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復興時期畢達哥拉斯主義的復興及其理論際遇

梁中和 發表於:

《西南民族大學學報》2019年04期

文藝復興時期畢達哥拉斯主義的復興及其理論際遇

一、斐奇諾“柏拉圖神學”與畢達哥拉斯主義的復興

畢達哥拉斯主義在文藝復興時期,畢達哥拉斯甚至成為可以耶穌並提的基督誕生前的“聖人”,有如下幾種促成因素:首先畢達哥拉斯教義本身具有宗教闡釋空間,與基督教意識形態有相合之處;其次,當時宗教家們急於尋找基督教以外的文明傳統與基督教的相容性,因此將畢達哥拉斯主義視為與摩西並肩的,結合了猶太和希臘文明成果的先知;再次,哲學家們在尋找到的古代思想資源、藉助的理論傳統都是混雜的,畢達哥拉斯主義的模糊性更有利於他們自己的理論再創造。在這些方面文藝復興第一哲人斐奇諾(Masilio Ficino)提出的“古代神學”( prisca theologia)做出了獨特的理論重述工作。他所說的“古代神學”當然不是相對於現代,因為那樣一來它就包含了所有民族現代之前的關於“神”的理論。斐奇諾這裡的“古代神學”其實是一個概念,一個文藝復興時期明確開始運用的概念,首次明確運用這個概念的人可能是拜占庭激進柏拉圖主義代表柏萊圖(Gemistus Pletho),但將它提高到理論標示的高度,並實際進行大量運用的是斐奇諾。這個“古代神學”表示“前基督”的神學,因此“古代的、先前的”(prisca)就表示這樣的神學是在基督教之前,狹義上是希臘哲學產生之前的神學。 斐奇諾給古代神學家們排了一個序列,一般是這樣的:扎拉圖斯特拉——至尊赫爾墨斯——俄爾甫斯——阿格勞斐慕斯——畢達哥拉斯——柏拉圖(PTH,17。1。2),早期也把赫爾墨斯放在最前面,這樣排列的理論依據來自《迦勒底神諭》和古代柏拉圖主義哲學著作,而關於畢達哥拉斯則主要來自揚布里柯的諸多畢達哥拉斯哲學著作,如《畢達哥拉斯生平》《勸勉錄》《算數科學》《論秘儀》《金詩》等,他翻譯了其中《畢達哥拉斯生平》、《論秘儀》和《金詩》等。

因此,斐奇諾成為文藝復興早期完整吸納畢達哥拉斯主義教義的哲學家,此前一些人文主義學者零星提及的畢達哥拉斯都無法與比肩其重述畢達哥拉斯主義的完整性和深入度,因此我以下主要基於斐奇諾來還原畢達哥拉斯主義在文藝復興時期的理論復興和理論遭際。

文藝復興時期畢達哥拉斯主義的復興及其理論際遇

二、畢達哥拉斯主義輪迴觀的遭遇

在眾多畢達哥拉斯主義教義中,最與基督教理論相悖的可能算輪迴教義了,但相應的帶來的衝擊也最大,激起的理論反響也最劇烈。除了揚布里柯的《畢達哥拉斯生平》外,當時重新被發現的第歐根尼拉爾修《名哲言行錄》 中的記述頗具代表性:

“[8。4]旁託斯的赫拉克利德斯說畢達哥拉斯這樣談及他自己:他曾是埃塔裡德斯,而埃塔裡德斯被認為是赫耳墨斯的兒子。赫耳墨斯曾告訴埃塔裡德斯,除了不死之外,他可以選擇任何他喜歡的東西。於是埃塔裡德斯要求擁有對發生在他身上的所有事情的記憶——無論是生前的還是死後的。因此,他活著的時候能夠記得所有的事情,死後也保持著同樣的記憶。後來,埃塔裡德斯的靈魂進人到歐福耳玻斯的身體中,而這個人為墨涅拉俄斯所殺。而歐福耳玻斯則說他曾是埃塔裡德斯,從赫耳墨斯那裡得到了這種禮物,其靈魂可以四處漫遊,曾進入過那些植物和動物體內,在冥府曾遭受過什麼,[8。5]以及其他的靈魂在那裡所遭受的種種。當歐福耳玻斯死後,其靈魂進入到赫爾漠提漠斯體內,這個人想向人證實這件事,就前往布拉格基德,進入阿波羅神廟,在那裡他拿出了墨涅拉俄斯所獻的盾牌(因為他說當他離開特洛伊的時候,他將這個盾牌獻給了阿波羅),這個盾牌現在已經破敗不堪,只剩下象牙裝飾的正面。當赫爾漠提漠斯死後,他成為了得洛斯島的漁夫皮洛斯,這個人依然記得先前的一切,他最初如何是埃塔裡德斯,然後是歐福耳玻斯,然後是赫爾漠提漠斯,然後是皮洛斯。當皮洛斯死後,他就成為了畢達哥拉斯,並且也能記得前面所說的所有事情。”

