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花樂千年:不要人誇的蘆花美了幾千年,自由自在,無憂無慮

蘆花樂千年:不要人誇的蘆花美了幾千年,自由自在,無憂無慮

水邊常見的蘆葦和蘆花,悠然自得地長在天地間,還是不經意地引來人們的關注。

教我們大學語文的是個穿軍裝的老夫子,愛用濃重的南方口音誦讀古詩文,還常常自我陶醉。一次課間,他忽然走到我跟前,雙手扶桌,兩眼放光,熱切地問,你老家真是古長安?真在灃河邊?我惶恐地點了點頭,他馬上扶我起來說:“來,請用你們當地的方言朗誦一下《詩經》中的‘蒹葭’,我一直想聽原汁原味的秦風秦韻。”自己從農村出來,一直只知學數理化考高分,對體音美不感興趣也沒細胞,很少當眾講話,更別說朗誦表演。被他這麼一弄,猛然站了起來,漲紅著臉推辭時同學們卻鼓起了掌。騎虎難下,只好硬著頭皮,用醋溜“陝普”磕磕絆絆地朗讀起來: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

詩很快讀完了,自己緊張出了一身汗。因為這一讀,大家都知道自己來自周秦漢唐的古都,把自己當成了文化人。其實,那時自己真不知道詩裡的蒹葭就是從小在灃河邊看到的蘆葦。老家人把灃河叫老河,可能因為它是當地人能見到的最大的河,也可能因為它幽深,兩岸大樹參天、荊棘鎖道,時有哀鳥鳴叫,十分駭人。中學時曾和同學從樹叢中爬上岸,眺看百米河面水流滾滾,水中蘆葦隨風搖曳,有一種開闊茫然驚心動魄之感。去的次數多了,敢下到水邊,站在蘆葦間,仰著頭看白色的蘆花,隨風一波又一波地晃動,心神搖曳,飄然恍惚。真後悔,如果讀的時候能把詩裡文縐縐的蒹葭和記憶裡搖晃晃的蘆葦聯絡起來,也許會從容些,甚至會讀出些畫面和畫風的感覺來。可惜又慚愧,那時連蘆葦蒹葭都沒搞明白。

蘆花樂千年:不要人誇的蘆花美了幾千年,自由自在,無憂無慮

幾十年過去了,近年來又被歌曲“蘆花”所吸引。“蘆花白、蘆花美,花絮滿天飛。千絲萬縷意綿綿,路上彩雲追。追過山,追過水,花飛為了誰?”自己喜歡它,既不因“所謂伊人”的心動,也沒有“相思花為媒”的情牽,而是歌聲總會把自己帶入蘆花滿天白、花兒隨風飛的回憶中,讓自己重回少年,又置身蘆葦叢中,隨風搖,看花飛,心又隨之醉。

花不醉人人自醉。說起來,蘆花實在不夠迷人,是花卻沒有香氣,連蜂蝶也很少光顧。靠近了去看,甚至沒有其它花那樣的重重瓣兒和卷卷花蕊,乾脆叫它花穗吧。它就像老人的白髮,代表著生命的成熟和歲月的滄桑,難怪古詩詠頌它的少之又少。 “蒹葭”詩中沒有用太多筆墨描繪蘆花本身,只取其在水一方的蒼蒼之色,營造了伊人將出的歡喜之情。想必,那時灃河邊上的植物種類不很多,只有瀕水易生的蘆葦大行其道,讓從灃鎬二都出來採風的詩人勉強有地看。當年可能也有荊棘,也如自己童年時那樣密密叢叢,可荊棘的枝又硬又密,人很少能從中鑽過,真鑽過了,那樣的伊人也就沒了美感。更何況,秋天萬物蕭殺,周圍的莊稼已收割了,樹木也枯黃了。人閒歲月淡,只有枯黃的蘆葦生出潔白的蘆花,隨風搖曳,搖出一些美感,搖出諸多想象。可能就這麼些原因,讓普普通通的蘆葦入了詩,還有了蒹葭這麼個文文雅雅的名字。無論後人中有多少像自己一樣不知蒹葭為何物,卻不會影響大家吟誦時生出的那些想象和情愫。本來嘛,情由心生,入詩各物原只是個由頭,詩人從來都是借物而喻罷了。

