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瘋爺爺:每當餓肚子的時候他就會發“瘋”

我的瘋爺爺:每當餓肚子的時候他就會發“瘋”

圖片轉至網路,有糾必刪。

“瘋爺爺”若還在世的話,大概也該七十五歲了吧!他是爺爺最小的兄弟,年紀也只比我父親大五歲。

他被開始叫做“瘋子”是在大集體年代,每當生產隊嚴格按照“工分”考核對各家各戶分糧食的時候他就會發“瘋”。

有一次,他對分到手的只有一小袋紅薯非常不爽,生氣地將口袋扔到地上,然後撒腿就往家裡跑去。不久,他已經站在了糧食保管室後面那高高的懸崖邊上,還“嘰哩哇啦”大聲喊叫著,臉上抹著黑漆漆的鍋灰,身上還披著一床爛棉被,一手拿著鋁盆,一手握著根玉米棒子。整個生產隊上千名社員還在下面的曬壩排隊分糧,聽到叫聲便齊刷刷抬頭看向他,一下都感到不知所措。他卻開始了自己的表演,一邊“哐當哐當”敲盆一邊唱著戲詞,又是跳又是哭……

人頭攢動的曬壩一下像炸開鍋了,社員們很快開始起鬨,小孩們也笑彎了腰。隊長怕了,把特意留給自己小姨子那袋鼓囊囊的紅薯,在眾目睽睽之下扛上了懸崖邊的空地,小心翼翼地勸他回家做飯吃。“瘋爺爺”立刻破涕為笑了,乾淨利落地將鋁盆和脹鼓鼓的紅薯袋裹進了那床破被子,使勁兒甩起來扛上了肩頭,頭也不回就回家了。

一會兒,半山腰上那座土牆小矮屋頂升起了裊裊炊煙,它扭動著“身軀”盡情地跳著舞……

自從包產到戶以後,“大集體”被撤銷也不再分糧食了。這一年的冬天到了,一大早,鵝毛般的雪花紛紛揚揚從空中飄落下來,半山坡上的小屋清晰傳來熟悉的唱詞並伴隨著哀嚎聲,整個山村籠罩在一片恐懼不安中。

父親拎著裝滿米麵、雞蛋、大塊肥豬肉的竹簍出了門,不緊不慢地向山坡上“瘋爺爺”家走去。不一會兒,山坡上的哭聲戛然而止,父親也已經走在回家的田埂上,棉衣上已經佈滿了厚厚的白色雪花,他走過的地方也留下了一長竄特別有韻味的足跡,身後矮牆屋頂上的炊煙依稀升起,雪越下越大,那真是極好的山村美景啊!

包產到戶後,各家各戶的糧倉也堆滿了。挑稻穀的籮筐、曬稻穀的蔑墊、篦穀殼的羅篩等等這些農家常用的竹器都被大量使用。也不知道“瘋爺爺”是從哪位蔑匠師傅那裡“偷學”來的手藝,反正從我記事開始,就見識了他那編制竹器的絕活兒。從砍竹子、破竹片兒、拉竹絲兒到一擔挑米的細絲籮筐大功告成,“瘋爺爺”只需要兩天時間,呈現出的工藝也十分精湛。我曾經親眼見到,他將新編好的籮筐放進小河裡,過了好一會兒籮筐都沒有下沉。

“瘋爺爺”幫社員同志編制竹器都要收幾毛錢或拿走幾斤糧,但幫我家從來分文不取,只要管飯就行。

每年的八月,稻穀收割季節即將來臨,“瘋爺爺”就會下山到我家。總是對我傻乎乎地笑了笑,然後就不聲不響地去後屋竹林砍竹子去了。我會好奇地蹲在他身旁,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破竹片、拉竹絲編蔑活,一整天下來,我總是樂不知疲。

到了飯點,父親用手比劃著示意請“瘋爺爺”進屋去吃飯,他總是靦腆地擺了擺手表示不能進屋。母親端著一大碗油光閃閃的“回鍋肉”走了過來,還叫我進廚房給“瘋爺爺”打一大碗白米乾飯過來。我看了看“瘋爺爺”那異常激動的表情一邊往廚房走,一邊在心裡尋思著:他怎麼會是瘋子呢?

九月的一天,田野裡一片豐收的景象,大人們都在忙著收割稻穀,“瘋爺爺”也在幫忙。我和一群小夥伴在不遠處古井口嬉戲玩耍。突然,我感到腳底一滑,順勢一個“倒栽蔥”撲通掉進井裡了,眼前一黑,迅速感到了窒息,忍不住張開嘴“咕嚕咕嚕”喝了幾大口水後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當我躲閃著強烈光線努力睜開眼睛後,只看到周圍一雙雙焦急的眼神在望著我。聽姐姐說,是“瘋爺爺”從田裡飛奔過來,然後跳下深井及時救起了我。她又是比劃動作,又一邊描述“瘋爺爺”救我瞬間那種浮誇的動作和表情,我至今記憶猶新。從此後,對這位給了我第二次生命的長輩,我是發自內心地感激,心裡想:長大後掙了錢一定為他養老!

我參加工作的第一年春節,兜裡揣著脹鼓鼓的“拾元”大鈔準備回家過年。回到村口的時候,碰到了蓬頭垢面的“瘋爺爺”,一看他那窘迫樣子就知道這段日子他過得很慘了。我開始激動地從兜裡掏錢,隨手捻了一疊遞給了“瘋爺爺”,說了一句:“這是我第一次掙到錢,拿去買點肉買些糧吧!”

他看著厚厚一疊鈔票,急忙擺了擺手並露出驚慌失措的眼神,轉身就想走。我蹬著大長腿三兩步追上前去,一邊對他做“吃飯”的手勢,一邊把錢使勁塞進了他的衣服兜。離開之時我回頭望去,“瘋爺爺”還傻楞楞地佇立在風中……

多年後,我一家老小都搬家進了縣城,我也辭職下海到了重慶去經商。每年春節和清明節都會回到農村老家祭祖,也會特意尋到“瘋爺爺”給他拿錢,這樣的習慣一直保持到“5。12四川汶川大地震”之後,十餘年來從未落下。

2008年5月12日這一天午後,我愜意地躺在剛裝修好的新房沙發上午休。突然迷迷糊糊地感到有被用力推動並搖晃沙發,廚房裡面也傳來鍋鏟掉在地上“哐當”的聲音,我立即跳到地板上來,雙腳卻已站不穩,身後又傳來牆壁“吱嘎吱嘎”劇烈晃動很恐怖的聲音,地震了!

我掏出手機給的老家縣城的父母打手機,沒訊號。滿頭大汗的我又撥打座機,電話那頭響了半個小時也無人接聽,我整個人已經蒙了,難道……

傍晚十分,座機電話終於響了,聽到父母安然無恙,我剛長長吁了口氣,卻聽到了一個不幸的訊息——“瘋爺爺”的土牆房在地震中瞬間垮塌,他那時候正在屋簷下編竹筐,不幸遇難了。

這個訊息讓我感到天旋地轉,心也開始劇痛起來,熱淚再也止不住,順著臉頰流到了我的嘴唇上,那是鹹鹹的並夾著酸溜溜的味道……

十三年已經過去了,“瘋爺爺”那時喜時悲的表情和全神貫注編蔑活的樣子我依然清晰可見。在我往後餘生,我要在年復一年的清明和春節前夕跪在他的墳頭,敬上一柱香,焚一堆紙錢,並磕上三個響頭。還有,告訴跪在我身旁的女兒——永遠要記住他,那一位可敬可親的孤寡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