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濤:重回冶力關| 《孺子牛》文學副刊3則

重回冶力關

陳 濤

四年前的一個清晨,我在冶力關鎮政府溼漉漉的院子裡與朋友們一一握手、擁抱告別後,踏上了返京的路途。車在靜寂的山中行駛,清冷的空氣從車窗的縫隙中鑽進來,再鑽進我的身體裡。我雙眼望向車窗外,任熟悉的景色從眼前一一滑過,我離它們越來越遠,一言不發。

臨行前,朋友們反覆說著歡迎早日回來,有人跟我開玩笑不要把他們忘了。我微笑著一一回應。雖然我不知自己將會何時回到這裡,但我知道我終究會回來,在將來的某一天。

我在這個名為冶力關的小鎮待了兩年。這裡山勢險峻,風光秀麗,歷史上曾是連線東西、通衢南北的重要關口,也是古時進入藏區的重要門戶,為兵家必爭之地。自古以來,多民族活動頻繁,留下諸多史蹟典故、特色濃郁的風土民俗,以及源遠流長的宗教文化。因與蘭州交通便利,每逢夏季,便會有許多遊客從蘭州而來,所以被稱為蘭州後花園。兩年的時間,這些山水風物,足以讓我變成一個比較純正的西北人。

離開小鎮,重回之前的生活當中,七月的北京酷暑難耐,而我卻肢體寒涼。我知道隨同我一同返程的還有高原所贈予的一身溼氣。我利用休假時間回到老家,每天端坐在烈日下,看著面板上不斷滲出的帶有涼意的汗珠,那是陽光正將我體內的溼氣逼發出來。休假結束後,我回到單位上班,總是有些不適。尤其是起初的那段時間,即使每天沒有多少工作,等下班時便異常疲憊,往往是到家便睡了。待我重新適應工作與生活的節奏,已是半年後的事情了。

再回冶力關是我離開十個月後,因為扶貧工作的緣故重回舊地。或許是離開時間不夠久的緣故,竟沒有那種特別興奮的感覺。坐在中巴車上,與同行的同事聊天。隨著熟悉的道路映入眼簾,隨著熟悉的建築不斷閃現,我才發覺所謂的平靜只是假象。我的手機不斷接到當地朋友的資訊,他們不斷詢問著我的位置,並且陸續發來圖片,圖片中有我住過的房間,有我養過的花,有我用過的物品,當然,更多還是他們計劃招待我的羊肉與青稞酒。同事也看出我的興奮,不斷與我說笑。進山的路曲折迂迴,我卻絲毫感覺不到時間的漫長,時間在飛速地過去,同樣飛速的是我的抵達。

一切都是那樣的熟悉,我坐在車裡,向窗外四處張望。橋,河,依舊,房屋,街道依舊,行人依舊。可下了車,走在小鎮上,又會不時有驚喜。河面潔淨、平緩了,河兩岸的雜草雜物也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新鋪設的四方磚塊,小鎮中心的街道鋪設了柏油,平坦、開闊了許多,之前的風沙漫天將不復重現。

到小鎮,安排好住宿,接下來的第一站肯定是要去村子的。夏鎮等人早就站在村口的石橋邊。夏鎮是包村的鎮領導,個子中等,方臉,話不多,與人對談時,若是緊張便會不停地搓手。印象中他常年衣著單薄,即便是冬天,也無非是穿件毛衣,大衣從未見他穿過。他的媳婦是藏族人,據他親口講,能夠得到岳父的認可,也是費了很多的心血,當然,酒肯定沒有少喝。這兩年,夏鎮把家裡的房子重新裝修,做成了農家樂,旅遊季時客人不斷,一家人的生活日益好了起來。

進到村子裡,街道齊整、潔淨。村口的幾面白牆被當做畫板,塗滿了油彩。左邊牆面第一幅油畫展現的是洮州衛城全貌。洮州衛城位於新城鎮,最初取名侯和城,後更名洪和。從那時到朱元璋建立大明帝國,洪和城在一千多年裡總是朝夕易主,吐谷渾、吐蕃的戰馬不時馳騁於洮州地面,揚起戰亂的煙塵。明洪武十二年,西平侯沐英征服了盤踞洮州的元朝殘餘勢力,建立了洮州衛,並將破敗不堪的侯和城予以重修擴建,老百姓便稱其為“新城”。還有一幅油畫是洮州“尕娘娘”日常生活的真實寫照。“尕娘娘”指的是生活在臨潭中西部的漢族農家婦女,她們格外注重“女紅”,除操持家務外還要進行農業生產,因而服飾簡單寬鬆,其特點是下襬大,開衩高,宜踞宜蹲,起居方便,宜內宜外,是集裙衫於一體、襖袍於一爐的款式。

