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溫經典:物理學大神如何研究顏色丨展卷

重溫經典:物理學大神如何研究顏色丨展卷

文章內容選自

《〈自然〉百年物理經典(套裝共兩卷)》

,該書收錄並翻譯了《自然》雜誌自1869年創刊以來發表過的最具開創意義、最具影響力的物理學文獻,集中展現了物理學領域一個多世紀以來的重大發現和發明、學術爭鳴與思想激辯,堪稱一部鮮活的近代物理科學史詩。特邀著名物理學家

李政道

先生擔任總顧問,由《自然》雜誌資深顧問編輯

菲利普·鮑爾

和中國科學院院士

趙忠賢

擔任主編。每篇文章都有《自然》雜誌資深編輯撰寫的專業導讀,幫助讀者快速瞭解論文大意。

詹姆斯·克拉克·麥克斯韋在顏色理論方面的研究是其不太著名的科學貢獻之一。早先,麥克斯韋就向人們展示瞭如何透過混合光的三原色(紅、綠、藍)來得到幾乎所有的顏色,這為彩色照相技術和投影技術鋪平了道路。在這篇以一次在倫敦皇家研究院所作的報告為基礎而形成的文稿中,麥克斯韋回顧了這項研究工作並進一步闡述了其對色覺的意義。1801年,托馬斯·楊就提出眼睛中有三種光感受體。麥克斯韋在這裡指出,人們已經確認這些光感受體就是視網膜上的桿狀細胞和錐形細胞。儘管當時還沒有證實存在三種不同型別的對顏色敏感的錐形細胞,但麥克斯韋仍然明確地支援這種猜想。

撰文丨詹姆斯·克拉克·麥克斯韋

翻譯丨王靜

審稿丨江丕棟

論色覺

所有的視覺都是色覺,因為我們只有透過觀察顏色的差別才能區分物體的形態。我把明暗的區別也包含在了顏色的區別當中。

約在本世紀初,托馬斯·楊在皇家研究院第一次明確地宣佈了這個關於色覺的學說,這裡,我將要對它進行闡述。我們可以這樣來表述:我們能夠體驗到三種不同的顏色感覺。不同型別的光會以不同比例激發三種顏色感覺,所有可見的顏色就是由這三種基本感覺經過不同的組合而形成的。這裡,有一個詞值得我們注意——“感覺

(Sensation)

”。說顏色是一種感覺簡直就是一個起碼的常識;但楊真正確認了這個基本事實,首先建立了與之一致的關於顏色的理論。據我所知,托馬斯·楊是第一個從人類的知覺去解釋眾所周知的三原色的人,而不是從光的本質來解釋。即便是那些在楊以後撰寫了有關顏色著作的人們,不是認為應該去研究顏料的特性,就是認為應該去分析光線。他們都是試圖用人類自身之外的那些外在本質來揭示顏色的奧秘。

現在,如果說我們稱之為顏色的這種感覺遵循某種規律的話,那麼一定是我們自身的本質決定了這種規律的形式。無需由我來告訴你,我們所能獲得的關於自身的唯一證據就來自於我們的意識。

因此,色彩學在本質上應該被當作是一種精神科學。它與大多數所謂的精神科學有很大的區別,它要用到物理學,特別是要用到光學和解剖學。但是,種種精神活動提供了大量的例證,可以證明色彩學是一種精神科學。

當我們用物理學來處理這一問題的時候,會感到有更堅實的理論基礎。因此,我將從如何把牛頓的發現運用於光線入手,以此給你自己一個感受對顏色不同感覺的機會。

在牛頓之前,白光被認為是所有已知物質中最純粹的物質。有色光被認為是白光接觸到物體而受到了汙染。我們或許仍然可以認為白光象徵著純粹,但是牛頓已經告訴我們,白光的純粹並不意味著簡單。

現在,我們在螢幕上呈現稜鏡光譜,得到的就是構成白光的基本顏色。當我們從一端向另一端觀察的時候,可以分辨出很多不同的色彩;但是當我們使用功能更為強大的分光鏡,或者利用別人已經制好的光譜時,我們就會發現大量不同種類的光線,每一種都值得專門研究。光譜中可分辨譜線數量增加的比例與儀器解析度提高的比例是一致的。

