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疑丨本次兇殺案無預謀?

01:蹊蹺的失竊

華燈初上,薰風醉人。薛平站在窗邊,點著雪茄,望下下面繁華的燈光,看到一處高樓處有著“社會縱橫”四字的廣告牌,回憶起了20年前一單印象深刻兇殺案!

一輛電視臺的白色依維柯採訪車,停在A城著名的申南路美食街,車上漆有“社會縱橫攝製組”的醒目標誌。這是一檔收視率相當高的社會紀實性欄目,頗受市民歡迎。薛平就很喜歡這個節目,每當週末晚上,只要有可能,他總要到電視機前瞄瞄。那種貼近生活的社會熱點捕捉和追蹤式報道,常會給他的破案帶來意想不到的靈感。當然事實上由於公務繁忙,他這個刑偵科長很少會有像今天晚上這樣的空閒。

此刻,素有“神探雪茄煙”之稱的薛平,就坐在這條美食街的路邊大排檔上,有滋有味地吃著一碗香辣滾燙的牛肉拉麵。他調到A城雖說已近一年,但常常會有很多東西感到看不懂。有趣的是,這“看不懂”三字也是當地人使用頻率最高的口頭語。眼前這條不足半里的短街,人擠人、腳踩腳,似乎半個城市的人都擁到這裡來了。

但轉念一想,老百姓中炒股票發財、倒地皮暴富、做生意橫闊的究屬少數,大多數人消費不起高檔一點地方,便到食街來一飽口福,消費不貴,豈不實惠。那些高鼻藍眼睛的老外,不也一下飛機便饞涎欲滴地催著計程車司機:“哈羅,美食街在哪裡?”

薛平忽然有一種奇特的預感,今天晚上這條街上可能會出點事。不知怎麼,他的預感往往很準。

前面不遠處照明燈打得鋥亮,攝製組的幾個年輕人正在進行現場採訪。那位肥頭大耳的排檔主,不知是受不了強燈光的炙烤還是那種步步緊逼式的提問,此刻已是滿頭大汗。薛平忍不住笑了。他認識那個手持話筒名叫李東的年輕人,也領教過李東的厲害。薛平剛調到A城不久,便初展神威,破獲了一度震驚全城的“崑崙飯店無名女屍案”。那時候,李東就來採訪過他,軟泡硬磨地糾纏不休。薛平很討厭記者這種拼命從別人牙縫裡掏東西的作風,但對這夥年輕人執著的敬業精神倒也暗生好感。

這時候,薛平從眼角的餘光裡發現有一對穿著時尚的男女匆匆從他身邊掠過,步態頗有幾分慌亂。職業養成的警覺使他迅速回頭一瞥,發現那男子的背影似曾相識,那女的穿了套桃紅色的羊毛裙,披了條白色的綢巾,顯得分外惹人注目。轉瞬間,那對男女融入人群不見了。

燈光向這邊移過來了。薛平不願和李東他們照面,便去了馬路對面的三及第湯店。待他打著飽嗝出來,外面的採訪已經結束了,錯眼見街角閃過個人影,桃紅套裙,白色綢巾,顯然是剛才那對男女中那個女的。他忽然覺得這個女人有點可疑。正在此時一陣嘻笑聲傳來,電視臺的那夥人正走出一家小酒店,神態間頗有幾分目空一切的傲氣,想來是因為掮著塊“社會縱橫”的牌子。

那輛白色依維柯採訪車仍停在街角。一行人向車子走去。司機已經把車子發動了,突然從車上傳來一陣驚叫。薛平情知有異,急忙飛奔過去,只見車廂內一片狼藉,攝像器材被弄得橫七豎八。當下李東見了薛平,如見親孃一般,訴說道:“我們拍完片,到這兒放好東西,就去喝了杯啤酒,只離開一會兒工夫。”

薛平問:“車門沒鎖?”因為他看到車窗玻璃完好無損。這些傢伙平時大大咧咧散漫慣了,答案是顯而易見的。薛平把頭探進車廂說:“快檢查一下,缺少了什麼?”

那原已俯在地下檢查的小夥子抬頭笑道:“什麼都在,就少了兩盤空白錄影帶,好象是小孩子乾的。”

眾人都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如果是小偷,當然不會捨棄貴重的攝像機而只拿兩盤帶子。

薛平想,事實難道真會如此簡單!

李東說:“幸虧我把剛才拍的帶子取出來,放在口袋裡,要是被偷走了這一晚上就白折騰了。”說罷笑嘻嘻地向薛平敬菸。

薛平“啪”地打掉他的煙,說:“想聽什麼忠告嗎?那就回去寫份檢查,明天一早交給你們臺長。”

懸疑丨本次兇殺案無預謀?

02:聲控室血案

三天後,電視臺出事了。

薛平是在接到報案後十分鐘內趕到電視臺的。當時他在隨身攜帶的小本子上,寫了如下幾個字:

本次謀殺無動機?