在這些油畫當中,最打動我的還是萬人拔河的場景。臨潭縣素來就有“萬人拔河”的傳統,“萬人拔河”也叫“萬人扯繩”,從明初延續至今,已有六百多年的悠久歷史。活動每年農曆正月十四、十五、十六日晚上在縣城舉辦,這個時間,恰逢村子在舉辦群眾性演出,有秦腔、群眾歌舞等,一直到正月十五元宵節為止。所以,我一直都沒有機會親眼看見拔河的盛況。反倒是在小鎮上觀看過國際拔河賽,當我看到運動員身子與地面傾斜呈三四十度,整齊劃一時,我不禁想起平時的拔河比賽是多麼的業餘。“萬人拔河”賽每晚三局,三晚九局,全縣群眾不分男女老少,不分漢、回、藏民族,參加人數達八萬餘人,其規模之大,場面之壯觀,人數之眾多,令人讚歎不已。賽前各自將繩捆紮成頭連、二連、三連、連尾(俗稱雙飛燕),扯繩總長1808米,重約8噸。“萬人拔河”活動在參賽人數,扯繩的重量、直徑、長度上不僅是歷史之最,也堪稱世界之最,現被列為甘肅省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已載入上海吉尼斯世界紀錄。“萬人拔河”一根繩、一條心,彷彿讓我看到了當地人粗獷與豪放,聽到了他們渴望豐衣足食、安居樂業的心聲。

漫步在村內的每條大街小巷,與迎面而來的熟人打著招呼,滿眼的濃濃綠意讓人留戀。這已不像是西北的小山村,呈現出的是小橋流水,庭院整潔、別緻意境的草原深處江淮人家。

在我結束任職至今的三年多時間裡,我先後返回小鎮四次,在我的印象中,似乎每一次回到那裡都要下雨。第一次是這樣,第二次看似天氣不錯,同事問我會不會下雨,我說很有可能,他不信,但沒多久果然就落下雨來。第三次的時候同樣如此。第一次的雨格外大。記得深夜十點多,我跟鎮上與村裡的朋友一起閒談,屋外雷聲大作,雨點敲擊著玻璃噼啪作響。似乎每一次小尤都會半醉半醒之間斷定這是我最後一次回到這裡,我當然是否認,但是他總是堅持,一邊飲酒一邊說我將會忘記這個地方。

每一次回到小鎮都會見到我的朋友們,他們大多比我年輕,無論男女,同樣的性格可愛,樸實敦厚。我初到鎮上時,接觸最早的有兩個人,一個是小嶽,一個是小馬,他們倆經常陪我走路,介紹一些風土人情,或者週末時候約我一起河邊打桌球。小嶽圓臉,身形略胖,無數次跟我講過要減肥,但始終不見有何變化,反而更加發福。在我第二次返回小鎮時,接替我任職的同事跟我開玩笑,說小嶽會吃又能吃。小嶽聽了憨憨一笑,說同事的手藝好,吃的次數多了,長了很多肉。

小嶽是天水人,起初做導遊。2012年帶著旅遊團來到冶力關,見這裡山清水秀,民風淳樸,於是兩年後透過考試成為鎮政府的一名幹部,並娶了一個當地姑娘成家,現在女兒嘉寧都5歲了。我曾問過他最艱難的時刻是怎樣,他告訴我是初到冶力關參加工作的一兩年,遠離了家鄉與親人,租房、自己帶孩子,融入的過程很辛苦。這些年,他的主要工作是扶貧與環境衛生整治,每一步都艱難地向前走著。讓他開心的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慢慢有了朋友,這些朋友可以時刻分享他的喜悅,傾聽他內心的痛苦,並且他在工作中也與當地群眾慢慢融入,得到了很多的支援與配合。

幾乎每次回到小鎮,小嶽都會給我講小鎮的變化。有些我看得到,有些聽他講過再次看,果然如此。這些年,小鎮的環境衛生髮生了很大的變化,修建了景區環線路,紅色路基看起來非常漂亮。農家樂進行了統一規劃升級改造,外觀上鐵皮涼亭換成了現在的仿古木建築涼亭,內飾上大多數農家樂都重新進行了裝修裝飾,昔日不帶獨立衛生間和洗澡間的普通間變成了現在的標準間,飯菜從有什麼吃什麼到吃什麼有什麼。農家樂經營戶的服務理念和經營方式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遊客不再來自蘭州,甘肅省內其他地區,以及陝西、寧夏、青海、四川等地都有人慕名而來。