牛頓已經證實,所有的光都是由上面所提到的光線以不同的比例組合而成的。那些我們稱之為有顏色的物體,被白光照亮的時候,它們會選擇光線,而我們的眼睛能接收到的只是照射在其上的一部分光線。如果物體只被光譜中純粹的單色光線所照射,那麼它就只能呈現出那種顏色。如果我把紅紙和綠紙按四分之一圓交替分成四份放在一個盤子裡,用紅光照射,整個盤子都會呈現出紅色,而紅紙所在部分最明亮。如果把盤子放在綠光中,那麼紅紙和綠紙都會呈現出綠色,但這一次紅紙部分是最暗的。這就是物體被白光照射時所呈現的顏色的光學解釋。它們把白光拆分成不同的組成部分,然後吸收一部分,反射另外的部分。

另一個例子:這裡有兩種透明的溶液,一種是黃色的重鉻酸鉀溶液,另一種是藍色的硫酸銅溶液。如果我用電燈同時照射這兩種溶液,那麼投射到螢幕上的是綠色光斑,這也可以用光譜來解釋。黃色溶液將光譜中的藍色段切斷,只剩下了紅色、橙色、黃色和綠色;藍色溶液則將光譜中的紅色段切斷,只剩下綠色、藍色和紫色。正如你看到的那樣,只有綠色光才能透過兩種溶液。同樣的道理,藍色和黃色的顏料混合在一起通常會呈現出綠色。光照射在混合顏料上,黃色和藍色的顏料顆粒吸收各自範圍的光線,只有綠色光線可以反射出來。但是黃光和藍光卻不能混合成綠光,如果我們把它們投射到螢幕上的同一個區域,就可以看出來。

這是一個與我們的精神活動過程有關的驚人例子:根據顏料混合物的實驗結果,許多人不僅相信藍色加上黃色會呈現綠色,而且還認為自己可以從綠色的視覺感受中分離出黃色和藍色的部分。

到目前為止,我們都在用有色的物質來分析光學問題。現在,我們仍然需要按照牛頓的理論回到稜鏡光譜上來。牛頓不僅解開了日光那耀眼的罩袍

(Untwisted all the shining robe of day)

,而且還展示瞭如何把它重新整合起來。我們有一束完整的分光光譜,但沒有將它投射到螢幕上,而是讓它透過一個足夠大的稜鏡以便接收各種顏色的光。依照我們熟知的光學原理,這些光線在其前方一定距離處的螢幕上會形成分光光譜的影象。這個影象由各種顏色的光線組成,而你看到的結果是白色的。但如果我擋住任何一種顏色的光,影象將不再是白色的,而是有色的;如果我只讓一種顏色的光透過,那麼分光光譜的影象上所呈現的就是那種顏色。

這裡,我可以利用設定狹縫的方法選擇光譜中的一、兩部分或三部分光譜線,使其成像,而其他部分則被擋住。這樣我就可以完美地控制光譜中的顏色了,透過調整光路中各狹縫的寬度和位置,可以使螢幕上呈現出每種可能顏色的影象。我還可以在光路中插入透鏡,使你看到狹縫的像,這樣你就可以觀察到混合在一起的不同種類的光。現在,選取紅、綠、藍三種顏色,正如你所見,它們混合在一起後幾乎是白色的。我們也可以嘗試一下混合三種當中的任意兩種顏色。紅色和藍色形成華麗的紫色或者深紅色,綠色和藍色形成海綠色或者天藍色,紅色和綠色形成黃色。

我們還有一個並非被廣泛瞭解的事實。沒有哪一個畫家會用紅顏料和綠顏料混合在一起調出純黃色。這樣做只能得到一種很髒的灰黃色。他自己本來就有鮮亮的黃顏料,用這個就行了。當他混合紅綠兩種顏料的時候,紅顏料顆粒所反射出來的紅光因為被綠顏料顆粒吸收而幾乎失去了全部亮度,綠光的情況也好不了多少,因為綠顏料顆粒反射出的綠光也會被紅顏料顆粒吸收。但是,如果我們作畫時所用的筆是由光線組成的,那麼塗覆兩種顏色得到的效果就會完全不同。紅光和綠光會形成非常漂亮的黃色,和光譜中最純的黃光一樣鮮豔。

