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怒漢》:深度解析影片的人物矛盾衝突及帶給我們的一些思考

《十二怒漢》是由西德尼·呂美特執導,亨利·方達等主演的黑白電影。該片於1957年4月13日在美國上映。

這部米高梅公司製作的小成本電影,雖然票房成績很一般,但其藝術成就非常高。上映僅兩個月,該片就摘得柏林國際電影金熊獎,並在第二年獲得奧斯卡金像獎兩項提名。即使到了60多年後的今天,大家依然奉《十二怒漢》為經典佳作,僅豆瓣上就有30多萬人打出了9。4的高分,足見大家對它的喜愛。

《十二怒漢》:深度解析影片的人物矛盾衝突及帶給我們的一些思考

影片《十二怒漢》豆瓣高評分

影片的場景佈置很簡單,一間房子,12個平民,就撐起了整部影片。它講述了一個貧民窟男孩被指控謀殺了自己的父親,案件的證人和證物都已呈堂後,看似鐵證如山的弒父案卻在最後由12名平民組成的評審團討論中,出現了反轉的結局。

簡單的佈局,簡單的劇情,但電影把12個人物迥異的性格刻畫得栩栩如生。一場決定別人生死的激烈爭論,又何嘗不是他們在為自己的人生模式而激烈辯護?再回到現實中來,這12個來自不同背景的平民其實就是千千萬萬個平凡的我們。很多時候面對某事時,我們據理力爭,不肯讓步,甚至連別人“合理懷疑”的機會都不給,而我們如此偏執的目的無非就是想證明自己的人生法則才是正確的。

人性的較量過程,其實也正是人性的和解過程。

本文我將拋開影片陳述的殺人案件本身,著重對兩大主角3號陪審員和8號陪審員的矛盾衝突從開始到高潮再逐步化解後的意見統一和人性和解的過程進行深度分析,以及電影本身特殊的處理手法帶給我們對人生的一些思考來展現這部經典電影的現實意義。

《十二怒漢》:深度解析影片的人物矛盾衝突及帶給我們的一些思考

01

矛盾顯現:3號帶入自我感情的投射式討論,但8號堅定地採取不認同式的回擊

電影一開始,鏡頭就從法庭移到了全片唯一的場景之地—陪審團會議室。房間狹小,天氣悶熱,唯一的風扇也無法開啟,整個房間裡充斥著暴風雨來臨前的沉悶和焦躁。

在這種場景下,12個平民陪審員情緒變得煩躁起來,尤其是3號陪審員。還沒待多久,他便向別人發惱騷說:

我都差點睡著了,律師們老是說啊說啊說的,兇手是誰已經再明顯不過了,你不覺得無聊至極嗎?

而與焦躁的3號形成鮮明對比的是8號陪審員。一進會議房間,他就一直站在窗前,背對著大家,顯得異常平靜。

正是這兩者情緒表現上的巨大懸殊,討論開始沒多久,3號和8號的矛盾衝突便已顯現。

當11人贊成“男孩有罪”、只有8號反對時,3號板著臉質問8號一系列問題,並問他“

你有小孩嗎?

”隨後他拿出一張自己和兒子的照片,想以此證明現在的孩子對父母的行為著實令人髮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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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號向8號展示他和兒子的照片

無疑,他和兒子的關係非常糟糕,兩年前他打了兒子,兒子也打了他,此後兒子離家出走再也沒回來。而3號就此把所有的過錯都怪罪在兒子頭上,甚至還餘怒未消乃至把這份怪罪也投射到這個18歲的犯罪嫌疑人身上。

隨後他毫無顧忌地打斷2號的發言,也毫無根據地公開猜忌5號的“叛變”,甚至對9號老人頤指氣使,言語上及其刻薄等,這些都表明了3號是一個非常強勢、霸道,又毫不尊重人的父親及快遞公司老闆形象。

3號堅持認為貧民窟孩子有罪,其實就是為了給現實中的自己在糟糕的父子關係中開脫,正如著名心理學家武志紅在《家為何傷人》中指出:

一個人的外部人際關係其實就是他的內在關係向外的展現。

因此,3號一聽到8號反對嫌疑人有罪時,就像聽到自己被判定有罪一樣,一下子反彈起來。

但8號是個冷靜而又充滿同情心的人,他的良知告訴自己,別人的憤怒並不是案件的決定因素,真正讓自己投反對票的是他認為一個人的生命需要嚴肅對待,更何況案件也有值得懷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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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靜的8號

因此,11個人的群嘲,尤其是3的大聲叫嚷,8號冷靜地聽著,也冷靜地做出合理的懷疑陳述。

3號可以有放肆投射自我感情的自由,而8號有完全不認同的自由。

這種投射和認同的博弈遊戲在現實生活中極為常見。很多時候我們會因為別人的一句話而暴跳如雷,更有甚者會因為網路上的粗暴言語而選擇輕視生命等;當別人發出來的投射我們一概接收時,就是“投射即認同”,而這種處世方式會讓自己陷入極大的痛苦中。

