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度恐慌:北大荒草原的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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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神秘的野狐
說實在話，自打我和二傻在生命的千鈞一髮之際遇到朝思暮想的賽虎並獲救後，不但我倆更深情地懷念賽虎，甚至連二傻爺、石頭爹等都轉變了對野狼的看法，並且自那日起，屯裡再未發現野狼傷人畜事件。
狼沒了，狗也少了，屯裡的眾鄉親們都認為這裡人們未來享受的將是“太平”之福了。可事情卻遠沒像人們想象的那樣簡單，以後屯子裡的稀奇古怪事也還是不斷。一天，石頭爹趕著屯裡的馬群去甸子放牧，發現一隻玉面白狐蹲在牲畜群邊看牛馬吃草，它越來越膽大，不僅開始不怕馬倌，還敢與馬駒、牛犢子嬉鬧，玩得高興時竟在牛、馬的肚子底下亂串。石頭爹本是不大信邪的人，但後來聽人說但凡玉面白狐一般都有千年道行，他開始也對玉面白狐敬而遠之了。
我和二傻出於好奇，跑到馬群裡去偷看玉面白狐，不巧被石頭爹發現，大罵“禍種來了”，一路響鞭將我倆攆出了馬群趕回了屯。自此我倆便與石頭爹結了仇，甚至有十多天不與石頭說話石頭為巴結我倆以便與他重歸於好，從家裡偷出兩個白米麵大餅子送給我倆才將此仇了結。
這玉面狐也許真的有道膽子越來越大，竟跑到屯子裡來溜達，有時還坐在石頭家門前向院裡張望。特別是屯內所有的看家狗都與玉面狐和平共處，這就更增加了全屯人對這玉面白狐的神秘感。
為防止大牲畜雨天進屯踩壞路面，村民們合夥在屯東
建了一座僅供夏李圈畜的牛馬圈石頭爹放夜馬要等到半夜十二點才讓牛馬進圈。圈牆雖不高但卻較寬，這玉面白狐每晚黃昏前都要到畜圈裡狂一陣，然後再坐在畜圈的牆頭上，眯眼遠望四方，日復一日，從不間斷。一天，二傻對我說：“石頭爹近來魔魔怔怔、鬼迷三道的怪脾氣全是讓玉面白狐給整出來的，我倆打死玉面白狐，看他還有脾氣沒有？”原來二傻的姑姑家有他一個大表哥，見二傻攆野雞逮野兔的本領和愛好，便給了他一隻老洋炮，並叮囑他一定要好好地練習槍法，將來好當一個草原上的獵手，騎手。聽大表哥說，是個好騎手才能神鬼莫測，有了好槍法，才能萬獸悚然，成為草原的英雄。自從有了圍槍，二傻可是神氣了，時不時地便單眼吊線瞄磚頭。也別說，前兩天我倆用老洋炮還真的打住了兩隻野兔和一隻野雞。今天要用它去打玉面白狐，嘿！那才叫過癮哩！
說幹就幹，趁太陽未落山，我倆早早持槍躲進畜圈的牆角上，並用一抱亂草把自己隱藏起來。
草原上的狐狸多，顏色也不相同，獵人最喜歡的當屬皮毛紅色的，稱為火狐狸，一張毛皮可賣二十多元。芝麻花稍差，一張皮最多不值十五元豆青色的狐皮一般無人問價，因其顏色像狗皮。至於白狐屯裡還未曾有人見過。抓野狐外地獵人一般用獵狗攆，本地則多用踩夾，只有這樣子才能保證狐皮的完好無損，賣上好價錢。