我現在調整狹縫,選取光譜中的黃光。你會發現它與紅光和綠光混合在一起的顏色非常相似。然而,它與混合物不同,用物理學的觀點來看它是嚴格均質的。正如你所見,稜鏡並沒有像對待混合光線那樣把它分成兩部分。讓我們把這束黃光和光譜中的藍光混合起來,結果當然不是綠光;如果採用暖色調的黃光,我們得到的將是粉色,但如果我們選的是偏綠的黃光,就會得到很好的白色。

你已經看到了一些最顯著的顏色組合,其他顏色組合與這些相比只有程度上的差別,而沒有本質上的差別。現在,我請你別去考慮那些讓你看到顏色的實驗裝置,而把你的注意力集中在你所看到的顏色上,也就是說,把注意力集中在你的感受上。我們遇到的困難是,我們無法進行純粹的物理意義上的研究。我們都能感覺得到,但是誰也無法描述這一切。感覺不僅是個人的感受,而且難以表達出來。我們能說出那些刺激我們感受的外部物體的名字,但是無法描述那種感受本身。

當我們注視一大塊均勻的顏色時,不論這種顏色是簡單的還是複合的,我們發現在我們的意識中對顏色的感覺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我們無法像分辨和絃中的音符那樣,直接把構成這種感受的元素分離出來。所以顏色應該被看作是一種單一的東西,而它的性質可以改變。

為了能用精確的科學術語描述一個量,我們必須建立這個量與一個或幾個變數之間的依賴關係,我們研究工作的第一步是確定能充分必要地決定一種顏色性質的變數的數目。我們不需要任何複雜的實驗就能證明顏色的性質依賴且只依賴於三個獨立的變數。

畫家們對此有一種說法,即顏色之間的區別是:色相

(hue)

、純度

(tint)

和明度

(shade)

一系列色彩依色相變化的最好例子就是光譜本身。光譜中相鄰顏色的差異可以用來說明色相的區別。光譜中的色相系列並不完全;因為要想得到紫色色相,我們必須混合紅光和藍光。

純度可以被定義為一種顏色純淨的程度。這樣,明黃色、淺黃色和奶黃色形成了一個具有幾乎相同色相的系列,但純度不同。對應於某個給定的色相,純度不同的一組顏色可以形成一個系列,從最濃的顏色開始,到最淡的顏色結束。

明度可以被定義為光照程度的多少。如果我們從任意色相的任意純度出發,就可以在這種顏色和黑色之間形成一個漸變,這個漸變就是這種顏色的一個明度序列。這樣,我們就可以說,棕色是橙色明度變暗得到的結果。

一種顏色的性質可以按三種不同且獨立的方式變化。我們想不出任何其他的變化方式。事實上,如果我們將一種顏色調整為另一種顏色,使得前者和後者在色相、純度、明度上都一致,那麼這兩種顏色絕對沒有任何差異。因此一種顏色的變化方式有且只有三種。

我有意避免在科學實驗的層面上去介紹我們的研究,這樣做是為了表明,我們僅憑日常經驗就可以確定描述顏色變化的變數數目。

房間裡有一個點,如果我想確定這個點的位置,我可以給出三個距離的測量值:即相對於地面的高度、到我身後的牆的距離以及到我左手邊的牆的距離。

這只是描述一個點位置的多種方法中的一種,但它是最方便的一種。現在,顏色也同樣依賴於三個變數。如果我們把這些稱作三種原色的感覺強度,並且如果我們能用某種方法測量出這三種強度,那麼我們就可以認為顏色能夠透過對這三者的測量而被確定下來。因此,描述一種顏色和描述空間某點的位置一樣,都要依賴於對三個變數的測量。

