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姥姥遊大觀園,這些細節你看懂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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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紅柳,本名馬曉雁,山東魚臺人,痴愛《紅樓夢》30餘年,著有各類紅評文章50餘萬字。

《紅樓夢》第三十九——四十二回,劉姥姥二進榮國府,收了打尖的瓜果菜蔬來謝恩。賈母聞聽十分有趣,立意留下這個知恩圖報的劉姥姥玩一兩天。劉姥姥第一次來是打秋風,時時處處感覺著拘謹;第二次來,帶了滿滿一口袋的農家時鮮菜品,自然成了賈府的客人,身份不同,劉姥姥的精神狀態和心理狀態也就完全不同。也就是說,第一次是來給人家要東西,第二次卻是來送東西,可見有能力給與別人,是一件多麼幸福、多麼自豪、多麼有尊嚴的事情啊!

賈母非常高興,雖然劉姥姥帶來的東西微不足道,但卻是劉姥姥家裡能拿出手的最好東西,可見這一片心意,是不能按物質的價值來衡量的。也許經歷了太多人生的風風雨雨,見過了太多太多的陰晴圓缺,賈母雖是超級大富豪,卻富而不驕,豪而不傲,來者都是客,她把劉姥姥當成座上賓熱情招待,也算難能可貴了!賈母的這種行為,才是詩禮簪纓之族的典型代表,我們且按下不表。

客人來了,自然要安排些專案樂呵樂呵,大約連神仙也住得的大觀園自然成了首選,何況又是些女眷,在那個時代,是不可能到酒樓飯店什麼的地方去包間嗨皮的,那就在自家園子裡熱熱鬧鬧玩樂一番罷。於是賈母自告奮勇,做了劉姥姥的大導遊,不排除故意炫耀自家富貴的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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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第二天一早,他們的大觀園之旅路線是這樣的:先是在綴錦閣集合,接著在沁芳亭梳洗打扮了一番。每個人興高采烈地帶了幾朵時令鮮花,賈母簪了大紅菊花,可見是秋季。劉姥姥被王熙鳳等人橫七豎八地插了一頭,非常開心地變成了風流體面的“老妖精”。劉姥姥的話總是與眾不同,她的鄉村俚語,是這些深閨大院裡的貴族太太小姐們不曾聽說過的,是他們手捧的書本里不曾記載過的,更是他們聽的戲曲裡不曾唱過的,帶著清新的鄉野氣息撲面而來,反倒比那些說書的女先兒還來得。

這是一場俗和雅的交會,這是一場窮與富的同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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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芳亭之後,就到了瀟湘館。劉姥姥逞強說自己身體好,把路讓給別人走,自己走土路,卻被苔蘚滑倒,引發眾人鬨笑。及至進了瀟湘館,看到了滿屋子的書籍,劉姥姥脫口而出:“這必定是那位哥兒的書房了!”這裡的哥兒自然指賈寶玉,因為在劉姥姥的接待活動中,唯一陪同的男賓就是寶玉了!賈母笑道:“這是我外孫女兒的屋子”,說著把黛玉推到了劉姥姥面前。這裡林黛玉有些失禮或者說有些大家閨秀的小清高,賈母既然把她推到了劉姥姥面前,她就該拿出禮數來,彎彎腰低低頭或者打個小躬之類的說句:“見過姥姥!”林黛玉沒有任何表示,劉姥姥也就不敢唐突,留神打量了林黛玉一番,卻回到了屋子的話題上:“這那裡像個小姐的繡房?竟比那上等的書房還好!”在劉姥姥的意識裡,或許認為這第一站到訪的應該是寶玉的屋子,所以根據自己的見識做出了大膽的推斷,誰知竟是錯的!

在瀟湘館,老賈母做了一個非常出人意料的舉動,說黛玉的紗窗舊了,親自安排管家鳳姐拿出世人罕見的銀紅色軟煙羅來給黛玉做窗紗,並且要求拿出個青色的來給自己做帳子,末了還不忘送給劉姥姥兩匹,下剩的加上裡子給丫頭們做衣服。

這是當著兩位兒媳婦和親家姨媽以及合家大小的面,讓大家看看她是如何對待這個外孫女的,他就是用這個行動告訴大家,我外孫女黛玉用的,和我的一樣!這是對家人和下人們無聲的警告!

王熙鳳直呼從沒見過這樣的布料,薛姨媽也叫嚷不曾聽說過,兩位太太等眾人保持了清一色的沉默。 老外婆的偏疼偏愛,真是令人不敢嫉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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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大導遊領著眾人到秋爽齋吃早餐。園子是同時竣工的,難道黛玉的窗紗真的舊了不成?到了探春這裡,老賈母再沒說親孫女探春的窗紗怎樣之類的話,也沒有提出給探春添減什麼。從名分上來說,探春是王夫人的女兒,照顧的好不好,是王夫人的事,賈母不便多管,這叫適可而止。有了劉姥姥,有了王熙鳳,有了一心要做促狹鬼的鴛鴦,秋爽齋的歡聲笑語可以說是響徹雲霄,久經世故的老賈母直喊笑得肚子疼,而“食量大如牛、吃頭老母豬不抬頭”的劉姥姥更是給讀者們留下了集體噴飯的印象!

