膠東鄉土風情散文系列之:姜恆勇|父母愛情

膠東鄉土風情散文系列之:姜恆勇|父母愛情

父母愛情

文|姜恆勇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託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李商隱

這次回老家看到父親明顯地老了,蒼白稀疏的頭髮,黝黑的臉龐爬滿了深深的皺紋,抬頭紋上雕刻著歲月的滄桑。步履蹣跚,微微的駝背見證著父親平凡的人生。自從母親去世後父親的狀態大不如以前。

父母的這一代見證了新中國發展歷程,他們的愛情也隨著新中國日新月異的發展而變化著。我父母的愛情和大多數新中國成長起來的人沒有什麼兩樣,平凡而平凡著,簡單而簡單著,幸福而幸福著。油鹽醬醋茶,鍋碗瓢盆碟是他們這一生愛情的交響曲。

母親的祖籍是海陽發城鎮的一個小山村,母親是青島下放知青回到家鄉的。那個年代物質經濟貧乏,一切經濟來源要靠票領取,糧票、油票、布票、肉票等等。母親當年工作在青島四方區一機械廠,是考學考取的。母親姊妹四個,她排行老二,上有哥哥,下面有一個弟弟和妹妹。在那個工農商學兵的年代,毋容置疑地說,當一個新中國的工人是最光榮的。也是那個年代青春少女的夢想。但工作幾年後母親卻主動放棄了這一切,聽當年在世的姥姥說:“母親當年是為了老家的弟弟(二舅)能夠繼續完成學業才放棄青島的優越生活的。”每一個年代的少女都有愛美之心,那個年代母親也不例外,直到去世,母親最奢侈的化妝品就是那個年代流行的“雪花膏”。據姥姥說,母親從青島回來時還穿著補丁摞補丁的襪子,但回家時卻帶回一沓沓糧票、布票,都是母親平時省吃儉用節約下來的。姥爺臥病在床,姥姥又是包腳女人幹不了重活,二舅還在讀煙臺師範學院(那個時候叫萊陽師專),大舅和姨姨已經成立自己的家庭。這一切生活重擔落在母親一個剛從城市回到農村不諳世事的少女身上。這也是姥姥和母親感情最深的原因,姥姥臨終去世時還念念不忘對母親的牽掛,母親臨終前也時常喊著姥姥。如今,物是人非,想母淚漣漣啊!

母親是32歲嫁給父親的。嫁給父親之前,母親也和大多數妙齡少女一樣千挑萬挑,最終選中了父親。用母親當年的話說:“看中了父親當年小夥長得帥,有力氣,能勞動掙工分。”這句話是我長大後在鄰居大媽大嬸那裡得到證實的。父親年輕時的性格是暴躁的,自從母親嫁給父親後,村裡人都說父親像變了個人似的。母親在那個年代是四里八村出了名的才女,不但人長得漂亮,農忙之餘還會給鄰居講講《三國演義》《岳飛傳》《楊家將》,每年的夏天,忙完農活,吃完晚飯,我和弟弟還有父親在平房上乘涼,數著夜空裡閃亮的星星,聽著母親的故事進入夢鄉。有時講到激情時母親就提高了嗓門,連鄰居都聽得連連鼓掌。後來我常常想,我的文學功底是不是就在那時母親的故事裡培養的?然而,這一切已成為美好的回憶,母親已在我童年數星星的夜空裡,天河的那一邊了。母親的性格是堅強的,剛毅的,做事是果斷的。母親生前常說:“做人一定要做個好人,做事一定不要做壞事。”“平時一定要節儉糧食,荒年才心中不慌。”“平時對人說話時一定要面帶著笑容。”母親也是這樣做的。小時候我們兄弟倆和鄰居家小孩打仗,母親不分青紅皂白地先批評我們兄弟二人。母親在村裡是出了名的節儉。嫁給父親時,父親家裡一貧如洗,除了爺爺留下的一間老屋外,幾乎一無所有。母親的品德是高尚的,她從來沒有嫌棄父親的貧窮,母親常說:“只要人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不偷不搶,品德好,一切都會有的。”所以,他們的愛情也就從這間老屋開始了,風風雨雨,磕磕絆絆,鍋碗瓢盆五十年。母親還會雙手打算盤,記賬。父親的算盤水平就是從母親那裡學來的,父親也常常在他那個年代的夥伴裡以此為榮,經常炫耀。父親年輕時氣盛好鬥,愛包打不平,因其仗義的性格結交了一大幫朋友。但每次回到家都被母親數落一頓,父親便面帶微笑,拱手承諾下不為例。日子也就在父親每一次“下不為例”的承諾中一天天度過,而他們的愛情卻在這帶有煙火氣的日子裡一次次得到昇華。

