身在那樣艱難的環境，就不要僅憑心中所謂的正義，就去給別人、給判決結果輕易下定義。如果實在不能理解，不妨多想象一下：
如果換成你自己，同樣場景下又會做出怎麼樣的選擇？
最後，駕車不是兒戲，酒後別當司機，滴酒不沾才能保證出行一路平安，願你我能一直共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