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師生》31：天揚遇到電視臺長的女兒海海
按：從4 月21日起，《中師生》公眾號開始連載四川作家曹清萍老師的長篇小說《中師生》。此書在2015年由中國文聯出版社出版，全書43萬字。作者在書的扉頁寫道：獻給中師生和為共和國基礎教育事業獻出青澀青春的人們。四川省社科院文學研究所副所長向榮教授在該書《序言》中說：《中師生》書寫了一代中師人的群像。一群二十多年前的青年男女從遠處走來，為鄉村教育演繹著雖然普通但卻絢麗的昨日故事。
《中師生》31： 天揚遇到電視臺長的女兒海海
（編者加）
作者：曹清萍
插畫作者：朱世江
“大姐梳一個盤龍髻呀，那麼姐哥呀哈里耶，二姐梳一個插花柳呀姐呀姐呀，插花柳呀那麼哥呀哈里耶，姐呀姐呀插花柳呀那麼哥呀哈里耶，只有三姐呀麼梳的俏呀那麼，姐哥呀哈里耶，梳一個獅子滾繡球姐呀姐呀——”民歌又響起了。
大燕的聲音從湖那面飄來——今天你又唱的是哪一齣？
“秀山花燈——黃楊扁擔。”
“花燈，還鑼鼓！我說你還不如唱跑馬溜溜的山上——你呀你是高山流水知音難覓，你看我們哪個喜歡？”大燕說完指點著湖邊的幾個。
雪峰毫不介意，說：“雅俗共賞，懂不？提高點你們的素養好不，光榮的人民教師——”
“人民教師只喜歡陽春白雪，下里巴人可是不遭我們愛的。”大燕望著湖邊夕陽說道。
雪峰露出不屑，“井底之蛙，孤陋寡聞，自以為是的人民教師！你們早晚要……”
“絮絮叨叨的人民教師，你敢和我們劃清界線說我們是自以為是的，看來你是欠揍啊！”話沒說完，雪峰的衣服就被石頭濺起的水花弄溼了。
傍晚時分，天空放晴了，被山掩映的湖水再現了“一道殘陽鋪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紅”的美景。幾個姑娘躺在鬆軟的草地上，眼望著藍得令人不能相信的天空和純白的雲朵，聽著山澗松濤陣陣和流水潺潺。
修竹輕輕閉上眼，好像飛起來了，在天空中遨遊。
大家就收上魚竿打起水飄來。小石子，小瓦片，被男孩子在水面一扔，就在水面飄起來。雪峰一塊小瓦片飄了十多次才掉入水裡，女孩子們都驚呆了。他便教起女孩子來，可是女孩子們按照他的秘籍，也只能飄起兩三個。他便吩咐另外兩個男孩子教，自己就手把手教起修竹來。
修竹還真有進步，他可樂了，就著她耳邊說：“知道原因嗎？”
她搖搖頭，他使壞了，說：“要得學得會，得跟師傅睡。”
修竹瞪著他，說：“什麼時候學得這樣流氓了！”說著就要扔一塊石頭在他身上，他伸手扭住她的手，反剪在身後，湊到她耳邊，咬牙切齒道：“你弄野蠻哦！小心嫁不出去！”
“稀罕啊……要不你去找找小家碧玉大家閨秀？”她挑釁道。
“要不我去試試？到時候別後悔哦。”他若有所思道。
“去就去，誰稀罕啊——”她提著鼻翼哼哼兩聲。
氣得他在身後罵道——還是人民教師，還是女教師，文靜儒雅一點要不得呀，一定要針尖對麥芒與男人頂嘴呀！
她裝沒聽見，就去找蘇巖去了。
晚上，他們就在湖邊燒烤起魚來了。圍著篝火，男孩子們在架子上忙活著，大燕跑前跑後翻架子遞香料，喜歡望著篝火熊熊燃燒的修竹就往火堆裡扔木塊，那兩個女孩兒就黏糊在自己戀人身邊。
微風徐徐，團團霧氣聚集在篝火上空。魚的清香在空氣中飄蕩開來時，大家的味覺就特別活躍了。男孩子們一張嘴，肉就與刺分離，直入肚裡。女孩子們斯文多了，她們慢慢品嚐，任何一根刺都被她們剔出來了。