但對於別人的投射,我們還有一種方式,就是“投射不認同”。心理學家武志紅對此也做過精闢分析:

你有投射的自由,而我有不認同的自由。

當然在現實生活中,很多人會和影片中的3號一樣,當別人不認同時就會徹底激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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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號公開指責別人

02

矛盾激化:8號的人道意識不單是給貧民窟孩子一次生的希望,而是逼3號給自己生活一種新的希望

當8號拿出和證物一樣的螺旋刀後,評審團12人中有3人改變了想法,對案件的真實度也存在了懷疑,但3號再也忍不住而大發雷霆。

他要麼強詞奪理說那老頭證人就是20秒從房間走到門口,當被別人一再糾正是15秒時,他大叫道“

20秒和15秒有什麼區別嗎?

”,要麼憤怒地挑明自己就是特別想把那貧民窟的小混混送上電椅電死。

事情發展到現在,3號已經完全脫離了絕非案件本身,進入到自己的生活模式中。

究其原因,3號其實是想用憤怒逼迫大家遵從他的判斷和選擇,這也是他自己在生活中一貫的處理原則,正如著名應用心理學博士陳海賢在《了不起的我—自我發展心理學》裡所說:

我們不是因為一時氣昏了頭而口出惡言,而是為了操縱、支配對方,想讓對方遵從自己的意願和期望,創造與利用了名為“憤怒”的情感。

與憤怒的3號形成鮮明對比的是,8號卻在逐步深入討論後設身處地地想嫌疑人的所想所為,在一步一步還原案發過程中,挖掘出更多的疑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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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疑,8號是理性的;同時,他也是一位充滿人道意識的善者。

因此,兩人爭鋒相對,衝突迅速進入白熱化,8號面對3號的歇斯底里直接回擊:

“你就是虐待狂”

。聽完3號暴跳如雷直接就要開打,大夥兒好不容易才勸住了他。

其實,8號這一句“

你就是虐待狂

”不僅僅是為了激怒3號說出“

我要殺了你

”,從而證明這樣一句話並不能構成殺人的直接證據,更是一針見血地指出了3號在生活中的真實形象,逼迫3號要敢於在殘酷的現實生活裡直面自己。

法國著名思想家羅曼羅蘭在《米開朗琪羅傳》裡說過:

世界上只有一種真正的英雄主義,就是認清了生活的真相後依然熱愛它。

在現實生活面前,沒有人可以是永勝將軍,但不能因為人類固有的不完美性,就濫用自己的模式,套用在萬事萬物上。生活可以不完美,但在不完美中敢於面對自己,並鼓勵自己去尋找完美的可能性,才是活著的真實意義。

8號正是想以這樣的生活觀,不僅給貧民窟孩子一次生的希望,尊重“每個人都有生的權利”,更是逼迫3號停下來反思一下自己的生活,並給現實生活一種新的希望。

《十二怒漢》:深度解析影片的人物矛盾衝突及帶給我們的一些思考

3號的言行把自己推到了和大家的對立面

對於同樣經常處於憤怒漩渦中的普通人,一句“你就是虐待狂”又何嘗不是逼迫我們暫停下來反思自己的生活慣有模式?也許憤怒可以幫助我們逃避生活中的不如意,但正如3號的兒子在父親的強權暴怒下選擇了離家出走一樣,這種消極的應對方式終將會使我們的生活一團糟。

那麼,面對不完美的生活,有人會問,我們應該擁有什麼樣的態度呢?而這也正是影片的後半段想要尋找的主題。

03

矛盾化解:3號和8號無聲的和解,其實也是在現實生命裡找到了一條與自己、與別人的和解之路

暴怒之後,3號倚在茶水旁邊的牆邊,對另一個陪審員說:

我是一個非常興奮的人,他(8號)為什麼要說我像個復仇者?

其實,與其說這番話是3號向別人發問,倒不如說是3號向自己發問。

之後,大家再次把關注點回到證物螺旋刀上。當有人質疑貧民窟孩子如何能刺倒高大的父親時,3號拿起刀就向8號刺去。雖說是模擬,但兩人四目對視的那一刻,他們較量的不僅是案情本身,更是人生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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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號模擬嫌疑犯使用螺旋刀,眼裡滿是憤怒

直到最後只剩下3號一人還堅持認為貧民窟男孩有罪時,8號繼續追問他:“你沒有說服我們,請重說一遍。”至此,3號徹底瓦解,一邊痛苦地撕碎自己和兒子的照片,一邊無力地大聲嚷嚷:

該死的孩子,你毀了自己的一生。

雖然這句話不知3號說的是自己的兒子,還是嫌疑人,總之趴在桌上的3號,最終同意貧民窟男孩“無罪”。困了很久的12個人終於達成一致意見,離開了小房間。8號走到3號身邊,幫他套上西裝,兩人再次四目相視,沒了怒氣的3號帶著一絲倦意,沉默地走出了房間,迴歸到現實世界中。