可見畢達哥拉斯活著的時候能夠記得所有的事情,死後也保持著同樣的記憶。其靈魂曾經更換了多個身體,不光可以在人的身體中居住,而且可以進入植物和動物體內,還可以前往冥府,他記得自己的4次前世經歷。而據斐奇諾說,畢達哥拉斯總是將靈魂轉世,引入到通常的談話和表徵中(PTH,17。4。1),埃及人和畢達哥拉斯學派相信低等靈魂也是不朽的,他們認為:1,人類靈魂是天使的思想降到理性和感知;2,獸類的靈魂是人的靈魂完全降到感知和生殖;3,植物的靈魂則是獸類的降到完全的生殖功能。他們還認為所有這些靈魂都能返回更高階的層次(PTH,5。14。8)。同時,斐奇諾還以畢達哥拉斯這個人生前死後的靈魂狀態為例,來說明靈魂在生前死後都存在(PTH,17。3。5)。靈魂輪迴的教義對於畢達哥拉斯教義的教育尤為重要,據揚布里柯說,畢達哥拉斯整個教義教育的開端就是讓靈魂回憶起前世的作為,即靈魂在偶然進入目前這具身體之前的作為,他透過喚起這種前世經驗來進行靈魂訓練。

但是,靈魂輪迴而非等待審判時的復生與基督教義關於人的學說不符,植物動物等非理性事物也有靈魂與基督教義更不相稱。但是就文藝復興時期強調人的尊嚴而言,這些說法又有其理論優勢,比如按照靈魂輪迴的學說,可以看到人的靈魂之所以尊貴不在於其個體性,而在於他是很多相繼生命的核心,靈魂透過更換身體而傳遞了智慧和德性。輪迴說正面與基督教傳統教義的衝撞讓神學家增加了更多想象力和理論創新的動力與機會。特別是將這種輪迴與心向上帝之旅結合起來的話,靈魂輪迴之旅就是向著上帝前行的過程,再加上柏拉圖主義的死後審判和死後生活做補充,就會更貼合基督教的教義,也儘可能與正統的靈魂不朽教義相合。 在當時的人文主義哲學家眼中,畢達哥拉斯的靈魂輪迴可能是罪人為了贖罪的必要經歷,一再的輪迴就是一再贖罪和向著上帝前行的過程,只有對上帝的愛才讓人靈魂不與身體俱滅,而是改換身體繼續在愛上帝中迴歸祂。斐奇諾為了完善這種對畢達哥拉斯教義與基督教教義的連結,做了更多的理論努力,主要包含在其鉅著《柏拉圖神學》中,而其書信也經常引用畢達哥拉斯的名言,可以看到他非常推崇其教義。

