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總是有限的,但詩詞文字的描寫可以無限,這種手法如何掌握?

在繪畫中,畫家們常常以“豎劃三寸,當千仞之高,橫墨數尺,體百里之迥”(宗炳《山水畫序》)。這種“以小見大”的藝術方法,也經常在詩歌創作中運用。

如杜甫《紫宸殿退朝口號》詩“香飄合殿

春風轉,

花覆千官淑景移

”,透過具體而微的景物描繪,反映出唐朝

百官上朝的盛況,顯示了皇恩浩蕩的氣勢,被王夫之稱為“以小景傳大景之神”(《姜齋詩話》)。

文學藝術所反映的生活總是有限度的,正如黑格爾指出:“靠單純的

摹仿

,藝術總不能和自然競爭,那就像一隻小蟲爬著去追大象。”

(《美學》)以小見大手法的運用就在於高度概括、集中、濃縮

表現社會生活。從這一點出發來看,詩歌中能以小景傳大景之神固然可

佳,但是還更應該做到“一語為千萬語所託命”(劉熙載《藝概·文

概》),也就是說,透過具有典型意義的人或事,反映出重大的社會生活和思想主題。

生活總是有限的,但詩詞文字的描寫可以無限,這種手法如何掌握?

試看張祜的《宮詞二首》其一:

故國三千里,深宮二十年。

一聲何滿子,雙淚落君前。

詩寫宮女的哀怨。前二句寫其去家之遠和入宮之久,後二句寫其悲哀之情和“不是思君是恨君”的怨憤,詩人極為濃縮、概括地勾勒出一個宮女的悲慘一生。畫面雖小,但所寄寓者深,所感慨者大。讀者可以從這個宮女遠離故鄉、幽閉深宮的身世中,想象到幾千年來的封建社會里千千萬萬的宮女的不幸命運,領悟出詩人隱藏在形象背後的無限的更為深刻的思想意義。

生活總是有限的,但詩詞文字的描寫可以無限,這種手法如何掌握?

又如韓翃的《寒食》詩:

春城無處不飛花,寒食東風御柳斜。

日暮漢宮傳蠟燭,輕煙散入五侯家。

寒食是我國古代的一個傳統節日,在清明前一或二日。《西京雜記》載:“寒食日禁火,賜侯家蠟燭。”唐代制度,到清明這天,皇帝宣旨取榆柳之火賞賜近臣,以示皇恩。這首詩透過寒食節家家禁火而獨“五侯”之家可獲傳燭分火的日常生活小場景,表現了當時一個頗為重大的主題,即宦官專權的政治弊端。“五侯”,原指東漢宦官單超等同日封侯的五人,其

後便

成宦官的代稱。中唐以後,宦官權力日

漸擴大,已有左右朝廷的趨勢。韓翃正是借寒食賜火事,譏諷了唐代宦官的專權。

所以吳喬指出:“唐之亡國,由於宦官握兵,實代宗授之柄。此詩在德宗建中初,只“五侯”二字見意,唐詩之通於春秋者也。”(《圍爐詩話》)

生活總是有限的,但詩詞文字的描寫可以無限,這種手法如何掌握?

再如劉辰翁的《柳梢青》詞:

鐵馬蒙氈,銀花灑淚,春入愁城。笛裡番腔,街頭戲鼓,不是歌聲。

那堪獨坐青燈,想故國、高臺月明。輦下風光,山中歲月,海上心情。

蘇味道《正月十五夜》詩云:“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從此詞的“銀花”“月明”可知,這乃是一首元宵抒懷之作。儘管元宵之夜,街頭仍可見“銀花”,可聞“戲鼓”,但“鐵馬蒙氈”的時代背景,使得本是點綴節日氣氛的花燈猶如是在拋灑著辛酸的燭淚,使得原為增添節日歡樂的歌聲盡已變成刺人心靈的異族雜腔。劉辰翁《金縷曲》詞雲:“暮年詩、句句皆成史。”其實何止是詩,他的詞也具有史的價值。這首小詞,就是透過“笛裡番腔”這個細小的生活場景,反映出南宋政權被元滅亡之後的社會現實。

