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婉君：草木如斯
陳婉君，在網路和報刊發表有散文和小說、評論等作品多種，現居陝西漢中市。
草木如斯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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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婉君
古代中國女性還沒有名字時，中草藥就已經有了正兒八經的名稱。從這個角度說，人生一世，還不一定如草生一秋。你我在世，顛沛流離，而草木卻以不變應萬變，以靜制動。王東嶽先生說，每一種植物都有毒，糧食草藥都是如此。我終於明白了那些沒有帶刺的植物，骨子裡有著自己的脾氣性格和生存之道，他們的意志就是自己的宇宙。叔本華認為，世界的本質就是意志。可見，一根草一朵花要在這個叢林社會中活下來，該有多少氣度多深的意志啊！
有一種植物叫獨活。現代研究表明，獨活具有益智、抗炎、抗腫瘤、抗衰老、殺蟲的作用。從名字來看，頗有《秋菊打官司》裡的秋菊的味道，執拗而單純。也有點《活著》裡的家珍的感覺，隱忍而堅強。更有點像徐福貴，身經百戰獨活成了百毒不侵的一碗雞湯。
什麼是獨活？獨活是傘形科植物重齒毛當歸的乾燥根和根莖。別名“獨搖草”“長生草”，難怪起這麼怪癖霸氣的名字！有的植物根鬚貴，有的植物莖葉貴，有的植物花和籽貴，獨活就是根莖金貴。而人要獨活，必須弄懂自己的脾氣性格，更要知道自己哪一點金貴，也要知道別人哪一點金貴。獨活，不僅是一種霸氣的生存狀態，更是一種姿態和絕技。與其盲目順從“互為人間”，不如獨自清醒“自成宇宙”。訓鷹的人深知：“就算是鳥和人，關係也會有盡頭。”何況我們獨立的人，獨活的姿態和誰也無法替代的絕技是立世之本。
難怪古人的最大心願為：非良相，便良醫。中醫在古代，不但幫助人們裹腹避體，還能調理人們身心安泰，可以和帝王將相相提並論。弄清楚一根草一朵花的脾氣性格不算啥，能讓各種花草相得益彰才是良醫，讓各種花草按照自己的意志發揮食性藥性又不傷害人長遠的健康，便是醫聖。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從這一點來看，人能跟草比嗎？除了霸氣的“獨活”，還有直白的“忍冬”、很文藝的“療愁”。“人生海海，山山而川，不過爾爾。”草木寂寂，根莖花葉籽，兀自繁榮。
如果說“獨活”是益智消毒的，那“忍冬”就是清熱解毒的。忍冬藤與金銀花是一種植物上的兩個部分，金銀花是花蕾，忍冬藤是枝幹，所以功效相近。忍冬藤性寒，味甘，歸肺經、胃經。有清熱解毒、疏散風熱以及通絡止痛的作用。可以治療溫病發熱，身熱頭痛，咽痛口渴等。花初開色白，繼而色黃，且一蒂二花，故稱鴛鴦藤，冬季不落葉，所以叫忍冬。冬季不落葉的植物多了，像這種性寒味甘的矛盾體，更讓人感覺言爾及他，文學味款款而來。植物都必須忍耐堅持才能過冬，我們人怎麼可以畏懼嚴寒。忍冬，忍冬，才能快意享受春之暖夏之榮秋之實。活下來容易，活著不易。勞苦容易，愁煩難解。
黃花菜又叫金針菜，原名叫萱草，古稱“忘憂草”，《本草綱目》名之為“療愁”。酒桌上，一哥們說，如果吃草能讓我忘憂療愁，我願意吃素變回食草動物，過一種無憂無慮的生活。黃花菜作為一種傳統蔬菜，文化底蘊很深，據說又名重樓。那哥們接著說，別說重樓，蝸居我也樂意。如此有治癒感的植物，人間多美味，完全可以多活五百年。