文藝復興時期畢達哥拉斯主義的復興及其理論際遇

三、畢達哥拉斯的神化:斐奇諾“古代神學”序列中的畢達哥拉斯主義

1,古代神學的鏈條中的畢達哥拉斯

斐奇諾將畢達哥拉斯等古代神學家安排成不同地域民族通往天國的領路人,他說:“古時的神學家們,其記憶深得我們敬重,傳說他們彼此之間有著神聖聯結的友誼,神是他們的中保。我們也聽聞波斯人扎拉圖斯特拉因著神聖啟示(ms Persas Zoroaster in),在追尋宗教哲學聖潔的奧秘時,接受阿里瑪斯皮作為長久的伴侶。埃及人中間,至尊赫爾墨斯則選擇了阿斯克萊皮烏斯(Aesculapius)。在色雷斯,俄爾甫斯選擇了繆斯,阿格勞斐慕斯(Aglaophemus)選擇了畢達哥拉斯。雅典的柏拉圖開始選擇了敘拉古的狄翁(Dion of Syracuse),在他死後又選擇了色諾克拉底(Xenocrates)。可見智會者都認為,要想安全而平穩地行走在天國的旅程中,得到神的指引和人的陪伴都是必不可少。雖然我毫無自信可以跟隨這些人的腳蹤行走在天國之間,但在研究神聖的哲學,實踐德性和追尋真理時,有一件事情我卻有十足的把握;那就是,與最好的人融洽喜樂地配合。我認為喬萬尼•卡瓦坎提與馬奇里奧•斐奇諾之間的友誼足以與我以上所舉並列。在神指引之下,這有幸建立和堅固之友誼,將服務於我們所必成的任務,引領靜謐的生命去發現神性的奧秘。”(Letters,1。51) 斐奇諾認為從俄耳甫斯、畢達哥拉斯和恩培多克勒的學說中可以看到,哲學與宗教是真正的姐妹,(Letters,7。18)故而,古代哲學作品也是神學著作。

因此斐奇諾翻譯了一系列這類古代神學家的著作,他說自己我已將柏拉圖主義者普羅克魯斯的《物理學》和《神學要義》從希臘文翻譯成拉丁文,另外還有揚布里柯關於畢達哥拉斯學派的四本書,司馬那的泰文(Theo of Smyrna)所著的《論算數》(Mathematics),斯彪西波的《柏拉圖式定義》(Platonic Definitions),阿爾基努斯(Alcinous)的《柏拉圖教義旨歸(Epitome of Platonism)》,色諾克拉底(Xenocrates)的《論死亡的慰籍》(Consolation of Death),畢達哥拉斯的《聖歌(Hymns)與徵象(Symbols)》,至尊赫爾墨斯的《論神的權威與智慧》等作品,以及全部柏拉圖的作品。(Letters,1。21)目的其實就是為了傳承這種自古有之的神學智慧,並且因為很多這類作者早於耶穌,因此具有了更古老、更神聖的價值。此外,他還認為神聖導師畢達哥拉斯和蘇格拉底,都是透過他們的門徒,而不是透過他們的書籍得到莫大的榮光;這樣也可以稱其為書籍,但卻是有生命的書籍,因為一本書只是一個沒有靈魂的門徒,而一個門徒乃是一本有生命的書。(Letters,1。109)因此,傳遞智慧還要靠人與人,或說靈魂與靈魂之間的傳遞,而不僅僅是知識性的傳承。在人能弘道的意義上,他非常看重人,斐奇諾轉述說畢達哥拉斯談到人時說:

“歡呼吧!人類的種族是神聖的,神聖的自然將萬有帶到光中向他們揭示一切(᾿Αλλὰ σὺ θάρσει, ἐπεὶ θεῖον γένος ἐστι βροτοῖσιν/ Οἷς ἱερὰ προφέρουσα φύσις δείκνυσιν ἕκαστα)”(PTH,11。5。3)

斐奇諾說,俄爾甫斯和阿格勞斐慕斯都完全關注對神聖者的頌揚(PTH,12。1。14),而且按照斐奇諾對古代神學家的排序,阿格勞斐慕斯是繼承了俄爾甫斯的神學,並向畢達哥拉斯傳遞,斐奇諾將這一傳遞過程描述為是神聖的上帝的眷顧,在召喚人們回到祂那裡,並且以他們各自特別的方式,波斯人由扎拉圖斯特拉引導,埃及人由至尊赫爾墨斯引導,色雷斯人由俄爾甫斯和阿格勞斐慕斯引導,到畢達哥拉斯時漸漸成熟,他引導義大利和希臘人,直到柏拉圖時這種召喚或“古代神學”終於變得完美(Letters,7。19)。

畢達哥拉斯與摩西

斐奇諾相信摩西和赫爾墨斯是同時代的,而且交換了教義,甚或摩西就是赫爾墨斯。但是斐奇諾著作中很少提到摩西,斐奇諾提問說“上帝最初創造了什麼最強大有力的事物呢?”他認為摩西回答說“是太陽”。在講到太陽是首先的被造者並被置於中天時,斐奇諾解釋了摩西說的上帝六天創世說,但是以智性之光的變現為由解釋的,他說上帝首先創造的是神聖的智性之光,它最像上帝本身,這種智性之光是高於我們的無形世界,是純粹的理智。而感性的光在有形的世界裡,那就是太陽之光(EMF,204-205)。可見他在一生的主要著作中,對猶太傳統的繼承甚至對傳統基督教教義的繼承和運用都是有限的。但是在斐奇諾所屬的時代,猶太教卡巴拉教義這種古老的猶太教神秘主義教義,也吸取了很多古代神學傳統,融合了一些新柏拉圖主義、畢達哥拉斯主義和赫爾墨斯教義的內容,斐奇諾翻譯的書籍對卡巴拉教義提供了思想資源,其思想也影響了文藝復興時期的猶太教思想。