寫到最後,墨水堵住了,他照例把筆用力一甩,甩出了一大滴墨水,以致那個問號顯得格外驚心怵目。他有個習慣,思緒紊亂時喜歡信手塗鴉。在寫上面這句話時,這一頁上原也寫了幾個字:

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已記不清在什麼時候什麼狀態下寫的了,但事後再看,卻是歸結那次案子的絕妙註解。

當時是下午兩點,演播大廳內歌舞昇平,快到五一勞動節了,這裡正在舉行全臺職工聯歡會。沒有絲毫不正常的跡象。平時臺內紀律森嚴,這時侯卻絕無尊長貴賤,一個普通照明工可以拿新聞部主任的走路姿勢亂開玩笑,而副臺長那形狀不太標準的腦袋也總格外激發人們的想象力,得到諸如烘山芋、剛出土的春秋時代陶罐等數十個美喻。

剛進行了一場吃蛋糕比賽,接下來是生活部的

劉敏娜

唱歌。等了好一會,大型電視螢幕上忽然聲畫全無,眾人都笑了,說是聲控室的老迷糊又睡著了。聲控室和演播廳有一大扇茶色玻璃窗相隔。劉敏娜湊近窗子,見那盞桔黃色的檯燈旁,老迷糊果然耷拉著腦袋斜靠在椅子上。劉敏娜回頭做了個口水長流的怪相,惹得眾人又是一番狂笑。誰也不曾料到,兇殺的陰影已經悄悄降臨了。

李東性子急,早繞出演播廳,推開聲控室的彈簧門,見裡面悄無聲息,便一步躍到老迷糊身後,喝道:“好你個老迷糊,旁人都等著,你卻去神遊西山了!”說罷便去拍他肩膀,不料手未沾衣,那老迷糊竟自己滑了下去。李東慌忙去攙扶,沒想到老迷糊身子沉重,自己反倒被牽倒在地,無意中便觸及老迷糊背上的一件硬物。一瞧之下,李東不禁倒吸一口冷氣。

那背上竟然戳了把深及刀柄的匕首。

懸疑丨本次兇殺案無預謀?

03:謀殺無動機

這一變故實在太突然了,攪得人心惶惶,原本的喜慶氣氛蒙上了一層悽風慘霧。

薛平仔細地驗看著屍體。刀尖從背後直接刺入心臟,可見老迷糊是來不及呻喚一聲就立即斃命的。

屍體被抬走了。地上留下一個用白粉劃就的人形。聲控室不大,裡面有道門虛掩著。薛平拉開門,見有座小木梯盤旋而上,電視臺的保衛幹事告訴他,這是通向樓上導控室和播出機房的,但平時一般不用。薛平點了點頭。

門衛室的老頭被叫來了。老頭指天發誓,說中午以後別說閒雜生人,就連麻雀也不曾飛進來過。他幹了40年門衛,得的獎狀數都數不過來,豈會翫忽職守。但薛平察覺到老頭的眼中閃著幾分狡黠,一定是隱瞞了什麼。令人納悶的是,後來他在別人的眼中,竟捕捉到了另一種更為反常的神情。

演播廳裡依然是濟濟一堂,誰都沒有離開,神情黯淡地在交頭接耳,薛平在演播廳門口,向臺裡的有關人員瞭解情況。

在吃蛋糕比賽之前,是一位攝像師唱歌,帶子便是老迷糊播放的。當時兩人還就音調高低隔窗問答了幾句,說明老迷糊那時還沒有死,無疑兇殺是在吃蛋糕比賽的十五分鐘內發生的,其時喧鬧嘈雜一片,誰也無暇顧及聲控室的情況。

老迷糊50歲,從未結婚,五年前從某所中學調到電視臺。平時為人沉默寡言,行事渾渾噩噩,又喜歡打瞌睡,故得了這麼個渾名,真名反倒無人提及。這老迷糊在當地沒有親戚朋友,鰥夫一個獨往獨來。臺裡照顧他,把審片室旁邊的一間小屋給他當了宿舍。說起來,他既無情感糾葛,又無金錢爭端,雖說性情怪癖,與同事相處倒也從無齟齬,唯一的嗜好就是抿幾口酒。誰會殺這樣的人呢?

薛平信手在本子上寫下了前面提及的那句話。當然,事實上不可能存在沒有動機的謀殺。該如何層層剝開這隻耐人尋味的蠶繭呢!

兇殺的第一目擊者是李東,三天前剛剛和薛平打過交道,所以當下李東十分尷尬,唯恐薛平在臺長前提及上次失竊事件。李東沒談出多少有價值的情況,只是連連對老迷糊被殺表示惋惜,但薛平分明覺察到李東的神情中有著難以掩飾的慶幸。薛平冷眼觀察著演播廳裡的人們。平時在電視上拋頭露面的,他也頗認識幾個。

譬如主持“生活之友”的劉敏娜,“星期茶座”的編導方炯,還有一位叫周芳的午間新聞播音員,都在十分注意地傾聽著別人的議論,而且,臉上都有一種無法遮蓋的竊喜。

老迷糊的死對他們有什麼好處?除了比賽吃蛋糕的幾位,其他人都有機會中途悄悄地從邊門溜出去作案,再神鬼不知地溜回來。殺一個毫無防備的人不需要多少時間。

問題是動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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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幾多“夜遊神”?

鑑定結果,兇器上沒有留下任何指紋。現在罪犯都學乖了,連最愚蠢的兇手也知道作案時戴上手套。兇器是一把獵刀,刀尖彎成弧形,略微上翹,兩面都開著血刃,寒光閃亮。刀把是犀牛角磨製成的,上面還嵌著顆淺綠色的石球,渾似寶石。薛平記起當年在雲南插隊時,河灘上這種石子俯拾皆是,當地少數民族女子愛把它串在一起,掛在脖子上作裝飾。這把獵刀的造型,也是雲貴一帶的風格。那兒的小夥子都愛在腰間插上這麼把獵刀,以示孔武有力。

這是一條線索,兇手或許與雲南有某種瓜葛。薛平隨手在本子上寫道:

雲南、獵刀、插隊知青?