早餐之後,在賈母的帶領下,眾人又移步蘅蕪苑。因薛寶釵過於儉素,讓賈母頓覺失了面子,由不得發些牢騷!王夫人和王熙鳳趕緊打圓場,說原是都送了來了的,他都退回去了。賈母聞言,當場安排鴛鴦去取幾樣自己的擺件來,要送給薛姑娘。可鴛鴦是何等人物?馬上回道:“這些東西都擱在東樓上不知哪個箱子裡,還得慢慢找去,明兒再拿去也罷了。”對不同的親戚,大家的態度是很不相同的,特別是作為董事長的秘書,鴛鴦更懂得如何在其中周旋。賈母安排給黛玉的窗紗,那是馬上、立刻、必須、現場辦公的,分秒耽誤不得;而許諾給薛寶釵的,大丫鬟鴛鴦就可以輕巧地支開了。反正是明天,反正是得閒了再拿,至於何時是明天?何時又得閒?那就完全看主人心情了。

一向愛說笑的劉姥姥見此情景,閉嘴不言,好像個隱身人一樣,氣氛是不是就尷尬了?大家在蘅蕪苑幾乎沒有停留,坐了一會沒有任何活動就出來了。我們記得大觀園初落成時,賈政帶領清客相公遊覽至此,就曾說過這個地方無趣的很,不知道是否一樣說中了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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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簇擁著行來,大家又回到了綴錦閣附近的藕香榭——四小姐惜春的居所。從沉悶冰冷的蘅蕪苑出來,大家馬上又開始了樂翻天的活動:聽曲看戲,猜拳行令,開懷暢飲,推杯換盞,歡聲笑語,真是觥籌交錯,笑語喧譁,鴛鴦還做了這一輩子最大的官——令官!在鴛鴦這個節目主持人的安排下,自然是全場狂歡無事故。我常常想,如果鴛鴦是現代女孩兒,是個多好的文娛活動組織者、策劃者,是個多好的節目主持人啊!她熟諳每一位嘉賓的性情,既不會冷了場讓誰難堪,又不會放過每一個笑點,時時把節目推向高潮!比如賈母和薛姨媽的酒令,她就安排的簡單易行,王夫人不善言笑,她就親自代行酒令,到了才華橫溢的小姐們這裡,她又步步緊逼,充分給她們施展敏捷才情的機會。讓滿座不同程度的人都能積極參與其中,都能樂在其中,這是何等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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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足飯飽,大導遊需要一些安靜氣氛了,於是她們帶著一身的酒肉氣息,移步幽靜的櫳翠庵——妙玉的所在。妙玉雖是出家人,卻熟知世俗社會的一切禮儀,趕緊沏水燒茶,大家眯眼打坐休息。到訪妙玉可見是個突然襲擊,如果提前有人知道訊息,還不早安排好了?我們看前面每到一處,李紈等人都是提前進行安排佈置!而妙玉這裡,是等賈母落座之後才開始燒水的。沏茶時賈母一句“我不吃六安茶”,妙玉回覆:“知道。這是老君眉。”言簡語短卻乾淨利落,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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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有個有趣的小細節,妙玉悄悄拉了寶黛二釵吃體積茶,寶玉悄悄隨行。給寶黛二人拿了茶具之後,有潔癖的大富豪妙玉卻做了一個潑辣大膽的舉動,拿自己用的綠玉斗杯子給寶玉用!這且別說潔癖咋辦?這還男女有別呢!這還一個尼姑一個青年男子呢!這還是在那禮教森嚴的封建社會呢,你一個妙齡尼姑兒,怎麼就能如此大膽地“撩哥兒”?顯然,這是妙語對寶玉的一次試探,表面冰冷的妙語,內心卻是熾熱如火的!寶玉怎麼辦?他巧妙無痕地推辭了,他細心地維護了妙玉的臉面,又照顧了自己的體面,寶玉之情商,非同一般啊。

櫳翠庵出來,賈母去往稻香村歇息,王夫人、薛姨媽等自歇。貼心的寶玉帶著一直服務的丫鬟們去山石草地上吃喝玩耍。因為只有主人休息了,不需要服侍了,她們才能去吃主人們的“剩宴”。主人們去休息了,丫鬟婆子們得空趕緊吃喝放鬆一下。

客人呢?劉姥姥又被大家忘記了。喝了酒吃了茶的劉姥姥走到省親別墅的牌匾下,內急要去廁所,一個婆子帶她過去之後又自顧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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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姥姥酒勁上來,不覺頭昏腳軟,出了廁所,順路走到一個豪華寓所裡,年事已高的劉姥姥,玩了這大半晌,也需要休息啊,她找到了一處精緻的床帳裡,扎手紮腳,酒屁熏天地睡著了。不知過了多久,小外孫板兒忽然不見了姥姥,大家方才想起來,劉姥姥去廁所很久了,大家趕緊分頭去找!襲人預感到什麼,急忙回屋,果見劉姥姥憨韻如雷地睡在寶玉的床上。這還了得?她急忙推醒了姥姥,帶至下人房間裡,又點起百合香薰,重新收拾了寶玉的床鋪。劉姥姥納罕道:“這麼個精緻奢華的所在,是哪個小姐的繡房?就像到了天宮裡一樣!”襲人道:“這個麼,是寶二爺的臥室。”劉姥姥什麼表現?嚇得不敢作聲。既沒有誇獎,也不敢評價,這已經給超出了她的認知範圍。

明明是個軟玉溫香的小姐繡房,怎麼就住了個公子在裡面?何況還有襲人這樣華衣麗服的丫鬟伺候著?