我與二傻顧不上許多，蹲在距白狐經常出沒的那堵牆頭不足十五米處。等了約一頓飯工夫，才見它慢悠悠地跳上牆頭，先是對著西落的紅日眯起了兩隻細眼，接著又用兩爪不緊不慢地洗起了臉。
時機到了，二傻輕輕舉起了槍。
周圍的空氣幾乎都凝滯了，生與死就在這一瞬間。我憋了一口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牆上的玉面白狐，只等槍響取物。
啪！勾死鬼（擊發機）落地有聲了。但槍未響。我急扭頭看二傻，只見他把槍慢慢地抽回，原來炮子臭了。二傻急忙重新換炮子。
此時玉面白狐已發現了我倆。它雖然停止了洗臉，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我們，卻無任何懼意，反而張開嘴用長長舌頭悠閒地舔著兩腮。
不信邪的二傻又一次舉起了槍。我又一次屏住呼吸。咣！槍終於響了。牆上的白狐完好無損。我急忙扭頭，天哪！原來炸藥在槍管中爆炸，圍槍被炸成兩節。
白狐沒打住，二傻的手上、臉上和脖子上全是血，簡直成了血葫蘆。
我連哭帶喊扶二傻走出了畜圈，大膽的白狐這才跳下牆，慢吞吞地離開了小屯。
二傻媽嚇壞了，一邊大罵我倆惹是生非，一邊用“二百二”（紅藥水）不停地給二傻擦洗傷口。北大荒的孩子就是犟，二傻不但一聲不哭，反咬牙切齒說：“要是圍槍不出毛病，白狐早就沒命了！
狼走了，槍折了，狗熊了（熊指的是不行的意思），玉面白狐反倒神了，我倆的倒黴事又接踵而來。
玉面白狐自那天從槍口下逃命後，先是我家一窩下蛋母雞神秘失蹤。接著二傻家六十多隻母雞一宿被盜走十多隻。開始二傻爺聽半夜雞叫還以為是黃鼠狼進了雞窩，打著燈圍著雞窩上下左右地照，既沒發現偷雞賊，也沒撿到死雞。二傻媽心疼死了，一連七天通宵達旦守雞窩，雞群才總算保住了。
一天，愛看小牌的劉二埋汰（東北話髒的意思）看完小牌半夜回家。走到石頭家門口天哪！足有十多隻野狐在玉面狐的帶領下，慢吞吞地從石頭家的院子裡走了出來。這二埋汰膽子小，見此情景，媽呀一聲，連滾帶爬，屁滾尿流一溜煙地跑回家，一頭扎進老婆的被窩裡半晌不敢露面。果然第二天，石頭家便不多不少，整整丟失了十二隻大母雞。
這二埋汰膽子雖小，但噪門高愛吹牛。第二天在眾村民面前一番繪聲繪色的描述，把個玉面白狐吹成為有狐兵百萬戰將千員鼻眼通天，能呼風喚雨的活神仙經二埋汰這一路神侃，竟把石頭爹氣得直翻白眼對著二傻娘和我娘一陣咆哮，還破口大罵：“是兩個禍種得罪了玉面白狐，給全屯惹了大禍。如再不好好管教全屯人都得跟著倒黴。”
二傻娘那大沒做聲，我娘經不起石頭爹奚落，竟在眾人面前打了我一脖柺子（東北方言打側後脖子）。雖未打疼，但心裡挺氣。我心裡暗罵“玉面白狐，我遲早會收拾你！石頭爹，老燈臺！（老燈，東北方言。罵人語，指老頭子，也說成“
老燈臺
”）！你若不死 也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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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奶奶的虔誠