他擱下筆,搖了搖頭。辦公桌上放著今天的晚報,他無意中一瞥,映入眼簾的是整版開業廣告,上寫:

金城商貿股份有限公司定於4月28日隆重開業,屆時假座森克頓商城舉行盛大開業酒會。

薛平記得今天是4月26日。

一個公司開張,還要事先登廣告通報一番,又不是貼電影海報。看不懂。A城人口不足百萬,竟然每天都有好幾家公司商號開業,也不知道都在賺誰的錢。又是個看不懂

他一直捉摸不透,李東,劉敏娜等人的臉上為何會有那種如釋重負的竊喜?似乎老迷糊的死,意味著他們的某種解脫。這裡有名堂。

他從口袋裡摸出支雪茄,掰下小半截,攤在手心搓揉起來。他那“神探雪茄煙”的來歷,一是他膚色黝黑酷似雪茄的色澤,其二便是每當破案的關鍵時刻,他有搓捏雪茄煙的怪習慣。他解嘲說辛辣的菸絲經過搓揉,刺激掌心的勞宮穴,別有一種心曠神怡的愉悅,有助於思考。果然,原本腦中猶如夜探深穴,漆黑一團,漸漸地廓開一線光亮。薛平飛身出門,跨上摩托直駛電視臺。

下午幾位助手搜查過老迷糊的房間,沒發現什麼異常之物,薛平不相信。往往有些東西,乍看平淡無可,不足為怪,因而常常被人忽略,但卻是引導你走出迷宮的重要線索,就看你是否生就一雙慧眼。他要親自去搜一搜。

房間裡雜亂不堪,唯一顯眼的是牆角的一堆空瓶。一隻舊竹節書架上,堆著百來本書刊,卻大都有色情之嫌。寫字檯抽屜裡也無死者的片紙隻字,俱是些女明星的豔照。沒想到這老光棍竟還有如此嗜好。細細翻了兩個多小時,一無所獲。看看錶,快午夜12點了,不免神思昏倦,薛平便關了燈,躺在沙發上閉目養神。

沙發已很破舊了,薛平無意間碰到扶手側邊的一個大破洞,棉絮都翻綻出來了。他把手伸進去,一探到底,竟觸及一個牛皮大紙袋,便小心翼翼地拿了出來。剛想開燈察看,隔壁審片室的門開合了一下,隨即腳步聲向這邊移來,卻在門口停住了。薛平斷定來者必有所圖,不妨探個明白,情急之下,便躲在門邊的落地衣架後面,好在上面掛了不少衣服,正可遮擋。

來人在門外傾聽了一會,推門而入,亮著支鋼筆式電筒,徑直走到寫字檯邊翻了起來。

薛平認出這是“星期茶座”的編導方炯。

不料正在此時,走廊那頭又傳來了躡手躡腳的輕微腳步聲,夜深人靜時分,清晰可辨。只見方炯熄了電筒,猶豫了一下,便毅然鑽入了床底,大概是被灰塵嗆了,又不敢發聲,拼命忍著,可以想見他的狼狽相。

這次進來的是個女人,在書架上窣窣窸窸地找著。從背影上一時認不出是誰。

不過幾分鐘光景,走廊裡又傳來了腳步聲。那女人頓時心慌意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一頭鑽入了桌子底下。

薛平暗自發笑,想今夜熱鬧了,有一場好戲看了。

憑粗重急促的呼吸,可以知道來人是個男的。來人沒用電筒,在黑暗中摸索著,有一陣差點摸到薛平的臉。摸著摸著便摸到床邊去了,把墊被枕頭翻掏了個遍。忽然,那男人象足球門將魚躍撲球一般,騰地跳上床,直挺挺地躺了下去。

薛平並不奇怪,因為又有人向這邊走來了。以前插隊時,聽人講過個故事,叫“恐怖的腳步聲”。今夜開演的分明是它的姐妹篇了。

門一開,便有股香水味透進來。待人進屋,那股香水味更濃烈了。那女人開啟電筒,一照便先照到了床上,不提防那兒躺著個人,還以為是老迷糊的鬼魂,禁不住便驚恐萬狀地叫了起來。桌子底下也隨之響起一聲淒厲的叫聲。

薛平朗聲說:“都不用怕。難得聚會,就都一起亮相吧。不等了,再等下去還不知會有什麼人出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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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隱私敲詐者

燈光大亮。

門口站著的是花容失色的劉敏娜,那張姣好鮮嫩的臉在一身黑衣的映襯下更顯得慘白。待她看清是薛平時,反倒鎮定了,攏了攏頭髮,走到沙發前坐下,抿緊嘴唇一言不發。

桌子底下鑽出來的是周芳,頭髮用絲帶束在腦後,猶如拖著一條長長的馬尾巴,平日在螢幕上形象清純俏麗十分可人,此刻卻萎靡不振。周芳見了薛平倒彷彿是意料中的事,但與劉敏娜目光相觸時,兩人都驚詫地“咦”了一聲。

方炯抖抖索索地從床底下爬出來,渾身沾滿蛛網灰塵,與往日的翩翩風度判若兩人。相比較之下,倒還是李東瀟灑,從床上起來竟然還能和眾人笑著打招呼,當然那笑和哭也並沒有太多的區別。

這場面著實令人尷尬。

薛平目光掃視著眾人,說道:“這個時候到這裡來,不會是約好了來開“派對”的吧。這裡也小了點,周旋不開,想來是另有原因了,或許和我一樣,是來找什麼的吧?我比你們早到一步,倒也算是不虛此行。”說著晃了晃手中的紙袋,見眾人的目光剎那間都聚攏過來,心中已明白幾分,便說:“時間不早了,都回去吧,明天我們再逐個細聊。”

他也急於回去研究袋內之物,哪料手剛搭上門把,背後有人高叫道:“老薛,別走。”

說話的是李東,但見他面孔漲得通紅,神情十分激動,說:“我已經忍了兩年,就是讓我再憋一夜,我也受不了了。老迷糊死了,我不能再不明不白地生活在陰影裡了。我們平時裝正人君子裝得自己都信以為真了,剝開皮看看,其實並不那麼光亮。我不怕你們會怎麼看,反正證據已經在老薛手裡了,這事遲早要曝光,男子漢敢做敢當。”