8號環視凌亂的桌面,空蕩的房間,欣慰地關上了房門。我們不能說他救了那個貧民窟男孩,畢竟他不是法官或律師,而且這個男孩究竟有沒有殺人也無從得知。

但他與3號的矛盾衝突,是一場偏見與理性的較量,並在矛盾化解中找到了一條與自己、與他人的和解之路:我們無權干涉別人的強勢偏見,但我們要有自己信仰的自由。雖然這條路註定很孤獨很痛苦,但找到自己並堅持在不完美的世界裡活下去,才是生活本來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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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走前,8號給3號套西裝

正如法國哲學家加繆在《鼠疫》中所說:

真正的生活是在撕裂內部出現的。生活,就是撕裂本身。真正的覺醒源於痛苦。

當然,我們不能就此認定3號從此就擁有新的生活方式,但至少這次爭論後,他有了一種新的生活方式的可能;我們也不能說8號正義的執著拯救了一個被冤枉的孩子的生命,但至少他捍衛了“人人都有生的權利”的平等觀;對於我們普通人,不能說看完影片後從此就洗心革面,做個敢直面自己的人,但在現實生活中面對爭論或糟糕關係時,我們至少知道自由和權利屬於爭論的雙方,成敗不是關鍵,跳出爭論認識自我並達成和解才是關鍵。

04

電影特殊的處理手法以及電影背後對現實人生的一些思考

縱觀整部影片,導演沒有刻意的人為渲染,而是故事自然地層層推進,節奏把控非常好。

每當討論陷入僵局時,要麼有人提出新的要點引發大家繼續探討下去,比如當說服不了剩餘的4位陪審員時,2號突然想到螺旋刀如何刺倒人的問題;要麼透過其他情節處理讓劇情繼續深入,比如電影進入下半部分後暴雨傾注而下,風扇也能打開了,大家的心情也頓時由浮躁轉為平靜等。

《十二怒漢》:深度解析影片的人物矛盾衝突及帶給我們的一些思考

影片後面電扇也可以打開了

在鏡頭處理方面,影片長鏡頭的運用以及導演刻意簡單化的場景佈置,更突出12個平民陪審員在爭論衝突中的焦灼心理變化,凸顯出每個人物的立體感。

在表現手法上,影片以小見大,透過對一個案件的討論,展現不同的人對同一事件不同的態度和看法,折射出不同人物的性格特點、社會經歷和一定現存的社會問題。

而導演故意給12個陪審員無名化的處理技巧

,暗示了這部電影不只是為了展現一個殺人案件的爭論場景,更為了說明在現實生活中存在著無數個類似的場景,而且每個人都會遭遇到。

《十二怒漢》:深度解析影片的人物矛盾衝突及帶給我們的一些思考

因此,從電影迴歸到現實生活中發現,當身處爭論的漩渦中時,有些人想都不想就順從別人,在他人的思維模式裡迷失自我,但又妄想能以此維護自己殘存的尊嚴。這和哲學家加繆對這類人的描寫如出一轍:

矛盾就在此,人拒絕現實世界,但又不願意脫離它。事實上,人們依戀這個世界,他們中的絕大多數都不願意離開這個世界。他們遠非要忘記這個世界,相反,他們為不能足夠地擁有這個世界而痛苦。

當然,也有些人面對爭議時,固執地將自我感情投射在別人的身上,正如影片中的3號,想一次控制別人的思想乃至人生。但一直活在這種自我模式中的人,雖然處處認為自己是對的,但生活處處都會碰壁。正因為他們的強勢、偏見和從不嘗試理解他人的自私態度,才把生活過成了一團散沙。

同時,電影《十二怒漢》也向我們展示了身處爭論漩渦時更理想的處理方式,達到和自己、和別人的和解。我們應該向8號平民陪審員一樣,尊重所有人生的權利,給予他們生的希望;在與別人矛盾衝突中堅持自我信仰的同時,找到和他人和解的方法。放下自己的執念,拋開自己的偏見,勇於面對自己,並勇敢活出新的人生。

《十二怒漢》:深度解析影片的人物矛盾衝突及帶給我們的一些思考

影片最後,8號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結語:

《十二怒漢》場景和劇情都出奇的簡單,但從這種極致簡單中暗示了人類社會中極其複雜的人性較量。

正如影片名一樣,沒有壯麗的打鬥場面,沒有絢麗的故事轉承,影片僅僅描述了12個平民陪審員在小房間內的激烈爭論。其實,影片以小見大,指明生活就是一場爭論,當把生活搬進小房間那一刻,所有人性都將展現得淋漓盡致。討論小男孩的有罪或者無罪,其實就是審視自己,判決自己的生活。

影片背後蘊藏的宏大的人生寓意,讓身處生活漩渦或者糟糕關係中的我們指明瞭新的方向。迴歸生活,找尋生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