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上河圖》第十章:神品出世

《清明上河圖》第十章:神品出世

《清明上河圖》區域性

尹常賣要到杭州去,童貫有請。這一個講平話的,大老遠的,找到杭州去,還能做什麼?無非還是講平話。是要講給軍人們?是讓他勞軍?反正童貫讓你去你得去,就跟皇上讓你去差不多。朋友們都要送行,但是,尹常賣所能給予的時間只有一個晚上了。茶商就說了,我做東,想送行的就來吧。宴席就擺在了州橋南岸的月來酒樓。張擇端自然參與。席上,尹常賣也迷惘,這童貫為什麼要把他叫到杭州去呢?派來的人也是說不明白。茶商打趣說:“大概是童大將軍覺得老尹那張嘴啊,抵得上十萬精兵,征剿方臘的時候,把他往陣前一撂,老尹一張嘴這麼一講,那邊兒呢,就紛紛交槍!”引得席上的人大笑。

後來從南方回來的李唐,在提到童貫請尹常賣的事時,說:“這童大將軍,厲害呀!”隨後壓低了聲音道出了這麼一句:“不過,也夠損的。”他說:“為了讓那裡的百姓和那些造反的人不再追隨和同情方臘,童貫放風,說反賊方臘積聚了大批財寶,並且秘密藏匿。對抓到的反賊頭領還像模像樣地審訊那批財寶藏匿何處。叫尹常賣去幹啥?把方臘藏匿財寶的事給弄成了平話,在那杭州城天天講啊,講得跟真的似的。這大嘴岔子著實厲害,還弄出了幾句關於那寶藏的順口溜,杭州城的人幾乎人人都能背下來。還真就有許多人去找那呢。其實那個方臘,並不貪佔財務的,要不怎麼有那麼多的人追隨他呢。童大將軍,厲害!”

《清明上河圖》第十章:神品出世

張擇端

汴水甦醒了。慵懶了陣子,便浩蕩。

南方,捷報頻傳。

畫院庫房,張擇端領出了三丈長的絹。此前有王希孟作《千里江山圖》長三丈餘,便有人猜度,這張擇端是不是也在《千里江山圖》。

當汴水再一次暗了下來的時候,當溫柔地凋了花朵摘了樹木的葉子的時候,童貫凱旋。

皇上詔令,開南薰門,行御道。

御街兩側,人山人海。三十多輛囚車,拉著三十多個反賊的首領、方臘的妻、子。為首的,當然就是那個方臘了。

尹常賣也隨童貫回了來。

皇上在宣德門城樓之上矚望著這支隊伍。

到了宣德門前,童貫等人滾落馬下,跪了下去,童貫高聲:“臣童貫,班師回朝,擒得反賊首領及其方臘家眷三十三人。”

皇上裂著嘴笑了,道:“童貫,你真是不負朕望!”皇上下城樓,來到城門前拉起了童貫,道:“各位請起,各位請起。”隨即皇上的目光就落在了頭一輛囚車昂然而立的那人身上。

“皇上,這就是反賊首領方臘。”童貫道。

四目相對,方臘笑了,他居然笑了,這叫皇上很惱火。

“如我代汝,天下百姓之福。”方臘緩緩地說,他的笑是鄙夷的笑。

皇上覺得他的頭髮都立了起來就在他不知如何發作的時候,百官的人群中衝出了蔡京原來這老傢伙也來了,他指方臘大罵聲淚俱下地大罵:“你個狗賊啊,你掘我的父墓、祖墓,暴其屍骸,雖烹汝煮汝千刀萬剮也不足以解吾心頭之恨呢!皇上啊,給老臣做主啊!童大將軍啊,你替吾報了仇啊!”這蔡京,向皇上磕完了頭就向童貫磕,磕得童貫直閃身。

童貫不去把人家扶起來卻直閃身。其實他心裡頭痛恨死了蔡京,那掌控應奉局的朱勔可就是蔡京保舉的呢。方臘造反的時候,就滿哪抓朱勔,朱勔沒抓著,自然把帳記在了蔡京的頭上。有蔡京,才有那如狼似虎的朱勔。

上前了蔡攸,攙扶起了蔡京。

童貫下令:“將這些個反賊打進死囚牢!”