黃梅戲《天仙配》裡有一段唱詞:“夫妻雙雙把家還。你耕田來我織布,我挑水來你澆園。寒窯雖破能避風雨,夫妻恩愛苦也甜。你我好比鴛鴦鳥,比翼雙飛在人間。”父母的愛情裡沒有鮮花,更沒有掌聲。具有男人一般性格的母親更不會縫縫補補,何談織布?大約在我讀小學期間,改革的春風已吹遍祖國大江南北,膠東大地也不例外。分產到戶,責任承包制,農村小工業者已初露萌芽。木匠鋪,瓦匠鋪,鐵匠鋪,師傅帶徒弟已經在各村莊陸續出現。母親嫁給父親之前,父親已經在村裡的鐵匠鋪裡學徒了,打得一手好鐵,鐮刀、斧頭、菜刀、钁頭等都不在話下,還釘得一手好馬掌,母親經常在我們兄弟倆面前自豪地說:“你父親年輕時一身的好力氣,再烈的馬駒子別人都不敢靠前,父親天生的初生牛犢不怕虎,上去揪住馬駒子的耳朵,再一拳頭打得馬駒子尿都出來了,父親再用手穩穩地拿住馬駒子的前蹄用鐵鏟刀(一種專門切割馬蹄的專用工具)一下一下進行切割,直到切平為止。那時候,別人釘的馬掌只能用一個月就掉了,而父親釘的馬掌能用半年不掉,直到磨了為止。”所以,父親的手藝在整個鄉里都出名。據當年的老人們說,有時煙臺、福山的農民都騎著馬走一天的路慕名而來。後來我曾問過父親這裡的技巧,父親笑著說:“沒什麼技巧,只不過我比別人的馬蹄切的平而已。”切的平?豈不知這裡也大有學問,切大了馬掌流血,馬走起路來就瘸,切小了馬蹄長得快,馬掌就容易脫落。那時候,母親在生產隊裡掙工分,父親則在村裡的鐵匠鋪裡儼然像一個小工業者。包產到戶後,生產工具都分給個人了,鐵匠鋪也不例外,父親失業了,按現在的話說叫下崗。父親雖然在農村長大,但從小就跟師傅學打鐵,對莊稼地裡的活計一知半解,陌生得很。土地分到各家各戶後,因為膠東的土地是丘陵地帶,梯田裡大多是山路,離不開馬馱驢拉,家家戶戶開始自己養起牲畜來,那個年代,馬、驢、牛成群,空前的繁榮。不像現在這樣整個村莊看不見一頭馬、騾子,都機械化了,甚至有的地方都用上無人飛機了。那時,父母就合計著自己重新起爐灶,找個學徒幹起來,但那時的年輕人都嫌打鐵太累,都不願意幹。賭氣之下,真應了那句老話,“打鐵還需自身硬”,母親便對父親說:“我和你幹。”父親認為母親只不過說了句賭氣的話,要知道掄那個大錘就三十多斤,不是一般人能堅持下來的,那年母親四十多歲。豈不知,母親第二天就開始在自家的平房裡忙活起來了,這一掄就是十五年。就這樣,披星戴月,日落日出,我和弟弟二人聽著父母打鐵的聲音入睡,又聽著父母打鐵的聲音醒來。那些歲月裡,常常走到衚衕口就聽到父母打鐵的聲音,放學回家看到父母被爐火烤得紫紅色的臉龐上掛滿了汗水,煙熏火燎。特別是夏天,平房被太陽曬得炙熱,加上爐火的溫度,常常讓人熱得透不過氣來。當時的情景我至今難忘,已不能用汗流浹背來形容當時的場面。記得我那時寫了一首詩:“父母打鐵鼓,汗滴爐火中。雖知其中苦,待兒長大報。”那一年我十三歲。每每想到此,至今我都感到愧欠父母的太多太多。聽鄰居說,母親去世後,父親經常會一個人回到他們夫妻二人打鐵的小屋一呆就是大半天,一言不發。半個世紀過去了,小屋裡的一切見證了父母的愛情,也見證了一個老人對另一個老人愛情的忠貞不渝。鐵花飛濺是父親獻給母親最好的愛情之花,爐火紅紅照映出母親對父親的一片熾熱之心,打鐵的叮噹之聲是獻給父母愛情最好的掌聲。

