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牛，童年憂傷的時光
放牛
文/南山喬松
放牛也詩意：
走在鄉間的小路上
暮歸的老牛是我同伴
藍天配朵夕陽在胸膛
繽紛的雲彩是晚霞的衣裳
荷把鋤頭在肩上
牧童的歌聲在盪漾
喔嗚喔嗚喔喔他們唱
還有一支短笛隱約在吹響
笑意寫在臉上
哼一曲鄉居小唱
任思緒在晚風中飛揚
多少落寞惆悵都隨晚風飄散
遺忘在鄉間的小路上
1，
這是我讀4年級老師教的歌。
傍晚，紅霞滿天。鋤禾的農民歸家了，彩霞映照下來，他們身上像穿上了一件美麗的衣裳。夕陽斜照，農夫的背影高大而悠長。
田間小路上，同樣歸家的牧童天真無邪地騎在牛背上。抑制不住快樂的心情，他們雙手撥弄著一支短笛，傳出悠揚的鄉間小調。
在這歡快的樂聲中，天空顯得那麼高那麼遠，晚霞顯得更美麗更耀眼。遠處炊煙裊裊升起，呼喚家人歸家。人們勞作的辛苦以及一切落寞惆悵的思緒，一瞬間都隨風飄散了。
沒有比這首歌更能表達南方鄉村傍晚的詩情畫意了。
其中就有放牛。
2，
同樣描寫傍晚，網上流傳著一個有文化和沒文化的人區別的帖子。
傍晚，本來天高雲淡的天空紅霞滿天。在彩霞照耀下，本來碧波萬頃的湖面一片紅彤彤，伸向遠方，與天相連。倦鳥歸巢，一群鳥兒隨著晚風輕輕飛起，漸漸遠去，縮成小點。
此情此景，在有文化的人看來，如王勃在《滕王閣序》那樣感嘆道：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而沒文化的是這樣說的：臥槽，好美，臥槽，還有鳥。
同理，有文化的人才能描繪出《鄉間的小路》那樣的詩情畫意。而沒文化的人會說：考，一群農民，考，一個放牛娃，死相，快點回家。
劃重點，我想說，居然有人能把放牛寫得那麼有詩意。哪怕帶點悲情，杜牧也把放牛寫成詩意：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慾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
因為這些有趣和詩意的文字，居然令我一直有體驗放牛的衝動。
機會終於來了。
3，
我的家鄉在中國最美鄉村-婺源。
隨著國家政策變化的一聲炮響，分田到戶來到我們秋口沙城李村，恢復了封建社會的小農經濟。所有東西以家庭為單位分。父親以300元鉅款（那時絕對是鉅款）抓鬮抽到了生產隊裡的重要物質-一頭老牛。
曾經有個暑假，我代替了平時放牛的妹妹，終於以一顆充滿詩意和悲天憫牛的心操起了傳說中的放牛。
放牛到底有沒有詩情畫意？真實的放牛當然沒有傳說中那麼美好。
但，倒也有些樂趣。
4，
其實，在此之前，我有過一次不成功的放牛經歷。
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經歷過短期的人民公社時代。當時，只有滿18歲的成年人才能去生產隊上工（禁止使用童工），那麼16-17歲已經輟學（那時輟學是常事）的人閒著怎麼辦？後來增加了6-7分工（18歲以上的通常為7-9個工分，特殊力氣活為10個工分）。
在農忙時期，耕田（見下圖）間隙，放牛使用一個正勞力不划算，生產隊就不拘一格降人才，只要可以放牛，小孩也可以，給3個工分。為此，父親爭取了機會，讓我這個還很小很小的小孩去掙這個每天3個工分。
這是我第一次接觸牛，也是我一生唯一一次賺生產隊的工分。
之所以說是不成功的放牛，是因為我太小了，抓只剛孵出來的毛絨絨的小雞都不敢用勁，何況見到牛，很害怕！我們南方是大水牛，平時見到牛過來，望見那明晃晃的尖銳的牛角，我就遠遠地躲開。現在要放牛，我嚇都嚇死了。
在大人指點下，我戰戰兢兢放了1-2回。實在害怕得很，第一次說謊找肚子痛的藉口，於是首次不成功的放牛草草結束。
直到慢慢長大，又見文人把放牛寫得那麼富有詩意，才重新燃起放牛的願望。
5，
現在要放的就是分田到戶後分到自己家裡的那頭老牛。