囚車就浩浩蕩蕩地離開了宣德門。

皇上牽童貫手邊往那皇宮中走邊說:“愛卿快將那剿滅反賊之事為朕細細道來。”

入夜,一輛華麗的馬車出了蔡府。車中,蔡攸抱著個匣子。沿著汴河的北岸東行不遠,在州橋的西面,還有一座石橋,過了石橋,在御街西面的另一個南北的街路上南行。蔡攸微閉了眼。就是沒有父親的使命,如果能夠和這位童大將軍套上近乎,也是好事情。就像那個王黼,不是就和梁師成近乎著嗎?以父禮對待梁師成。先前,背地裡,父親被稱為公相,這童大將軍被稱為媼相,那個梁師成被稱為隱相,命哦,守著個公相卻被公相拖累著。現在自己要去見的這位媼相如果喚他一聲娘哦,他要是肯應也行啊。這個大嗓門,在皇上的面前可是敢說話的。那大眼珠子說瞪誰就瞪誰。想道這些,蔡攸笑了。方臘的出現,竟然使得蔡家本來和童貫疏遠了的關係又近了。而且,也忽然不再對自己的命運悲觀。打起精神頭,完全可以尋個新的依託,完全可以在哪一天前程豁然開朗。

“少師蔡攸拜訪童大人。”下人上前向將軍府門前的侍衛通報。

人家是大將軍的身份,裡裡外外,有侍衛保護著。不像你蔡府,不過一些家丁而已。蔡攸忽然想到,這大將軍府門楣上的字可是父親題寫的呢。曾經,父親和童貫友好著,密切地友好著。可是後來怎麼就疏遠了呢?父親得勢了,位高權重,便蔑視了人家,小看了人家。

門洞開。蔡攸就知道,童貫在府中。就知道,童大人已經在準備著見他這個少師了。簾子被下人撩開,他抱著匣子鑽出,車下,一下人單膝跪了下去而另一膝立在車下,他就踏著那膝蓋下了車。門前,並沒有童貫的身影。難道還指望人家在門前迎接嗎?能見你已經不錯了。蔡攸將匣子轉與了下人。

童貫也沒有出屋相迎。少師的身份,起碼是應該出屋相迎的。這可真是人走下坡無人睬啊。

書房,童貫一身便裝,抱拳:“蔡居安來訪,難得。”這居安,乃是蔡攸的字。

蔡攸抱拳:“將軍建立奇功,居安來賀。”

童貫的目光掃向了下人捧著的匣子,道:“還帶了賀禮?”

蔡攸接過了匣子,並示意下人退出,向童貫道:“此為謝禮,謝童大將軍為蔡家雪恥!此禮,乃家父所獻。”

“童貫所為,皇命也,豈與私仇干係啊?”

“國道家運,歷來一體啊。”蔡攸邊說著,邊將匣子放在了案上,揭開了蓋子,捧出了一隻碩大的綠潤的玉烏龜。而後將那烏龜的殼兒一擎,哦,原來啊,是個大硯臺。“此物可有來歷,原來是皇上使用的,賜予了米芾。米芾拿他換了家父的王羲之《示兒書》。現在,父親將此物獻與大將軍,也是報答大將軍對蔡家的恩情啊。”

童貫笑,示意蔡攸入座,道:“說起在下與蔡元長的交往,還真是有些淵源。”

“是,是,是。家父每提及當年謫居杭州事,便要提及大將軍的恩情。若無大將軍,就沒有家父的後來。家父叮囑居安,對大將軍當以父禮相待。居安銘記啊。”蔡攸居然起身向著童貫跪了下去。

童貫慌忙拉起了蔡攸,他看到蔡攸的眼角還掛上了淚滴呢,這叫他不能不有所感動,道:“居安過矣,過矣。”他扶蔡攸重新入座。

“家父性格倔強,對大將軍多有不周,晚輩明白啊。其實家父現在也是明白的,所以,才讓居安來。”

“舊事休提了。”

“居安知道,大將軍之胸懷,可包容四海,何況與家父的區區過節。”

“沒錯。”

“這次大將軍擒得方臘一干反賊,慢說晚輩要跪謝大將軍,就是家父都要跪謝大將軍啊。方臘一干反賊,就是千刀萬剮,也是難解蔡家之恨呢。家父讓晚輩帶話給大將軍,千萬千萬別讓那些反賊一刀受死啊!”蔡攸抱拳,向童貫不斷地點著頭。

童貫忽然明白了蔡攸此來的目的,當時先前的感動一掃而光,他掃向那個綠潤的烏龜硯臺,明白那是賄賂,他冷冷地說:“反賊的命運,皇上定奪。”

“行刑的時候,大將軍卻可操持。”

“那是自然,我當操持。”童貫明白蔡猶所說操持的含義。皇上那兒往往就是要一個結果:死。可是,讓反賊死那手段可多了,大刀一揮,是個死,千刀萬寡,五馬分屍,烹煮,鐵棍從口中釘進去,等等,也都是個死。很顯然,蔡家是要方臘等死出個花樣來。想明白了的童貫笑了。