聽爺爺奶奶說，我們老家系河北省遵化府，家居一塊“千年龍虎抱，夜夜鬼來朝”的風水寶地上但由於那年月兵荒馬亂，鬧得人人無飯吃，無衣穿。為不被餓死，爺爺和二傻爺便挑擔逃荒離開風水寶地來到東北，恰值北大荒草原上的“十二馬架”放荒，兩家就落到了十二馬架屯！
據說奶奶那時已年近五十，雖沒文化，卻有點兒神道。她的大襟底下總彆著一個大馬蹄子針，櫃上放一個小罈子，俗稱拔火罐。誰家的小孩起“馬牙子”或大人們得了腸胃病及頭痛腦熱的，只要找到她，她就會一路神針，連紮帶挑，再一陣火罐，保準叫你不去根兒也好一半。一個月窠裡的嬰孩充其量也未有十斤，她卻敢用一斤多沉的大罐子給嬰孩拔肚子敢用又粗又長大馬蹄針扎小孩子的牙床。那手是夠狠的。難怪誰家的孩子一哭，只要聽說奶奶來了便立即把嘴閉上。可大人們卻說奶奶是有求必應，心眼兒真的好使。
奶奶屋裡有一個小秘密，逢年過節便煙霧繚繞。我出於好奇，那天想進屋瞧瞧，被奶奶一個脖柺子給揍了出來，自此我便不敢輕易去她屋了。
終於有一天，奶奶屋裡的煙霧剛剛繞起二傻爹就急匆匆來找奶奶，說二傻得了急病，嘔吐不止，求奶奶去給扎針拔罐。奶奶拐著兩隻民裝裹腳一溜小跑去了二傻家。
我乘機溜到奶奶屋裡。天哪！原來奶奶是在給兩個靈牌燒香。其中一個寫的是胡志剛之位，另一個卻是黃天霸之位。胡志剛是何人物我搞不清，可黃天霸我卻聽大人說過，是北京原農民起義領袖竇爾墩的冤家對頭，他曾多次與竇爾墩爭強賭鬥，乃是一路豪傑。可這黃天霸與我家有何關係？我百思不得其解。想問奶奶怕捱打，想問媽媽怕捱罵，想問老師又怕同學笑話。
有一天，我實在忍不住便偷問老師：“那黃天霸與胡志剛是哪路神靈？有何道法？”
老師笑了笑，摸著我的頭說：“那是胡、黃二仙，說白了就是狐狸和黃鼠狼。
什麼？難怪奶奶整日神秘兮兮的，供奉的卻原來是狐狸和黃皮子。也難怪奶奶對自己家養的一窩下蛋雞被玉面狐端窩非但不心疼，反埋怨大夥說：“既讓仙狐保屯、保家，又不供給酒肉米糧，這哪是誠心的弟子！“
特別是自從二傻和我打狐不成反被炸傷後，奶奶一見到我和二傻便喋喋不休，還揚言說：“再敢去招惹玉面白狐就扒你倆的皮。”整個屯子裡的人也都在背後竊竊私語說：“玉面白狐絕不是普通野狐，而是千年得道的老狐仙。也有人說，玉面狐是屯裡的保屯仙，奶奶是屯裡的主仙骨要不那天二傻和我就都沒命了。
要說吹得最玄乎的當屬石頭爹。幾天前，他的寶貝兒子石頭與小四偷跑到葦塘裡去撿水鳥蛋。那年月，誰若敢進入葦塘撿鳥蛋就如探囊取物。石頭脫下褲子將褲腿紮緊，不一會兒就將兩褲腿塞滿。石頭拖著褲子往岸邊走，不曾想撲通一聲連人帶蛋跌入水裡沒了影。小四嚇得瘋跑上岸去喊石頭爹。石頭爹急紅了眼快馬加鞭，連人帶馬沖人葦塘，卻見石頭已爬出深坑，一隻手攥著一把蘆葦，一手只還拎著一褲子鳥蛋兩眼直公勾臉色蠟黃。石頭爹又驚又喜，抱住兒子沒命地跑回屯裡。
這天晚上，石老爺子不知從哪弄來好大一炷香，在奶奶屋子裡胡、黃二仙靈位前，跪在地上一個勁地磕響頭，接著便和奶奶也不知神道道的又嘀咕了一些什麼鬼話。第三天，一段神話故事便在屯裡迅速傳開。
據說那天石頭在水裡拖 一褲筒鳥蛋向岸上走，腳下一滑栽到了一個井坑子裡，頃刻沒了影。恰在這時，石頭見到一位白麵長髯的老人在自己背上輕輕一拍，石頭順水就抓住了一綹蘆葦順勢爬出了井坑，白撿了一條小命。
