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第七十四回探春那一番流淚之語,暗藏曹家一段血腥內鬥史

《紅樓夢》第七十四回寫抄檢大觀園,探春含淚說了一段震人心魄的警世之語:

“可知這樣大族人家,若從外頭殺來,一時是殺不死的,這是古人曾說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必須先從家裡自殺自滅起來,才能一敗塗地!”

可惜,彼時正鬧嚷嚷忙著抄檢大事的眾人,誰也聽不進探春這一番肺腑之語,所以只恨生來不是男兒身的探春,這一腔憂憤,終究是哭訴無路。

每次讀到這節時,總是感慨良多,這凡俗之人,世間紛擾之事,無數外爭內鬥,如探春般眼明心清看透世事,卻終究無能為力的,又豈止賈府這豪門大族深宅大院有,就是小門小戶,又何嘗不如是?

再往深層裡一想,能寫出探春這般洞明世事般見性之語的小說作者,想必亦是曾親歷過一番這般痛切之事,因此才不禁寄諸文字,與古今同命之人,共發一嘆,同聲一哭。

卻說這曹家祖上曹寅,有一胞弟曰曹荃,原名曹宣的,這兄弟二人關係極好,兄友弟恭。

紅樓夢第七十四回探春那一番流淚之語,暗藏曹家一段血腥內鬥史

曹寅的《楝亭集》,在長達二十多年時間跨度的這本詩集裡,每逢過年過節,總要在詩裡提及弟弟曹荃,或者直接與弟弟詩歌唱和,一如蘇東坡作中秋詞,還要在詞前小序裡特意寫上,“大醉,作此篇,兼懷子由”。

除了寫詩,逢年過節,曹寅還寄送禮物給弟弟。曹荃做了新詩,也是第一時間寄給哥哥曹寅過目,兄弟之情甚篤。

曹荃十六歲時,他的第一個孩子曹順出生。等曹順長到八歲時,曹荃就把他過繼給了當時已經28歲的曹寅。曹寅對這個侄兒也是多方照拂,異常喜愛。

康熙四十五年五月,曹寅曹荃兄弟二人爭取到了京師五關銅觔的採辦權後,還把其時已經23歲的曹順帶在身邊,讓他幫忙料理生意場上的事務。當然,更多是藉此鍛鍊他官場交際和辦事能力。

不過,比較奇怪的是,原先好得蜜裡調油的兄弟二人,自從合夥承辦了這皇家京師五關銅觔採購生意之後,向來愛寫詩的曹寅,在其後的詩作裡,幾乎沒有一首詩提及或寄與曹荃。

要知道,在這前一年的康熙四十四年,他去白沙翠竹村遊玩時,寫了一首《留題香葉山堂》,在詩前小序裡,還特意殷殷提及愛弟曹荃:芷園弟及劉晦庵常遊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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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讓人無法理解的是,在這之後的康熙四十七年,僅僅過了兩年,五十歲不到的曹荃就意外去世了,而一向兄弟情深的曹寅,在這個面對親人生離死別的重要特殊的一年裡,同樣沒有片言隻語提及曹荃。

因為曹寅一字不提,後人大膽猜測,自從合作採辦五關銅觔之後,這原先關係極佳的兄弟二人,極大可能因為生意上的錢財糾葛生意紛爭,導致兄弟反目成仇。

有人猜測在這個油水甚多的皇家採購銅觔事務中,曹荃暗中一再中飽私囊,導致曹家落了虧空,曹寅遭到康熙斥責,遂把曹荃貪汙事向康熙和盤托出,因此兄弟翻臉,倒也可備一說。

而且,我們甚至可以大膽猜測,這兄弟二人失和之後,曹荃不久就把原先過繼給曹寅的大兒子曹順給要了回來,因為在曹荃死後第二年內務府的一份奏摺上,曹順寫道:我伯父曹寅,自四十五年五月起,接辦銅事,至本年五月,八年期限始滿。