見她們這樣，遠航自告奮勇教她們囫圇吞魚法，沒想到身先士卒後一根魚刺卡在了喉嚨，急得眼淚長流。天揚趕快去商店買醋。這下，蘇巖才沒有那麼著急了，可是修竹曉風兩個女孩就嘲笑他這是榜樣示範，但是他這範可能沒有人學，大家都不願意步他後塵。
噴香的魚就著啤酒，確實是一大美味，大家品著魚，品著酒，品著篝火，品著寒風中的美味與溫暖。大燕哼唱著校歌旋律，大家就和起來——“經歷風雨雲霞，桃李開遍天下……看，在我們辛勤雙手下，開出滿園鮮花，開出滿園鮮花。”
當最後一點火星散盡的時候，他們扛著魚竿回家了。
天揚是單位少數幾個炙手可熱的的青年才俊。單位聚會上，就有叔叔阿姨級別的人在觀察他，在旁敲側擊他，他總是笑笑，沒有做什麼正面回答。
電視臺王臺長喜歡天揚這個小夥子，那天看見曉風、修竹和雪峰去天揚宿舍，第二天就問是不是他的女朋友來了，天揚忙說是自己的同學。他笑笑，便說：“年輕人，談戀愛可以緩緩，先在工作上進步了再說。”
一兩個月後，他主動陪天揚去納溪區採訪，專程到區電視臺坐坐，區電視臺盛情招待市臺領導。席間，王臺長在區電視臺的女兒王海海與天揚鄰座。
臺長千金海海高挑身材瓜子臉蛋，面板白皙頗有氣質，明目皓齒雙眼盈盈。天揚望著她，發現教本里說的羅敷就是她了，不免笑了起來。飯桌上她很文靜，不主動和大家說話，倒是大家對她的誇獎讓她臉頰泛紅。區臺臺長囑咐天揚照顧她，他就和她聊起來。
“你們臺近段時間忙不？”
“不太忙……我看過你做的教育報道，做得好……”
“哪裡，哪裡。你們臺的農村板塊關注民生，把老百姓的需要放在第一位，這其實才是做媒體的本質。”
“就是，我也反對娛樂八卦，適當的娛樂節目就行。中央臺的心連心節目走向基層，貼近老百姓的生活，這類節目收視率就高。”
“我們這些基層電視臺，從硬體設施到軟體設施都趕不上央視，人家的創作團隊是傳媒大學生或者海歸，哪像我們這些半道出家人士，摸石子過河做點節目那麼艱難。”
“四大名著的拍攝也令人驚歎，場面恢宏……”
年輕人圍繞著電視節目，話題如剝絲抽繭綿延而來。
市電視臺盛傳海海即將調入，天揚在一個秋高氣爽的早晨果真見到了揹著牛仔包抱著紙箱子的她，笑著和她打招呼，她望望樹梢間兒的陽光，笑笑，望向他，等待著他說話。
他也望望陽光，咬咬嘴唇，誇張地點點頭，揉搓了兩下鼻翼，右嘴唇習慣性地往上拉，說道：“要不今晚去慶賀一下？”
“哪裡？”
“你定——”
“好！”
兩人各自走向自己的辦公室。
天揚邀請採訪組的朱正軍、龐玉江、梁紅一同前往，他們朝他壞笑，弄得他漲紅了臉，正經道：“請你們去慶賀，你們別多想！”
龐玉江取笑：“醉翁之意不在酒。”
“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你們這樣說的話，乾脆取消算了……”
“別呀——做人可不能小氣，你請了人家姑娘，且能失了主動邀約！這以後大家還在一個屋簷下咋混呀！”龐玉江面露難色。
這一番話下來，弄得天揚挺不自在的，感覺自己不該邀約組內三人。
下班前，天揚在辦公室給海海電話。
“你好——”
“你好——”
“快下班了——”
“嗯——”
“今晚去哪裡——”
“去咖啡吧，怎樣？”
“我邀約了我們採訪組的幾位——”
“哦——”
“你不介意吧——”
“人多鬧熱——”
“那我們現在就走——”
“好——”
他們一起來到了沱江邊的咖啡吧。天揚給他們相互介紹，就急著去吧檯點咖啡。王海海招手讓服務生過來，點了一壺拿鐵和一壺歐蕾。天揚向服務生點炒肉絲宮保雞丁，引來服務生抿嘴而笑。