李東說了他的故事。在大學時,他有個很要好的女同學,幾年後相遇,名花已有主,但李東卻萌發了本不該萌發的情感。而那女子舊情難忘,竟也接受了這份本不該再接受的愛。他們雖在同一座城市。由於那丈夫生性多疑,竟難得常相聚首。李東便借鴻雁傳書,以通情愫,不料其中一封火辣辣的情書寫就後未及時發出,後來竟莫名其妙地不見了。

這以後,老迷糊便常常尋找託辭向他借錢,卻又杳如黃鶴有去無還。終於,李東被激怒了,不僅分文不借,還向他索討前債。哪料老迷糊聞言竟不蘊不火地吟誦起詩文來了。李東聽了頓時心如寒冰,老迷糊唸的竟是那封失蹤的情書裡的話。李東被徹底擊敗了。以後老迷糊每月都要向他“借”300元錢,以作為保守隱秘的代價。雖然敲詐的數目並不大,但壓在心頭的那份屈辱卻是揮抹不掉的,李東為了不讓那個他最不願意傷害的女性受到傷害,也就默默承受了。他今晚來,就是為了找回那封情書。

李東把胸中塊壘一吐而盡,反倒顯得十分坦然,說:“說實話,有時恨從心頭起,真想殺了老迷糊。但只是想殺,還沒到非殺不可的地步,或者說有這份心而沒有這個膽。所以,不管老薛你信不信,老迷糊不是我殺的。”

一片沉寂。各人都在想著各自的心事。薛平掰下一小截雪茄,默默無聲地搓揉起來。

方炯猶豫半響,咳嗽了一聲,終於說道:“今天既然進了這扇門,總歸是說不清楚的了,倒不如自己說說清楚。我的故事和李東的可謂相似乃爾。對死者,我們一般總是寬容的,但老迷糊是個例外。”

方炯喜歡喝酒,偶而也和老迷糊一起喝一口。有次申報高階職稱時,因為比例問題,方炯被刷了下來。那天晚上他和老迷糊在一起時,便發起了牢騷。老迷糊從不插嘴,是個最忠實不過的聽眾,但那雙瞌睡不醒的小眼睛卻在不斷地慫恿鼓勵他,從而把對方的心裡話掏得淋漓盡致。

幾杯下肚,在酒精的作用下,方炯開始罵臺長,又從臺長罵到總編,繼而連部主任一起罵。一宿酒醒,他早把昨夜的事忘了,渾然不知自己已成了他人的獵物。以後的遭遇便同李東相似,或許因為他工資單上的數額比李東大,“借”的錢變成每月500元。他也曾暴跳如雷,但當老迷糊把複製的錄音帶送給他時,他被乖乖地“熨”平了。老迷糊把他的醉話全錄下來了,要是公開出去,他在電視臺的前程也就完了。他今夜來,是為了找到那盒錄音帶。

方炯說:“我打算主動找領導談清楚,不能再揹著沉重的包袱趕路了。我確實有殺他的動機,但我這個人太窩囊了,窩囊到不具備殺他的足夠勇氣,當然,薛科長,信不信由你。

空氣更為沉悶,薛平依然一言不發。

劉敏娜挺身理了理鬢髮。周芳也變換了一個坐姿,像是想說什麼。方炯和李東不約而同地站起來,頗有紳士風度地說:“我們在場,女士說話有所不便,先告退了。”

這時外面有一陣赤足的腳步聲迅疾離門遠去。薛平閃身出門,見一個黑影消失在樓梯拐角。薛平淡然一笑,返身拍了拍兩人的肩膀,說:“今天的談話就侷限在這個屋子裡,不必對外人提及。好自為之。”

李東已經走了幾步,又轉身對薛平說:“今天晚上的事你大概還不知道吧。臺裡今晚播出的節目,全部臨時作了更改。這之前,我在夜班編輯室,觀眾的責罵電話幾乎不斷。”

薛平詫異地問:“為什麼?“

李東說:“又發生了一件蹊蹺的事。今晚準備播出的帶子,全不見了。”

06紅顏辛酸淚

屋裡只剩下三個人。

劉敏娜瞥了薛平一眼,緩緩說道:“今天這場面,像是大偵探在把嫌疑犯一個個過堂,說與不說都脫不了干係。老迷糊早就該死了。如果沒有今天下午的事,那麼他現在也已經死定了,死在這把刀下。”劉敏娜說著,從懷裡掏出一把三角尖刀,幽幽地嘆道:“現在,不用再髒我的手了。”那神情說不清是喜是悲,別有一股震懾人心的力量。

薛平見劉敏娜的素手纖指在刀刃上漫不經心地滑動著,心想這女子性格剛烈,說得出也做得出。

周芳說:“我是不是先回避一下!”