“這就是老狐仙顯靈。”奶奶不停地告訴大夥。
自從聽了奶奶的話，石頭爹變得最是肉麻，自己走路也自言自語哀求狐仙保家。他趕著畜群一旦看見玉面白狐，便跪在地上磕一陣子響頭。
玉面白狐牛了，它是保屯靈、保家仙，是全屯命運的主宰。它不但在畜群裡閒逛，還可以去農家串門，隨便叼走農戶人家的鴨、鵝雞。奶奶的小屋愈加紅火，整天煙霧繚繞，靈位前更是肉山酒海。
我與二傻就更是屯裡人人討厭、戶戶憎惡的害群之馬。
七 逮狐受挫
二傻的大表哥來了，他是被二傻姑一頓臭罵外加一頓笤帚疙瘩給打出來的。
話雖無腿，跑得特快。二傻自打白狐不成反被炸傷後，訊息傳到了百里以外的靠山屯，這二傻不但是他爹的獨生子還是表哥他媽唯一的親侄子，為教二傻打獵，大表哥這次險些惹下塌天大禍，二傻姑氣得發了昏，兩天水米未打牙，非讓大表哥親自來看二傻一趟不可。
那年月北大荒沒汽車，，大表哥騎了一匹沙慄快馬，挎一杆圍槍，領了一群獵犬，還未待太陽落山，就風塵僕僕來到了十二馬架屯。
其實二傻的槍傷已結了一層厚痂，現在好多了，只是由於二傻媽總愛給二傻塗抹二百二藥水
（紅藥水）
，弄得手上、臉上紅一塊黃一塊，樣子挺嚇人。大表哥拉著二傻的手，一邊看傷一邊嗚嗚咽咽地哭個不停。他一個勁向二傻媽致歉不該給二傻留槍。可二傻呢？望著哭泣傷心的大表哥非但不落淚，反倒嘿……嘿……一陣子傻笑。
大人們一邊安慰大表哥，一邊又責怪二傻不懂事。其實我此時的心裡最明白，你說這二傻笑個啥，這玉面白狐十有八成是要“有主”了。
二傻媽張羅著要給大表哥殺雞打酒，大表哥不讓，拎著槍不到一頓飯工夫就打回了兩隻野兔、一對沙半雞和一隻野雞。看二傻一家喝酒吃肉，真叫人眼饞。
大表哥在二傻家住了五天。倒也相安無事。據說這次大表哥臨來時，二傻姑反覆叮囑大表哥再不能惹是生非。可誰知這二傻從娘肚子裡一落草便不是省油燈。月窠裡的孩子，別人家的小腿蹬五下，他最少得蹬十下。別人家的孩子哭十聲，他卻一聲不哼。這幾天大表哥被他無休止地軟磨硬泡，不知怎麼辦才好。他長年行圍（
打獵
）在外，就沒聽說過哪家的狐狸得道成仙過退一步說假如真有仙狐他也不怕。尤其是二傻整日說：“玉面白狐偷雞抓鴨，好事不幹，壞事做絕，甚至連老實厚道的石頭爹都被整壞了。平日裡一槓子壓不出個屁，現不知哪來那麼多的窮脾氣。
大表哥終於經不住我和二傻的攛掇，決定揹著二傻爹媽去和玉面白狐較量一番。
草原上獵人逮狐都在三九天大雪封山後。因狐肉不能吃全靠狐皮賣錢。所以秋半截抓野狐咋說都不是時節。可為了治氣，大表哥也顧不了許多。
大表哥共帶來十七條獵犬，其中有六條烈犬、十條細犬和一條尋物犬。烈犬主要是用來捕殺野狼、野豬等猛獸的聽大表哥說，前幾天，草原上不知從哪兒鑽出一隻公孤豬，兇猛無比。他放出四條烈犬，一陣苦鬥，兩條烈犬死死咬住野豬兩耳，直到把野豬累得趴伏在地動彈不得，另兩條烈犬才乘機撕開了野豬的軟肚皮，將野豬咬死，這才叫“龍游溝壑遭蝦戲，虎落平原被犬欺哩”！細犬則主要用於追逐草原上的小動物，如狐、猞猁、狸子及野兔等。尋物犬主要是幫助獵人發現目標。必要時它敢鑽入狐狸、獾子、貉的洞穴內將獵物從洞內逐出，再由獵犬分別將其捕獲。
