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永貞》：上海灘題材鼻祖，男兒情誼的神話

上世紀香港影壇一代梟雄張徹曾經一改當時女性稱霸影壇的局面，開創了陽剛武俠題材的先河，由他颳起的武俠風歷經幾十載興盛不減，赤膊上陣、盤腸大戰都成為了他電影的標籤。張徹對於中華文化的熟稔讓他對於古裝和民初題材信手拈來，在1972年他與鮑學禮聯合導演的《馬永貞》，又開創了華語影壇武俠片的亞型別——舊上海黑幫片，成為了後來者樂此不疲、取之不盡的創作源泉。

神化了的草根英雄傳奇

馬永貞，作為動作片中經常提及的一個響亮名字，在我們查詢了相關資料之後發現現實中確實有這麼一號人物，但經過影視創作者的反覆演繹之後早已與實際相去甚遠了。上海市地方誌辦公室網上資料對馬永貞的記載相當簡單。

黃浦區志 名人事略

馬永貞（？ ~ 1879年）

馬永貞，回族，山東濟寧人。清末拳師。曾在境內跑馬廳（今人民廣場和人民公園）賽馬會上，以騎術戰勝外國騎士，轟動滬上。清光緒五年（1879年4月13日），在南京路“一洞天”茶樓（原址今南京東路金華路）被暴徒暗算，傷重身亡。

黃浦區志大事記

光緒五年（1879年）

三月二十二日（4月13日） 山東拳師馬永貞（回族）在南京路一洞天茶館喝茶時，被馬販顧忠溪糾集的打手先用石灰粉撒面，再用刀砍傷。當夜，傷重致死。

很明顯馬永貞只是一個幾乎看不出有任何複雜背景的外地拳師，讓他名震上海的也不是拳腳功夫而是騎術。他的死也不過是不入流的馬販的聚眾襲擊，有點憋屈。而我們大家所熟悉的馬永貞卻是三四十年代活躍在上海灘街頭的愣頭青，憑著雙拳頭和不屈的鬥志在短短几年時間迅速崛起成為可以呼風喚雨的人物。他的死無關民族大義而只是黑幫火併，而他腹部插著一把斧頭仍然搏殺幾十人的壯舉為他樹立起了無法超越的超人形象。

張徹將馬永貞繹成一個傳奇，無論是拳腳還是俠義精神都已經到了神話的邊緣。雖然依舊是個正面人物，但已經脫離平面化的英雄形象，人性中的貪婪、自大、輕浮都在他身上表現出來，但這並沒有過多損害人物的正面性，因為他身上還有著純真、正直、善良、熱血這些品質一直伴隨著他。

一代梟雄和他心愛的二代弟子

馬永貞的重塑是中國傳統文化中草根階層渴望傳奇英雄情結的體現，但在這個傳奇的架構中，還有另一個重要的元素一英雄惜英雄，這是從古到今男兒情誼的重要體現。所以一定要有另一個可以成為導師的男人，然後馬永貞受其影響才成就了一生事業。人生導師自然應該沉穩剋制，所以就有了譚四。譚四這個人物在任何一個版本的《馬永貞》裡戲份都不多，但卻不能或缺，如果沒有他，馬永貞可能永遠只會是個苦力。

鄉下小子進城隻手闖天下

先從這兩個男人的相遇說起吧。馬永貞山東人氏，到上海闖天下，初去時只是苦力。此後所有有抱負有體力的男孩子到上海後的第一份工作都是苦力，這成了此類題材千古不易的套路。馬水貞不怕苦，但他又非池中物，志存高遠，當然會感到苦悶，如何才能出人頭地？某天早上，和同伴小江北在街上找活，就走到了譚四家門口，就被他看到了譚四的馬車，馬永貞盯著那馬車看了好一會。小江北拿了洗馬的工具給他，結果被譚四的馬車伕兼小弟揮鞭打落，不許他們洗譚四的馬。小江北非常謙卑地解釋這裡的馬一直歸他們洗。馬永貞是個有傲骨的人，他說：“小江北， 別求這個人，他是什麼東西，只不過是一個馬車伕。”結果言語不合之下動起手來，小弟們自然是被打得落花流水。譚四此時已經站在旁邊，目睹了馬永貞的勇武。在上海灘，敢和他譚四手下動手的人沒有幾個，他有心試試馬永貞，以一枚洋錢為報酬要馬永貞替他擦車，他看似不經意地把錢扔在地上等馬永貞檢。馬永貞很猶豫，他猶豫了好一會，但還是去檢了。在這個過程中，兩人一直對視，這是男人間的較量。馬永貞的眼神裡有試探和疑惑，譚四則一直笑著， 漫不經心滿不在乎地笑。我想他們在那一瞬就已經知道了對方的不一般，這和聲名錢財地位沒有關係，氣質是天生的。就在馬永貞的手將觸到洋錢的一刻，譚四突然發難，馬永貞反應敏捷，堪堪躲過。譚四說：“馬永貞，你太沒出息了，一塊洋錢就值得你去撿。”話雖俗套，但絕對有效，相信那一刻，馬永貞的人生觀開始在變了，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變化。譚四從懷裡掏出塊金錶，問馬永貞怎麼不來拿，馬永貞很詫異，說這是搶，譚四笑說上海灘上誰不在搶。馬水貞不再遲疑，果真動了手，拆了數招，還是沒拿到，他是真折服了，贊譚四不僅名氣大，身手也了得，譚四回道功夫不好，名氣也不會大。譚四上了馬車，那塊洋錢還是要給馬永貞，但馬永貞沒要，他叫住譚四，當著他的面把錢扔得遠遠，說一塊錢他不稀罕。

