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學認為,夢境的共性和所有象徵性元素都源自人的心理體驗

和人類學家與民族學家一樣,20世紀中葉的心理學家喜歡編列條目和統計資料,把這個世界分割成具有人口統計學意義的、容易管理的條塊。其中一位最早奉行經驗主義原則的後弗洛伊德時代科學家卡爾文·霍爾(CalvinHall),支援夢境可以透露隱匿情感這樣的說法。為了證明這種觀點,他借鑑了內容分析——一種正在社會科學領域流行的新方法。

20世紀40年代,凱斯西儲大學的霍爾與同事凡·德卡斯爾(VandeCastle)開始在自己的學生中搜集夢境報告。他們在獲得了足夠多的樣本之後,便著手尋找主題和擬定標準。他們閱讀了每一篇夢境報告——就好像它們是一個個故事——整理出不同的活動和原型,根據夢境互動內容整理成不同的類別,如失敗、成功、侵略。他們統計出朋友、家庭成員、陌生人和動物的數量,計算出男性和女性角色的比例,思考夢者正在做出社交姿態還是僅僅為了守住夢境的秘密。他們還記錄了吃飯和性愛等活動出現的頻率。

霍爾和凡·德卡斯爾的分析揭示了若干令人震驚的模式。弗洛伊德的假設是夢境充滿了神秘願望,但這些夢境報告卻是絕對消極的,明顯違背弗洛伊德的理論。侵略性的遭遇與友好的碰面在數量上的對比達到了2:1;男人半數的夢境與女人三分之一的夢境表現為某種肉體攻擊。超過三分之二的情感是負面的,其中位居前列的是恐懼、無助和焦慮。

心理學認為,夢境的共性和所有象徵性元素都源自人的心理體驗

夢境的性別差異明顯,其中某些差異並不太令人感到驚訝。性愛在男人夢境中出現的次數通常是女人的四倍。男人的心理風景由其他男人主宰——男性角色與女性角色在數量上的比例為2:1——但女人夢到男人和女人的數量相等。不過霍爾和凡·德卡斯爾在反駁弗洛伊德理論的一個方面時卻確認了其另一個方面:夢境可以提供一個窺探心理戲劇性場面和內在衝突的重要視窗。

當他們結合態度和人格等其他考察手段分析人們的夢境時,發現了一種值得注意的連貫性。那些在白天更具侵略性的人傾向於在他們的夢境中與他人對抗,而那些感覺無能為力的人更有可能夢到被迫害。在夢中存在較多積極互動的人通常在考察自信心和社會控制方面獲得高分,而挫折夢和焦慮夢則與精神病理學和攻擊性有關聯。所有這些發現聽起來平淡無奇,但夢境資料庫的建立卻揭示了原本不為人知的重要例外情況。

一個個體偏離標準的行為可以提供他的大腦如何工作的線索——他想到了什麼、他如何與他人建立聯絡,以及他是如何看待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的位置的。例如,夢境世界中居住著陌生人是社會異化的象徵;朋友少可能是一種精神病症。一項研究發現,在精神分裂症患者的夢境中,朋友只佔角色總數的18%;而在抑鬱症患者的夢境中,這一比例為22%。

心理學認為,夢境的共性和所有象徵性元素都源自人的心理體驗

精神病學專家米爾頓·克雷默(MiltonKramer)指出:“如果你考慮到這些群體所處的社會狀況,便能充分理解這一點。”精神分裂症患者通常夢到的是陌生人,他們“生活在一個自己的人類聯絡人在不斷減少的世界裡。如果統計一下一天裡和精神分裂症患者有過交流的人數,你會發現這一數字趕不上正常人的水平。”抑鬱症患者的“麻煩可能與他們的家庭狀況有關”。他們可能不成比例地夢到家庭結構和家庭成員——除了他們自己的配偶之外,進入夢境的其他家庭角色大多是兒子、女兒、兄弟。

霍爾和凡·德卡斯爾如何評價弗洛伊德暫且不表,但藉助這兩個人的定量體系,心理學家可以對比不同人群的夢境。他們發現,當人們遭遇令人沮喪的情境或因酗酒問題或進食障礙苦苦掙扎時,夢境以一種可預見的方式發生改變。跟蹤一個患者的夢境可以幫助他們瞭解危險狀況。

在弗洛伊德去世幾十年後,精神病學專家開始質疑弗洛伊德理論,他們發現他有關夢境的觀點並不總能經得起較新研究的考驗,而且也與曾經的門徒卡爾·榮格的觀點衝突。榮格的信念無法靠經驗來檢驗;集體無意識的存在不能被證明或否定,但貌似更為可信的是,我們夢境的共性和所有象徵性元素都源自普遍的人類體驗,如成長、生育和嘗試加入社會團體等。

