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邊也有必須開著燈睡覺的朋友嗎?成年人極度怕黑的背後是……

黑色是她最討厭的顏色,因為怕黑,她一直開著燈睡覺。

作者:周沐潼

你身邊也有必須開著燈睡覺的朋友嗎?成年人極度怕黑的背後是……

■本期來訪者:曉露,一位極度怕黑的女士。

■心理諮詢師:周沐潼,國家二級心理諮詢師,心理學講師。

來訪者說:【膽小的我】

我從小就怕黑,晚上不敢摸黑上廁所,睡覺的時候也不敢關燈。每當這個時候,大人就會很無奈,有時候還很生氣:“別的小朋友都敢,為什麼你這麼膽小!”拿別的孩子做榜樣也沒用,黑色一直是我最討厭的顏色,它總使我感到恐懼。很長一段時間,甚至連有些蹲式的衛生間都讓我害怕,因為它的下水道連線口是一個黑漆漆的洞。

怕黑的情況並沒有隨著我的年齡增長而明顯好轉,長大後我仍然不敢關燈睡覺,必須把客廳、廁所、臥室的燈都開著才行。結婚後,家裡多了一個人陪伴我,才感覺好受了些,終於可以不用開著客廳的燈才能入睡了,再後來,只需要開著臥室這一盞。

今年,先生因為工作需要開始頻繁出差,孩子讀高中住校,家裡只剩下我一個人,於是我又恢復了以前開燈睡覺的習慣。近期,我也開始和朋友一起創業,需要經常出差,但一個人在酒店更加讓我感到不安和恐懼,總是害怕會發生什麼,連開著燈都不能安撫我。

我現在都過四十了,和我一起創業的朋友都是頗為勇敢獨立的女性,相比之下我的膽小就更為突出。我也曾和朋友們提起過“怕黑”,但她們總是表示這不是問題,只是我膽子比較小而已。真的如此嗎?我迫切地想要了解我的恐懼從何而來,並希望有一天不再受它困擾。

諮詢師說:【人為什麼會怕黑】

曉露是一個安靜溫柔、說話輕聲細語的女士。作為來訪者,她很棒的一點是她首先想要了解恐懼,而並非像大多數來訪者一樣,馬上要找到一個解決方案。如果我們能逐步探究恐懼形成的原因,做出相應的改變,與自我和解,恐懼才無法以任何形式回來。

曉露在諮詢中會經常說自己膽小。其實,對黑暗的恐懼是人類的普遍心理,沒有必要首先給自己貼上“膽小鬼”的標籤。

兒童怕黑的原因有多種。根據瑞士心理學家皮亞傑的理論,幼兒期的孩子,特別是兩三歲的孩子普遍存在一種“泛靈心理”——即會把所有的事物都視為生命體。比方說,年幼的孩子喜歡玩娃娃,因為他們真的把娃娃看成能對話的生命體。泛靈心理具備積極的作用,能有效地開發孩子的大腦,提高他們的情商。但它也有消極作用:在面對黑暗的時候,孩子也會充滿想象力。

成人怕黑也不稀奇。部分精神分析學派認為,人生而具有死亡恐懼,而黑暗恐懼是對死亡恐懼的延伸,是個體潛意識對死亡恐懼的外化表現;行為主義心理學家則更加強調後天的學習和外界強化的作用,認為人對黑暗的恐懼產生於直接經驗或間接經驗,也就是說,曉露也許在經歷了某些事情之後,才把黑暗與不安、恐懼、死亡等消極情緒聯絡在了一起。

於是,我問曉露:“可以和我說說你小時候的事嗎?”

來訪者說:【孤獨的我】

我記得小時候,媽媽的身體特別不好,爸爸忙於工作和照顧媽媽,所以我一直被寄養在親戚家。

大部分時間,我經常一個人在親戚家,因為附近也沒有小朋友,所以我只能和娃娃一起玩。每天快到家人下班時,我就早早扒著視窗等他們。傍晚,天總是黑得很快,家裡迅速暗了下來,我鼓足了勇氣才敢去開燈。直到家人回來,開始做飯、抱抱我,我才不會感到那麼難受。我對大人說我怕黑,請求他們早些回來陪我,但他們聽了卻總是哈哈大笑,告訴我要學會勇敢。

一天傍晚,我又扒在視窗前等家人回來,忽然看見一個衣衫襤褸的瘋子一直在我家附近轉悠,我害怕極了。即使房間變暗,我也不敢去開燈,因為怕被他發現我一個人在家。就這樣在黑暗中靜靜地等了很久,家人卻遲遲沒有回來,我終於忍不住害怕地哭了起來。

從這天開始,我就更加怕黑了,讓我一個人呆在房間裡我也會哭鬧。於是不久後,我就被送回了自己的家。可能是因為這些經歷,我變得比較粘人,適應不了一個人獨處。婚後,先生和他的家人對我都很好,即使我要求開著燈睡覺,他們也表示理解,慢慢地我似乎不太害怕黑暗和孤獨了。只是,最近這種感覺好像又被喚了起來,讓我有些不習慣。