在勾連畢達哥拉斯與摩西的關係方面,斐奇諾認為兩人很相似,斐奇諾說摩西的教義被神學家們分為兩類,一類是關於自然法或習俗法的,也就是來自於上帝和人的律法,一類是關於儀式和正義的管理,後者是他得到的神聖靈感,前者對所有人有效,後者只對猶太人有效。在前一個方面,斐奇諾認為畢達哥拉斯和摩西相仿。(Letters,5。48)而畢達哥拉斯主義者,如努麥尼烏斯(Numenius)則兼通摩西和柏拉圖的著作。努麥尼烏斯曾說,他在柏拉圖那裡認出了摩西,柏拉圖不過是另一個說希臘語的摩西。因此畢達哥拉斯主義自然繼承了柏拉圖主義和摩西的教義。(Letters,8。7) 畢達哥拉斯與俄耳甫斯 斐奇諾認為畢達哥拉斯從俄耳甫斯那裡繼承了音樂的神聖意義,畢達哥拉斯習慣於稱上帝為音樂大師,祂擁有真正的音樂及其反映,祂和祂的追隨者已在語言和行動中認識到這點(EMF,179)。斐奇諾說他能聽到最高的音樂,也即諸天界域的音樂(PMF, 53),畢達哥拉斯為了淨化心靈還模仿俄爾甫斯,過著非常節制的生活,每天從早到晚唱著獻給諸神的神聖頌歌,伴著他的七絃琴。他說服了恩佩多克勒和其他追隨者和他一樣做,他們可能模仿了天上的界域,那些永遠向著上帝歌唱的天體(Letters,6。18)。畢達哥拉斯學派和柏拉圖主義者認為,諸天體及其運動形成了一種超越區別的和諧和悅耳的旋律(Letters,5。21)。斐奇諾還生動地說畢達哥拉斯在實踐中運用音樂進行醫療,他說:

“德謨克利特和泰奧弗拉斯托斯還記載,對於別樣的肉體和靈魂之疾病,也同樣有效。畢達哥拉斯,恩培多克勒和醫生阿斯克雷比亞德(Asclepiades)用實踐證明了這一點。……還沒有提到畢達哥拉斯和恩培多克勒藉著嚴肅的音樂可以制止淫慾,怒氣和瘋狂這樣的奇蹟。……最後,任何從畢達哥拉斯主義者、柏拉圖主義者,或者從墨丘利或阿里斯托克塞努斯(Aristoxenus)那裡學習的人都懂得,宇宙的靈魂與身體,連同每一個生命,都遵守音樂的比例節律,而那些從希伯來聖經學習的人也明白,神按照數字、重量和尺寸設定萬物的秩序,所以他們都不會對一切生命受到和諧的節制而吃驚——也不會嗤笑畢達哥拉斯,恩培多克勒和蘇格拉底在年老的時候撥弄豎琴。……我是靠著墨丘利和柏拉圖的權威便如此做,他們說神給我們音樂,是讓我們制服肉體,軟化思想,將讚美歸給他。[144]我知道大衛和畢達哥拉斯也教導以上全部的內容,並且親身實踐。”1。92

因此,古代神學並非一個抽象的概念,而是包含了一系列神學傳統理論和實踐的生命道路,畢達哥拉斯在其中有很重要的地位。但畢達哥拉斯之所以重要,不僅僅因為其自身的學說,重要的是他的學說與上帝的一致。