用擬人的手法來說，這頭牛相當於是45歲左右的中老年婦女，已經過了人生巔峰期。她脾氣溫和，性格永遠是不緊不慢不溫不火。身材有點變形，明顯有了一圈肚子，吃飽的時候肚子顯得更大。
當第一次牽著這頭牛時，我竟對她生出憐憫之心！
你看她，多可憐！一根棕繃繩穿過她的鼻子，從她右鼻子進，左鼻子出，從此她的一生就被人“牽著鼻子走”了。她沒兒沒女，老了還只孤苦伶仃一個人！她很老實，只有被欺負的份。
想著自己曾經也有被人欺負的不好滋味，同情心頓起。
6，
那根穿著牛鼻子的韁繩通常掛在牛左邊（因為最後是左邊鼻子出）。要想讓牛左轉，手拿韁繩扯一扯，牛就自動左轉。要想讓牛右轉怎麼辦？
這沒問題！群眾的智慧是無窮的。有風語者，鳥語者，人與牛之間也有溝通的語言。要想牛右轉，說聲“呸著”，牛聽得懂，自動右轉。真是神奇！
要想牛快點走，拿跟鞭子抽打牛的大屁股，牛就自動跑起來。
因為我家的是頭老牛，故我扯繩子時都不敢用勁，生怕扯痛了她的鼻子；更是不捨得打，她慢就慢點。父親拿她耕田，經常因為她動作慢說耽誤時間而不停抽打抱怨，其實她已經大汗淋漓盡了全力了。
聽著鞭子啪啪啪一聲聲落在老牛身上，我說不出的心疼。
老牛真苦！
7，
春天，萬物復甦，放牛開始變得容易了。到了夏天，滿眼蒼翠欲滴，牛草到處都是，放牛更輕鬆。
放牛最關鍵的是深秋以後和整個冬天，草枯了，那是牛難熬的時期，也是放牛最難的時期。怎麼渡過這段時期？夏天要備足禾杆。
以前在夏天，我們家裡只要把家裡豬欄塞滿禾杆，再弄1個禾杆城（即禾杆垛，見下圖）就行。家裡養牛那幾年，夏天必須弄3個以上禾杆城。
幹禾杆不但可以保證豬欄和牛欄干燥冬天不冷，還可以作為牛的草料。雖然它不算牛的好草料，總比沒有強。
南方水邊河邊夏天長得茂盛的嫩茅草是牛的最愛。茅草雖然容易割破人的面板，但是對披著厚厚牛皮的牛來說無效。
記得好幾個冬天，我和大哥常常下河邊割幹茅草打成捆，拿回家喂牛。我常常一不小心就被茅草割破了手，鮮血直流。
當然，嫩嫩的菜始終是牛的最愛。夏天到處是綠油油的菜。放牛放牛，其中重要的一項就是不要讓牛吃了人家的菜。否則人家要來家裡吵的。
小時候，不知有多少次僅僅因為偷偷摘根別人家的生瓜（即黃瓜）、拔個蘿蔔、挖顆紅薯、折個西紅柿從而被人投訴後被父親打了一頓又一頓。
8，
冬天，婺源到處種油菜。當年的油菜是用來收穫油菜籽從而榨油的（現在還為了好風景，見圖5），是農民的寶貝。更不能讓牛吃了，否則對方一定吵得不依不饒。
冬天，婺源田裡還有種紅花的傳統。紅花草純粹是來年被壓在泥裡用來做肥料的。但是嫩嫩的紅花草是牛的最愛。在萬物肅殺的冬天，一片綠油油的紅花草牛見了實在經不住誘惑，一下沒看住，它們就跑去吃。
為了讓我家的老牛打打牙祭，每當旁邊沒人的時候，我就把牛牽到種有紅花草的田邊，然後自己離得遠遠的。讓她老牛吃嫩草。當然掌握著方寸，量要不多不少。
如果有人喊“誰家的牛怎麼沒有看住，吃人家東西啦”，我會急慌慌地跑來，然後一個勁地道歉，並把老牛訓斥一通了事。誰要去我家裡吵，我已經長大了不理。
牛是有反芻的。每當放牛完畢把老牛關進牛欄，有時我會在那站一會。這時就看見她一直在那嚼啊嚼，嚼個不停。這應該就是牛的反芻以便更好消化。
即使是冬天，也要把牛放出來讓它們走走。我猜可能是讓它們運動運動增強身體抵抗力少生病吧。記得有一年下雪天，我還和大哥一起去放牛。
9，
我家的老牛有沒有生育能力，我不知。
反正在春暖花開的時候，有頭年輕公牛（這頭牛沒有閹）經常找機會趴在她身上。當時我人小，對這事又氣又急又羞，發現就毫不猶豫地驅趕那頭壞公牛。
當時覺得她這是被欺負，大姐姐被小弟弟欺負，她那麼老實聽話，覺得她真可憐。如果現在遇到這種情況，只要她自己不掙扎反抗，我就聽之任之了。
有段時間，我家老牛每天肚子圓鼓鼓的，我還以為她懷孕了。後來才知道不是，就是她喜歡靜靜地非常耐心地吃得很飽的緣故。
平時，我也會騎牛背。那很爽是真的。但是當她上坡和吃得特別飽的時候，我就不騎了。雖然我只有幾十斤，但也是個大壓力。
