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讀《白鹿原》原著才明白：為什麼黑娃從未想過要對田小娥負責

文|芳小菊《白鹿原》原著裡，黑娃受降招安，由土匪改頭換面成為滋水縣保安團炮兵營營長後，戴著紅花跨著紅馬，在嗚哇吹響的喇叭聲裡，迎娶了新妻高玉鳳。成為人上人的黑娃，在大喜之日的歡樂和熱鬧裡，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他的另外一個女人——那個沒坐過花轎，跟他住在村外破塌的窯洞裡，被他的父親鹿三狠心殺死的田小娥。看著眼前喜慶排場的婚禮場面，新郎官黑娃在喜悅和激動中，忽然覺得自己十分卑劣，那些與田小娥曾經的過往，成了他心頭揮之不去的恥辱。田小娥在他心中，和山寨裡的黑白牡丹一樣，成了他身上難以洗刷的汙濁。原著裡有這樣一段描寫：黑娃跟著彩飾的花轎，在歡樂悠揚的樂曲中回城的時候，忽然想到在渭北那個武舉人家攀樹翻牆與田小娥偷情的場景……腦子時而閃出和田小娥走進村頭窯洞的畫面……這種現實的歡樂和回憶的痛苦互相扭纏……潮水般一波一波漫過的盡是汙血與濁水，與小娥見不得人的偷情以及在山寨與黑白牡丹的齟齬勾當，完全使他陷入自責、懊悔的境地……讀《白鹿原》原著，每次看到這一章節，就會替田小娥感到不值。黑娃對田小娥，從青春年少初見時的覬覦，到得手後的激盪澎湃，再到鬧完農協的決意放棄，一路跌跌撞撞走下來，他從來沒想過要對這個不顧一切與他私奔的女人負責到底。看電視劇時，一直弄不懂黑娃為什麼最初那麼喜愛田小娥，後來卻對她不管不顧，再讀原著後才明白，黑娃沒想過對田小娥負責有多種原因。偷情，靠不住的感情黑娃和田小娥，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田小娥是秀才的女兒，而且長得漂亮，姿色出眾，從小受過詩書薰陶的她，骨子裡帶著些有別於其他女人的東西。這樣的女子，本該嫁個年齡、條件與自己般配的男人，可不幸的是，只有十七八歲的田小娥，被貪財的父親逼著嫁給了年近七十的郭舉人，還做了他的小妾。更不幸的是，享受著“一樹梨花壓海棠”快樂的郭舉人，心中並沒有“妻不如妾”的概念，娶回可以當他孫女的田小娥，他並不是為了生娃，而是把她當成養生工具。在郭家，大小事情都由大老婆說了算，在大老婆的霸道和威嚴下，田小娥名義上是妾，實際上連丫鬟都不如。大老婆嚴格控制著郭舉人的日常生活，她只允許郭舉人每月逢一（初一、十一、二十一）進田小娥的廂房裡逍遙一回。而且每次她都要在窗外監督，事畢之後，只要丈夫稍作耽擱，她就會在窗外大聲喊叫：“你不要命了哇”。年輕貌美，正值花季的田小娥，在郭家活得連條狗都不如。幸好這時黑娃出現了。十七歲的黑娃，為了逃避父親和東家的教勸，執意來渭北熬活，他恰好落腳在郭舉人家。此時的黑娃，青春年少，情竇初開，初見田小娥時他驚為天人。在郭家，田小娥不僅要伺候郭舉人和大老婆，還要照顧長工們的吃喝，一日三餐的接觸中，她喜歡上了黑娃的勤快和樸實，黑娃也有種時刻想向她獻殷勤的衝動。看著渾身荷爾蒙爆棚的黑娃，田小娥為自己壓抑已久的情感和慾望找到了出處。從讓黑娃給自己打水洗衣服，到摔了一跤後讓他扶到床上，田小娥一步步讓黑娃品嚐到了女人的美妙和做男人的快樂。一個是情竇初開，一個是情慾難耐，在田小娥的啟蒙誘導下，兩人天雷勾地火般燃燒起來：按照白天觀察好的路線，黑娃爬上牆根的一棵椿樹跨上牆頭，輕輕一跳就進入院裡了……他用指頭叩了三下門，門閂滑動一下就開了，黑暗裡可以聞見一股奇異的純屬女人身體散發的氣味。小女人一絲不掛站在門裡，隨手又輕輕推上門閂，轉過身就吊到黑娃的脖子上，黑娃摟住她光滑細膩的腰身時，幾乎暈眩了……這一刻，黑娃膨脹已至極點的身體轟然爆裂，一種爆裂時的無可比擬的歡愉，使他頓然覺得要消融如水了。沉浸在魚水之歡快樂裡的黑娃和田小娥，偷情的膽子越來越大，又一次摸進田小娥的廂房時，黑娃被郭舉人逮了個正著。