2,畢達哥拉斯與上帝的唯一智慧

斐奇諾說,畢達哥拉斯和柏拉圖認為上帝是唯一的智慧,只有哲學家是熱愛上帝智慧的人,是真正的對上帝的效仿者,這種效仿可以透過愛來鑑別。相反,智者並非真正的效仿者而是效仿哲學家的人。他們可能在某些個別的時刻像哲學家,但是永遠無法趕上哲學家(IPS,18)。因此斐奇諾將畢達哥拉斯看成上承俄爾甫斯下啟柏拉圖的真正愛智慧即愛上帝的哲學家(也即神學家),為了追尋上帝的智慧他隱修了十年(PTH,13。2。2),每天清晨研究哲學之前都要歌詠聖頌,而當他發現三角形勾股定理時向上帝獻祭了一頭牛,因為他知道不在最高的真理之光中,人是不可能看到任何真實的東西的(PTH,12。1。14)。畢達哥拉斯派還相信奇蹟是上帝所為,他們認為:

“一切都是可信的,因為無物不可信。一切對上帝而言都是容易的,沒什麼不可能發生(᾿Ελπείσθαι χρὴ πάντ᾿ ἐπεὶ οὐκ ἔστιν οὐδὲν ἄελπον / Ρᾷδια πάντα θεῷ τελέσαι,καὶ ἀδύνατον οὐδέν。)”(PTH,13。4。10)。

斐奇諾還說他稱人們心裡的良心是上帝的臉,以此來解釋人們最初崇拜神聖,即崇拜自己的良心(PTH,14。8。2)。畢達哥拉斯說:

“如果你升入了無邊無際的天宇,將形骸拋在身後,你便會成為一個永生的神,永生也即不再有死。(῍Ην δ᾿ἀπολείψας σῶμα ἐς αἰθέῤ ἐλεύθερον ἔλθῃς / ῎Εσσεαι ἀθάνατος θεός, ἄμβροτος οὐκ ἔτι θνητός。)”(PTH,17。4。10)

靈魂來自天宇,渴望著天宇,特別是當它在心中形成一套類似於天宇之思想的生活和思考的習慣後,就更是渴望天宇(PTH,18。8。1)。但是人的良心並非時時敞現,而是有每每有病的,畢達哥拉斯和柏拉圖主義者認為我們的心靈就像在病中一樣,在永遠地不停地上下顛簸,昏昏沉沉,神志不清;有死之人個體的動作、行為和激情僅僅是病人的囈語,睡眠者的夢想和瘋人的瘋話(PTH,14。7。7)。畢達哥拉斯學派認為由此可見靈魂依賴於神聖的統一體,它將自身注入到物質中像注入二元性的事物,就像一個三角形從頂點下降到兩邊的角作為基底;因此靈魂總是被疏遠,在結合體中感到不安(PTH,17。2。12)。這種被依賴的統一體是“思想一”,即絕對的思想,非個別的思想和靈魂,而本身就是一,畢達哥拉斯稱其為普遍的阿波羅(universalem Apollinem),因為他將阿波羅解釋為“᾿Απόλλονα”意為“單一”,或“ἁπλοῦν”,或解釋為“ἀ-πολλῶν”意為“非多的”。他稱其為“τἀγαθόν”,即“善”本身,因為善和每件事物的完美包含在其統一性中,如果“善”和“統一”在本性上同一,那麼在本性上“善”和“一”也是同一的(PTH,4。1。16)。而且在表達存在時,“整體”優於部分,比如畢達哥拉斯認為一個叫做“人”的存在比起一個人來更是一個“非人”,因為:

“如果你想想他所擁有的所有部分的龐大數量,你會永遠也考慮不完,‘這部分不是人而像另一部分’,只有一旦你考慮到整體時你才會說‘這是人’”(PTH,11。6。6)。

斐奇諾認為,德性的力量一定是聯合一體而非分離的。因此畢達哥拉斯學派認為統一是善,而分離是惡。因為德性特別需要實踐,而不是單單瞭解一下。(Letters,1。106)關於人類靈魂和心靈如何回到上帝,斐奇諾說,一些人跟隨畢達哥拉斯學派的儀式淨化他們的心靈和情感,用的是道德的、物理的、數學的和形而上學的原則。他們是這麼做的:1,不強迫,就像阿提斯提波(Aristippean),閉上眼,一切黯淡下來,然後突然專注地觀望神聖的太陽;2,但是要一步步推進,他們會觀察到神聖的光,首先在地上的有死的事物中,然後是物理的事物中如在水中,然後是在數學性的事物中如在月亮中,最後是在形而上學的事物中清晰而有益地看到它,如在太陽裡(PTH,14。10。3)。