梁紅大笑：“拜託，林大記者，你為我們這些記者留點臉面行不行。這不是中餐館，這裡只提供咖啡、點心、牛排。”
“哦，那我可吃不飽了——”他習慣性地搖搖頭。
海海提議：“那我們去吃中餐吧？”
正軍望著天揚，勸說道：“天揚，將就將就吧，我們也少有來喝咖啡，今晚就吃吃洋餐，感受感受西洋人的生活情調。”
天揚望望大家，說：“行，就喝咖啡吃洋餐吧！”
大家說笑間服務生擺上了餐具，然後端來咖啡。海海示意服務生離去，然後她為大家倒上一小杯拿鐵，再為大家倒上奶油，加上砂糖。待大家品完後，再為大家倒上一小杯歐蕾，讓大家品味口感的異同。
正軍一直望著海海，端著的咖啡在半空中停留著，玉江狠狠碰他的手肘，咖啡漾出杯子，濺得正軍白襯衣上一大片。天揚看大家輕抿慢咄，覺得很不習慣，就放下了大口吞嚥的架勢，隨著大家文雅紳士起來。
牛排吃了一大份，點心吃了一大碟，還是感覺肚子餓餓的。走出咖啡廳時，不好意思向大家叫苦，只是想到快快回家後下一大碗麵條來充飢。
海海走在他身邊，問道：“我陪你去吃飯吧？”
“不用，不用，我吃飽了。”
“我知道你沒有吃飽……”
“哦——”
回到電視臺宿舍後，天揚轉身又出電視臺，海海也幾乎是同一時間溜出大門。
就在沱江邊的小餐館，天揚吃了兩大碗乾飯和一盤迴鍋肉，他叫她再吃點，她卻搖頭望著他。
他們幾個年輕人經常外出吃飯，現在也邀約上了海海。去哪裡，吃什麼，她不反對。大家讓她和天揚坐在一起，她也就安靜地坐著；正軍坐在她身邊，她也不反對。天揚喝酒，她就為他沖茶。天揚望著她，她也就只是笑笑。
玉江生日那晚，大家都喝得醉醺醺的，幾個男生一歪一倒地走向單身宿舍樓。正軍拍著天揚肩膀，說：“她喜歡你喔——”
玉江接過去問天揚：“你也應該喜歡她吧？”
天揚閉上眼，頓了頓，說道：“實話，喜歡。”
“那就追呀，還等什麼，嗯——”玉江興奮極了，揚著拳頭道。
“這樣的女孩子如果我都不喜歡的話，那我就不是男人了。”天揚打著酒嗝，一屁股坐在樓梯上，“可惜……”
“可惜什麼哦，難不成你有喜歡的人了？”玉江追問道。
天揚垂著腦袋，身子靠在牆壁上。
正軍盯著天揚，分析道：“肯定是已經有了女朋友了，是不是？”
“有了，早就有了……”天揚握緊雙手，把關節捏得噼噼啪啪直響。
“有了為啥還要接近人家？別給你大哥我學，腳踩兩隻船是要翻船的，輕者竹籃打水一場空，重者玩兒火者自焚。”玉江拇指食指反覆揉搓著，逼視著天揚，“你給別人誤導了，別人以為你沒有女朋友，在喜歡你，我們大家有目共睹。不要讓她墜入情網……”
天揚沉思著，望著牆壁，自語：“我是不是有點卑鄙？”腦子裡便出現了初次聚餐後的情景：
道路兩旁的黃角蘭茂盛的枝葉將道路上空遮蓋起來，路燈越發陰暗下來。桂花濃郁的芳香散發在夜空中，行人駐足尋找那隱藏在葉間的一簇簇一叢叢小金鈴。海海抬頭尋覓間，天揚抬手輕輕一搖，花瓣簌簌而下，落在頭頂，在髮梢。她閉上眼，仰臉接住花雨，披掛下及腰的長髮。
他從身後走近她，伸手捻她髮梢上的花瓣。她屏住呼吸，任手指在她髮間捻。
轉身，凝望，拉手，漫步。
她倚靠著他的手臂，他伸手攬住她的腰際。他們上了客輪，徐徐的江風吹來……
“依你大哥我豐富的人生經驗，男女在一起喜歡是正常的，但要把握個度，如果她是你女朋友的人選，你可以大獻殷勤；如果僅僅是欣賞她，那就要敬而遠之，別給自己和別人機會。”大哥玉江打斷了他的思緒。
正軍繼續盯著天揚，自語道：“一見鍾情永遠與相貌有關，日久生情是性情習慣相投。山口百惠與三浦友和是相性，一個女人放棄如日中天的事業敢為人婦，羨慕啊！”
天揚不自在地看了他們一眼。