天下父母對待兒女都是一樣的心情,不管我們多大歲數。小時候,父母牽掛著我們的學習,牽掛著我們的健康和安全;長大後,父母牽掛著我們的婚姻,牽掛著我們的愛情;再後來,父母牽掛著我們的兒女,牽掛著我們兒女的健康和學習。因為,我們是父母愛情的結晶。我們兄弟二人大學畢業後,各自在城市裡安了家,這也是父母最值得欣慰的事。本來想讓父母在城裡安享晚年,但父母住不慣城裡的樓上樓下,每次活動,就連拿把椅子都害怕驚動樓下的鄰居,拘束得很。只好搬到農村的家裡,常言道:“守護是對父母最大的孝。”常回家看看是對父母最大的安慰,這也是我一直覺得愧欠父母的原因所在。76歲那年,母親得了腦溢血成了植物人,在炕上一躺就是六年,吃喝拉尿全靠父親一個人照顧。父親也是花甲之年,時間一長老人的身體也是受不了。但父親一直堅持著,自己親力親為,想盡一切辦法讓母親活得有尊嚴,舒服些,因為母親年輕時特別要強愛面子。母親一點粗食不能吃,為了讓母親吃得好一些,營養全面些,父親把各種食物放在一起用破碎機磨碎,再用勺一點一點喂進母親的嘴裡,一頓飯下來常弄得父親汗流浹背。常年臥床,為了不讓母親得褥瘡,父親每天給母親擦洗身體,一次擦洗下來,父親已筋疲力盡。村裡人都夸父親了不起,豈不知村裡和母親同時得一樣病的人,早已先母親而去。在父親的精心照料下,奇蹟般地延長了母親的生命,同時也延長了父母的愛情。

母親是幸福的,父母的愛情是令人羨慕的。母親離世時是躺在父親的懷裡走的,父親正在給母親餵飯時,母親走得悄無聲息,一抔泥土陰陽兩隔。母親生病以來,父親是母親最大的依靠。六年來,父親照顧母親的艱辛只有父親自己知道,無微不至,無怨無悔。在我們做兒女的看來,他們的愛情從勃發如茵生命的青草地啟程,途經五十年的伴隨,如今已化作《梁山伯與祝英臺》越劇戲曲中縈繞在墳頭的那雙比翼齊飛的蝴蝶,成為人間藍色蒼穹裡那最閃亮的一顆,這就是在貧窮的海陽山村,我那善良的、忠貞的、胼手胝足、默默耕耘、辛勤付出、守候一生的父母愛情。

膠東鄉土風情散文系列之:姜恆勇|父母愛情

作者簡介:姜恆勇,1993年就讀於煙臺大學新聞專業。現為中國報告文學學會會員,曾就職與煙臺日報社,大眾日報社,人民日報數字傳播網,目前,主編《膠東作家親情散文選》、《姜恆勇新聞報告文學作品集》即將編輯完成和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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