劉敏娜起身拉著她的手說:“別走,我們以前雖然交往不多,但到了這個份上,也算是同病相憐的患難姐妹了,你知道了又有何妨。”兩人一起在沙發上擠著坐下了。

劉敏娜的丈夫便是前面提及的那位頭形不太規範的副臺長,兩個人年齡雖然略嫌懸殊,琴瑟倒也相和。劉敏娜多才多藝,天生一副好嗓子,唱起流行歌曲來,絕不亞於林憶蓮,葉倩文等所謂港臺大腕。某次在應酬舞會上,她也瀟灑走了一回,好似百靈囀喉夜鶯鳴秋,全場喝彩。

座中恰巧有位唱片公司的總經理,極為讚賞,當即表示要為她出一盒個人音帶。這在劉敏娜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以後為了音帶的事,這位總經理頻頻相約,音帶問世,劉敏娜也不由自主陷入了情網。一天,老迷糊詭秘兮兮地向她招手,到無人處,拿出個薄薄的絹包,說:“劉主持,這是我撿到的,物歸原主,可得小心放好,讓副臺長見了可不得了。”

劉敏娜懵懵懂懂地接過一看,頓如冰水澆頂,冷徹心肺。手絹包著的幾張照片,全是她和那位總經理在公園裡親暱時的情景,不知是哪個卑劣之徒躲在樹叢後偷拍的。抬眼見到老迷糊陰險的眼神,她心裡全明白了。劉敏娜當即揮淚斬情絲,但她卻沒能斬斷老迷糊的魔爪,此後便生活在被訛詐的陰影裡。先是錢,其後老迷糊貪婪的目光便覬覦起她的胴體,想邀她一效巫山神女會襄王。劉敏娜藉口推脫幾次,老迷糊便以向副臺長告發相要挾。

劉敏娜只好假意應承,本來今天夜裡說好去他的宿舍,她準備到時伺機殺了他。誰知出現了意想不到的變故,她想找回那些照片,唯恐留下危及家庭的隱患。丈夫雖然頭形略顯古怪,卻實在是天底下最眷愛最呵護她的男人。

劉敏娜未及說完,周芳已經嚶嚶啜啜地哭成淚人了。劉敏娜趕忙拿出紙巾為她拭淚,一邊細聲勸慰。周芳哽咽著說:“這惡魔,別人只看到我在電視上好像挺有光彩的,誰會知道我的命實比黃蓮還苦。我的身子已被他作踐得不清不白,一輩子也洗刷不乾淨了。”

周芳10 歲時便失去父親,與終年患病在床的母親相依為命。家庭的重負全落在她瘦小贏弱的肩上。她是個孝女,為了給母親增加營養,買菜時學會討價還價,斤斤計較,既而又學會順手牽羊,連偷帶拿。一旦跨出這一步,就很難縮回來,只能身不由已地滑下去。不久,她加入了一個自稱“七朵花”的偷竊團伙,全是女的,以年齡排行,姐妹相稱。她是“七妹”,長得清麗可人,不容易招人懷疑,便擔任投石問路的差使。17歲那年,正好是母親40歲生日,她想讓母親在病床上有一個禮物的慶賀,便又和其他六朵花出去盜了。

不料,這一次失風了,全被抓了起來。幸好那六朵花十分仗義,把事情全攬了過去,把她開脫得一乾二淨,她因此被放了出來。哪知回到家裡,母親氣恨交加已吐血身亡,至此她幡然醒悟,棄惡從善,發奮讀書,考上了大學。到電視臺後,原以為從今往後, 一馬平川,只有鮮花和歡笑相伴了,不料,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又被勾起了。老迷糊曾在她所在的中學呆過,知道她的底細,以揭她底牌相威脅而佔有了她的肉體。為了告別舊日的影子,卻又不得不為舊日的輕率付出昂貴的代價。每一次遭受蹂躪,她便在心裡把蹂躪她的惡棍殺死一次。

周芳說完,嬌豔的嘴唇已經咬出了深深的牙印,如同她痛苦的靈魂一般在滲血。

長期的辦案生涯,使薛平已變得不再輕易動感情了,但此時卻無法抑止地感到一陣陣戰慄。他看著面前這兩個不幸的女人,心想,如果你們真有勇氣與過去告別,那麼讓傷疤重新進裂一次,忍受一次劇痛,何至於長時期忍受惡魔的肆虐。他誠懇地說道:“請放寬心,與本案無關的,不會記錄在案。”

07又一起兇殺

薛平回到局裡,臨睡前拿起老迷糊藏在沙發裡的牛皮紙袋,伸手進去,果然有錄音磁帶、信件、照片什麼的。另外還有個硬麵本,抽出來一看,第一頁上寫著: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換人隱私,懲治腐惡。

隨意翻翻,裡面記的不外乎某日替天行道,敲了某人多少錢。某日“欺壓其上”,教訓了某個墮落的女人等等。薛平暗暗罵道:“無恥之尤,惡棍竟然也有冠冕堂皇的理論。”

今天夜裡的一幕,完全是始料未及的。他相信四個人說的都是實話,雖然不能排除他們的嫌疑,但憑直覺,兇手應該是極度狡詐陰險深藏不露的人,而不會象他們這般輕舉妄動的。人都有自己不願公開的隱私,但這是道德範疇的事,毋須他人插手。即便老迷糊的罪惡深重,但法律是公正嚴明的不允許摻雜任何感情因素,正義的使者只能由法庭來承擔。

他忽然想起李東臨走時說的那件蹊蹺事。現在太晚了,只好留待明天調查了。其實,此刻早已是新的一天了。一個呵欠襲來,把他捲入了風呼林嘯的夢之谷。正當他神遊到某一雲霧飄渺之處,便被人推醒了。助手說是有人找他。

來者是電視臺門衛室的老頭。老頭神色驚惶,說剛看了電視,本市的午間新聞,便急忙趕來找他了。薛平一看錶,才知已是下午一點了。他問老頭所來何事?老頭說昨天夜裡江邊發生了一起車禍,一名青年姑娘喪身車輪底下,肇事司機逃之夭天。電視上讓家屬去認屍。

薛平說:“你認識那死去的女子?”