牛氣沖天也是真的。有一次，我腿上有個傷口，因為天天貪圖下河游泳一直沒有好，騎牛背爽了後被牛身上散發的毒氣給衝到了。傷口化膿惡化，不得不正式就醫。然後半個多月腿都不能碰水，這樣才好。憋壞了。
不是因為不能騎牛背，而是因為不能游泳，鬱悶！
10，
斷斷續續放牛直到初中有個暑假整個都是我放的牛。
那是一個快樂的暑假！
至少因為放牛我可以少幹不少農活。農活體力活多，無休無止又累，我真吃不消。通常能躲則躲，不能躲我的小身板就只能熬（因為讀書對農活久疏戰陣，幹不過同年人）。
然後，放眼一看，除了我是放牛郎，其他都是放牛娃和放牛囡。在渡過了最初無聊的幾天後，我們一邊放牛，一邊給自己放羊，委託觀女哩帶著一浪小朋友看牛，而我們則準備出去遊嬉。
於是，我邀大點的小朋友來得與李良跑到上河茶屜廠去玩。玩了上河還不過癮，我們又順著小路（不知這條小路現在還能不能走）去漁潭玩，然後又轉鶴溪玩，最後經水電站來到目的地-下邊溪畔。
這一圈下來2-3個小時過去了。
期間牛會不會吃了人家的菜？夏天溪畔都是草，那麼多草足夠很多牛群吃，因此牛吃菜的機率很低。但是有時牛遊過河，跑到河對面李家轉那邊山上去了。這也沒關係，老牛識途，牛最後都會自己回來的。
快樂還不止遊嬉。
11，
夏天放牛，一般都放在河邊。河邊溼潤水足，草長得快而茂盛，取之不盡，吃之不竭。
而且熱了，可以把河邊茂盛的灌木搭成一個小房子似的，躲在裡邊躲陰。當然這是放牛囡們躲陰方式，而我們男孩子的樂事就是下河游泳。隨時都可以，真爽。
有一個地方我們小朋友不敢去游泳。其實大人們也不敢去。
在鳥子石上邊有個深潭叫“牛欄塹”，那裡的水常年在打旋。大人們說那旋轉的水勢很危險，裡面有水鬼拖人，對牛來說都如天塹一般（故叫牛欄塹）不能過去，何況人！因此絕不讓小孩靠近那。
我一直很好奇，曾想方設法求證。人不敢去，牛會怎麼樣呢？對牛來說，那裡真的是天塹嗎？
於是每當牛下河游泳降溫時，我就故意把牛往牛欄塹那驅趕，想看看到底牛可不可以透過那裡的水旋，看看到底是牛勁厲害還是裡面水鬼厲害。
不過，每次牛也不願意進那深潭，總是從旁邊繞過去。再被驅趕得厲害，牛也火了，睜著雙紅眼定定地看著我，似乎要起義的樣子。我只好作罷。
因此這個算盤從來沒有如意過。
12，
難道牛也怕牛欄塹的水旋？難道牛能發現裡面有水鬼？
我觀察過牛欄塹水旋的形成，認為是地形原因造成的。
這個深潭上面河面突然變窄，並且落差這裡比較大。這樣，上面衝下來的水又急又有力。而水流直衝下來不是對準深潭中心，而是偏到潭邊。如此有力的水對著邊沿衝擊，整個深潭就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水旋。
水小的時候，旋的脈絡很清晰。水大的時候，旋的水勢很大很嚇人。加上那個深潭中心幾乎沒有人去過，據說潭中心很深很深，潛不到底。有多深？沒有人知道。
因此，這個巨大的水旋就變得越來越神秘。
加上大家添油加醋地演繹。長此以往，牛欄塹就真變得很陰森可怕了。而對於這種神秘莫測（實質水勢可以分析出來）的事，以前的人認識有限，總是迷信地用水鬼來解釋。
不過，水旋對小孩確實是危險的。
13，
斗轉星移，改革開放的春風撲面而來，同時伴隨著打工熱潮。
種田種地已經沒有打工賺錢快而多，因此牛耕田不吃香了，牛瞬間成為雞肋。加上我要上高中，妹妹也要隨潮去打工，沒人放牛了。於是父親以450元把老牛賣了。
放牛頓時成為歷史和回憶。
又是很多年過去了，今晚突然間我就想到了以前家裡那頭老牛，那頭曾經為我帶來快樂的老牛。
經歷了歲月磨礪的我突然理解了她的老實，本分，溫和，善良，凡事盡心盡力，甚至隨波逐流，逆來順受。
轟轟烈烈固然精彩，而辨證地來看，平凡而平安的一生，也許就是最好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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