但因為含有秋水仙鹼，故黃花菜不可貪婪多吃。作為席上珍品，其花瓣肥厚，色澤金黃，香味濃郁，食之清香、鮮嫩，爽滑同木耳、草菇，營養價值高。金針菜的食用部位是其花蕾。花蕾呈細長條狀，呈黃色，有芳香氣味。但是如果貪多就會中毒。這是量度，是分寸，是節制，是下數。這是上蒼對人類的悲憫，也是大自然一種自我平衡和生存之道。
相傳，在盛產黃花菜的湖南省祁東縣地區，擺宴席時一般最後一道菜是黃花菜，如果你在最後一道菜涼了才來，大家當然會責怪你，但為了不傷你的面子，就說”等到黃花菜都涼了”，後來就用“黃花菜都涼了”來指過的時間太久、等的時候太長。人與人之間的尷尬，常常用花草來解嘲，也用花草來解憂。現在慢慢不提黃花菜了，文藝範就說等得花兒都謝了。張棗在《鏡中》一詩中寫到：“只要一想起一生中後悔的事，梅花便落滿了南山。”梅花多輕啊！讓我們喘息尤且不及，但張棗卻寫出了一種悠遠綿長，想梅花一樣，輕輕落下，清軟空靈。
京墨沉香遠志，蓮心見愁當歸。這些如詩如畫的中草藥，多好的名字，富有深遠詩意，且意境優美！作為中草藥，它們的效能堪稱卓越。但其“……行不言之教，……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因為不居功自傲，草木因入聖而入定，無所謂失去就沒有患得患失的焦慮憂愁。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更養一方花草。花草根本無需東奔西走，靜守一方就能驚豔歲月。人類忙來忙去，也許掙了些錢，也許遇到了些高人，也許漲了些見識見了些世面，可是你的安寧貞靜卻沒了。花草跟方言一樣，在懂你的世界裡親切，沒有了環境氣氛，味道就變了。我們口苦心焦時，煎熬草藥以療治。草藥如斯，既有書香之味，又有才子風度。
陳婉君
【創作談】
天氣漸漸熱了，保持清醒相當不易。尤其年歲漸長，心力明顯感覺不佳。一杯清茶，讓人頓時神清氣爽。看著玻璃杯中一枚枚碧綠的新芽，如排著隊的少年，在綠茵場上鬥志昂揚。我的思緒便從小小的綠葉飄到茶園、山嶺，山高海闊任心思飛揚。
可是，我並不自由，甚至有點麻木。因為大多數時候，我都是無能為力，這種無力感讓人無奈。想到自己不能給這個有趣的世界增光添彩，有時候讓人失望，莫名地陷入到一種深深的悲涼之中。我馬上意識到，悲涼讓人頹廢焦慮。如果長時間悲苦，還會生病。我想到了古人如果生病了會怎麼辦？
那些生長在山野裡的草木，沐浴著日月光華，經歷著風吹雨打，他們就算死了，“落花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我突然發現“人生一世，草木一秋”這樣的句子，其意味並不是多愁善感，而是平和理智的，甚至有點鼓勵人心。你看，草木無腳也沒有翅膀，都能善始善終。我們人類不但有著智慧的大腦，而且有手有腳有理想，怎麼說也比一棵草木要強大。但是現狀卻是，跑來跑去的人們卻更加焦慮和孤獨，除了智慧機器人的高度發達和網路資訊高速發展，人類靜不下心是人心焦躁的主要原因。清朝三代帝師翁同龢說：“每臨大事有靜氣，不信今時無古賢。”陳繼儒在《小窗幽記》中也寫到：“寵辱不驚，閒看庭前花開花落； 去留無意，漫隨天外雲捲雲舒。”古人能寫出這樣的意境優美的句子，在現代人的作品中，卻沒有如此浪漫瀟灑的感覺。正如這些幸運的中草藥，幸虧他們和古人相識，才有瞭如此韻美逸風的名稱。還是要安寧貞靜下來，學學那些意境優美的山野草木，默聞書香悠遠，靜做文字義工。
（圖片素材來自網路）
摘選自：讀書村，版權屬作者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