老頭點了點頭,顫顫地說:“我認出來了,穿一件桃紅的羊毛裙,長髮披肩,昨天下午來過電視臺,和我說過話。”

“什麼時間?”薛平問道。老頭的話觸動了他的某根神經。

“大約是1點20分,我正在門衛室看報,那女的來了,說是看中了一件羊毛衫,想送給她父親,過幾天就是她父親的60大壽。她說她父親身材和我差不多,讓我去試穿一下,看合適不合適。那商店就在馬路斜對面。我見她挺誠懇的,就答應了。前後大約花了半個小時,事後想想,這事有點不對勁。馬路上那麼多老頭她幹嘛不找?況且我坐著,她又不認識我,怎麼知道我和他父親一般身材。到了商店,她也似乎在有意拖延時間,我估摸這女人和昨天的兇殺有牽連,但怕招惹到自己,沒敢說。剛才看了電視,我慌了,就趕來向你彙報了。”

薛平說:“沒再忘掉什麼吧?如果想起來,請告訴我,謝謝你提供情況。”

門房老頭鞠了個躬走了,步姿有點瘸拐。

薛平在後面說道:“慢走,想必是昨天夜裡腳底板受寒氣了吧!“

老頭聞言一震,慌忙轉過身來,說:“薛科長,你真是名不虛傳的大偵探,什麼事都瞞不過你這雙神眼。我混帳!昨天夜裡我是赤腳在老迷糊房間外偷聽。我坦白,我犯了生活錯誤。我老婆在宜興鄉下,我和隔壁弄堂口擺香菸攤的寡婦好上了。這事不知怎麼被老迷糊知道了……”

薛平沒工夫聽他喋喋不休,打斷道:“行了,這事如果你覺得有必要,跟你們臺長去說。”扭頭跟助手打了個招呼,兩人出門跳上摩托車,轉瞬間便只留下一股青煙。

在停屍房,薛平揭開白布,底下露出一張原本異常秀美的臉龐,但此時已扭曲變形了。薛平熟悉的那件桃紅色羊毛套裙上,佈滿了暗色的血跡。據法醫驗定,該女子死亡時間在凌晨1點左右,距電視臺的兇殺案13個小時。女屍身上沒有任何可資證明身份的東西。有一點幾乎可以肯定,兩件兇殺案之間存在著重要聯絡。

這女人4天前出現在申南路美食街,其後電視臺的採訪車便發生離奇的失竊。

這女人昨天下午出現在電視臺接著便發生了兇殺,以及播出機房的失竊。

同樣是這個女人,突然又莫名其妙地死於車禍。

絕不是巧合。表面上看,案情似乎更顯得撲朔迷離,但薛平知道,這往往也預示著離明朗不遠了。薛平向助手吩咐了幾句,讓他趕快去調查死者的有關情況,自己情不自禁又掰下了一截雪茄。

08竟是“老朋友”

剛發生兇殺,又出現了建臺以來最重大的事故,電視臺上上下下的人都哭喪著臉。

電視臺的自辦節目,安排在中央臺的新聞聯播以後。昨天吃了晚飯,播出機房的兩名女工做播出準備時,才發現當晚節目的錄影帶,除了本市新聞,其餘全不見了。當即請示臺領導,臨時把一部國產故事片替換上去。由此招來了很多責罵的電話。

因為趕一條會議訊息,本市新聞的錄影帶是新聞部晚上7時才送到播出機房的,而其他節目帶都是上午送到的。薛平查閱了昨晚的節目安排本市新聞後是《社會縱橫》欄目。接著是一部香港連續劇中的三集。薛平的兩道劍眉緊緊地聚結起來,突然腦中電光石火似的一閃,一切都明白了。

昨晚,《社會縱橫》的熱心觀眾一定感到很失望,而罪犯正是衝著這盤帶子來的。

李東說,申南路美食街現場採訪的節目,他第二天就製作好了,經臺裡審看後,便送到機房裡。薛平說道:“電視上播出的是完成複製,現場拍攝的毛片帶在哪裡?”

“放在編輯室裡。”

薛平命令道:“馬上跑步去拿來。”螢幕上重現了那晚申南路美食街的情景。華燈初上,薰風醉人,食客摩肩接踵,攤點相連,油煙四騰,店家你呼我吆。鏡頭裡,李東在採訪桂花八寶羹的大排檔,那女老闆提著把半人高的龍頭大茶壺,邊手腳麻利地衝調著,邊伶牙利齒地答應著,其中三次提到十一屆三中全會,表現出較高的理論水平。接著,燈光移動,採訪車來到四川麻辣湯排檔,就如薛平當時所見的,那個肥頭大耳的老闆十分緊張,結結巴巴,急汗滿頭。

漸漸地,薛平的瞳仁中發出異樣的神采,猛地叫道:“停!倒回去。”

帶子倒回去了,繼續以採訪麻辣湯排檔開始,一長溜桌子,鍋裡是暗紅稠粘的湯料,眾人正擁爐而吃。鏡頭深處,坐著一對男女,邊吃邊相視而笑,脈脈含情。女的穿了件桃紅的羊毛套裙,披了條白綢巾,十分豔麗動人,男的肩膀很寬,穿了件淺灰色壓花真絲風衣,顯得儀容不凡。

薛平再次叫道:“停!”