改變馬永貞命運的邂逅

馬永貞看著譚四遠去的馬車說：“有一天，我也像他那樣就好了。”我不厭其煩詳細描述這個片段，是因為這是整部電影的精神核心和事件發展的源泉。譚四對馬永貞的影響絕對而徹底，譚四那個人，是看他一眼就能奪人心魄的。譚四的扮演者是當時還不滿25歲的姜大衛，出場時身騎馬裝的扮相和強大氣場堪稱驚豔（後來元彪版的也很棒），馬永貞服氣的不僅僅只是譚四的功夫，這個早他出道的山東老鄉就那麼隨便往那裡一站，已經令他無法抵抗，他居然教他去搶奪本不屬於自己的東西，這挑戰了馬永貞的道德底線，換了別人，他應該會不屑一顧甚至厭惡，可是由譚四說出來馬永貞卻被絕對地擊中了。

要人命的男兒情誼

馬永貞果然如他所說，努力地成為了和譚四一樣的人，在譚四的幫助下他一步步走上了譚四當年走過的道路，他不再是一個苦力，而是一個令人敬畏的黑道人物。然後，作為人生的插曲，馬永貞遇到了喜歡的女孩，確實就是一段人生插曲。因為一切變得太快，女孩剛剛準備接受他的時候，他已經不是那個單純清激的鄉下男孩。他依然有顆善良的心，但卻被虛名和勝利矇蔽，他變得有點不那麼討人喜歡了。女孩說“原來的譚四爺，現在的馬大哥，更早的金老闆，都是一樣的”，一樣的人生的追求，還有同樣的結局。

馬永貞的結局本可以和譚四不一樣的，可他卻心甘情願將自己陷入了危險的境地。上海灘的黑幫仇殺，爭權奪利，他樣樣介入，過起刀頭舔血的日子，他堅決而義無反顧地步著譚四的後塵。馬永貞的行為其實缺少理智和正確的判斷，譚四說白了就是一個黑社會大哥，不過有點江湖義氣，當他教馬永貞從別人手上搶奪東西的時候，他是怎樣的一個人就很明確了。可能馬永貞沒看明白，或者，譚四的人生本就是他所追求的？

馬永貞來了上海，似乎就只為譚四而活著！ 譚四的對頭以名利誘惑他聯手對付譚四時，他說“我和譚四爺只見過一面，他是吃得開的人，我是睡小客店的人窮人，但在我心裡，把他當作朋友！”人為了什麼可以如此捍衛一個只見過一面的人？人又為什麼可以對同性產生這樣的感情？譚四固然欣賞馬永貞，瞧得上他，卻未必把他看得如此重。

馬永貞的悲劇不是年紀輕輕就失去生命，也不是一生碌碌無為，而是根本沒有英雄可以追隨。我們看到馬永貞在發跡後在外形上也對譚四進行了徹底的模仿，馬車、著裝、連菸嘴都是一模一樣白色象牙的，不知道譚四看到這一切會作何感想。所以，譚四的死對馬永貞的打擊是致命的，為他復仇是朋友自然會做的事，但又絕非僅此而已，他的理想、他的信念，甚至他人生的美好憧憬都毀了。

精神偶像暴亡，馬永貞的選擇就是為他報仇，他遣散了手下眾兄弟，單刀赴會。以馬永貞此時黑幫老大的身份、閱歷，肯定明白對手會做一定準備的，但馬永貞仍然是一意孤行地一人前往，這樣的行為甚至讓人感到了一絲徇情的意味！

悲劇英雄的震撼落幕

“上海灘上，每天都有人起來，也每天都有人倒下。”片中車馬店老闆的名言，他看多了，也嘆多了。譚四也好，馬水貞也好，不論曾經如何風光，到頭來只能是這樣的下場，點題之筆！

最後的血戰拍得既長又很寫實，馬永貞的扮演者陳觀泰曾獲過亞洲的自由搏擊冠軍，作為他第一部任主角的影片，為了捧紅他，張徹是拼了命了。陳觀泰也不負眾望，打得勇猛而紮實，絕對的拳拳到肉，腹部嵌著一把斧頭愣是打了近半個小時，殺敵近百。

腹插利斧仍激戰不休

慘烈血腥的打鬥場面加上溫暖纏綿至極的同性情誼，再加上飄逸俊美的譚四和雖然不美但乾淨清激的馬永貞，1972 年的《馬永貞》不僅是最好的講述馬永貞生平的電影，也是張徹最好的電影之一，強烈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