“蔡家拜託。”

“這硯臺,居安還是拿回吧,童某一匹夫,受用不了這等稀罕之物啊。”

“家父所獻,晚輩豈敢帶回。大將軍一路勞頓,也該歇息了,晚輩告辭。”蔡攸感覺氣氛不太對勁了,趕緊起身。

“不送。”童貫向起身就往外走的蔡攸抱拳。

書房靜了下來,童貫的目光落在了那綠潤的硯臺上,冷笑,罵了句:“老東西!”這一路,他很少出現在方臘的視野中,他受不了方臘目光的注視、逼視,在方臘的目光中他總是產生一種自慚形穢的感覺。他甚至想,假如他不是朝廷的大將軍,是了方臘,恐怕也造反啦。這樣想的時候,他是嚇了一跳的。他甚至產生過一個慾望,與方臘喝一頓酒。但是,因為對那目光的不良反應,他抑制了那個慾望。現在,蔡家居然動著這心思。挺可笑。可笑。他將那烏龜的殼罩了上去,玉石和玉石相碰,發出清涼而溼潤的聲響,聽著很叫人舒服。他把硯臺裝進了匣子中,合上了蓋子。“來人啊!”他陡然喊。

就趕進了一位。

“去將畫院的張擇端埭詔請了來。現在就請。”他瞅著那下子心中說:“我可不想讓這東西在這礙眼。”下人正要走出,他又道:“別去請了,把這匣子送到張擇端的府邸去,就說是我童貫送他的,讓他趕緊作出大畫來。”

府邸書房,張擇端看著那硯臺愣神。在這深夜,童貫突然派人送來了這東西,挺突然,意外。他知道這絕對是個稀罕物。是從杭州帶回的?

刑場設在了城西軍營的演練場。行刑的那天汴梁城啊,去了足有十五萬人,去瞧熱鬧。簡直是人山人海。囚犯被押到了童貫檢閱他的隊伍時呆的高臺上。童貫和刑部的官員也在那高臺之上。朝中別的官員來了,就只能在下面了,上面沒他們的位置。那觀看的人群中,有蔡攸的身影。他憂慮地看著高臺之上。

劊子手現身了,居然是軍人,清一色的軍人,他們提著明晃晃的大刀站在了囚犯的身旁,一人侍侯著一個囚犯。

蔡攸想不明白,行刑應該是刑部的人,怎麼是了軍人?除非是童貫要求。如果是童貫要求,應該是滿足著蔡家的那個願望啊。可是,看不出要施展別的刑罰的跡象。

童貫站到了方臘的面前,四目相對。童貫眼中流露的是哀憐。方臘眼中流露的是輕蔑。童貫的心中在說:“你本該被千刀萬剮的。是我要求由我的屬下來行刑,好給你個痛快。一路走好!”童貫的目光掃向方臘的女眷由於由軍人來行刑,她們也免於被姦汙。劊子手常常被允許在斬首之前姦汙女死囚。

“時辰到!”刑部官員起身高喊。

就在這時,人群中忽然有人大叫:“聖公,我來也!”就見一人拔劍刎頸倒地。

人群騷動。

童貫趕緊替刑部官員下令:“行刑!”

大刀揮起,閃爍著明晃晃的白光,鮮血噴濺。

蔡攸腿一軟,哼了聲,竟然暈厥了過去。

張擇端沒去瞧那熱鬧。畫院,他的畫室靜悄悄的,整個畫院也靜悄悄的。現在,他開始將那恢弘的大畫移向絹帛。皇上啊,這壯闊的山河,是你的大畫,別叫烽火點燃。別叫烽火點燃。別再出方臘。

《清明上河圖》第十章:神品出世

宋徽宗

就在處決方臘的這一天深夜,童貫被宣到了華陽宮,艮嶽的華陽宮大殿。大殿空曠,靜出了一切的聲響。在那個繪製著未來的大宋疆域圖的碩大的屏風之前,皇上正和王黼對弈。

“臣叩見皇上。”童貫走向近前的時候,皇上的目光居然沒有離開棋盤。此時皇上心靜如水?如果心思就在了棋上宣我做什麼?皇上落了一子,這才目光望過來,雖然童貫匍匐在地,但是,他知道皇上的目光終於望了過來,而且,他還聽到皇上嘆了口氣。憂傷的嘆氣。什麼令皇上憂傷?皇上站了起來,在童貫的身邊走動。皇上怎麼這麼不痛快?有什麼為難的事?