同樣是在這一年,曹寅在《奏為婿移居並報米價折》裡也寫道:臣有一子,今年即令上京當差,送女同往,則臣男女之事畢矣。

奏摺裡提到的兒子,是指曹寅20歲的孩子曹顒,曹寅送他到京當差,送二女兒上京出嫁蒙古王子為妃。在這份摺子裡,曹寅同樣把曾經過繼給自己的曹荃排除在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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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五十一年,擔任了二十多年江寧織造的曹寅,身染瘧疾死於織造任上,康熙異常悲痛,旋命曹寅獨子曹顒繼任織造之職,誰知康熙五十三年的寒冬時節,年僅25歲的曹顒又一病而亡。

曹顒早逝後,與曹寅從小便情深意重的康熙,眼見曹寅一族無子可繼,於是特地下達口諭,要求內務府務必從曹荃諸子之中挑選一個能奉養曹顒母親,如同生母之人,並讓此人繼任織造之職。

在康熙的這道口諭裡,特別耐人尋味的是這一段話:他們弟兄原也不和,倘若使不和者去做其子,反而不好。汝等對此,應詳細考察選擇。欽此。

紅學家馮其庸先生認為康熙的口諭裡提及的兄弟不和,是指曹寅和曹荃兩親兄弟,因曹荃的中飽私囊和兄弟反目,還有曹荃的意外死亡,更多像是畏罪自殺,箇中內幕,康熙心知肚明。

可是若細揣康熙這段話,感覺更多像是在說曹荃兒子們之間的兄弟不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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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內務府選定的是為人忠厚老實的曹荃第四子曹為曹寅嗣子,並接任江寧織造之職。

雍正六年,失去了康熙爺這棵大樹護佑的曹家,最終樹倒猢猻散。這一年,曹因騷擾驛站、經濟虧空及轉移家產等罪名,被革職抄家,進京治罪。

關於轉移財產一事,在《紅樓夢》第75回,作者借甄家暗寫這段曹家舊事:才來了幾個女人,氣色不成氣色,慌慌張張的,想必有什麼瞞人的事情也是有的。

轉移家產這等機密事,竟也被雍正獲知,有人認為是曹家內部有人告密,而這個告密者,更多指向的就是曹荃的第三子曹頎。

曹頎時任雍正二等侍衛兼茶房總領。曹荃早逝後,曹頎曹均由曹寅撫養成人,可是曹寅曹顒相繼去世後,內務府最終選定的是曹,而不是身為三哥的曹頎,作為曹寅嗣子及繼任江寧織造之職,曹頎內心肯定不平衡,因此他有告密的動機和機會。

其次,曹被抄家後,曹頎很快得到了雍正的很多賞賜,又被晉升為旗鼓佐領,更是把他告密者的身份直接坐實。最終,曹一族“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而毫髮無損、一路高升的曹頎,卻對曹一家的悲慘遭遇袖手旁觀,不聞不問。

紅樓夢第七十四回探春那一番流淚之語,暗藏曹家一段血腥內鬥史

曹被革職抄家,又遭枷號處罰之後,舉家遷回北京,從此後,有關他的歷史記載便徹底消失,以至於他死於何時,也無從考證。

不過,康熙五十四年三月初七日,剛剛接任曹顒江寧織造之職的曹,曾在一份奏摺裡寫道:奴才之嫂馬氏,因現懷妊孕已及七月。

曹口中的馬氏,就是早逝的曹顒之妻,後來,這個遺腹子,於這年農曆四月二十六日,出生於南京江寧織造府。

這個孩子,就是《紅樓夢》的作者曹雪芹。

所以,有人認為,曾耳聞和目睹曹家兄弟之間複雜殘酷內鬥的曹雪芹,才要借閨閣女子事,寫這部浸滿曹家兄弟內鬥之悲的血淚之書。

從曹家兄弟之間的血腥內鬥史,再來回看探春的那一番流淚肺腑之語,我們或許能更真切讀懂探春那一雙流淚的眼,作者那一顆泣血的心,還有甲戌本《紅樓夢》第二回裡的那一句脂批:蓋作者實因鶺鴒之悲、棠棣之威,故撰此閨閣庭幃之傳。

這世間無數家庭,兄弟姐妹何其多也,無論貴富貧賤,如曹家兄弟這般反目成仇、落井下石者,亦比比也,靜夜思之,不亦哀哉!

作者:午夢堂主,本文為少讀紅樓原創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