3,神聖的數、星座與靈魂

色諾克拉底借畢達哥拉斯學派的想法,認為靈魂是“自身運動的數”,“數”表明靈魂的複數形式,而自身運動則表明其性質易變(PTH,3。1。12)。畢達哥拉斯及其學派充分運用數學和音樂的理論來解釋靈魂的構成運作和對上帝的嚮往,斐奇諾還認為柏拉圖靈魂馬車的比喻也來自畢達哥拉斯(PHD, 220)。 關於運用數學對靈魂進行理解,斐奇諾說:

“畢達哥拉斯學派習慣於用數學符號和數字來標示靈魂,因為像算術物件一樣,靈魂佔據著自然形式和神聖形式之間的中間位置。因此畢達哥拉斯學派建立了一個三角形:在其頂點是數字1(統一性),從頂點降到每一邊有三個數字,一邊是三個偶數一邊是三個奇數,偶數邊是2、4、8,奇數邊是3、9、27。他們認為所有的靈魂的部分、功能和職責是被這些數字標明的。在靈魂之上的事物他們認為是統一的而沒有形成數字式分化,但靈魂之下的事物卻形成了數字式分化,但靈魂自身中完全不協調。然而靈魂最初被說成是數是因為它最接近於有形的多樣性,在其動作和功能中它被理解為多樣的。但是因為它是有序運動和繁衍的直接原理,因此可以使我們得出結論說靈魂的存在數目和最大的次數(degree)是協調的;靈魂的和諧持續地依賴於其天上的形體和元素式的形體”(PTH,17。2。11)。

此外,畢達哥拉斯學派還定位了十二個神聖的靈魂:白羊座心中是帕拉斯(即雅典娜)、金牛座中是維納斯(即阿芙洛蒂忒)、雙子座中是弗布斯(Phoebus,即阿波羅)、巨蟹座中是墨丘利(即赫爾墨斯)、獅子座中是朱庇特(即宙斯)、處女座中是刻瑞斯(穀神)、天秤座中是伍爾坎(Vulcan,火與鍛冶之神)、天蠍座中是瑪爾斯(Mars戰神)、射手座中是狄安娜(Diana,處女性守護神、狩獵女神、月亮女神)、摩羯座中是維斯塔(Vesta,女灶神),水瓶座中是朱諾(即赫拉)、雙魚座中是尼普頓(Neptune,海神)(PTH,4。1。15),畢達哥拉斯還把我們所處的世界叫做“地球”,被水和空氣環繞,其自身的火在自身之內,它是宇宙的一個界域,一定形式的星辰(PTH,16。6。4)。

4,畢達哥拉斯的宇宙論

在宇宙論方面,斐奇諾將柏拉圖《蒂邁歐》中的觀點全部歸給了畢達哥拉斯,因為蒂邁歐本人是畢達哥拉斯學派的門徒。他說,柏拉圖在《蒂邁歐》中支援畢達哥拉斯主義者蒂邁歐的觀點,畢達哥拉斯主義者認為世界是神所創造。 他展示了這種創造的三重原因:效力因、終極因和形式因。 他認為世界由神之大能——神的至善恩典創造,成為神聖的智慧的型相。他引述蒂邁歐的話說,“世界乃是一切造物中最好的,因為它有一位最完美的造物主,不是按照手做的模型創造,而是根據理念和智慧的實體創造。受造物精確完美地按照這理念被造出,所以毫無瑕疵,美妙絕倫。能被感知的世界在任何時間都是完全的,因為它的模型包含了所有智慧的存在而絕無例外。它就是智慧的絕對標準,就像這世界是感覺的絕對標準一樣。”(Letters,1。43)斐奇諾說柏拉圖在《蒂邁歐》 中以畢達哥拉斯學派的權威口氣這樣說,一切運動的最佳結果,實際上是它自身自然發生的,非常類似於思想和宇宙的執行。

同時,斐奇諾還說畢達哥拉斯時常提醒人們注意人在宇宙整體中的位置,(Letters,9。app。c)同時將畢達哥拉斯的和諧學說與其宇宙論結合起來,認為在畢達哥拉斯眼中,宇宙秩序就是和諧,人們應該效仿和遵從這種和諧。(Letters,6。21、8。76)

