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這個詞,用得好的不是我們,而是韋莊的《菩薩蠻》

有人做過調查,人們在社交平臺上聊天,最討厭的是“微笑”的表情,最討厭的笑聲表述詞是“呵呵”,因為這個笑聲,透著底氣不足,透著不真誠,透著心中不願,它字面上似乎是開心,實際含義可能表達的卻是鄙視、嘲笑,甚至是討厭,至少也——表達了不快樂。

“呵呵”這個詞,用得好的不是我們,而是韋莊的《菩薩蠻》

(最讓人討厭的字眼)

總之,這個“呵呵”很有名,是個被人討厭的“口頭禪”。

但實際上,“呵呵”一詞,在唐宋詞中也有典故,這個典故出自韋莊。

韋莊的人生就過得不怎麼快樂。即便是他七十歲以後,他成了前蜀的宰相,權傾一國,他也一樣不快樂,因為他半生所生活的、效忠的祖國已經滅亡了,他所有的前塵往事,快樂的、悲傷的、愛過的、恨過的,所有的一切都葬在了那個他再也回不去的故國,長安、洛陽都成了他今生再也回不去的故鄉。

“呵呵”這個詞,用得好的不是我們,而是韋莊的《菩薩蠻》

(五代十國形勢圖)

他是真正的名門之後,祖上曾是大唐宰相,也曾出過韋應物這樣的大詩人,因此他自小接受傳統而系統的教育,他把全部心思用在了唐王朝的科考上,他年年奔赴京城,屆屆參加考試,一次次榜上無名,一輪輪從希望到失望,包括那一年(880年)黃巢兵起,他在戰亂流民堆裡驚慌失措的躲閃、逃避,甚至與家人失散,受盡了顛沛流離之苦,但他依然痴心不改。

就是考,接著考。年歲一天天增長,歲月悄悄染白了他的鬢角,但他的依然是那個年年趕考計程車子,風霜不改……

“呵呵”這個詞,用得好的不是我們,而是韋莊的《菩薩蠻》

(韋莊像)

59歲那一年(894年),他終於在金榜上發現了自己的名字,於多年心願來說,何其幸哉!但大唐王朝已到窮途末路,他也只能從低品階的校書郎(相當於現在的文字校對)開始慢慢向上攀爬,他可能一輩子也不可能影響朝局了,於他的人生志向來說,又何其悲哉!

“呵呵”這個詞,用得好的不是我們,而是韋莊的《菩薩蠻》

(朱溫像)

努力了大半輩子,卻又報國無門,到最後甚至國家也不存在了,907年,朱溫硬生生把唐哀帝拉下了皇位,唐亡。

換誰都會鬱悶,韋莊當然也不例外,於是,在多年之後,他在蜀地回望故國,寫下了這一組五首《菩薩蠻》,“呵呵”的典故就出自其中的第四首,這首詞全詞如下:

勸君今夜須沉醉,尊前莫話明朝事。珍重主人心,酒深情亦深。須愁春漏短,莫訴金盃滿。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幾何。

“呵呵”這個詞,用得好的不是我們,而是韋莊的《菩薩蠻》

(勸君今夜須沉醉,尊前莫話明朝事)

你看,全詞滿滿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態度,反覆勸,反覆說,喝吧,別想那麼多。喝酒背後所說的故事,都與光陰有關,言下之意,都是時光流逝的無可奈何。

勸君今夜須沉醉,尊前莫話明朝事。

客人啊,今夜就放開懷抱,只管喝酒吧,有酒且沉醉,不要去想明天的俗事。這是第一輪的勸酒;

珍重主人心,酒深情亦深。

客人啊,好好珍視主人的心意吧,這滿滿的杯中酒,正恰如我們之間深深的感情。這是第二輪的勸酒;

須愁春漏短,莫訴金盃滿。

客人啊,不要再說什麼春夜苦短,也不要再說杯子倒得太滿。這是第三輪的勸酒。

“呵呵”這個詞,用得好的不是我們,而是韋莊的《菩薩蠻》

(珍重主人心,酒深情亦深)

問題是,誰是主人,誰是客人,究竟是勸酒,還是自我沉醉……當主人與客人模糊不清,當主人與客人的身份交替,這勸酒之語就成了有普適性的人生嘆息,於是,詞人把話題轉向了對人生的看法和結論:

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幾何。

這是詞人的人生苦短的最後結論,異常絕望的結論之下,壓抑的是極為痛苦的思緒。這也是他醉酒的理由,妙就妙在這“

呵呵

”二字。

“呵呵”這個詞,用得好的不是我們,而是韋莊的《菩薩蠻》

(須愁春漏短,莫訴金盃滿)

現代人對“呵呵”二字理解的並不錯,它是笑聲,但它笑的空洞,笑的空泛,笑聲之下,顯然沒有半分真誠,可詞人之所以要用“呵呵”來形容笑聲,自然是因為他內心寂寞虛空,不管是主人還是客人,他的笑是沒有內容的笑,是勉強的笑,是強顏歡笑的笑,是極端無奈的笑。

這正是韋莊人生苦惱的終極歸因。所以,他以他最擅長的淺直之中見深切的筆法,長嘆了一聲“呵呵”。

“呵呵”這個詞當然不是韋莊的發明,要追源頭,最早還應當上溯到十六國時期,據《資治通鑑》載:“宣往臨韜喪,不哭,直言‘呵呵’”。“呵”這個字,《資治通鑑》注音為“虎何翻”,與今天一樣,就是讀作“he”,“呵呵”之意,就是“笑聲”,弔喪而發出乾笑,可見“呵呵”從根源上就不是什麼好詞。這位“宣”,就是“石宣”(石韜就是他派人刺殺的),他是十六國後趙君主石虎的太子,要說,他該是“呵呵”的發明人吧,但真正把“呵呵”用到最好的,還是韋莊在這首詞裡的這一聲“

遇酒且呵呵

。”

“呵呵”這個詞,用得好的不是我們,而是韋莊的《菩薩蠻》

(影視劇裡的曹操)

一個人對人生的態度是人一生經歷的投影,什麼樣的人,就有什麼樣的人生態度,同樣慨嘆人生,曹操也問“人生幾何”,但他卻雄健而樂觀,他是“對酒當歌”,那是因為他的一生是縱橫捭闔的一生,而韋莊不是,他的一生,好似命運之神給他開的玩笑,於是,他只能對酒“呵呵”了。

(【愛唐宋詞】之7,部分圖片引自網路,版權歸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