“童貫,你平定方臘,功勞甚大,朕怎麼獎賞你都不為過。滅遼之後,你府邸西側的遼國使館也就應該不存在了,到時候朕就將其獎賞於你。宋、金聯手,遼國斷無不滅之理。”

“即使不與金國聯手,分崩離析之遼國也無存在之理。”童貫道。心說你倒是讓俺起來說話啊。

“宋金聯手,穩當。何況,派出的使臣也快回來了。朕派出的可是你帶回的董祥魁。”

“哦。”這童貫倒是才知道。從南方回來,現在他還沒緩過乏來呢。

皇上又是一聲憂傷的嘆息。

“皇上有什麼為難之事?臣當分憂。”童貫道。皇上站住了,童貫知道皇上的目光正月光一樣地傾灑下來,傾灑向自己的身上。

“童貫,朕信你。”皇上的話很乾澀。皇上這才拉童貫起來,皇上望童貫的目光很殷切,皇上說:“愛卿須為朕捨棄一個人。”

童貫迷惘。但是也模糊地想到了佟青。“童貫有些糊塗。”他說。你殺我也不能殺佟青。

“歷朝歷代,偽造詔令者,皆為死罪。可是,你臨行之前究竟是朕有話在先,而且你也確實將方臘滅了,朕不忍心治你的罪。你也知道,朕一直視你為心腹,現在仍然是。如果朕對此事毫無作為,恐埋禍根。因此,執筆之人佟青必死!至於你如何善待其家人,朕不管。也不會聽別人說些什麼閒話。”

童貫的腿一軟,跪了下去,而且,抱住了皇上的腿,淚水默默地流奔騰地流,他說:“皇上啊,童貫願替佟青一死!”

王黼站了起來,扶童貫:“童大將軍哦,慢說一個佟青,就是十個,百個,千個,萬個,也抵不上你一個大將軍啊。皇上還指望你率領大軍北攻呢。一統江山之大業怎麼能夠離得了你童大將軍呢?”

一旁的閹人也上前幫著攙扶,將童貫攙扶到了旁邊的座位。

刑部大臣前來:“稟告皇上,佟青已在家中喝下御賜毒酒。”

童貫張大了嘴,淚眼盯視著那刑部大臣。

皇上擔心童貫撲向那刑部大臣,擺手讓其離去。皇上牽童貫手:“愛卿,隨朕來,隨朕來。”牽童貫到了屏風面前,到了未來的大宋疆域圖面前:“夏國趁著你南征,不斷地侵擾西陲。在進攻遼國之前,可給夏國些顏色看,讓他們再嚐嚐童大將軍的厲害。期間,遼國的訊息朕依然隨時快馬送與你。”

童貫跪下,道:“臣領旨。”

《清明上河圖》第十章:神品出世

童貫被妖魔化了

城西,童貫率大軍出發的時候,向東回了下頭。他想到了張擇端,想到那麼稀罕的東西送給了張擇端,人家竟然沒有回訪,而且,也沒來送行。忙什麼呢?至於那麼忙嗎?他真想帶上張擇端。真想。但是,張擇端的身份不是他想讓去就可以去的,人家是皇上的待詔,不是他童貫的待詔。如果去和皇上說,他知道,皇上肯定能答應。但是,現在他什麼也不想請求皇上。他忽然覺得,皇上其實離自己很遠。他和皇上中間,颳著秋季的風。

畫院,畫室,張擇端的身旁立著鳳娘,端著顏料。持筆的胳膊酸了,張擇端就左手託著右胳膊。鳳娘雖然心疼著,也不敢吭聲,怕攪擾了郎君的沉迷狀態。押送賑災糧的梁思閔已經回來,替張擇端要了雙份的飯菜。可是,張擇端每餐吃得很少,就是吃飯的時候,眼睛也盯著那大畫未就的絹帛。忽然就不再吃了,奔到了大畫的面前,略沉思,抓起畫筆就開畫。鳳娘就瞅著剩下的飯菜想哭。但是,她不能哭,她得立即站到郎君的身旁去。她可是還帶著安孃的囑託呢,安娘已經大腹便便,安娘不能親自來照顧郎君,就囑託鳳娘來。每日作畫都要作到深夜,甚至午夜,甚至到天亮。當疲倦到極點的郎君笨拙地走向那張床,山一樣地倒下,就在了熟睡之中。鳳娘就得去給郎君脫衣服,蓋好被子。而後,鳳娘小貓一樣地在一側鑽進被子中,那被子剛好蓋住了鳳孃的身體。畫完吧,快些畫完吧,只有把這大畫作完,先前那個生氣勃勃的張擇端才會重現。這是鳳娘時時刻刻祈禱著的。