讓我們再深入一步。假設用強度等級來衡量的色覺所包含的強度數值,與空間中某點所包含的用英尺數表示的三個距離,或三個座標的數值相同,那麼我們就可以說,透過實用幾何學的常規做法,我們可以在數學上將色覺想象成空間中的某一點;如果有多種顏色,就用多個點來表示,那麼這些顏色之間的關係也可以用點之間的幾何學關係來描述。這樣的描述對於我們想象不同顏色之間的關係大有幫助。在本森

(William Benson)

先生所著的《顏色手冊》

Manual of Colour

一書中,你會發現顏色之間的這些關係被敘述得非常清晰。基於正規實驗的關於顏色方面的著作少之又少,而這本書就是其中之一。

還有一種更方便的描述顏色之間關係的方法,即楊的顏色三角形法。我們無法在一張紙的平面上描述任何一種可見的顏色,要做到這一點需要三維的空間。但是,如果我們只考慮具有相同明度的顏色,也就是說,在這些顏色中三種色覺的強度之和是一樣的,那麼純度和色相的變化就可以用平面上的點來描述了。為此,我們用三條等長的、代表原色感覺的線來切割一個平面。它們所圍的區域是一個等邊三角形,我們將在這個區域中分配我們的顏色。三種原色將位於三個頂角,中間是白色或者灰色,顏色的純度用這種顏色到中點的距離來表示,顏色的色相則取決於它與中點連線的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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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國天文學家Tobias Mayer1775年設計的色彩三角(Color triangle) 圖源:wiki

這樣,純度和色相就可以利用楊氏三角形得到一個幾何上的描述。為了理解明度的含義,我們只需增加或者減弱整個三角的照明度就可以了。因此用調整照明度的方法,楊氏三角形可以表示所有的顏色。如果我們從楊氏三角形中選取任意兩種顏色,然後把二者以任意比例混合在一起,混合後的顏色對應於這兩種顏色連線上重心的位置。

我沒有做任何有關三種原色感覺本質的說明,也沒有說它們與哪些顏色更接近。要在本文中解釋清楚實際顏色之間的關係,不需要知道三原色到底是什麼。我們可以選取任意的三種顏色,暫且把它們放在楊氏三角形的三個頂點上,然後確定其他可見顏色與它們的相對位置,這樣就得到了一種色卡。

我們見到的所有被分光光譜中的不同光線所激發的顏色在科學上都具有極高的重要性。所有的光都是其中的一種光線,或者是其中幾種光線的組合。自然界中實物的顏色都是由光譜中的顏色構成的。因此,如果我們能構造一個光譜的色卡,用顏色的不同位置來表示它們之間的關係,那麼,自然界中所有物體的顏色都可以在色卡上找到它們的位置。

光譜色卡還有助於我們瞭解三原色的本質。由於每一種感覺都是一種實實在在的東西,每一種複合的色覺都必然包含在以三原色為頂角的三角形中。特別是光譜的色卡一定完全包含在楊氏三角形內部,這樣,如果光譜中任何一種顏色和某種色覺相一致,那麼光譜在楊氏三角形中的形式一定是一條和這種顏色所在的點成很小角度的直線。

我已經告訴大家怎樣將光譜中的任意三種顏色混合,並且用改變顏色三分量中任意一個的強度來改變這種混合的顏色。如果我們把一種混合顏色和另外一種顏色並列在一起,我們可以調整這種混合顏色,直到它和另外一種顏色完全相同為止。當最終要得到的顏色接近白色時,這個過程可以最為精確地完成。於是我構造了一種我稱作色箱的裝置,用來匹配兩種顏色。這個裝置每次實驗只能允許一個人進行觀察,而且需要在日光下進行,所以今晚我沒有把它帶來。這個裝置沒什麼大不了,只不過實現了牛頓在《光學講義》中談到的一個構想而已,牛頓告訴我們如何獲得一束光,並將其分離成不同組分,以及如何用狹縫來獲取這些組分,然後再把它們重新整合成一束光。觀察者透過一個狹縫來觀察箱子的內部。他將看到一個圓形的發光區域,一條垂直方向的直徑把它分割成左右兩個半圓。左邊半圓是經過兩次鏡面反射而減弱的光;右邊半圓是由光譜中的顏色混合而成的,其位置和強度都可以透過狹縫來調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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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的麥克斯韋和他的色彩盤 圖源:wiki