以小見大猶如佛學中的“納須彌於芥子”。把一座高大的須彌山納入一顆芥子之中,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少詩歌或只見須彌不見芥子,令人感到空洞粗疏,落拓不親;或只見芥子不見須彌,使人覺得細碎猥瑣,風格卑弱。

要達到從芥子之微見出大千世界的藝術境界,首先詩人要善於把握事物的特徵,精心選擇有典型意義的細節予以突出表現,正如德國文藝理論家萊辛所說:“詩所選擇的那一種特徵應該能使人從詩所用的

那個

角度,看到那一物體的最生動的感性形象。”

(《拉奧孔》)

生活總是有限的,但詩詞文字的描寫可以無限,這種手法如何掌握?

蔣捷的《虞美人·聽雨》一詞便有如此之妙。詞如下: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

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詞人蔣捷,

出身

於江蘇宜興巨族,先輩中多南宋大官,宋度宗鹹

淳十年(1274年)舉進士,元兵佔領臨安後,便在江南一帶流落漂泊,自號為竹山。如此豐富的經歷,坎坷的人生,自然有無數的情事可以表現,但如果是面面俱到的話,那麼再長的篇幅也寫不完、道不盡。

詩人避免了森羅永珍的陳列,而把一生的歷程分為少年、壯年和晚年三個時期,透過對“聽雨”一事的不同環境與感受,反映出這三個時期不同的生活面貌。

歌樓聽雨,讓讀者看到了其少年時期沉浮於聲色之娛的歡樂情狀;客舟聽雨,讓讀者看到了其壯年時期流落漂泊的悲苦生活;僧廬聽雨,讓讀者看到了其晚年時期看穿人生世相後的處世態度。

由於詞人抓住了最為典型的生活特徵,在寥寥數十字中,顯現出了一生經歷的完整性與豐富性。要達到從芥子之微見出大千世界的藝術境界,其次詩人要善於將實景與虛景,或歷史與現實融合為一,從而使讀者能目注神馳。

生活總是有限的,但詩詞文字的描寫可以無限,這種手法如何掌握?

杜甫在稱讚王宰的山水圖畫時說:“尤工遠勢古莫比,咫尺應須論萬里。”(《戲題畫山水圖歌》)此語雖是論畫,也常常用來論詩,如俞陛雲對王之渙《登鸛雀樓》詩“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所作的評價是:“二十字中,有尺幅千里之勢。”(《詩境淺說續編》)

無論是咫尺萬里還是尺幅千里,對於詩人來說就是要有虛實結合的本領。

試看杜牧的《江南春絕句》:

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

這首詩只有寥寥二十八字,但在我們面前展現的卻是

一幅

無邊的

江南春景圖。全詩猶如快速轉動的電影鏡頭:先是滿地紅花,亂飛群鶯,遍野綠草;又是傍水村莊,依山城郭,招展酒旗;再是

迷濛

煙雨之中金碧輝煌、重樓傑閣的寺廟。千里江南的無限風光,被繪

得有聲有色,一一如在讀者眼前。

宋顧樂讚賞說:“二十八字中寫出江南春景,真有吳道子於大同殿畫嘉陵山水手段,更恐畫不能到此耳。”(《唐人萬首絕句選評》)而讀者在面對這幅江南春景圖時,又有無限的王朝之興廢可以感慨。

生活總是有限的,但詩詞文字的描寫可以無限,這種手法如何掌握?

此詩還曾引起過一段爭論。明代楊慎認為,首句的“千里”當改為“十里”,因為“千里鶯啼,誰

人聽得

千里綠映紅,誰人見得?若作十里,則鶯啼綠紅之景,村郭、樓臺、僧寺、酒旗皆在其中矣”(《升庵詩話》)。

楊慎的可笑便是拘泥於詩人所描寫的只能是實景。事實上,不僅“千里”已聽不著,看不見,即作“十里”,亦未必聽得著,看得見。所以何文煥提出反駁說:“此詩之意既廣,不得專指一處。”(《歷代詩話考索》)“不得專指一處”,就是因為詩人已將實景與虛景、歷與現實融合為一。

正是由於這種融合,使讀者能夠充分調動自己的想象,進行神馳萬里的欣賞活動,全詩也由此獲得以小見大的藝術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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