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扁擔兩條腿 再次跑遍生產隊 --憶李天峰先生
一根扁擔兩條腿 再次跑遍生產隊
--憶 李天峰 先生
陳明興
我與
李天峰
先生共事
10
年
,
習慣地稱他為老李。
1997
年
5
月
,66
歲的他走了
,
走得很突然。在遺體告別儀式上,我為之而久久地默哀。
老李
,
原系吳江縣評彈團團長
,
評話演員
,
是吳江縣第三屆至第九屆政協委員。他雖然走了三年多時間了
,
但他的音容笑貌、書檯往事仍常在我的腦海裡浮現。
老李
,1931
年
7
月生於盛澤鎮的一個職工家庭
,
兩次從藝於莊 雲峰老 先生
,20
歲開始獨立踏上書檯。
1956
年
7
月
,
他響應黨的號召
,
參加了新組建的吳江縣評彈組。
1961
年
5
月
,
吳江縣評彈組改建為吳江縣評彈團
,
老李出任了副團長。
“一根扁擔兩條腿
,
跑遍全縣生產隊”
,
這是吳江縣評彈團成立後
,
按照《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中所提出的文藝為工農兵服務的要求而確定的奮鬥目標。到1966年
,
吳江縣評彈團幾乎跑遍了本縣的每一個生產大隊
,
有的生產大隊已重複了幾次
,
甚至每年都要去演出一、二次。
六十年代中期,吳江縣評彈團合併給吳江縣錫劇團
,
老李和其他評彈演員一樣
,
在錫劇團跑起了龍套
,
曾飾演過《智取威虎山》中的八大金剛之一。
1973
年春節
,
評彈團重新從錫劇團中分離出來。但這時的吳江縣評彈團已不再象1966年前那樣一人一檔
(
單檔
)
,二人一檔(雙檔
),
三人一檔(三檔
)
的輕騎兵了
,
而是全團轟在一起
,
彈詞、評話交叉進行
,
其主要書目是根據樣板戲改編的彈詞《杜鵑山》和《海島女民兵》《根深葉茂》等。作為評話演員的老李對彈詞是無法涉足的
,
他只能自己編了一些符合當時形勢的短篇評話權且演出。
1976
年
10
月以後,極左路線影響並未消除
,
文藝界只能仍演
8
個樣板戲
,
評彈團也只能仍然轟在一起
,
誰也不敢提出分檔演出
,
獨立核算。到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前
,
文藝界的廣告海報中幾乎都看不到演員的名字
,
只有劇(書
)
目
,
只有團體名稱
,
吳江縣評彈團也毫不例外。
在分檔問題上
,
倒是老李先開了口。那是
1973
年
12
月
29
日
,
在評彈團從錫劇團中分離出來還不到一年
,
老李向當時的文教局局長王益奮
,
副局長李翊華、陳不讓致函
,
提出評彈團必須分檔演出
,
否則很難生存
,
並陳述了四條理由。文教局的三位領導都沒有表態。我是
1975
年春天到評彈團工作的。
1976
年底
,
老李向我提出
,
要求放單檔
(
他沒有提出整團都要分檔
),
深入農村
,
花三年時間
,
再次跑遍全縣生產大隊。我沒有當場表態。
1977
年大約
3
、
4
月份
,
老李再次提出上述要求
,
我說可以
,
但應該向文教局分管領導通個氣。當時的分管局長是王途光同志
,
他一口答應
,
同意分檔下農村演出。這樣
,
從
1977
年
9
月
1
日 開始
,
老李再次挑著行李
,
單槍匹馬地下農村演出了。
是什麼力量驅使老李熱衷於去為農民演出呢
?
用老李自己的話來說有三條,一是全縣有
70
多萬人口
,90%
是農民,(當時的統計口徑
),
應該為他們服務;二是農民日出而作
,
日落而息
,
到農村為他們說幾回書
,
放幾隻噓頭,讓農民樂一樂;三是聽書能增長知識
,
噱頭中隱含哲理
,
讓農民在捧腹中受到教育。但是老李十分清楚
,
下農村演出是十分辛苦的
,
因為當時的大隊既不通公路
,
又沒有旅館,更沒有食堂
,
但老李是橫下一條心
,
再苦再累也要到農村去。
我這個當時的吳江縣評彈團負責人之一
,
我的工作就是隨各檔書跑城市、下農村。我親眼看到老李的艱苦工作和艱苦生活
,
而這種艱苦主要表現在行、住、吃——
行。“一根扁擔兩條腿
,
再次跑遍生產隊。”這是老李“行”的高度概括。當時老李已是近
50
歲的人了。他肩挑四、五十公斤行李(五十瓦擴音機一架
,
十六節乾電池和乾電箱一隻
,
三百支光汽油燈一隻
,
高音喇叭一隻
,
還有電線、話筒、煤油爐
,
有時還帶著鋪蓋
),
象貨郎擔似的,走村穿隊,有船乘船
,
無船步行,路近二、三里,路遠五、六里,甚至十幾裡。五年裡,演出二千餘場,多麼可貴!