郭舉人明裡放走了黑娃，暗裡卻派人跟蹤，差點把他打死在半路的河灘上，田小娥則不由分說地被休回了孃家。偷來的感情註定不會長久，和田小娥的偷情，黑娃雖然感覺快樂而且刺激，但對這種行為，他心底始終懷有一種羞於見人的愧疚。東窗事發前，面對郭舉人時，他會忽然覺得懊悔：東家對自己不錯，自己卻把人家的女人睡了，自己還是個人嗎？東窗事發後，對錶面上要放了他的郭舉人，他腿一軟就跪了下來：“掌櫃的，你真是個好人，我……”黑娃那句到了嘴邊沒說出來的話，分明在告訴東家：做下這號對不起主人的事，我不是人。和田小娥偷情，不過是黑娃的一種雄性本能，情竇初開的他，滿腦子想的是怎樣擁有，他從未想過要和田小娥天長地久。田小娥在濃情蜜意時曾抱著黑娃動情地說：“兄弟呀，姐在這屋裡連只狗都不如，我看咱倆偷空跑了吧，哪怕要飯吃我都不嫌，只要有兄弟你日夜和我在一起……”聽了田小娥的話，黑娃支支吾吾：“姐呀，你甭急，我還沒想過要跑的事，咱們明黑間再說”。和田小娥在一起，黑娃腦子裡除了“晚上那點事”，再沒想過別的，他一心想著偷情，從未想過要對田小娥負責。私奔，名不正言不順的結合對田小娥，黑娃始終是矛盾的，他一邊對兩人間的偷情感到羞恥，一邊又時時想著和她在一起的快樂。離開郭舉人家不久，黑娃就開始想念他的“娥兒姐”。一天半夜，他偷偷摸回郭舉人家，從長工那裡打聽到田小娥孃家的地址後，第二天就直奔而去。這時，被休回孃家的田小娥，正像一抔臭狗屎一樣，在當地臭不可聞。孃家人正求親告友，心情急切地要把這個丟臉喪德的女子打發出門。黑娃找到田家，求告田家的長工跟東家說說，這個女人他要了，田家的長工聽了黑娃的話，驚得嘴巴都忘了合上，他凜然地說：“你年輕輕的小夥娃兒，要這號女人做啥？拉光身漢也不要這號二茬子女人，哪怕辦寡婦，實在不行到城裡逛窯子，也不能收拾這號爛貨”。因為偷情被休，田小娥被看作“破爛貨”，身價連寡婦都不如，她的秀才父親聽說有人要她，當即拍板定奪，不僅不要彩禮，反而倒貼了黑娃兩摞銀元。黑娃不費吹灰之力，帶著他的“娥兒姐”私奔回了白鹿原。在外熬活領回一個罕見漂亮的女人，黑娃一下子驚呆了白鹿村所有人。他的父親鹿三隻瞅了田小娥一眼，就疑雲四起：“哪裡來的？搭眼一看就知道不是窮家小戶的女子，怎麼會跟你走？三媒六正了嗎？說！給老子說明白”。為了弄明白實情，鹿三親自跑了一趟渭北。回來後，他一進門先抽了黑娃一記耳光，然後咕咚一聲跌倒在地不醒人事。被救醒後，鹿三斷然說：“你趕快把這個婊子攆走，你要是舍不下她，你就不是我兒……”族長白嘉軒則直接不讓他倆進祠堂拜祖宗，他冷靜又關切地對黑娃說：“這女人不是居家過日子的料，你拾掇下這號女人要招禍”。偷情、私奔在封建宗族禮法森嚴的白鹿村，是件極其可恥，不可饒恕的事。在人們的紛紛議論和斜眼而視下，黑娃灰溜溜地領著田小娥住進了村東頭一孔破塌的窯洞裡。沒有花轎，進不了祠堂，跟著黑娃私奔的田小娥，名不正言不順地成了黑娃不能拜堂的媳婦。在那孔破爛的窯洞裡，情感和慾望都得到滿足的田小娥，雖然日子過得清苦，但她很快樂。黑娃在田小娥的滋潤下，褪去原來的青澀，成了一個性欲極強，肌肉結實，眉骨隆起的成熟男人，但他沒有田小娥那種來自心底的快樂。他自始至終都沒有消除內心的羞恥感，村裡男女老少拿斜眼看他的態度，讓他跟誰都沒臉搭話。革命青年鹿兆鵬誇他是白鹿村第一個衝破封建枷鎖，實行婚姻自由的人時，他羞愧地說：“我已經弄下這號不要臉的事了，就這麼沒皮沒臉的活著算毬了”。在黑娃心裡，和田小娥偷情然後私奔，是件不要臉的事，雖然他最後如願以償和田小娥結合在一起，但被父親趕出家門，進不得祠堂拜不了祖宗，是他心中一直過不去的坎。所以，當跟著鹿兆鵬鬧農協失敗，被縣府通緝後，他決意拋下田小娥一個人逃走。原著裡這樣描寫黑娃逃走的過程：黑娃還是聽從了兆鵬的話決定逃走……無法抵擋的沮喪和灰敗情緒難以訴說，他僅僅只是悲哀地向親愛的小娥盡最後一點男人的義務了。這天夜裡，他向小娥說透了要走的話，小娥聽了大哭：“你走了我咋辦？你走到哪兒我跟到哪兒，你不帶我走我就跳井……”黑娃瞪著眼不說話。