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中營的芭蕾舞女孩

集中營的芭蕾舞女孩

奧斯維辛集中營裡的兒童顯示烙在他們身上的囚犯印記

進到奧斯維辛集中營後,由門格勒醫生引導著,我們分成了左邊和右邊。我、姐姐瑪格達和母親分開了。“我什麼時候能見到我母親?“我問女看守。

她冷冷地瞪了我一眼,眼神裡沒有一點同情。她指著遠處的一個煙囪裡冒出的煙。“你母親正在那裡燃燒,”她說,“你最好開始用過去式來談論你的母親。

為生命跳舞

當聽到咔嗒咔嗒的開門聲時,我認出了站在門檻上那位穿著制服的軍官,他就是門格勒醫生,一位有教養的殺手,一位藝術愛好者。他晚上在營房裡圍捕,尋找有才能的囚犯來娛樂。

今晚,他和他的助手走進我們的營房,把目光灑向我們這些穿著鬆垮衣服和被草草剪掉頭髮的新人身上。在我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之前,門格勒醫生喊出一個問題。離我最近的女孩,她知道我在卡薩是一名芭蕾舞演員和體操運動員,把我往前推,靠近那個死亡天使。

他觀察了一下我。“小舞蹈家,”門格勒醫生說,“為我跳舞吧。”他指揮音樂家們開始演奏。熟悉的華爾茲舞曲《藍色多瑙河》前奏,飄人到這個黑暗、封閉的房間裡。門格勒睜大眼睛瞪著我。我很幸運,我知道《藍色多瑙河》舞蹈的常規動作,閉起眼睛也會跳。但是我的四肢很沉重,就像在一場噩夢裡。“跳啊!”他再次命令,我覺得我的身體開始動了。

首先是高踢腿,然後是單腳尖旋轉和轉身,劈叉和提起“裙襬”。當我踏著舞步彎腰和旋轉時,我聽見門格勒在跟他的助手說話。他在觀看之餘,和其他官員討論,在場的百名女孩中哪一名將會被處決。如果我跳錯了一步,如果我做了什麼讓他不快的事情,那個被處決的人就會是我。我跳舞,跳舞,我在地獄裡跳舞。我無法忍受看著這個決定我們命運的劊子手。我閉上眼睛。

我將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已訓練多年的常規動作中一-身體形成的每一條直線和曲線都像詩歌中的音節一樣優美。在黑暗中,我聽到音樂下的竊竊私語聲,聽到母親的話語又迴盪在我的耳邊,彷彿她就在這空洞的房間裡:“只要記住,沒有人能夠把你放在心上的東西拿走。”

《藍色多瑙河》已奏完,現在我聽見的是柴可夫斯基的《羅密歐與朱麗葉》。營房的地板變成了布達佩斯歌劇院的舞臺。我在為歌迷觀眾跳舞,我在熾熱的燈光下跳舞。我為我的愛人羅密歐跳舞。我為愛跳舞。我為生命跳舞。

當我跳舞的時候,我發現自己有一種永不磨滅的力量。

我結束了舞步的最後一個動作——一個優雅的劈叉。同時我祈禱,但這不是為我自己祈禱。我是為他祈禱。為了他的利益,我祈禱他沒有殺我的必要。

他一定是對我的表演印象深刻,因為他扔給我一塊麵包——結果證明,這個舉動後來挽救了我的生命。從傍晚到夜晚,我和瑪格達以及我們同床的夥伴分享麵包。我很感謝有面包。我很感激還活著。

生存法則

在奧斯維辛的第一個星期,我學會了生存法則。如果你能從守衛那裡偷來一塊麵包,你就是英雄;但是如果你從同獄犯人那裡偷東西,你就是恥辱的,你會死。競爭和統治使你無法立足,合作是這個遊戲的名字。

為了生存,要超越自己的需要,把自己交託給某個人或某樣東西。對我來說,這個人就是姐姐瑪格達,這樣東西就是希望。為了生存,即使我們睜開眼睛,依然需要召喚自己的內心世界,尋求一個避風港。我記得一個同住的犯人,她設法儲存了一張自己在拘留前的照片,一張她留著長髮的照片。她能夠提醒自己是誰,這個人仍然在。這種意識成了她維持生存的避風港。