畫面上,攝製組的燈光正巧照過來,那男的露出的驚恐神情在一剎那便形成了空格,那女的則是一臉詫異。

薛平說:“用慢速放。”

畫面上,男人向鏡頭方向再度瞥了一眼,與女伴耳語了一句,便牽起她的手悄然離開了。

李東失聲叫道:“啊!這女人就是昨天夜裡車禍死的那個。這男的,對了,叫陳榮熙,市裡幾乎所有的記者都炒過他和那個香港富婆的新聞。”

其實薛平一開始就認出他來了,怪不得那日見了他的背影那般眼熟。

畫面又重新空格在陳榮熙那張驚恐的臉上。眾人看著螢幕,紛紛談論著有關陳榮熙的軼聞。但在薛平的記憶中,卻分明是另一個極有色彩的人。說起來,薛平和陳榮熙是同在雲南插隊的“老朋友”了。

那時,薛平在雲南佤寨,每日炊煙清風,晨昏耕種,縱有滿腹委屈,卻也無可奈何。然而在彝寨插隊的陳榮熙,卻是遠近聞名無人不曉的大紅人。這陳榮熙一到雲南,就顯露出不同凡響的政治天賦。先是整理出一部洋洋灑灑的彝族血淚史,接著在知青點發動了聲勢浩大的“紅海洋”活動,以後又在全雲南“忠字舞”比賽中榮獲第一名,這陳榮熙與人相逢便摟腰拍肩稱呼“老朋友”,故而插兄們給他起了個“老朋友”的綽號

那時他戴著大赤大紫的光環到佤寨“講用”,就曾親切地叫薛平為“老朋友“弄得薛平也恍惚錯覺,似乎自己和他是十幾年前就在一起玩泥巴打彈子的光屁股夥伴。這個陳榮熙,當初“紮根雲南一輩子”喊得最兇的是他,後來第一個拍拍屁股溜回家的自然還是他。

現在又遇到老朋友了,那把犀牛角獵刀也有了合理的解釋。

今天是4月24日,還有很多事要做。

09最後的瘋狂

女人在浴缸裡用腳拍打著水花,嬌聲嬌氣地喊道:“榮熙,快進來呀。”

陳榮熙感到十分噁心,雖然當他像一個賭徒,在什麼都輸光了,什麼也賠不起了的時候,是這女人救了他,給了他從未有過的榮耀。但他總覺得現在自己扮演的是低人一等的角色。儘管他也用這女人給的錢,征服了年輕嬌柔的媚媚,而媚媚也讓他重新體會到男人的自尊,讓他領略到男女情愛的甜美。但是,媚媚已經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這個絕妙無比的尤物,在向他奉獻出了女人的一切,又心甘情願地做了他授意的一切後,被他親手毀滅了。昨天夜裡,當他用公司新買的梅脫斯牌卡車把媚媚殺害,他的心中又出現了那種難以言喻的快感,賭徒的快感。

陳榮熙一生都在賭博,賭前程、賭名利。他起初把寶押在政治上,後來押在生意上,現在押在女人上。女人只是他手中的一隻籌碼,包括浴室裡的這個老女人。雖然他從心底裡厭惡這個女人,但此時卻不得不裝出溫情脈脈的樣子,柔聲說道:“親愛的,等一等,我就來。明天公司開張,我還有點事情要處理。”

該處理的都處理了。只是現場留下了那把獵刀,但這並不能證明什麼,上面又沒有刻著姓名。獵刀是他從雲南帶走的唯一紀念。從雲南回到A城,他空空蕩蕩一無所有,先是搗騰國庫券、汽油票,後來又搗騰服裝,搗騰來搗騰去,居然搗騰成了A城著名的牛仔褲大王。然而涉及股市,一腳沒踏準,他竟把家產賠了個精光,老婆也飛走了。

那晚他外出閒逛,雖然穿著皮爾卡丹名貴西裝,但也是碩果僅存的唯一一套,囊空如洗,腹中乾癟,仍裝模作樣地用牙籤剔牙縫。這時,一輛西施傑融600轎車在紅都大飯莊門口順然而止。車上下來位脂粉塗得很厚的女人,披了件俄羅斯紫貂皮大衣,手上戴了枚近十克拉的鑽戒。陳榮熙以前在藍房子的聖誕大餐上見過她,知道她是個極為富有的香港富婆,叫金玉蓮,近年來在紅都飯店包了個豪華套房,頗有些貪圖錢財的輕薄兒圍著她轉。陳榮熙突然福至心靈,笑容可掬地迎上去道:“玉蓮女士,月白風清之夜,乘車兜風,真有雅興呀!”

那富婆深諳風情,見是個陌生的中年男子,注視著自己的兩隻眼睛滿含春色,知他是有意搭訕,又見他寬肩濃眉,一表人才,心下早已有幾分喜歡,便也彷彿見了老熟人一般含笑說道:“唷,是你呀!如果肯賞光的話,到我房裡去喝杯咖啡。”

陳榮熙笑道:“那裡那裡;能和你這樣美麗的女士在一起,我是求之不得。”

這富婆素無自知之明,50出頭的人了,臉皮早已如柑桔皮一般,卻最愛聽人贊她風韻猶存。當下心中更加喜歡。兩人一路說笑著走進飯店,肌膚雖未相親,眼光早已緊緊地勾在一起。到了房裡,咖啡尚未喝上幾口,便摟成一團滾到了床上。一個是徐娘已老春心仍熾,一個是心懷鬼胎曲意奉承,竟然相見恨晚,傾刻間便海誓山盟共訂白首了。婚禮是以閃電般的速度舉行的。富婆果然豪闊,拿出一億港幣讓陳榮熙開公司,以了他平生夙原,兩人離奇的相遇結合以及富婆鉅款投資作嫁妝,著實讓A城的新聞界熱“炒”了一番。

金城商貿股份有限公司開張在即,他陳榮熙卻昏了頭,竟攜情婦媚媚去申南路美食街共進晚餐,以度良宵,誰知正巧遇到電視臺來採訪。當照明燈光打到臉上,陳榮熙才知道糟了。富婆也挺愛看《社會縱橫》這檔節目,要是讓她看到自己和情人在一起,醋海風波,還不把一切全埋葬了。即便她不看到,別人看到了傳揚開去,事情同樣不可收拾。於是趁人不備,從採訪車中盜走錄影帶。誰知到手的卻是空白的盒帶。