沉悶了十幾天的二傻和我一見大表哥要親自出馬，頓時來了精神我讓大表哥先騎馬在後邊遛遛我則與二傻以百米速度領著尋物犬衝到蛤蟆塘邊。據我倆所知，玉面白狐一般不去狐狸洞崗子與野狐同居，白日裡一般在葦塘內隱居，夜裡以捕殺水鳥為食，有時也捕食小魚。我與二傻耐著性子，果然不到一袋煙工夫，尋物犬便將玉面白狐從葦塘裡趕了出來。
說來也怪，這玉面白狐不怕人，不怕牛馬不懼槍，見到細犬卻慌了神，一溜煙沿蛤蟆塘向北逃去。聽大表哥說，細犬追野兔，野兔憑它高超的賽跑速度，如在二里地內甩不掉細犬，那野兔就肯定沒命。相反細犬如在二里地內抓不到野狐，後面便是無休止的疲勞戰，這對獵人說來是最不情願的。
表哥的狗群像是炸了鍋六隻烈犬急得直向上躥，被表哥拉住鎖鏈，幾聲吆喝便不動了。而其他十隻細犬則伴隨汪。。。。。汪的一聲聲狂叫，立即如箭一般向白狐射出。我和二傻樂壞了，急忙甩掉兩隻破鞋，憋著氣鼓著腮幫子沒命地向玉面白狐追去哪知我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沒跟上野狐，反倒被細犬甩得沒了蹤影。表哥的沙慄馬不用吆喝，撒開四蹄也跟隨細犬向野狐追去。
據說這蛤蟆塘方圓最少有六十里。大約半上午不到，就見十隻細犬旋風般將玉面白狐趕到了蛤蟆塘南岸。白狐大約是跑不動了，速度比最初已明顯放慢。細犬則彷彿是後勁十足，一個個越攆越快。恰在這時，我突然發現兩條距白狐最近的細犬突然停止了追趕，在草地上亂嗅起來，接著便向兩側跑去。接著後面的四隻細犬接近玉狐時，也與前四隻一樣，都突然掉轉方向，再不與白麵狐角逐了。
現在，緊跟玉面白狐的僅剩兩隻經驗老到的細犬了。當表哥躍馬揚鞭從後邊匆匆趕來時，直氣得咬牙切齒，大罵鬼狐奸詐。
大表哥告訴我倆，但凡老成的野狐被獵犬追急時，寧肯傷了元氣，也要持續放屁。屁味有的腥臭，有的則香氣撲鼻，無經驗的細犬一聞此味，就以為附近又有了可口獵物，便開始放棄對野狐的追逐。據說，一個狐狸在被逼緊迫時可一連串放出七十二個響屁獵人們把這響屁戲稱為“七十二個炸鍋屁”
甩掉了群犬追逐的玉面白狐，膽子漸漸壯了起來。不再繼續風馳電掣般地百米衝刺，而是與細犬捉起了迷藏。前邊被追逐者悠閒自得，後邊追逐者卻變得更加窮兇極惡。尤其不能容忍的是受驚的牛馬，不但不與白狐為敵，反倒腳踢口咬細犬，成了玉面白狐的保護傘。表哥見狀大怒，從腰間扯出一個兩節鞭泰山壓頂向玉狐砸去。白狐一驚，猛的向外一躥，恰與一隻細犬碰個正著，於是一件可怕的事情發生了。
過去的北大荒草原，分佈著一片片原始天然野杏林，高的沒人，矮的如桌子般高，面積大小不一。正當一隻細犬張開大嘴一個餓虎撲食撲向白狐的一瞬間，說時遲那時快，只見玉面白狐突然一個旱地拔蔥，竟從一片足有兩丈寬的杏林頂端憑空越過，硬是從細犬的舌頭邊生生地溜掉了。而另一隻憑空急下的細犬在四蹄尚未落地的剎那間，一隻腳竟蹩在了一個凸起的樹杈上，狗腿當即骨折，把個細犬疼得趴在地上嗷嗷直叫。而另一隻細犬則緊追不捨，將玉面狐趕進了屯裡。玉面白狐與細犬都不愧是跳高專家，二者在近丈高的屋頂上，翻房越脊，如履平地。