幾個月後的冬天,我們發了舊大衣。他們只是把大衣胡亂地扔給我們,不理會大衣的尺寸是否合身。他們只是想讓我們為找一件適合自己的大衣而打鬥。瑪格達很幸運,他們給她一件厚厚的暖和的大衣,又長又重,一直扣在脖子上。如此溫暖,令人垂涎欲滴。但她立刻和別人交換了。她選擇的大衣是一件輕薄的,勉強到膝蓋,露出大面積的胸部。對瑪格達來說,穿著性感的衣服比穿保暖的衣服會讓她更有效地生存下去。對別人的吸引給了她尊嚴比身體的舒適更有價值。

集中營的芭蕾舞女孩

被火車運送到奧斯維辛集中營的猶太婦女和兒童,等待她們的將是死亡。。。

幻想的盛宴

我記得,即使是捱餓的時候,我們也會舉行盛宴。我們一直在奧斯維辛集中營煮東西。在腦子裡,我們每時每刻都在慶祝,為在匈牙利辣雞肉裡該放多少辣椒,或者如何做最好的七層巧克力蛋糕而爭吵。為了挺過點名,我們幻想能聞到烹調肉散發出來的豐富充盈的香味。

我們行進到日常的勞動場所——倉庫,在那裡,我們被命令整理新來囚犯的物品;到營房,我們必須不停地打掃,打掃,再打掃;或者去火葬場,最不幸的那些人會被迫從等待被燒的屍體那裡收集金牙、頭髮和人皮。

我們就像去菜市場那樣聊天,計劃每週的選單,探討如何測試每種水果和蔬菜的成熟度。我們會一起討論菜譜,例如如何製作薄煎餅,一種匈牙利薄煎餅。煎餅要多薄、要用多少糖、要多少堅果。你有把葛縷子放進你的撒凱利燉牛肉嗎?你用兩個洋蔥嗎?不,三個。不,只用一個半就夠了。我們為想象中的菜色流口水,當我們一天只有一餐——清水湯、一塊不新鮮的麵包時,我會談論到母親在閣樓裡養的鵝,每天喂玉米使得它的肝臟越來越脹。到宰鵝時,會把肝臟打碎混合成鵝肝醬。

在奧斯維辛,食物的幻想支撐著我們。我們在頭腦中創造的東西為我們提供了精神上所需的支援。

死亡行軍

一年後的一天,天剛亮時,我們被勒令集合,隨後,隊伍開始移動。然後,這條隊伍突然停了下來。我們被帶到一群在閘門邊上的黨衛軍士兵面前。

“如果你們想逃跑,就會被槍斃。如果你們落後了,也會被槍斃。”他們對我們大喊。

莫名其妙地,我們又繼續行軍。

這是從毛特豪森到貢斯基興的死亡行軍。這是我們被迫行走的最短距離,但那時我們太虛弱了,我們2000人中只有100人能活過來。瑪格達和我互相緊貼著,決心待在一起並保持站立。每一個小時,就會有幾百個女孩掉進馬路兩邊的溝渠裡。她們太虛弱或病得太重,以致無法繼續向前走,當場被殺死了。我們就像蒲公英的種子,被風吹散,只剩下幾朵白色的花簇。飢餓是我唯一的名字。

我身體的每一部分都在疼痛中,已經麻木了。我再也走不動了,痛得太厲害,已經感覺不到自己在動,疼痛像電流一樣流經全身,每一步只是一個電流訊號的反饋。我不知道我是在磕磕絆絆地走著,直到我感覺到瑪格達和其他女孩用手臂一起撐扶起我。她們把手指系在一起,形成一把人椅。

“我分享過你的麵包。”其中一人說。

一個記憶慢慢浮現出來。我們在奧斯維辛集中營的第一個晚上。

門格勒命令演奏音樂,命令我跳舞。這個身體跳過舞,這個心靈夢見了歌劇院,這個身體消化了那個麵包。現在,一個在一年前和我一起分享麵包皮的女孩認出了我。她用最後的力氣把她的手指與瑪格達和其他女孩的手指交叉起來,把我抬到空中。

能活著真的比死更艱難!

集中營的芭蕾舞女孩

珍愛和平,遠離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