拖到這天,晚上《社會縱橫》就要播出了,陳榮熙只好鋌而走險了,讓媚媚調開門衛,自己直衝上樓。以前陪朋友來臺視臺商談拍廣告事宜,曾順便參觀過電視臺,對樓內建築格局和電視臺的工作程式略知一二。通往播出機房的大樓梯上有人在聊天,無法上去。陳榮熙想起聲控室另有一條小木梯可通,於是便悄然潛入。外面聯歡會正開得熱鬧,這裡老迷糊因為礙手礙腳而稀裡糊塗地做了刀下之鬼。

錄影帶到手了。媚媚也為了滅口而下狠心除掉了。一切都做得神不知鬼不覺,無跡可循。明天是4月28日,他這個董事長兼總經理就要黃袍加身榮登寶座了。

10歸結黃梁夢

森克頓商城前的廣場成了轎車博覽會,各種高階轎車魚貫而來,勞斯萊斯、卡迪拉克、子彈頭爭相鬥奇,戴白手套的侍應生比平時增加了一倍,依然應接不暇,自然今天的小費收入也會格外可觀。

《社會縱橫》攝製組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盛會,李東等人早就佔據有利位置進行拍攝,來賓一切收入鏡頭。本市工商界的聲名顯赫之輩全來了。李東輕輕“呀”了一聲,市裡那位頭面人物正笑著鑽出公爵轎車。A 城引進的上億元的獨資專案尚屬鳳毛麟角,市長自然要前來祝賀。

眾人都擁在門廳外面,忽然全都嘩嘩嘩地鼓起掌來,原來是輛賓士600緩緩駛來。車上下來的是陳榮熙、金玉蓮夫婦。金玉蓮臉面粉飾一新,倒也顯得雍容華貴,儀態端莊。陳榮熙穿一身藏青色西裝,系一條手繪敦煌壁畫領帶,手裡提了只黑皮包,風度翩翩,得意洋洋,只是眼圈有點發黑,神情中也另有種說不清的東西。

商城宴會大廳鋪著猩紅的地毯,穿高領旗袍的小姐託著酒盤來回穿梭。XO與茅臺並存,兩邊冷餐桌上珍饌佳餚疊床架屋,鮑魚和嗆蝦同輝。陳榮熙和金玉蓮滿面春風地周旋於賓客之中。樂隊正鼓著腮幫吹奏《拉德斯基進行曲》。一個戴眼鏡的男子走到陳榮熙身邊指了指手錶,陳榮熙返身同金玉蓮耳語了幾句,兩人便相攜著走上了鋪著綠地毯的樂隊席。

樂隊停止了吹奏。賓客都緩緩向前靠攏。

陳榮熙滿臉含笑朗聲說道:“市長先生,各位來賓,今天我們在這裡歡聚一堂,共慶金城商貿股份有限公司隆重成立。我和我妻子對諸位的光臨,表示誠摯的謝意!”他與金玉蓮相視一笑,隨即把酒杯舉向半空。

眾人都期待他說出祝辭,便共同舉杯相碰慶賀。誰料,陳榮熙的酒杯在半空中僵住了,恍若電視上的空格。眾人發現陳榮熙的臉也凝固了,兩眼直勾勾地看著大廳門口,便順著他的目光扭頭看去,只見幾個身著警服的人正威嚴地一步步走來。為首那個膚色黝黑氣宇軒昂的男子,嘴角浮著一撇嘲弄的微笑,說:“老朋友,別來無恙。請籤個字吧!”

赫然一紙逮捕令。

金玉蓮大叫一聲,剎那間滿臉粉壁坍塌,頓時老態畢露。陳榮熙的手無力地垂了下來,酒杯傾斜,金黃色的酒緩緩地灑在那條美侖美奐的領帶上。

薛平想陳榮熙此時一定在後悔不已,

偶因一著不慎,以致全盤皆輸。

一個月後,正值初夏時節,氣候依然涼爽。近郊森林公園的河邊草地上,野花盛開,柳樹搖曳,粉蝶翻飛。電視臺工會組織了這次郊遊野炊活動,能來的幾乎都來了。

劉敏娜在火上烤著只野雞,野雞的外面塗了層泥巴,在做叫化子雞。此時油香已經透出泥巴瀰漫開來。周芳和幾個姑娘在鋪開的塑膠布上,一一擺放著水果和滷菜,這時笑著說道:“敏娜姐,真香啊,可把我饞壞了。”

草地上,有的在支著畫板寫生,有的在打羽毛球。副臺長和門房老頭歪著身子半躺半坐地在下棋。李東和方炯提著釣杆和魚簍從河邊走來,老遠就叫道:“女士們,看我們帶來了什麼?“

方炯隨即把魚簍往草地上一倒,魚兒頓時在草地上撲騰跳躍起來,其中一尾足有半斤重的鯽魚撞在周芳的腿上,惹得她驚叫著逃竄,也激起了一片歡樂的笑聲。

誰也沒有注意到,一個魁梧的身影在向他們走來。

“真熱鬧呀,有這麼好玩的地方,又有這麼多好吃的東西,怎麼就忘了叫我。讓我也來添把火吧!”

眾人這才發現來者是大偵探薛平,都齊嶄嶄地拍手說:“歡迎”

薛平在短短三天便破了聲控室血案,在A城名聲更振,電視臺的人對他也十分敬佩。

只見薛平從包裡拿出只鼓鼓的牛皮紙大信封,投在火堆上,火頭頓時竄高了,內中還有嗶卜之聲。眾人不解內情,都齊聲叫好。劉敏娜和周芳的眼中卻噙著感激的淚水。方炯和李東不約而同地走近薛平,猛地抱住他。薛平還沒來得及掙扎,身子已被拋向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