這一番精彩的狐狗相鬥驚動了全屯的眾鄉親。我與二傻眉飛色舞，吆吆喝喝地在後邊為細犬助威。恰巧喊聲驚動了二傻爹，他氣得順手撈起根木棍，讓開白狐便向細犬砸去。細犬未曾防備嚇得嗷的一聲跑出村外玉面白狐乘機溜掉了。
大表哥逮狐未果，我與二傻也是未打住狐狸惹了一腚騷。更糟糕的是大表哥損失了一隻細犬，另一隻也因攆狐時間過長鼻子直流血。為給細犬治傷，他不得不馱著那條傷犬恨恨地告別我倆連夜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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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狐、狗鬥智
大表哥走了，我與二傻又惹了大禍。屯裡的大人們都對我倆冷眼相看，所有的孩子都離我倆遠遠的。為防止我與二傻再混在一起惹禍，奶奶這次真下了狠心，把我關在小柴屋裡將門反鎖，只在拉屎、撒尿和吃飯時才將我放出。二傻爺更絕，用一根長繩將他的獨根寶貝孫子用拴馬扣系在房樑上。二傻雖能在房子裡活動，卻出不了屋門，於是他便連哭帶嚎跺腳大叫。
二傻爺給鬧急了，就發狠說：“再胡鬧就用鞭子抽他脊樑骨。”這樣一連十幾天，我倆都不敢再鬧了，開始裝得服服帖帖。大人們也都認為我倆被馴老實了。一天，奶奶與二傻爺商量，如果我倆保證今後不再惹是生非，就放我倆出屋蹲了十幾天的蜂眼（坐牢），我與二傻都百依百順。二傻對爺爺發誓說：“如再闖禍就天塌地陷。”二傻爺還給了二傻一巴掌，說他發誓過了火。我對奶奶保證說：“如再惹禍，就讓玉 面 白 狐 把 家 裡 的 雞 全 叼走。
為了防止再蹲蜂眼，我和二傻也確實都安穩了許多，只是對那隻玉面狐更恨得牙根發癢。
轉眼進入臘月天，我和二傻商量，揹著家裡人再到草原去弄點野味過年。經一天緊張準備，終於在三九那天，我帶著十幾盤鳥套、二傻帶上他的大板木鍬便悄悄出發了。
草原的臘月天是最寒冷的季節，屯裡人都說臘七臘八凍掉下巴多數人都躲在屋裡烤火盆。呼呼的西北風一會兒就把我倆的臉吹成了紅蘿蔔。
二傻早就與我拉開了距離。我一邊四處撒眸（
張望
），一邊掃雪下鳥套突然發現西北方向兩匹快馬直向我倆飛馳而來。到了眼前，我才發現這兩人真是威武一身著狐皮大衣，頭戴貉殼長絨帽，未曾說話，先拿出一個酒壺咕嚕嚕地一陣狂飲，完了才客氣地問我：“孩娃，知道狐狸洞崗子在哪嗎？”
“原來你們是抓野狐的呀！”
我一聽可高興了，扯著嗓子高喊二傻快過來。
聽二人介紹，他倆是來自西荒幾十裡外的哈拉呼申屯。年老的叫扎木克大叔，年輕的叫昭吐納嘎，是遊獵來這裡的。他們只抓野狐，不打其他動物馬的後邊跟著十多隻細犬。雖比表哥細犬的個頭高，但犬腰卻出奇地細。最細的好像還不及人的拳頭粗，尾巴倒是又粗又長。此外，隊伍裡還夾雜了一隻老黑犬。
未及二傻說話，我先搶著說：“我們這裡狐狸多得很，還有得道成仙的千年老狐，槍打槍折，狗攆狗傷，不知您倆敢抓不？”
扎木克大叔一聽可高興了，急問這隻老狐藏在何處？
我雖已有幾個月未見到玉面白狐了，但卻聽屯裡人說，有人見它藏在冰封的蘆葦塘內。