記得有一次去東太湖莘塔營演岀
,
往返有二十多里路
,
挑了那麼多東西步行下去
,
根本不可能
,
就只能搭便船下去,可是到了那邊,天已經黑了,而且離演出點還有二、三里地
,
老李挑著行李摸黑趕到演出點照常演出。有一次在橫扇公社
,
講好到一個大隊去開日場的
,
當時天下雨
,
道路泥濘
,
爛泥沒過腳背
,
老李挑著行李冒雨下去了。可是
,
到了那邊
,
情況變了
,
支部書記決定改在晚上演出。由於原定是白天演出
,
所以老李沒有帶上汽油燈
,
而且這天晚上正好停電
,
大隊要派人到公社去拿
,
為了不妨礙農民的勞動
,
老李自己冒雨到公社去拿汽油燈,演出結束又返回公社睡覺
,
這天他足足走了二十幾里路。
還有一次是
1978
年
3
月份的一天
,
老李到震澤公社向陽大隊演出
,
中午他聽了天氣預報
,
說晚上有零星小雨
,
但從公社步行到向陽大隊途中
,
卻下起了傾盆大雨
,
趕到大隊
,
勞保大衣全部溼透,防滑靴裡半靴水
,
他穿著大隊幹部借給他的衣服
,
照常演出。
那麼
,
老李這樣往返於大隊演出
,
大隊為什麼不用掛槳機迎送一下呢
?
要迎送的
,
但一般都被老李謝絕了。倒並不是老李的兩條腿特別能走
,
而主要考慮到農民白天勞動很辛苦
,
晚上再去麻煩他們實在過意不去。有一年冬天
,
在震澤火箭大隊演出
,
結束後
,
大隊幹部把掛機手從睡夢中喊醒,要他把老李送回公社休息。掛機手從被窩裡鑽出來到船上發動機器
,
不料老是發動不起來
,
累得他脫了棉襖
,
忙了近二個小時
,
還是沒有成功。老李看在眼裡
,
愧在心頭
,
想我是來為農民服務的
,
卻反而增添了群眾麻煩
,
變成群眾為我服務了
,
越想越不是滋味。從此,老李鐵下了心
,
縱有千辛萬苦
,
也不能給群眾添麻煩。其次
,
老李還想到柴油緊張
(
當時柴油是配給的
)
,為了一個說書先生
,
開了一條掛槳機
,
這既是浪費
,
又搶了農用的柴油。因而更加堅定了他步行的決心。
住。評彈團下鄉
,
農村幹群是比較歡迎的。但在住的方面有些地方條件比較差
,
然而老李卻不怕條件的艱苦
,
堅持自己挑著鋪蓋
,
深入到基層演出
,
即使在社鎮所在地
,
也堅持不住旅館招待所
,
有時在大隊演出
,
乾脆和農民睡在一起。記得
1978
年冬天在東太湖
(
是新建綜合農場
)
演出,是草棚
,
地方又分散
,
身患高血壓的老李卻是和工人一起睡在鋪著草蓆的地鋪上。
1979
年有一次在平望公社的溪港大隊演出
,
和窯廠工人睡在一起
,
農民說這哪裡是個說書先生。
我看到老李挑著鋪蓋下鄉實在艱苦
,
對他說
,
鋪蓋不要帶了
,
住旅館吧。老李一算
,
以每夜住宿費一元計
,
一個月就得三十元錢
,
這筆錢可省就要省
,
下鄉照舊自帶鋪蓋。
吃。在老李的行李擔上
,
還有一隻他自己製作的煤油爐
,
雖在肩上加重了分量
,
但卻減輕了農民的負擔。他堅持有食堂的地方搭夥
,
沒有食堂的地方自辦膳食。堅決不能因下鄉而去給農民添麻煩。那是
1977
年的事
,
有一次到一個大隊演出
,
而大隊離公社較遠
,
在公社食堂吃了晚飯下去可能要遲到誤場
,
所以在晩飯前就趕到了該大隊
,
而大隊卻為老李既要做飯
,
又是燒菜
,
弄得老李吃也不是
,
不吃又不能空著肚子說書
,
雖付菜金
,
又不能付足
,
老李心裡很不安。還有一次
,
在黎裡的一個大隊演出結束後
,
大隊幹部還要招待他一碗麵條加一隻水蒲雞蛋。老李實在過意不去。自此以後
,
他就改變了方法
,
自己動手製了一隻煤油爐
,
下大隊堅持自辦伙食。演出結束
,
還好燒點泡飯
,
權充夜點心。
老李在下鄉演出中
,
除了克服行、住、吃的困難外
,
還堅持自己裝臺和做場務工作。下鄉演出
,
幾乎每天換一個地方
,
每天裝一次臺。老李是單槍匹馬
,
光桿一人
,
心臟病
,
血壓高
,
挑著行李趕到演出點已夠累的了
,
搭臺、裝臺多麼希望別人的幫助呵!然
,
群眾是很熱情的
,
競相幫助裝臺
,
可是有些地方他們很不熟悉。如燈光裝在頭頂、臺側
,
甚至背後
,
免不了老李重新裝過
,
有的把書檯搭在空場當中
,
四面被聽眾團團圍住
,
無法說書
,
又免不了和群眾一起重新搭臺;有時有些青年爭著幫助裝擴音
,
然而接錯了線頭
,
老李又得自己動手。有一次在北厙公社的一個大隊演出
,
有一位同志出於好心
,
幫老李點汽油燈
,
但由於心急慌忙
,
引火酒精超過了量
,
再加上充氣時油門未關
,
滲出了大量煤油
,
使整個汽油燈燒了起來
,
這位同志急得手足無措
,
後來火雖然被老李撲滅了
,
但老李的眉毛卻被燒光了
,
汽油燈也燒壞了。
老李的行李擔裡還有一件傳家寶
,
即請錫劇團電工師傅劉少祥組裝的充電器。帶這玩意兒有啥用呢
?