觀測者將對兩邊半圓的顏色進行判斷。假如他認為右邊的光比左邊的光更紅,那麼他就可以讓色箱的操作者透過擰緊箱外的螺絲來調節某個狹縫的寬度,使得混合光線的紅色變淺,如此這般,直到左右兩個半圓看起來完全相同,中間的分界線幾乎看不出來為止。

操作者和觀察者在一起工作過一段時間以後,他們的合作會更加默契,調整顏色的速度也會比初次合作時更快。

當顏色匹配完成之後,每一個狹縫位置的刻度都被記錄下來,狹縫的寬度用刻度尺仔細測量。一次觀察的記錄結果被稱為一個“顏色方程”。它說明觀察者

(他的名字將被記錄下來)

認為,三種顏色混合而成的顏色是一種中性色,我們稱之為標準白色。每一種顏色在光譜中的位置都由狹縫的位置確定,而狹縫的寬度則表示了它的強度。

為了考察光譜的特性,我們選擇三個點用以比較,我們稱它們為三個標準色。標準色的選擇原則與工程師選取觀測點的原則相同,這些點必須既突出又穩定,且不在同一條直線上。

在光譜的色卡上,你可以看到光譜中的不同顏色和三個標準色之間的關係,以及不同顏色之間的關係。事實表明,我選擇的標準綠色不可能是三原色之一,因為其他顏色並不全在三點之間的區域中。但是光譜色卡可以描述成兩條相交的直線。相應的交點對應一種綠色,它到標準綠色的距離為b到F距離的1/5。根據迪特沙納

(Ditscheiner)

的測量,這種綠色的波長是510奈米。這種綠色即便不是真正的原色,至少也是我們曾經見到過的最接近原色的顏色。從這種綠色向光譜中的紅色一端連線,我們發現不同的顏色幾乎都落在了這條直線上。這表明,從色度上來說,任一種顏色都等價於位於該直線兩端的兩種顏色的混合。極端紅色應該在比標準紅色更遠的位置,但是它與標準紅色在同一條直線上,因此,如果沒有相反的證據,我們可以將極端紅色視為原紅。然而,我們可以看到,真正的原紅並沒有出現在光譜的任何部分。它在比極端紅色更遠的位置,但仍然在同一條直線上。

在原綠的藍端,顏色方程就不是那麼精確了。但色點近似分佈於一條直線上。我現在還無法測量出極端靛青和紫色的區別。在光譜中這一端的顏色是用許多非常接近的點來表示的。我們可以假設原藍這種色覺略微區別於由光譜中靠近G的部分所激發的感覺。

現在,面對這樣的結果,擺在大家面前的首要問題是,光譜的劃分並不公平。紅綠之間的一系列顏色都有明顯的區別,它們的區分非常明顯,以至於黃色和橙色需要有各自不同的名字。反之,綠藍之間的顏色卻與這兩種極端顏色或其中之一很相似,這些被廣泛認可的顏色也沒有自己的名字。

我並非是要調和這種一般經驗和科學實驗之間的差異和矛盾。只是事實表明,僅僅用自省的方式不可能對我們的感覺作出正確的分析。感覺是我們唯一的憑據,但是感覺必須經過系統的檢驗才能得到可靠的結果。

我從赫胥黎教授那裡得到了一張描述光線落在眼睛後部成像的結構圖。這裡有很多棒狀、錐狀、釘狀的微結構。我們很可能就是透過確定光線到底落在哪些棒狀體的末端而感覺到物體的形狀的,就像提花織布機織出什麼樣的花紋取決於打孔卡作用於機器中可移動棒的方式。在眼睛裡,一方面光線照射在這種精密的結構之上,另一方面我們有視覺感受。我們無法比較這兩個方面,因為它們屬於不同的範疇。形而上學就是二者之間的鴻溝。跟蹤從神經纖維到大腦之間的神經擾動可能會在生理學上得到一些發現;但是,這些對我們關於色覺的認識並沒什麼幫助,因為我們只能靠自己去感受顏色。雖然我們不可能透過解剖相關的器官來增加對色覺的瞭解,但是我們可以利用我們的感覺,把它作為研究組織結構的一種手段。