寶玉住在大觀園裡,寶玉住在精緻的帳幔裡,比任何一個小姐的房間更像閨房;迎面有時尚的凸面立體人像畫兒,進內門有蔥綠撒花軟簾,四面的牆壁玲瓏剔透,琴劍瓶爐皆貼在牆上,錦籠紗罩,金珠彩光,連地磚都是碧綠鑿花,鏡子鑲嵌在四面雕空的紫檀板壁之間,伸手一推,卻是通往臥室的門。其床帳之精緻奢華,更有百合香薰,真個令人意洽神迷,更是劉姥姥今生未曾見聞。可是這一切,襲人早已習以為常了。

讀者們難免要問:這麼豪華精緻的所在,賈母為何不帶劉姥姥去遊歷一番?誇耀一番?讓劉姥姥盡情地讚歎一番?感慨一番呢?

從綴錦閣出發,幾乎每個姑娘的居所(迎春的除外)都去了,又回到綴錦閣,然後轉道去櫳翠庵,最後去稻香村歇息晚飯,賈母雖然也曾提及喝醉了酒要去兩個玉兒房裡鬧去,但自始至終,我們看到,賈母都沒有帶著劉姥姥去她最愛的孫子屋裡喝茶品評,走走看看。

這是賈母的疏漏嗎?別鬧了,賈母忘了誰也不會忘了她的寶玉!

那就只有一個理由,賈母是故意繞開了怡紅院,故意不讓劉姥姥去寶玉屋裡。

這裡面,小編以為,有賈母的深深顧慮。

那麼,賈母顧慮什麼呢?我們來試著分析下。

如果去了寶玉那裡,然後去哪裡呢?寶玉是個公子哥兒,按照林黛玉進賈府和王夫人說的,爺們自然是別院另居的,豈有招惹之理?如果賈母帶著劉姥姥去寶玉這裡,下一站,下下一站,下下下一站,都是姑娘們的屋子,劉姥姥會怎麼想?而且,讓寶玉和姑娘們入園同住,恰是做皇妃的元春親自安排的。那麼,劉姥姥不又得驚訝的合不攏嘴?難道元春不懂得男女有別?難道元春不知道自己的弟弟已經成了少年,不再適合內帷廝混?

賈寶玉的居所安排在榮國府的女兒國裡,在外人看來,成何體統?

或者第一站去了寶玉的屋子,那麼其他姑娘的屋子就不要再去了,只在亭臺樓閣之間遊轉,那些個換了開懷的專案也就沒法舉行了,那得失去多少樂趣?顯見這個安排不妥。

所以,距離怡紅院最近的瀟湘館,成了賈母帶領劉姥姥遊歷大觀園的起點,而兜兜轉轉,賈母就是不肯帶著劉姥姥去怡紅院,這也說明賈母的內心,對於寶玉居所的合理性是不認可的,但又疼愛孫子,她選擇了預設,她選擇了在外人面前的迴避。

襲人顯然沒想到老太太這層厚重的心思,她從小在這裡生活,早已看慣了寶玉的一切,所以當劉姥姥問時,她便脫口而出,絲毫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劉姥姥卻是嚇的不敢作聲。

劉姥姥的害怕,小編以為,有三個想不到:

一是想不到,自己居然躺在了貴公子寶玉的床上,會不會受到處罰?

二是真的想不到,這個公子哥兒的房間居然像個精緻的閨房;

三是實在實在太意外了,賈府的公子哥兒竟然是和小姐們混居的!

這就好像大學校園裡男女生混居宿舍,得讓校方多提心吊膽哪!

劉姥姥遊大觀園,這些細節你看懂了嗎?

劉姥姥不敢說也不敢問,襲人交待她,千萬不要說,別人問起來,只說在草地下睡著了。襲人只是怕主人們知道了,批評她失職而已。

對陌生的劉老姥如此直言相告,襲人這個無意的舉動,會不會也對別人如此?怡紅院裡的其他丫頭,又會如何和別人談起怡紅院?寶玉的小廝,府裡的下人,那些多嘴的婆子、管家,又會如何和別人聊起賈寶玉呢?

掩卷而思,答案已經浮起。這本就是個庸俗的社會。

賈母后期的“掰謊計”,誰說是針對林黛玉的?她強調了有那麼多嬤嬤丫鬟跟隨的大家公子小姐,怎麼可能上演才子佳人的故事?在她的意念裡,心心念念,都是為她的孫子寶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