我倆帶著老人分開蘆葦向深處走去，走著走著發現了一堆野雞毛。再往深處，又發現了一堆像是剛吃完後殘留的帶有血跡的雞毛。扎木克樂了，他高喊了一聲：“黑子！”只見那條老黑犬慢條斯理地來到老人身邊，先是圍著雞毛嗅了一陣，接著便徑直向右邊奔去。剛走出約不足百步，忽見黑犬兩耳一立，汪……的一聲向前一撲，只見玉面白狐箭一般躥出葦塘，轉身便向西北逆風而奔。黑犬緊隨玉狐衝出葦塘不足百米便停步不攆了。
扎木克此時高喊“玉兔！奎狼……駕……駕……”扎木克的行圍方式與大表哥不同，細犬見物不亂，呼誰誰就衝，伴隨老人吆喝，只見兩隻細犬亮開四爪，伸開犬腰，旋風般向白狐颳去。白狐在細犬前則如被旋風颳起的一片小樹葉，風猛速愈急玉面白狐老成有道，彎子甩得也極好。不知啥時尾尖上還長出了一長串紅毛。狐在草叢中，尾在草尖上，遠遠望去既像是船帆在調整方向和船速又像是一團火球左翻右轉在有意戲弄細犬，一時間竟把我與二傻看得眼花繚亂。
我與二傻登高眺望，欣喜若狂地欣賞著這難得一見的狐犬大戰。一里、二里……訓練有素，狩獵老到的兩隻蒙古細犬，緊緊盯著左旋右轉的紅色火球。十米……五米。。。。。米，細犬已經張開了嘴巴，但白狐突然“嗖”地一個急轉彎，兩隻高速賓士的細犬陡轉彎不及，一下子射出四米多遠，待急轉身時已被白狐甩掉五米左右。
一個為生存而拼命狂奔，一個為主人而捨命追逐。白狐不停地重複著它那扣人心絃的完美佳作一會兒便將細犬逐漸甩開。
若是百米競賽，玉面白狐肯定不是細犬的對手，若是搞耐力型雜耍競技，細犬得甘拜下風。我一著急，便跑到扎木克面前，急聲說：“大叔！多放細犬吧！白狐一抻開四蹄，細犬就得被累吐血。”
“娃孩！彆著急，狐狸再狡猾也鬥不過好獵手。
扎木克大叔今天心情格外地好，他一邊從一個皮兜裡拿出一把鐵刷子，輕輕地梳理著馬背，一邊又笑嘻嘻地說：“孩娃，你只要仔細注意一下我的看家黑犬，就能發現好戲還在後邊哩！”
這時我才汪意到那隻 看似笨拙的老黑犬，先是圍著葦塘嗅了一陣，接著就像是又發現了獵物一樣，急匆匆跑到跟屯不足二里的一塊雪地上，先用爪扒開積雪，接著便趴臥在雪地和草叢中。
約一頓飯工夫，我突然發現蛤蟆塘西北方向，玉面白狐四蹄蹬開，宛若水面蕩起的一葉小舟。大約馬拉松賽跑對它是一種享樂，在兩隻細犬的追逐下，顯得悠閒自如，有條不紊。而後面的兩隻細犬則張著大嘴，伸著長舌，不停地噴雲吐霧，距白狐開始越來越遠。
天下事竟會這般巧合，白狐大約是為了躲開群犬偷襲開始奔屯子方向跑，接著又個急轉彎，竟然直奔黑犬的臥身地。二米、一米……幾乎是亳釐不差，黑犬突然縱身一躍
不知是白狐速度太快，還是黑犬太老，看似是咬住了野狐的白毛，其實是什麼都沒碰到。白狐受此一驚，突然加速箭一般向西南方向逃去。
看來人不如狐，狐不如犬。老黑犬之神機高深莫測。它不但沒去追玉狐，反向東挪出約一百米，仍如前番將身體藏在白雪和雜草叢中。
扎木克又高喝一聲：“天狗！ 木狡！駕……駕……”又有兩隻細犬替下了玉兔和奎狼，發瘋般地向玉狐趕去。
再說這玉面白狐雖久經沙場，但倦體總也經不起生力軍的窮追猛趕，漸漸便有些力不能支。不過一袋煙工夫，就又踅了回來。如先前一樣，徑直奔向黑犬的第二個藏身地，黑犬又是一個疾撲。白狐這次沒有躲避，而是弓身從黑犬的肚皮底下橫穿而過。緊跟白狐身後的兩隻細犬由於速度太疾，竟與黑犬撞到了一起。待細犬緩過神來，白狐已跑出了十幾米。
