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姥姥：粗繒大布，裹藏著一顆高貴有趣的靈魂

劉姥姥是寡居多年的鄉村老嫗，守著兩畝薄田度日。因要照看外孫青兒板兒兄妹，便搬去和女兒女婿一起生活。

也許，在莊戶人家，她們的過活不算太差。她女兒所嫁的狗兒，祖上曾任過小小的京官，並和貴族王家是宗親。宗親雖是隔著三五層的親戚，也算是朝中有人。

姑且不論貧富。這樣看來，狗兒家祖上多少是有點根基的。到了狗兒這輩，人丁不旺，家業蕭條。如劉姥姥所說“你皆因年小的時候，託著你那老家之福，吃喝慣了，如今所以把持不住。”

年關將至，狗兒因銀錢煩悶，喝酒發牢騷。劉姥姥言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咱們謀到了，看菩薩的保佑，有些機會，也未可知”。一家商定，讓劉姥姥帶外孫板兒去賈家。

縱使劉姥姥在鄉間是有些識見的，也曾數次赴過鄉紳的宴席，然鄉紳與“賈不假，白玉為堂金作馬”的賈家比，著實是小巫見大巫。

賈家的門僕不太搭理遠路訪親的劉姥姥，幸有好心年老僕人指與她周瑞家的住處。周瑞爭買田地曾得狗兒相助，周瑞家的一是願意幫劉姥姥，二也可顯自己的體面能耐。

周瑞家的是王夫人陪房，在僕婦裡頗有些體面。她雖心性乖滑，但對劉姥姥，因是舊相識，故施以善心，實心相待。

初進榮國府的劉姥姥，見了自鳴鐘嚇了一跳，差點誤認穿戴富麗的通房丫鬟平兒為二奶奶鳳姐。貴族的排場氣勢，任是誰見了都會矮几分，更不用說劉姥姥是來打秋風，討個施捨的。

見了鳳姐，她又怯懦，又緊張，一時說話失了分寸。周瑞家的提醒她言語要和軟些。

多年前劉姥姥帶女兒去“東海缺少白玉床，龍王來請金陵王”的豪族王家，見過二小姐。如今她已是榮國府當家主母王夫人。

王夫人沒有見劉姥姥。鳳姐派人去王夫人處詢問，知道劉姥姥是沒有血緣關係的宗親。王夫人讓鳳姐別怠慢，自己裁奪。

一向守財吝嗇的鳳姐給了劉姥姥二十兩銀子並一吊錢。這細微的滴水之恩，後被劉姥姥湧泉相報，救了巧姐一命。偶發的善念，女兒巧姐得到福報，這是鳳姐萬萬沒想到的。

鳳姐雖行事狠毒，也有良善的一面。待寒素女兒邢岫煙，寄居外祖母家的林黛玉，忠義奴僕金鴛鴦，都極為友善。許是她身為豪族管家，練就了一雙識人的慧眼。

見慣了大觀園裡心機深重的奴僕家人，鳳姐更覺心地淳善簡單的人難得。

大概，年邁農婦滿臉的惶恐和期望，比巧姐略大的小板兒，眼裡的好奇和羞怯，觸動了鳳姐心底柔軟的角落。劉姥姥的窘態在鳳姐眼裡是一種不加遮掩的真實和良善。

巧姐的名字亦是後來鳳姐央劉姥姥所改，她是從心裡認同劉姥姥的。

主雅客來勤。周瑞家的和鳳姐的善待，使得劉姥姥二進榮國府。劉姥姥若是一般縮手縮腳的鄉村老嫗，是斷然不會再去的。已經得了賞銀，況進一次榮國府實屬不易，說好話等半天才邁入第一道門檻。

劉姥姥生性樂觀豁達。起初女婿發牢騷，她非但沒有多心生氣，且出主意想辦法，幫女兒一家解決困難。這是劉姥姥的大氣明理之處。

二進榮國府的劉姥姥本意並非再去打秋風。得了賈家的恩惠，劉姥姥用莊戶人的方式表達謝意，送些地裡現結的瓜果菜蔬，想要盡個窮心。她並非刻意這樣去獻殷勤，是出於質樸的本能。

劉姥姥的有心和禮數週全，無意中為自己獲得了在大觀園逗留幾日的機會：鳳姐留宿，賈母也想找個積古的老人說說話。

周瑞家的說劉姥姥的福來了，投了這兩人的緣法。又焉知再進榮國府的劉姥姥何嘗不是福星呢？她給大觀園帶來了一縷清新的鄉野微風，扮醜逗大家開心。

又是花兒插滿頭，又是吃鴿子蛋鼓腮幫說詼諧話，逗得史湘雲噴飯，黛玉笑岔氣，寶玉滾到賈母懷裡笑。

王夫人只笑指鳳姐不說話，薛姨媽的茶噴了，探春的飯碗倒了，惜春拉著奶母叫揉一揉腸子。人人都笑得彎腰屈背。

素日裡端莊持重的貴婦和小姐們，都無比開心。劉姥姥進大觀園遊玩這幾天，是《紅樓夢》裡歡樂的頂峰，也是日後榮國府衰頹，離散飄零的眾人，能憶起昔日曾在一起相聚的最開心時刻。

就連賈母都笑出了眼淚。從“阿房宮，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個史”的豪族史家小姐，到兒孫滿堂地位最高的賈府靈魂人物，賈母這一生很少這樣開懷恣意地笑過，開心過。

她喚劉姥姥老親家，姥姥回她老壽星，兩人頗投緣。劉姥姥依賈母的喜好，編故事給眾人講，賈母聽得入神。雖一個是陽春白雪，一個是下里巴人，然都擁有有趣的靈魂，皆活得通透自然。一個不端著高高在上的貴族架子，且恤老憐貧，一個樂觀堅韌，知世故而不世故。

姥姥樂意再去榮國府，說笑逗大家樂，是她感受到了大觀園裡眾人的善意。離別時，眾人贈予劉姥姥銀兩衣物，姥姥千恩萬謝。

後賈府遭難，劉姥姥變賣田產，搭救巧姐。又去獄神廟看望鳳姐，鳳姐給姥姥下跪託孤，她知曉，姥姥是值得託付的人。

知恩圖報，重情義的劉姥姥，布衣寒門，日子簡素。粗繒大布，卻裹藏著一顆高貴有趣的靈魂。

作者：童話。北方女子。本文為少讀紅樓原創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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