這裡有一個著名的例子,就是從楊的色覺理論推出亥姆霍茲關於視網膜結構的理論。楊聲稱有三種基本的色覺;而亥姆霍茲則聲稱在視網膜裡有三種神經系統,每一種系統都有自己的功能,當有光照或者其他擾動作用時,每一種系統都會激發出我們這三種感覺中的一種。

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任何一個解剖學家能夠在微觀尺度的觀察中分辨出這三種神經系統。但是生理學上卻認為,由某種神經激發的感覺只能在強度上有所變化。感覺強度的變化可以從最微弱的觸感到難以忍受的疼痛;但不論激發感覺的原因是什麼,只要激發的強度相同,那麼感受也相同。如果這種神經功能的學說得到認可,那麼從顏色能夠以三種不同的方式變化這個事實中,就可以推斷出這三種不同的色覺模式起源於三種不同的神經或者神經集合。

在亥姆霍茲教授位於海德堡的生理學實驗室裡,西格蒙德·埃克斯納

(Sigmund Exner)

做出了一些非常引人注目的關於色覺的觀察結果。當注視一種色彩耀眼的強光時,他不斷地在眼前揮動手指,使眼睛迅速地在明亮和黑暗之間切換。在這種情況下,一種奇異的微結構出現在了視野當中,可能很多人都曾偶然發現過這個現象。埃克斯納聲稱,該結構的特徵隨著光源顏色的不同而變化。紅光照射時,見到的是葉脈結構;綠光照射時,視野中好像佈滿了小黑點;藍光照射時,看到的斑點比綠光中的更大,顏色也更淡。

我不知道是否每個人都能感受到這些現象,也不知道亥姆霍茲理論中所說的三種神經系統的排布是否會由於個體之間的差異而在不同人中有所不同,但是我確信,如果這樣的神經系統真的存在的話,那麼埃克斯納所用的方法就是最好的證明辦法。

色 盲

色盲現象為我們提供了關於色覺的最有價值的證據。在每一個大型社群中都有相當多的人無法分辨出在正常人看來區別很明顯的一些顏色。化學原子理論的奠基人道爾頓博士本人就為我們提供了例子。

1832年,約翰·赫歇爾

(John Herschel)

爵士在他寫給道爾頓博士的一封信中第一次指出了這種異常色覺現象的本質,但是直到亨利

(William Henry)

博士出版《道爾頓生平》一書時,這封信的內容才公諸於世。這種缺陷是由於缺少三種原色感覺中的一種而造成的。色盲者的視覺只依賴於兩種色覺的強度變化,而不是三種。波爾

(Pole)

教授在1859年的《自然科學會報》上給出了他自己的親身體驗,這是迄今為止對色盲現象的最佳描述。

在所有經過精心檢驗的例子中,我們發現,那種缺失的色覺好像類似於我們所稱的紅色。光譜色卡上的P點代表了缺失的色覺和光譜中顏色的關係,這是根據波爾教授提供的色箱進行觀察而推出的結果。

如果可以將色卡上這一點所代表的顏色呈現在波爾教授眼前,那麼他將什麼也看不見,或者說眼前一片黑暗。由於這種顏色不在光譜的範圍之內,所以我們無法將其呈現出來。事實上,色盲者能夠看到光譜的紅端,儘管他們看到的紅色比我們看到的暗很多,因而無法激發出我們正常人所感受到的紅色。在由光譜不同部分激發的三種基本色覺的強度圖中,上圖中標為P的點是從波爾教授的觀察結果推匯出來的,而下圖中標為K的點是一個色覺正常的觀察者經過精確實驗得到的結果。

(編者注:Nature原文並未給出圖片)