小嶽的工作也收穫了許多成績,他自豪地告訴我,他幫扶的貧困戶的思想觀念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這些年,有兩個家庭裡面的大學生畢業後找到了工作,還有一家經營起了小賣部,兩家養殖豬和羊,每個貧困戶的主要勞動力都能夠掌握一門勞動技能,家庭可支配收入逐年增長。不過由於他平時工作忙,又經常加班,少有節假日,所以家人有時不理解,會有埋怨。但這似乎是個許多人理性上理解,感性上難以接受的難題,我唯有鼓勵他。

在我結束任職三年多的時間裡,我先後回到小鎮四次,可無論待多久,時間總是短暫。總會有許多人沒有看到,總會有許多話沒有來得及講。往往在我離開後,不斷接到當地朋友的電話與資訊,他們或惋惜遺憾、或生氣質問,而我只好不斷地表示歉意。抵達小鎮的時間永遠是飛速的,而離開小鎮的時間如同凝滯,連返程的車子都變得緩慢,好在我每一次的離開,許多朋友都會相約來到我的住處送我,我與他們握手告別,一如四年前的那個清晨。不過,再也沒有那麼多的不捨與留戀,因為我知道,我還會一次次地回到這裡,回到這個在我生命中留下深深印記的山中角落,宛若歸鄉。

家鄉方言裡的文化

焦 加

“維桑與梓,必恭敬止。”讀《和順方言》,重溫的是鄉音,引起的是鄉情。方言裡有生活的酸甜苦辣,灰掉菜、菊菊菜這些名稱會使我們記起曾經有過的困難歲月;方言裡有人的喜怒哀樂,扁食、拷栳這些詞彙會使我們想起一家人圍坐炕上其樂融融;方言裡有家鄉特有的風景,看到圪針一詞,會想起打柴走過的山路,秋冬時節沙棘叢上結的醋溜溜,支起柴鍋餷菜做豆腐作柴禾用從山上打回來的黑圪針,圍在園子和房基地周圍的籬笆……

和順方言裡有文化。和順是山西的一個縣。和順人很難說有什麼宗教信仰,卻不可否認有宗教觀念。和順民間傳說中有一種“貓鬼神”,據說善於倒騰財物,能使人富,能使人窮,所以老輩人往往忌之如害,而又敬之如神。本以為和順特有,離開和順的確再不聽說,想不到居然在史書上讀到了。據《隋書·外戚傳》:獨孤陀好左道,“其妻母先事貓鬼,因轉入其家。上(隋文帝)微聞而不之信也。會獻皇后及楊素妻鄭氏俱有疾,召醫者視之,皆曰:‘此貓鬼疾也。’”獨孤陀是皇后的異母弟,其妻又是楊素妻子的異母妹,所以隋文帝懷疑是他搞鬼,將他下大理(廷尉)治罪。據他的婢女供述,“其貓鬼每殺人者,所死家財物潛移於畜貓鬼家。”婢女想必受刑不過,就照人們觀念中的貓鬼編造供詞,其中潛移財物這一點,與和順民間傳說完全一致,可見其來久遠,只有在和順這種文化深厚而又相對閉塞的地方才會留有痕跡。

又如“不當花花”。每當有可能觸犯各路神神,老輩人就會說“不當花花”。如說起誰家的孩子不孝,就會說“不當花花哩——”說到這裡不便再說,因為那沒說出來的意思可能是天打雷劈。又如正月裡禁忌多,今兒不得拈針動剪,明兒不得挑水擔肥,若有誰觸犯了這些禁忌,老輩人就會說:“大正月天哩,不當花花哩。”我老家有位爺爺輩的老漢,常把“不當花花”掛在嘴邊,掏茅時會說:“不當花花哩,你老人家暫且避一避。”洗腳時會說:“不當花花哩,我馬上收拾起也(呀)。”這“不當花花”居然也在譜,《紅樓夢》第八十回寫寶玉到天齊廟燒香,茗煙戲言道士屋裡有膏藥氣,王一貼笑道:“沒當家花花的,膏藥從不拿進這屋裡來。”這“沒當家花花的”是不敢、罪過的意思,與和順方言“不當花花”正相吻合。

