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誰偷了我們的名字

畫像

剛拐進那條小路,迎面就撞上了貧子,他像是村裡的幽靈,在哪裡都可能突然冒出來。

我剛放學,只想趕快回家吃飯,看見他我先是一愣,趕緊把頭低下。心裡祈禱他就當沒看見我吧。

“哎……小妹啊……呵呵……”還是被他“逮”住了。我硬著頭皮抬頭看他,眼神在他臉上匆匆掠過。

臉上縱橫的皺紋,下巴處凌亂且稀疏的白鬚,大大咧咧劈開的門牙,簡直有我小拇指一樣長!

他問我是不是剛放學,我含含糊糊地答應,只想快點離開這裡。如果被人看見我和貧子單獨待在一起,那他們會怎麼想?他們一定會想不通,你怎麼會去和貧子說話呢?

貧子看不出我的想法,還在熱情的問個不停。但他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斷斷續續,慢慢悠悠,不時還笑出兩聲。

“在……在哪裡讀……書啊”

“幾……年級了……呵呵……”

我真受不了他。

我正在思考怎麼擺脫這個熱情的人,只見貧子從挎在他腰間的布袋裡掏出一張紙(其實就是席上人家發煙時扔掉的盒子)和黑筆,說要給我畫個像。

我和他——誰偷了我們的名字

我一聽就來勁了,第一次有人說要給我畫像,不過……我懷疑地看了看貧子,他這次明白了我的意思,他昂了昂頭,“放心……我……肯定畫的好……嘿嘿……”。

我忐忑不安的等待自己的畫像,還有幾分期待。二年級,正是好奇的年級,對知識分子和有才幹的人也不自覺會多幾分尊敬。

沒想到,貧子還會畫畫。我只知道他粉筆字寫得好,他應該自己也這麼認為,所以在村裡爛牆破門上都有他默寫下的詩句,我認識李白,所以我知道他寫的是詩。

他寫粉筆字時不像貧子這個人,他很安靜,也不會無緣無故發出嘿嘿笑。他臉離牆,門很近,就要貼上去。因為太過專注他嘴巴就一直張著,不時就吸幾口,不然口水就得下來了。不過真的,他字寫的比我老師還漂亮。

那他畫畫呢?我不時就瞟他幾眼,看他認真給我畫畫的模樣,還有幾分小感動。他看起來胸有成竹,我也覺得可以信任一次。

“行……呵呵……呵…你看看”

我接過一看,這是我嗎?我當時把衛衣上的帽子戴上了,他畫出來了,但就像個男孩一樣。我感到失望,但更多的是生氣,怎麼能把一個小姑娘畫成小夥子呢!

我沒有讓情緒外露,因為貧子似乎看上去很滿意,還一個勁的讓我誇他。我只能擠出一個好字。胸口因為生氣而上下起伏。

那張小畫像我沒有拿走,因為那不是我,我不承認。我走的時候貧子還就在原地,雙手捧著那張紙,細細地看,似乎畫了張超棒的畫。

送福人

年才剛過完初三,我每天都過得很新鮮,天天起個大早,幫著做會兒家務就溜到一邊去了。

我一會跑到院落裡去看有沒有昨晚沒燃完的煙花棒,一會又和家裡的大黃搶棍子,跑累了就躺在奶奶放在院子的躺椅上。學著奶奶的樣子,把手搭在兩邊,全身都軟下去。

我和他——誰偷了我們的名字

躺在上面感覺時間像靜止一樣,母親再怎麼喊也和我沒關係,我變成了透明。我只有眼睛能動,我看天上流動的白雲,看陽光透過層層竹葉在地上落下的斑駁,看村路上來來往往的大人小孩。我看他們穿什麼衣服,拿了什麼東西,又在心裡猜他們到哪裡去。

我和他——誰偷了我們的名字

大人小孩在視線中來來往往,左左右右,我幾乎要看睡過去。在迷迷糊糊間看見一個人從那裡分了出來,朝我這邊過來。我想看清是誰,這一看,把我一下就搞清醒過來。

我從椅子上彈起來,飛向廚房,一進門就小聲嚷嚷,貧子來了!貧子來了!

母親隨我出來看,貧子還沒走近,不過可以確定,是往我們家來。我躲在母親大腿後,貧子來我們家幹什麼?

我對貧子還是有一點害怕的,因為他和大家都不一樣,我不理解他,他沒有名字,沒有年齡,他只有他這樣一個人,我都不知道他家在哪,明明是一個村的。

母親說他是來拜年的,只要給他拿點錢或者吃的就行,讓我拿兩個蘋果給他。我說我不敢,母親罵我膽小,自己進屋去取去了。

留我一個在這門口,貧子已經快到我面前,他拱著雙手向我微微點頭,“呃……過年……好啊……呵呵。”

我也向他點了點頭,實在是擠不出笑臉。我不知如何應付這種場面。尤其是在貧子面前,我更顯得手足無措。

幸好母親拿著兩個蘋果出來了,貧子接過蘋果,不停的彎腰拱手,發財,發財。

我和他——誰偷了我們的名字

我還是躲在母親後面,默默地看著貧子把蘋果塞進他的布袋,那裡面好像放了不少東西,那布袋鼓出來一個又一個圓包。

他笨拙的轉過身子,慢慢離開,我還能聽見他嘴裡唸唸有詞,發財,發財。

我和他——誰偷了我們的名字

過年吃飯前,每家每戶都會放一串鞭炮,有錢的人家就再加一箱或兩箱禮炮。我在鞭炮聲中入座,拿起筷子卻又突然陷入沉思。

結語

貧子的一輩子是怎麼度過的,我不清楚,也沒人說過,只是看見他的時候說上兩句,沒瞧見了就想不起。

他現在是否還在,我也不知道。在我長大後的年紀就沒有再見過他,但我始終記得,那手漂亮的粉筆字,沒頭髮的姑娘,鼓包的布袋,還有隻屬於一個人的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