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勳:生命陷入困頓時,從藝術中解放出來

蔣勳:生命陷入困頓時,從藝術中解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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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的學畫往事

小時候很愛畫畫,記得最早是漫畫,葉宏甲的「諸葛四郎」之類。

蔣勳:生命陷入困頓時,從藝術中解放出來

小學數學課本有練習簿,一頁六格,剛好拿來畫連環圖。自己編故事,自己做繪本。

初中時候已經不畫漫畫了,迷上好萊塢電影,就畫了不少明星照片。

家居附近有一殘障人,開一寫真館,用碳精筆替人畫像。他寫真能力好,畫得很真實,許多人死了親人長輩,只有小照片,就交給他畫成大幅的遺容像,掛在家裡祭拜。

我每天跑去看,他在一張兩寸人像照片上,打了格子,按照格子比例放大,可以畫成大約兩個A4紙大的肖像,和照片一模一樣。

我每天看他畫,如何打格子,如何勾輪廓,如何用棉花擦陰影。

回到家就找出明星照片,照樣打格子,處理陰影。奧黛麗·赫本,費雯麗,洛赫遜都畫過。畫好以後,拿到照相館翻拍,把原照片和翻拍畫的照片一起給同學看,他們分不出來,我就很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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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殘障畫師是我啟蒙的老師吧,一直很懷念他,蜷曲的雙腿,坐在輪椅上,安安靜靜用碳粉處理畫面。

高中時讀很多存在主義,開始寫詩,變成文青,也就用同樣寫實的方法畫卡繆、齊克果,畫美國詩人弗羅斯特。

畫在筆記本上,用鉛筆、原子筆,隨意速寫,也不打格子了。畫完用膠帶貼在書桌前,太破爛陳舊了,就揉了丟在字紙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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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於繪畫也許只是這樣可有可無吧?

02 藝術離我們很遠嗎?

媽媽先祖是遜清貴族家庭,她常轉述家中長輩說革命時的事。砸碎的官窯瓷器,搶走的翡翠扁簪,燒成灰的一箱一箱的善本書。

那些故事都與我無關,但或許讓我每每看到別人沾沾自喜新得的一個花梨木紙鎮,也為他高興,卻也覺得莫名的深沉的悲哀吧?

藝術於我竟是可有可無嗎?

大學以後在臺北故宮上課,看書法,看長卷,看燒成片段的《富春山居圖》,看東京大火後留著餘燼的《寒食帖》,還是從心裡覺得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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斤斤計較藝術,會不會讀不懂《快雪時晴帖》,寥寥可數二十幾個字,不過是南朝文人醒來熱淚盈眶的一場夢,似真似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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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南朝就要過去,大唐繁華也一再複製臨摹,那是一場永遠醒不過來的一場夢吧。

「相尋夢裡路,飛雨落花中」,提筆寫宋晏幾道的句子,知道繁華若夢,飛雨落花,在路上有緣點頭相遇,同行同遊,也就珍惜罷了。

“藝術”這個詞,乍一聽起來好像離我們很遠。總以為它是屬於藝術家們的,是高雅者的研究物件,很難與我們這些尋常百姓套上近乎。

可是,如果你真的留意一下生活,那些藝術,其實無處不在地存在於我們周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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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邊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樹,只要是順其天然的天性而動,都可以是美的擁有者,都可以稱之為“藝術”。

03 痴迷是一種幸福

好的藝術創作往往是創作者個人執著的痴迷。

痴這個字,在中國藝術中常常被用到,用來形容藝術創作中最動人,最不可解,執著而又專注,一直渾然忘我的那種境界。

痴在一般世俗的意義上,並不是一個有正面意義的字。從字形上來看,痴是病字旁的部首,合起來,是理知的病。我們一般說白痴,大約也特別指智慧上的某種障礙。

但是,在中國,許多藝術創作者喜歡痴這個字,也有許多藝術的欣賞者,把痴當成欣賞藝術的最高境界,我們在一般日常生活中,也常常聽某一個人形容自己閱讀小說、看電影、舞蹈或聽音樂,到了如醉如痴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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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現實世界中,我們大多在追求“理知”。從小到大,我們的教育、我們的考試,也都在測驗、培養我們“理知”的能力。

一個是非題,訓練我們判斷“是”與”非”;一個選擇題,訓練我們辨別的能力。這種理知、分析、判斷的能力當然對我們的成長有很大的幫助。

但是,人是不是隻需要理知、思維、判斷?

用一生的時間,培養了判斷是非與選擇的能力,是不是說明我們的生命就沒有了介於是非之間、難以選擇判斷的時刻?

當然不是。

我們的生命,其實充滿了各種複雜的矛盾。我們理知所能理解的部分,在整個宇宙中,其實微乎其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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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理知,到了深邃之處,也可能不是是非與選擇。甚至,沒有解答,只是一種近於“痴”的專注與執著而已。

如痴如醉的確是欣賞藝術的一種情感,也是一種健康的態度。

我們日常的現實生活中,理知的運用太多了,我們總是用太過目的性的方式看待生活,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條,一切都從現實的利益考慮,一切都斤斤計較。

但是,當我們微醉和微痴的時候,我們會忽然發現生命除了現實之外,還有其他海闊天空的領域,我們藉著藝術欣賞上的醉和痴,把自己從狹窄的理知世界中解放出來,得到一種自由,得到另一種對生命不同的愛與享受。

蔣勳:生命陷入困頓時,從藝術中解放出來

因此,藝術的欣賞,雖然不同與藝術創作,沒有那種整個生命投入其中的嘔心瀝血的辛苦,但是藝術欣賞本身,也一定是個人生命經驗一次難得的釋放。

04 對生命的寬容

藝術的欣賞也正是一種對生命寬容的學習。

一般來說,人在現實中,常常有從個人利益出發的喜惡愛恨。

但是,在藝術欣賞的過程中,往往可以把這種太過個人的利益抽離,使我們的喜惡愛恨可以擴大,也可以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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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現實中,一定也常常碰到自己喜歡的人或不喜歡的人。

不喜歡的人,做同學或做同事,朝夕相處,大概是很痛苦的事。因為我們已經有了成見,有對他人不喜歡的判斷。

如果有機會用欣賞小說中人物的方式去觀察自己不喜歡的人,你可能會發現好的小說不會單方面只寫壞人的壞,或好人的好。

因此,我們就需要一種全面周全的觀察,也慢慢會發現,世界上並沒有絕對的好人或壞人,一個人大多受周遭環境的影響,形成某種特性,小說或藝術,都是要處理這種特性,也就必然要拋棄成見,逐漸養成對人的“欣賞”,而不是“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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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我們可以說,懷有藝術欣賞的心情去看人生,是一種有福氣的生命。因為“欣賞”是一種包容,一種寬恕,一種同情與悲憫,也是一種真正的愛。

生命中有現實的苦悶、汙穢、殘酷、不幸,那麼,到藝術中去鍛鍊自己,去看畫、聽音樂、讀詩、小說、看戲劇或電影,讓我們在苦悶中看到舒暢,在汙穢中看到明淨清潔,在殘酷中看到溫暖仁慈,在不幸中期待一切的圓滿幸福。

藝術,在某一個意義上,非常像宗教,懂得欣賞藝術,懂得向美致敬,也就懂得了寬容、悲憫與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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