“你該把她介紹給大家……以免別人誤會你……靠近你……或者給你介紹女朋友……”正軍坐在天揚身邊，拍著他的膝頭正色道。
天揚嘆息道：“我們都怕父母反對……”
“這都什麼時代了，還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正軍也像玉江一樣激動起來。
玉江靠在欄杆上說：“天揚的意思，是他還沒有接受父母反對的勇氣，不知道如何面對反對的後果，是不？”
天揚點起一支菸，將煙盒和火機遞給他們。樓梯間便煙霧繚繞起來。他咳嗽幾聲，盯著玉江，說道：“你小子夠聰明哈，把我不敢承認的心理說了出來。佩服，佩服！”
“別佩服了，只要你不腳踏兩隻船，身後有一大圈後備軍就行了，哈——哈——”玉江眯縫著雙眼，抬頭紋便層層疊疊起來，“聽聽古語呀——當斷不斷其後必亂！”
“我說你哪裡來那麼多經驗，難不成是情場高手？”天揚戲謔。
“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懂不？你是初出茅廬不知江湖深淺呀！”正軍一箭雙鵰。
幾個大男人笑得眼淚水都出來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你不追她，我可要追了。”正軍低頭沉思起來，好久才抬頭說。
玉江打了雞血般嚷道：“真應了那句話——單身漢做媒，你不要我要！”
“誰都有追求愛情的權利！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正軍自嘲道，拍拍褲子上的泥巴，走進寢室。
“好逑的是君子，那我也準備去好逑了，嚐嚐君子的感覺，哈哈——”玉江說完也走開。
電視臺年輕人的聚會明顯少了下來。但正軍卻說到做到，每天往海海辦公室跑。
海海常在門框處幽怨地望著天揚，天揚卻低頭裝作沒看見。
海海生日那晚，正軍玉江梁紅為她慶賀，天揚藉口有事沒參加。深夜了，海海東倒西歪來到天揚宿舍，他扶她到床上躺著，喂她開水。她吐出一口酒氣噴在了天揚臉上，他揚揚手驅散臭氣，便去室外打了一盆水回來，擰乾毛巾給她擦拭。
她一直看著天揚，舌頭頂著上顎，幽怨聲既出：“告訴我，我哪點不如她？”
“……”
沒有什麼比沉默更讓她難受，眼淚一下就奔湧出來：“善意的謊言說兩句可以不？就說我各方面都優秀，沒有人及得上，給我虛偽的自尊心一點安慰可以不？”
天揚擠出一個笑容。
“硬是不安慰我？”
“那樣的謊言你不需要，真實與真誠對你是最好的回答。”
“你忘記了那晚？”她眼裡漾著淚花。
“……”
“我最美好的……都給了你……”
他身子圈進躺椅裡，臉埋在雙手裡，“對不起……她在鄉鎮，如果我捨棄了她，別人會罵我陳世美。”
“那我呢？”
半晌，抬頭望著她，艱澀地吐出：“對不起……我不能負她。”
“負我就可以？”她淚珠沿著雙頰滴落在枕巾上。
“對不起……”
“那次是真心的嗎？”她揩揩淚水，問道。
“真心……”天揚撲通一聲跪在海海面前，雙肩顫抖起來，“對不起……”
“你戲弄了我！”
“不是……”天揚低垂著頭顱，哀求著，“原諒我……”
她啜泣起來：“我原諒你……”
望望天揚，閉上眼，咬著嘴唇，扯著胸口的衣裳，撕心般嚎叫著——“我能原諒我自己嗎？”
天揚伸出手臂抱著她，她伏在天揚肩頭慟哭起來。他伸出衣袖為她擦拭淚水，仰臉去親吻她。
她停止了哭聲，起身，如來時東倒西歪樣東倒西歪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