心理學認為,夢境的共性和所有象徵性元素都源自人的心理體驗

霍爾和凡·德卡斯爾發現大多數夢境都是不愉快的,這令他們對弗洛伊德有關願望滿足的觀點產生了懷疑。而且青少年的夢境(如安娜·弗洛伊德和狼人)在弗洛伊德的理論中居顯要位置,但後續研究顯示,兒童的夢境通常不會複雜到反映願望、隱憂或其他方面。

20世紀60年代,懷俄明大學心理學家戴維·福克斯(DavidFoulkes)發展了一項理論,即九歲以前的兒童通常記不住自己的夢境。即使當他們在快速眼動睡眠階段被喚醒時,三至五歲的兒童能夠回憶起的夢境不到做夢時間的四分之一,而且他們所報告的夢境通常僅僅是簡單、靜止的影象。這一發現——就像這一領域的其他眾多發現一樣——所獲得的途徑不是透過某個聰明方案而是純屬偶然。

福克斯最初希望發現是否能夠控制兒童夢境的情感表達。他邀請兒童進入他的實驗室,就《丹尼爾·布恩》中的一段暴力情節或一段中性情節做一次夜間篩選實驗。不管是布恩威脅給捕手“剝下頭皮”,還是給一個有錢的礦工當紅娘,在孩子們的夢境裡都沒有特別的反映。儘管該實驗的結果並不特別有趣,卻引發了一系列碩果累累的調查。

心理學認為,夢境的共性和所有象徵性元素都源自人的心理體驗

福克斯後來向一位記者坦言:“我慢慢認識到,我真笨得有些離譜,竟然一直試圖觀察這些愚蠢的影片會如何改變夢境,而事實上,我們甚至都沒搞清楚兒童夢境的基本屬性是什麼——此前沒有人做過哪怕一項描述它們是什麼樣子的客觀研究。”在文獻中發現這一缺漏後,他著手予以彌補。他在當地報紙上釋出廣告,說服30名年齡在3~10歲之間兒童的父母同意他們的孩子在他的睡眠實驗室裡一年住九個晚上。

每個晚上,福克斯在快速眼動睡眠週期的策略點上喚醒孩子們三次,並問他們,如果做夢的話,正在做什麼夢。本項研究中最小的孩子——三四歲——報告稱只有15%的快速眼動睡眠喚醒時在做夢,而他們回憶起的零散內容根本不是成年人描述的複雜故事;相反,他們的夢境類似片段或快照,這些影象直接取材於其日常生活並以睡覺和吃飯之類的基本活動為主題。

它們都很簡單、不帶情感,基本不包括任何形式的社交活動。動物——如在童話故事和圖畫書中經常出現的小鳥和牛犢這類動物——扮演比人類更為重要的角色。更具啟迪作用的是兒童在他們自己的夢境中所扮演的角色:他們是被動的觀察者,看著情節一點點展開而不是去導演它,更不會積極地參與其中。其中一個參加本項研究的男孩子叫迪恩,他四歲時夢到睡在一個浴缸裡,並在一臺自動售貨機旁打了個盹兒。

心理學認為,夢境的共性和所有象徵性元素都源自人的心理體驗

在五六歲的孩子中,能夠回憶起夢境的比例攀升到大約30%,而且夢境報告變得更長、更復雜。學齡兒童夢境中的角色不再分配給動物和食品,而是把他們生活中的真人包含進來。迪恩六歲時夢到與朋友弗雷迪在一間湖畔小屋裡玩遊戲,和同學約翰尼在操場上賽跑,還在家裡用樂高玩具搭了一座橋。

只有年齡到了七八歲時,孩子們才開始在他們的夢中扮演更加活躍的主人公。大約與此同時,儘管成人夢的情感印記——恐懼和攻擊性——依然缺失,但情感開始出現在他們的報告中。迪恩八歲的時候夢到和五個朋友種下一粒種子,種子生根發芽並長成一棵大樹,還經受住了一場火災的考驗,這也刺激他們種下一大片森林。在另一個夢境中,他在公園裡看到一束氣球,都繫到其中一根細繩上,然後被放飛到空中。

隨著孩子們逐漸長大,這些趨勢依然未改——回憶質量改善、複雜程度提高,動物的重要性降低。當迪恩的妹妹艾米麗12歲的時候,她可以在其86%的快速眼動睡眠喚醒時報告夢境,這些夢境既複雜又普通。在一個夢境中,她發現自己出現在電視劇《家有仙妻》(Bewitched)的片場,看著虛構的角色與她的家人混在一處。在另一個夢境中,她向爸爸展示她能吞下自己的一綹頭髮,再從嘴裡拉出來。

潘克耶夫的狼夢開始顯得不太可信了。較新的研究顯示,孩子們其實可以記起復雜的夢境,但幾十年來福克斯的研究成果基本沒有受到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