蘆花樂千年:不要人誇的蘆花美了幾千年,自由自在,無憂無慮

歌曲“蘆花”更直接,認為蘆花美在絮白上,就像有首歌讚頌太湖,說它美就美在那湖水,完全的大白話,卻有大白大雅的意外美。蘆花生性趨寒,可以止血解毒,果實像一枝細圓的花棒,上面長有密密的花絮,過去常有人採其回家,風乾存好,有人受紅傷時可以直接把它粘到傷口上止血消炎,還真管用。蘆葦的杆兒可以用來編簾子,葉子可以包粽子編蓑衣,最不濟,連桿帶葉可以燒柴火。天生萬物都有用,這都是老百姓的用法和見識。浪漫的文人,可以不瞭解它的生性,也可以不管它的價值,單是看到秋陽下蘆花的潔白、搖曳以及花絮的漫天飛,就可以心隨之飛、情隨之搖,寫出寄寓深情的詩歌來。

有人說它美,自然也會有人說它不美。蘆葦多生於近水的河池沼澤,古人卻生硬地造出一個“牆上蘆葦”的說法。據查,這個說法最早出自明代的解縉,那個長於出對造詞的人。至於他是否真見過蘆葦上牆,沒做詳細說明,只是這麼輕巧一說。細究一下,他所講的蘆葦絕不是初春從寒水中剛剛冒出來的像翠綠筆管一樣的新蘆葦,應是深秋長了碩大的花穗,或者入冬結了花棒的蘆葦。事實上,生於水中的蘆葦根系原本十分發達,像竹子的根一樣,龐大且橫生,可以年復一年地生出新芽,保證兩三米多高的水中蘆葦迎風不倒,即使開花結果頭重之時也不會傾斜。可惜,蘆葦無言,任人評說,捧到掌上或踩到腳下,全都看人的興趣或心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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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捧,是幸事但也可能是災難。灞河邊的楊柳,不知從何時起,因何原因,成了臨別送行的道具。朋友要走了,捨不得,送了一程又一程,一直出城到灞橋,過了橋可就真要分別了。心裡還是不捨,隨手摺下一枝柳,贈予離人執此去。拿這麼一枝柳條幹什麼?除了名字上的留柳相近,可能上面真的沾有離人淚,或者借它帶去故土情,也許只是想讓朋友拿在手中,邊走邊搖,一直到彼此看不見,只見柳條搖。可能就這麼些意思吧,讓灞橋柳入了千家詩,也遭了千年罪。不停有人折,樹也疼,枝漸少,一定有很多柳樹為此捐了軀。

幸好古人沒有折下蘆花送友人的習慣,才讓它安安生生地在眾目睽睽之下活了數千年。灃河古道如今依然蘆葦連片,它們眼看著都市從河西移到了河東,從咸陽搬到了大興,從長安變成了西安。滄海桑田幾千年,物是人非蘆葦在。灞河正在修整,從深山老林移來許多合抱粗的柳樹,冬去春來,柳條綻發,又搖曳了起來。部分河段改了道,新挖的泥溝蓄水後,很快就冒出了蘆葦芽。究竟是河底的老根發了新芽,還是空中的飛絮傳了花種,沒人能說得清。盛唐時風氣開朗,長安女子盡出城,讓南山下、曲池邊,繁花似錦,香氣沖天。可惜,胡人隨後來了,搶財搶物搶女人,唐城黯然失色。只有曲池裡的蘆葦,一季又一季,一茬又一茬,寂寞逾千年,柳暗花又明。如今,曲江池邊又逢春,荷花盈盈,楊柳依依,引來更多麗人行。眾人腳步匆匆,從水邊走過,從蘆葦邊走過。走過就走過吧,去了還會來,蕭索的蘆葦寂寞無聲也無怨。

蘆花樂千年:不要人誇的蘆花美了幾千年,自由自在,無憂無慮

(文中照片來自網上)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課堂裡仍有許多不知蒹葭為何物的孩童在稚聲稚氣地吟誦著。“蘆花白,蘆花美,花絮滿天飛。”那些熱愛生活且擁有古典情結的人仍在深情地歌唱著。八水之濱,曲江池邊,蘆葦依然如故地長在那裡,蘆花依舊漫無邊際地飛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