又如老輩人經常說作業或造業。適用造業或作業的行為,固然包括所謂“作難事”,如不孝父母、殺生害命等;但孩子們聽得最多的,要數浪費糧食了,誰家的孩子嘴漏,吃飯灑了米,就會聽到長輩罵他“作業哩”。這個“業”並不冷僻,只要瞭解點佛學知識,就知道它是佛教的一個重要概念。佛教講因果報應,根據什麼報應?就根據人所作的善惡諸業。佛教認為,人的思想、言論、行為都是作業,有作必有報,所以都將受到報應,只不過作善業受福報,作惡業受罪報。古人在日常生活中也說“作業”,如宋人筆記《道山清話》記唐子方勸王安石休官:“公之為官,止是作業。更做執政數年和佛也費力。”也許緣於中國人所理解的報應主要指壞事,所以到後來“作業”就混同於“作孽”,主要指做壞事了。最令人稱奇,也最具文化色彩的和順方言,還得說是“填還”——為什麼是這兩個字,往下看便知。我還是孩子時,這兩個字出現的頻率頗高,老一輩婦女尤其愛說。如自家的雞愛下蛋,就說“可填還哩”;自家的牲口好使,也說“可填還哩”;自家的狗護家,也說“可填還哩”。這個詞似乎可以簡單地理解為“向主”,至於為什麼說“填還”,恐怕就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了。我是把歷代筆記一直讀到明朝,才看到這個詞的,後悔當時沒有記下來,但因留了心,後來就在《初刻拍案驚奇》中多次讀到:

“丁戍天殺的,得我千金,反害我命,而今須索填還我來!”(第十四卷)

“話說天地間,最重的是生命。佛說戒殺,還說殺一物要填還一命。”(第三十卷)

“卻說人生財物,皆有分定。若不是你的東西,縱然勉強哄得到手,原要一分一毫填還別人的。”(第三十五卷)

“和尚沒計奈何,合著掌念聲佛道:‘阿彌陀佛!我是十方抄化來的佈施,要修理佛殿的,寄放在你這裡,你怎麼要賴我的?你今生今世賴了我這銀子,到那生那世,少不得要填還我。’”(同上)

說到這裡,就不難理解“填還”是什麼意思了。原來佛教認為眾生按因果報應的法則在六道中輪迴,生而為人還是畜生,要看你前生所作善惡諸業。說自家的雞填還,意味著它前生虧欠了你,此生是來償還你的。當老輩人用“填還”這個詞時,也許不知道其中有什麼文化內涵,但由於他們知道該用在什麼地方,所以用得相當準確。

跑 校

侯詎望

跑校對於現在的青年學子,應該是一個生僻的詞彙。但在我們那個年代,上學跑校,卻是一種切身的人生體驗,其中的酸甜苦辣,真可用五味雜陳來形容。

我說的那個年代,是上世紀七十年代。那時候,雖然各個村莊都已經辦起了小學校,孩子們也已經被收留在教室裡有了書念,但對於人口較少的村莊來說,小學畢業後的升學讀書,就要到人口較多的鄰近村莊去跑校。現在是:人口較少的村莊已經不再辦學,孩子們從小學開始,就要到鄰近村子裡住校學習。稍微有些能力的人家,就乾脆搬進了縣城,一來是因為生計,二來還是為了孩子唸書。跑校自然也就成為歷史。

我的小學是在本村唸完的。學校設在村南河灘對面一處稱為神房的院落。那時候,不知道神房是幹什麼的,以為就是廟宇。其實不是,這處神房是專門供“大王爺”臨時歇腳用的,就是“行宮”吧。“大王爺”是哪尊神聖?就是戲劇《趙氏孤兒》中的趙武。春秋時期晉國的正卿趙武,是趙盾之孫、趙朔之子。趙武還在襁褓之中時,為了逃避屠岸賈的追殺,被人保護逃進盂山(今盂縣藏山)躲起來,一躲就是十五年。我們當地有趙武的生祠——“藏山祠”,即當地人謂之“藏山廟”的所在。後來,趙武成為我們當地的一尊“神仙”,保護著盂縣地面的平安。據說,過去夏天干旱,十里八村就到藏山請神,就是搬請“大王爺”為降甘霖。“大王爺”來降雨,歇腳的地方就是“神房”。還有,就是“過會”(廟會)的時候,也會請他“老人家”光臨,就駐在“神房”裡。

我們當年的小學是五年制,五年級畢業後,就要上初中。好像也沒有什麼名額限制,也不存在學區問題,只要自己願意,家中有能力,也同意自己繼續唸書,上初中一般沒有問題。記得也有同學小學畢業就輟學了,那多半是自己不願意唸書,寧願回村裡種地。幾十年後再相見,多數都後悔,說,當初沒有念上什麼書!