5,畢達哥拉斯的訓誡與柏拉圖哲學

我們都知道,畢達哥拉斯學派有很多禁忌,斐奇諾也引證很多,但都給予了哲學化的解讀,比如他說: “我們實在應當效法智慧的梭倫,他臨死還在尋求知識,因為他以真理為食物,所以死亡對他而言毋寧說是重生。樂享不朽之營養的人乃是不死之人。蘇格拉底開始公開宣告他自己一無所知之時,他首先被阿波羅稱為所有人中最聰明之人。 畢達哥拉斯告訴他的門徒,他們應該從鏡中看看自己,不要依靠燈光而要藉助陽光。燈光是什麼,不就是無知的思想嗎?陽光是什麼,難道不是全然受知識指引的思想嗎?”(Letters,1。22)

斐奇諾認為畢達哥拉斯是神聖奧秘的守護人,斐奇諾經常嘲笑人的傲慢,諷刺他們,為了讓自己可以避免同樣的行為。他看到年輕人不理解老人的建議,農夫輕慢智者的思想。然而,地上的被造物——人卻總是帶著不合時宜的傲慢,妄想測度神聖自然的理性,探尋它護佑的目的。而且,更糟的是,各種年齡的人在宴會上,甚至在妓院中褻瀆地探討神聖的奧秘。斐奇諾說,畢達哥拉斯禁止不帶神聖洞見的評說奧秘,顯然這種做法正確無疑。 斐奇諾列舉了一些畢達哥拉斯的教義:比如畢達哥拉斯 為了善的緣故,教導說一切都應該在朋友間共享,柏拉圖 教導在公民中也該如此行(Letters,1。73);希波克拉底說醫藥是諸神的恩賜,因此是免費的,他從來不曾因為醫治而接受任何饋贈。他說醫術和預言有關,他預言將來的疾病,同時也治癒那得病之人。因此畢達哥拉斯,恩培多克勒和提亞納的阿波羅尼厄斯(Apollonius of Tyana) 說治癒疾病不靠草藥而靠咒語(Letters,1。81);要避免熱情的襲擊,還有過多的活動和思考所造成的混亂。想有益的思考嗎?那麼僅僅保留少量的想法,保留那些不太需要思考的想法。這就是畢達哥拉斯所說:“避開大道,走在步行的小道上。” 為何人們漫無目的地遊蕩?他們需要判斷力和選擇,因為野兔藏在小小的灌木叢中。惡無所不在,將善壓迫到狹窄的空間裡(Letters,1。105);畢達哥拉斯之所以在貢獻犧牲時不剪指甲,是為了表達對給神的犧牲的嚴肅態度(Letters,5。16);畢達哥拉斯從不生氣(Letters,5。27)也不吃腦和心,意思是不要用空洞的思想來毀滅頭腦,也不要用多餘的關注來消耗心靈(Letters,4。1)。

斐奇諾認為柏拉圖學習畢達哥拉斯學說時,主要是透過阿庫塔斯(Archytas)、埃烏塔斯(Eurytus)和斐勞斯(Philolaus),並且經過自己的檢驗,他最終選擇了畢達哥拉斯學說作為“照亮”自己的學說(PTH,17。4。4)。他說,“效法畢達哥拉斯、蘇格拉底和柏拉圖吧,你已邁出第一步;他們的哲學不僅是討論,也是行動,儘管有時命運不在他們一方。很多人在哲學上徒逞口舌,但是這些人卻是全心的為哲學服務”(Letters,1。20)。斐奇諾在讚頌哲學時從不忘提及畢達哥拉斯的教義和實踐,(Letters,4。13)他提醒人們,正是畢達哥拉斯給予了哲學“愛智”之名,(Letters,4。18)柏拉圖的理智學說來自畢達哥拉斯,他曾前往畢達哥拉斯主義者那裡學習,(Letters,4。19)並且柏拉圖主義者也都追隨畢達哥拉斯主義者。(Letters,8。53)

斐奇諾如此重視畢達哥拉斯和柏拉圖的關係,以至於皮科給予他很高的評價,簡直可以說,斐奇諾就是柏拉圖再世。皮科評價斐奇諾說:

“如果畢達哥拉斯主義者的觀點是對的,那麼我會相信柏拉圖在斐奇諾那裡重生了。我會如自己所願地遵循《柏拉圖神學》走上一條柏拉圖之路。”(Letters,8。App。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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