小娥哭著叫著發瘋似地把他的胸脯抓扣得流血：“你好狠心呀，你跑了躲了叫田福賢拿我出氣……”黑娃說：“這沒辦法”。這當兒響起兩聲槍響，黑娃爬起來一邊穿衣服一邊說：“你再不放手就沒我了”。他終於咬著牙離開了。即使要逃走，黑娃心裡想的還是炕上那點事，他沒想到田小娥的死活，更沒想過要為田小娥的將來負責。不珍惜，便沒有責任感黑娃逃走後當了土匪，成了山寨裡的二當家，除了打家劫舍，他每天就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吃飽喝足了，就和山寨裡的黑白牡丹逍遙快活。這時的黑娃，漸漸把田小娥忘在了腦後。而失去男人照拂的田小娥，因為黑娃的逃走，正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公爹鹿三至死沒有承認她是自己的兒媳，提起她，鹿三張口閉口都是“那個婊子”。為了救黑娃，替他開脫罪責，田小娥迫不得已之下委身了鹿子霖，為了生活下去，她又在鹿子霖的設計下，拉白孝文下水，讓他敗光了所有家業。在生活的碾壓下，田小娥身不由己，一步步滑向深淵，白鹿村人紛紛稱她為“蕩婦”、“爛女人”。這時的黑娃，如果稍微有點責任心，就會設身處地地為田小娥想想，身為“二當家”的他，完全有機會和能力把田小娥拉出深淵。可黑娃沒有這麼做，他寧可不顧危險救鹿兆鵬，也不願去管田小娥的死活，因為田小娥在他心裡根本就不足珍惜。他對田小娥最大的照顧，就是趁著天黑，給她往窯洞裡塞過幾次銀元。一個男人如果珍惜一個女人想對她負責，會有很多辦法，如果他不珍惜，即使有再多的辦法，他也不願去想。黑娃受降招安成為炮兵營營長後，看上了縣城高秀才的女兒高玉鳳，對這個嫻靜美好，一天學沒上，卻能背“四書五經”的聰慧女子，黑娃十分珍惜。他向老秀才求親時，老秀才說自己的女兒有個條件：未來的夫婿必須戒掉“吸土”的毛病，否則以死抗婚。黑娃毫不猶豫地答應了老秀才的要求，他讓弟兄們把自己綁在大炮筒子上，五天五夜湯水未進，最終戒掉了煙癮，並因此威震滋水縣城。對自己珍惜的女子，黑娃想到的全是責任，娶親後，他事事為高玉鳳著想，原著裡這樣寫道：黑娃賣掉了娶妻時在縣城買下的那幢房子，在西安城學仁巷買下一院三合院舊房，把妻子高玉鳳搬到遠離縣城的省城去了。黑娃這樣做的用意出於一種心理因素，他在縣保安團，妻子就住在縣城裡，距孃家只隔一道拐巷，他和妻子的一舉一動，一點聲響，不消一時半刻就會傳到孃家屋裡，甚至傳到炮營士兵中間。作為保安團炮兵營營長的太太，在孃家門口處人處事更是左右為難，稍有不慎就會引起人們的議論。黑娃對新妻高玉鳳的珍惜可謂用心良苦，他能想得如此周到，讓岳丈都對他刮目相看。和田小娥在一起，黑娃從沒如此周到地替她想過任何事，他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在田小娥身上得到快樂。黑娃在情竇初開時遇見田小娥，田小娥那張眉目活泛，生動多情的臉龐，讓他總是處於亢奮和騷動不安中。面對勾魂攝魄的田小娥，黑娃心裡想的全是男人的慾望，他從不知道珍惜，更沒想過什麼是責任。在嫻靜美好的高玉鳳面前，黑娃就像面對一輪皎潔的明月，他不僅變得溫柔斯文，而且謹慎小心。他對高玉鳳，就像一個粗莽大漢掬著一隻絲線荷包那樣珍惜，生怕一不小心揉皺了。所以說，不要埋怨男人對自己不負責任，你放任自己，男人就會認為你廉價，廉價的東西從來不值得珍惜。愛情和婚姻是神聖的，它不是兒戲，容不得半點草率。偷情，讓田小娥和黑娃的愛情從一開始就失去了神聖，私奔，讓他倆的婚姻成了兒戲。在失去神聖的愛情和兒戲一樣的婚姻面前，黑娃豈能願為田小娥的未來負責？托爾斯泰說過：“只有愛情才能使婚姻神聖，只有使愛情神聖的婚姻，才是真正的婚姻”。愛情和婚姻，是世上最重要的東西，我們不能把它當作兒戲，更不能褻瀆它。只有面對神聖的愛情和真正的婚姻，男人才肯為未來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