初中設在距離我們田家莊村二里遠的張家莊村。張家莊村的人口並不比我們田家莊村人口多,那為什麼設定初中學校呢?我們那道山溝叫“柏泉溝”,在清朝的時候其實是一個村莊,就叫做“柏泉”,鄉人也有稱“三柏泉”的。就是一個行政村,三個自然村。現在,由於各村人口急劇減少,三個行政村又合併成一個行政村,沒有再叫“柏泉村”,而是依了溝口第一個村的名字,稱為“紅崖底”。那時候,紅崖底人口最多,田家莊人口次之,而人口最少的張家莊卻設定了初中學校。原因是張家莊在我們三個村的中間,距離田家莊二里路,距離紅崖底三里路。為了方便,自然就設立了初中。

跑校那年,應該是1975年春天或者是1974年冬天。我們那時是冬季入學,初中兩年。1977年,我就到萇池中學上高中去了。高中所在地是萇池公社,現在稱為萇池鎮,距離我們村十五六里,路也不好走,只能住校。初中學校也好像是在“神房”裡。

印象中,我們的教室在一座高臺上,石砌的高臺足有一人高,我說的是我們這些“小人兒”,高臺上是高大的建築,回想起來,其實是一座戲臺。隔著河,對面山上確實有座廟,大約是關公廟。戲臺正對著廟宇。我們做教室的時候,把臺口裝了窗戶,成為了一處房子。我們學校沒有院牆,不同於小學,是一個典型坐南面北的四合院,院門裡的東西兩株柏樹,大約也有二三百年。初中學校沒有什麼大樹,北面、西面都是後來新蓋的房子,圍繞戲臺,儼然也是一座院落,但東面卻是敞著的,旁邊就是莊稼地。

我們的老師有教語文、政治的王老師,教物理的張老師,教化學的秦老師。還有一位女老師,不記得是教小學校還是教我們。去年吧,聯絡到了王老師,只在電話裡聊了片刻,他想得到一本縣誌,我託人找到一本,讓我弟弟送去,滿足了老師的心願。

初中的印象十分模糊,對於我而言,比較有概念的就是老師讓抄黑板。那時候,老師把報紙上的一段話給自己,讓抄在黑板上,供其他同學抄寫。再就是排演節目。曾經說過“盂縣評說”,獲得過村人的好評。還有一次,是到片區中心學校文藝匯演,我們屬於神泉片,當時演出了什麼節目已經無記了,自己男扮女裝,下來卸妝時,引得好多小朋友觀看:“男的,男的,那是個男的!”也是在片裡,我曾經因為一套刀術,獲得過獎勵。聽到村裡人說:“那娃子耍得不賴。”

跑校辛苦,可最辛苦的是父母。尤其是冬天,早早起來做飯,孩子回來得遲一點還要到村口去接。我那時揹著父親在鐵路做電工時的工具包,個子小,書包大,走路拖拖拉拉的。要命的是常常遭受同學的欺負。有一回,一夥人起鬨“疊羅漢”,把我壓在最下面,差一點真要了命。胸脯痛了好久,村人支了個偏方,才逐步好起來。

領頭的同學大我兩三歲,後來我們都上了高中,他高中畢業後,因為其弟弟救火犧牲的緣故,當了工人,據說現在因為得病,已經故去。畢業後我們多少年沒有聯絡,有一次,接了個陌生電話,說是他,這會兒就在我家樓下。我知道有事,那時是早上六點多吧。原來是為他小舅子私挖煤礦被查而來。讓我幫助最好不要把人關起來,罰點錢處理輕點。我在文化單位,怎麼管得了煤礦的事?你看這事……

其實對於跑校,其他困難應該都不難克服,唯有一事無法解決,那就是害怕!怕什麼?怕“鬼”?沒有見過,但就是怕。跑校路上要路過幾處墳地,尤其是新墳,每每走過,頭皮發麻,後背發緊。遇到陰天下雨,或者一早一晚,幾個同學相跟著還好些,一個人走在路上,總感覺背後有人,還不敢回頭。特別是路過那位救火犧牲的同學的墓地,更是緊張。

前兩年,有同學張羅,把初中同學聯絡起來,又回張家莊聚了一次,大概有二十幾位,明顯老了,歲月滄桑掛在臉上,時代印痕寫滿全身。過去的跑校生,如今已年近花甲,一個輪迴,讓我們生出無限感慨。

舊日的學校一片荒蕪,曾經的小路鋪滿雜草,坍塌的教室像耄耋老人,依然在風中站立,但衰朽的狀態畢竟述說著時光的腳步。

陳濤:重回冶力關| 《孺子牛》文學副刊3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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