兩張圖之間的唯一區別是,上圖中缺少紅色的曲線。對這兩個觀察者來說,另外兩條曲線的形狀幾乎是完全相同的。因此,我們可以非常肯定地說,波爾教授能感受到的顏色是我們所稱的綠色和藍色。這就是我的計算結果,但是波爾教授,還有我認識的其他色盲者都不承認他們能感受到綠色。色盲者經常會把綠色的東西看錯或者把紅色和綠色搞混。色盲者肯定能看到的顏色是藍色和黃色,他們堅持認為,他們能看到的顏色是黃色而不是綠色。

要想解釋這個矛盾,我們必須知道,色盲者瞭解顏色名字的方式和我們正常人相同。別人告訴他們,天空是藍色的,草地是綠色的,金子是黃色的,軍裝是紅色的。他們觀察這些物體在顏色上的差別,他們以為他們看到的顏色與我們看到的一樣,只是不那麼清楚而已。但如果我們看一看這張圖,就會發現,在他們的第二種色覺中,最明亮的部分並不是光譜中的綠色,而是我們稱為黃色的部分,我們告訴他們這就是黃色。波爾教授所繪曲線下面的光譜圖向色覺正常的人展示了一個色盲者的眼睛所看到的光譜。其實我不敢讓大家注意它,因為要是你認為自己可以用別人的視覺來看一幅畫的話,那我前面所說的就都白費了。

關於黃色斑點

關於顏色的種種實驗表明,人與人之間在視覺上的差別很明顯,雖然他們都是視覺正常的人。比如,把一種顏色和白色作比較時,有人認為它偏粉色,有人認為它偏綠色。然而,這種差別並不能說明每個人的色覺有本質上的不同。這就好像有人戴上了黃色眼鏡觀察事物。事實上,我們中的大多數人在接近視網膜中部的地方都有一個黃色的斑點,光線必須穿過這個黃斑才能到達感覺器官。這個斑點之所以呈現黃色,是因為它吸收了F線附近藍綠色的光線。有些人的這個斑點非常粗大。由於這個原因,我自己看到的光譜在F線附近的區域就很微弱。我要感謝斯托克斯教授教給我判斷一個人是否長有這種黃斑的方法。方法如下:讓觀察者透過氯化鉻溶液觀察一個白色物體,或者將一束光透過氯化鉻溶液投射到螢幕上,讓觀察者去看這個螢幕。這束光是由紅光和會被黃斑強烈吸收的光混合而成。當這束光線投射到正常人的視網膜上時,看到的會是一種中性色;但當它投射到黃斑上時,只有紅光能夠到達視神經,於是我們在被照亮的區域將看到一團像紅雲一般浮動著的紅色斑點。

用這種方法檢測發現只有極少數人沒有這個黃斑。觀察者K,就是其顏色方程曾被用於製作光譜色卡的那位,是極少數不用透過黃色眼鏡看世界的人之一。至於我,在我的色卡上,白光的位置在真正的白色偏黃的一側,即便我用視網膜的外側觀察也是如此;不過,當我直視的時候,我看到的白色位置就更加偏黃了,正如WC點所示。奇怪的是,我們並不是在所有情況下都能看到這個黃斑,而且我們也不會認為白色物體是黃色的。但如果我們戴上任意顏色的眼鏡後過一段時間,或者我們所住房間的窗戶都是同一種顏色時,我們很快就會認出白紙是白色的。這表明,只有當我們的感覺發生了一些改變的時候,我們才能意識到它們的性質。

最後,我只能簡單介紹幾個關於色覺的有趣事例。一個是,視網膜最外面的部分幾乎感受不到紅色。如果你手裡拿著一枝紅花和一枝藍花,然後把手放到你身後幾乎看不見的位置,這時你可能就看不見紅花了,但仍然能看見藍花。另一個是,當光減弱的時候,紅色物體將比藍色物體更快地變暗。第三,服用大劑量的山道年能人為地造成一種不能識別藍色的假性色盲狀態。柏林的埃德蒙·羅澤博士談到過這種色盲。這只是一種暫時的狀態,除了頭痛以外不會有其他更嚴重的後果。我必須請求大家的原諒,因為我沒有服用過這種藥物,儘管我知道這樣做可以給你們提供關於色盲的第一手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