原來
,
農村經常停電
,
他總隨身帶著乾電箱(擴音機用
)
。但乾電箱裡的電池
,
說二場就沒有了。如果日夜二場
,
就得天天買新電
,
太費錢了。為此
,
老李寧肯自己多吃點苦
,
常常半夜起來充電
(
農村停電
,
往往到半夜用電高峰過後才放電
),
這樣天天充一次
,
八節電可連續使用五、六十場。精神多麼可貴。
老李在下鄉演出中
,
還有一個很大的特點
,
即運用評話“插科打諢”的傳統藝術手法
,
有意識地把當時當地的實際例子編成農民比較容易接受的所謂“噱頭”
,
向農民宣傳教育。
記得有一年老李在廟港公社演出
,
發現有一個大隊的少數農民把集體大田裡花草割回家去喂兔
,
在油菜田裡割草擠斷了油菜。老李隨手拾起一棵帶上書檯,在評話開講前
,
出示油菜
,
用啟發式問這棵油菜有幾個花蕾
,
一個花蕾結幾個莢
,
一個莢有幾粒籽
,
……算得聽眾心服口服。從此
,
據說這個大隊在萊田裡割草和偷割集體花草喂兔的情況有明顯好轉。為了利用當時當地的實際例子
,
以“插料打諢”的手法教育群眾
,
他處處做有心人。晚上演出回來看到有人捕捉青蛙
,
第二天他就來個保護青蛙;某生產隊看到有人婚事奢辦
,
他就插個婚事新辦;計劃生育宣傳中
,
他就講了個少生孩子好。更有趣的是
,
他在有個公社演岀
,
大便時發現廁所極不衛生
,
蒼蠅蜂擁
,
當天晚上就講了一個加強糞便管理、消滅蒼蠅的故事
,
並用極風趣的語言指出了不講衛生的害處。
在傳統書中說到寶劍時
,
老李插了這樣一段情節
:
湖北省出土了一柄越王勾踐劍。這柄古劍埋在地下達二千多年
,
至今依然完好無損
,
光彩奪目
,
鋒利異常,毫無鏽蝕
,
稱得上是一件無價之寶。他由此聯絡到我國古代的四大發明
,
說明中國人是聰明的
,
有無限的智慧和創造力
,
完全有能力、有信心實現四化。外國先進的東西要學
,
但決不是外國什麼都好
,
我們要搞的是中國式的現代化。老李這一“插科”被群眾報以熱烈掌聲。
有人曾問,老李知識這樣廣博
,
故事拈來就講
,
而且有科學道理
,
是大學生嗎
?
並非
,
他連小學也沒有念上幾天
,
完全是靠自學的。老李常說
:
“一個藝人要說好書
,
知識面很重要
,
看書是擴大知識面的一條重要途徑。”他每到一地
,
總是千方百計地借書看
,
政治書、經濟書、文學書、科技書都看
,
既雜又廣。如
,
他在說《珊瑚島上的死光》
(
科幻故事
)
時
,
有一段情節
:
陳天虹的飛機墜海時
,
為保護自己
,
陳利用飛機外殼的熱量和海水接觸產生的水蒸汽所造成的迷霧跳機脫險
,
這種現象叫“熱障”
,
這個詞彙是他從《航天知識》和《知識就是力量》的雜誌上學來的,
老李為了堅持長期在農村說書
,
他還注意書目的更新。剛開始下鄉他帶了《三國》《烈火金剛》
(
摺子
)
、《鐵道游擊隊》
(
摺子
)
、《林海雪原》
(
摺子
),
但下鄉時間一長
,
農民感到書目太熟
,
不感興趣了
,
老李就自己動手
,
編寫書目。幾年來
,
他編寫了《水上交通站》
(
自編
)
、《休湖救親人》
(
自編
)
、《智擒北極熊》(改編
)
、《珊瑚島上的死光》(改編
),
後來他又改編了《李自成》和完成了十五回的長篇《十八金羅漢》的創作。
李天鋒一根扁擔兩條腿
,
再次跑遍生產隊的目標到
1981
年基本實現
,
當時的《人民日報》和《說新事》介紹了他痴心為農服務的事蹟。
摘自《網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