諮詢師說:【“問題”是有意義的】

當孩子願意說出恐懼時,他已經邁開步伐,開始走在解決問題的道路上了。此時,大人不應該忽視孩子此時的要求,而應該和他一起探索黑暗,比方說,透過遊戲的方式尋找黑暗中的樂趣,消除他對黑暗的認知偏差。

但是,在曉露的個案中,她的童年一直有陪伴不足的現象。在心理學領域,我們把曉露的家庭稱為“機能不全的家庭”。曉露的情感需求總是沒能得到父母的及時迴應,許多時候她需要獨自面對黑暗和孤獨的挑戰。婚後丈夫的理解和陪伴,其實是最好的治癒方式,當陪伴足夠多時,她的恐懼也就可以慢慢被化解。最近曉露之所以發現恐懼感加重,也是因為丈夫經常出差,自己需要面臨一個人獨處、出差以及獨當一面的環境變化與職場挑戰。

陪伴固然是有效的,但陪伴需要藉助另一個人的力量,當外在世界裡的另一個人發生改變,而曉露的內在力量又沒有成長起來時,她又回到瞭如何獨自面對恐懼的課題中。這個課題對曉露的意義在於:你能否自己與恐懼做一個和解?

我告訴曉露,正是因為有了恐懼,所以她才會積極尋找解脫之道。雖然“怕黑”是她極力想擺脫的“問題”,但它的出現同樣是在對她說:“你現在比過去更有力量了,所以能看見我了。”——當“問題”出現時,我們首先要看到“問題”的價值。不要排斥問題,我們應該積極地直面它。

來訪者說:【不幸的我】

回到自己家之後沒過多久,媽媽便永遠離開了我,那時我剛滿五歲。

我清晰地記得見到媽媽的最後一個晚上。夏夜,她躺在床上,臉頰瘦得凹陷了下去,看起來很可憐。我怯怯地湊上前,想幫媽媽扇扇子,可是我心裡真的很害怕。於是,不一會兒我就扔下扇子跑出了房門,一邊哭一邊到處找人。媽媽的去世是我第一次直面死亡,它除了帶給我恐懼,每每想起來,我還會傷心自己的不幸,那麼小就失去了媽媽。

第二次直面死亡是初中的時候。有一天放學回家,忽然看見一個黑影從不遠處的大樓上“飄”下,等我回過神來,才明白是有人尋了短見。周圍的人迅速圍了上去,我卻嚇得雙腳發軟,趕緊跑回了家,從此不敢再走那一條路,也很怕聽到任何與死亡有關的話題。

我說不清我在恐懼什麼。到底是黑暗?孤獨?還是死亡?

諮詢師說:【恐懼背後的愛與力量】

諮詢師往往會透過回溯來訪者過往的創傷事件,對故事情節展開、再完善、切換視角、重新審視,幫助來訪者看到所謂“創傷”背後隱藏的生命意義。在諮詢中,曉露說起那些引發死亡和孤獨的往事,她的身體和語調會微微顫抖,但還是能夠感受到她身上那份堅韌,我需要引領她看到和激發自己的這份力量。

對於五歲的曉露來說,媽媽去世的那個夜晚是她生命中的重要時刻。這麼多年,她只記得那個受驚逃跑,在夜色中號陶大哭的自己。因為那個逃出房門的舉動,她揹負了太多自責,卻沒有好好感受,弱小的她給媽媽扇扇子的舉動也具備了勇氣和愛。

“你很勇敢。”我對曉露表示了欽佩。這時,她的眼淚開始不斷地流了下來。曉露對黑夜的恐懼其實隱藏了一份對媽媽的愧疚,透過諮詢,她得以完成了當年沒來得及完成的對媽媽的告白——“我現在突然回想起了坐在媽媽床邊的那個夜晚,黑色其實很美、很寧靜,寧靜到兩個生命不需要眼神,用心便可以交流。我感謝媽媽給了我生命,她是愛我的。”說完這些話,曉露的臉上仍然掛滿淚痕,但嘴角卻浮現出了釋然的微笑。

曉露第二次目睹的死亡,是一個意外。對未知的事物,我們會有莫名的恐懼,所以曉露很容易把一個意外去世的陌生人與鬼魂、傷害直接聯絡在一起,進入恐懼模式。

“你覺得那個人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會和這個世界、見證人說些什麼呢?”我問曉露。她想了想,認真地說:“也許他會說,我很遺憾,但是謝謝你們看見我,記得我。”

當他人的生命慢慢地被曉露看到和理解時,她可以從另一個的角度去感受世界,無論是兒時的自己還是一個“可怕”的陌生人,在回憶的過程中,他們恢復成了一個個令人惋惜、心疼、可以走近的實體,曉露對過往創傷的感受得以改變,她也會更珍惜自己接下來的人生旅程。

十次諮詢結束後,曉露對我說,她已經能夠不需要開著燈才能入睡了。終於,她與困擾自己的“黑暗”達成了和解。

(原標題:黑處有什麼?)

編輯:TF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