扎不克見狀突然仰大一聲長嘯，與昭吐納嘎跨上馬背，帶領十一隻細犬扇面型向白狐追去。此時的白狐已奔跑了一個多點兒。對如此多的生力軍如何能招架得住，情急之下一個箭步躍入那條古河道中間，而跟在後邊的細犬則自動遊離出三個方隊。河道兩岸有六隻細犬搞迂迴包圍，河道里有五隻細犬捨命窮追。一隻細犬終於觸到了白狐後尾那紅色的火球，白狐情急之下向河東岸奮力一躍，恰落在老黑犬腳下。說時遲，那時快，老黑犬輕舒長頸，好像是一口叨住了白狐的脖子。
成敗在此一舉，我彷彿是聽到了白狐的嚎叫聲，但眼前看到的卻是一陣輕柔的小旋風，颳著颳著突然“呼”的一聲風頭直衝九霄，把個草原颳得雪花亂舞，天昏地暗。
難道這玉面白狐真的會駕妖風？我驚懼地望著風眼卻見那老黑犬一個虎跳，汪的一聲彷彿是一口咬住了什麼東西，頃刻間煙消雲散，只見玉面白狐坐在雪地上正對黑犬齜牙示威。其他細犬見狀蜂擁至白狐四周，把個千年老狐圍個水洩不通。
儘管玉面白狐始終不停地齜牙咧嘴，禁不得老黑犬奮力一口掐住了白狐的脖子，先是惡狠狠地向左右甩了兩甩接著便將其按在了雪地上。
這次我終於聽到了白狐的哀嚎。它先前還能四腳朝天四處亂抓，隨著叫聲的逐步微弱，便漸漸地不動了。
細犬的狂叫和白狐的哀號驚動了屯裡的眾鄉鄰，二傻爺二傻爹手持木棒，石頭爹手舉皮鞭，奶奶顛著小腳一溜急跑，二埋汰藏頭縮頸不停嘮叨。後邊跟著石頭、鐵錘、跟福、小四等一群孩子，一窩蜂地衝到了玉狐跟前。
此時將死的白狐躺在雪地上，身體不停地抽搐，雪地上印染著一攤鮮紅的血跡。群犬都伸著長長的舌頭，圍著扎木克大叔不停地喘著粗氣，時而抬頭望一眼扎木克好像是在邀功。扎木克又從懷中拿出他的酒瓶，咕……嚕……嚕地又一陣狂飲，接著又從腰間抽出一支菸袋，擰上一鍋子黃煙吧嗒吧嗒地抽了起來
奶奶一眼見到躺在地上的白狐，頓時放聲大哭，石頭爹跪在地上不停地磕頭，二傻爺與二傻爹不住地搖頭嘆息。
也許是眾人的憐憫之心感動了上蒼，不停抽搐的白狐竟慢慢爬起又吃力地坐了起來。只是那兩隻半睜半閉的細眼卻失去了昔日的光澤，接著又將兩隻前爪微微舉起並慢慢併攏，好像是在對眾鄉鄰緩緩地作了一個長揖。待它再舉爪面對扎木克時，看來已是力不從心，接著便緩緩地又一次倒下了被黑犬咬傷的脖頸慢慢地流智黑血 。
聽人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死其鳴也哀”。螻蟻尚且偷生，這玉面白狐也一定更不願離開這五彩繽紛的草原世界了。也許這最後一個長揖就是對十二馬架屯眾鄉親最後一次依依惜別。伴隨一陣使人撕心裂肺的痛苦呻吟，一綹遊絲般微弱的氣息漸漸消失，終於最後停止了呼吸，只是那兩隻細眼卻反而越睜越大
千年老狐死了，它終於悽慘地死了。我和二傻都終於如願以償了。但望著眾鄉親那一張張愁苦的臉和充滿淚痕的雙眼，驀地我的心裡頓時產生了一種無可名狀的惆悵……
玉面白狐不是死在老黑犬的嘴下，而是死在人的手裡，也死在了我的心上。
人老了，總愛回憶過去的事，謝謝大夥兒的閱讀，在這聽我瞎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