西部邊陲。童貫揮師追擊夏軍。這童貫眼睛都藍了啊,一馬當先。他甚至想啊,就這麼追擊,追擊,直搗了夏國的老巢算了。

但是,突然,兩側冒出了伏兵,那騎兵楔子一般地楔入了宋軍隊伍,將宋軍分割,夏國的騎兵衝殺,步兵掩殺,宋軍大亂。

“中計矣!”童貫在心中大叫,他大叫出來的是:“撤!快撤啊!”遠遠的,他甚至望到了衝殺而來的察哥,察哥還向著他笑呢。他分明聽到察哥向著他喊:“老童,你也有今天啊!”童貫可不想成為了察哥的刀下鬼,或者階下囚,那可是天大的恥辱,是整個大宋的恥辱,他是拼命地往回逃啊,衝過夏軍的阻截,衝過自己的隊伍。

夏軍在後面掩殺,屠殺。

宋軍喪師五萬餘。

逃回的童貫下令固守城池。他屏退左右,獨自伏案,眼中滾落幾滴清淚。皇上啊,是你將我老童整得愚蠢了,遲鈍了!往昔威風凜凜的童大將軍,智慧著的童大將軍,不知道還能不能再回復到先前。

只能固守。宋軍不能再敗,再敗將來何以破遼?

《清明上河圖》第十章:神品出世

清明上河圖

是在一個黎明,張擇端描完了最後一筆。他的僵直的目光掃視著橫陳的畫幅,畫筆,從手中脫落,他挪動僵硬的腿,向內室的床走去。鳳娘放下顏料盤,去扶他,但是,她自己在打晃,她站下了,讓自己定了定神。郎君挪到了床前,一頭栽到了床上便沒了動靜。她挪著彷彿並不是自己的腿腳,挪到了床前,她哦了一聲,撲到了床上,一隻手搭在了郎君的身上,就也睡了過去。

御膳房送早餐的閹人推開畫室的門,蠟燭依然燃著,靜悄悄的,案上橫陳著那幅大畫,內室的門開著,床上,待詔和他的女人和衣而睡。酣然而睡。均勻的呼吸聲。仰面的待詔胸膛起伏著。閹人小心翼翼地將雙份的飯菜放到了案上,小心地退出,小心地關好門。

閹人去告訴梁思閔:“張待詔的畫大概是作完了,你去看看吧。別敲門,悄悄地進去看,他們在睡覺。”

閹人這樣說,梁思閔知道必有讓他去看的道理。他在門前猶豫了片刻,輕輕地推開了門,躡手躡腳地進去,蠟燭,大畫,合衣而臥的待詔,他的淚水就下來了,嘩嘩地流淌。待詔,你真的很累很累了,好好地睡上一覺吧。他來到大畫的面前,一種恢弘、神聖的東西攫住了他的心。皇上啊,大宋皇宮畫院第一畫產生了!畫院的大喜事,皇上的大喜事啊!待詔,你好好地睡,我要讓最好的裝裱工來裝裱這畫。他小心翼翼地將那畫摺疊,小心翼翼地退出,又返回吹滅了蠟燭。

畫室外,擺上了五盆炭火。五十步外,侍衛林立。梁思閔傳話:“整個畫院不得喧譁!如果誰喧譁,那就是跟我梁思閔過不去!”這梁思閔和畫院的人人緣是不錯的,所以,都得給他面子。其實,他只負責侍衛,人家怎麼樣說話他是無權管治的。

整個畫院,靜悄悄。

太陽再一次升起。畫室門外,窗前,五盆炭火殷紅。整個畫院,靜悄悄。

裝裱好的畫到了提舉皇宮畫院李公麟的面前。那大畫如同剛出爐的燒餅一般,彷彿還熱乎著呢。他看著那幅大畫有點發懵。在這畫院之中,他也是資深畫家了,尤其以畫人物擅長。但是,在這幅大畫之中人物得超百人,形象各異,栩栩如生。“請李唐。”他說。隨後,他向送畫來的梁思閔道:“你的這朋友不簡單呢。”

提舉想趕來的李唐道:“你鑑定一下張擇端待詔的這畫。”

瞧著大畫,李唐的眼睛直了,半晌,道:“神品也。”

李公麟緩緩點頭。“張待詔還在睡覺?”他問梁思閔。

“是。已經睡了一天一夜了。”梁思閔應。

“等待他醒來?我可帶他去向皇上呈獻此畫。”李公麟道。

“神品出現,勿等,提舉可代張擇端待詔獻畫。”李唐道。

“我以為,此畫乃畫院第一畫。”梁思閔說。

“這樣說並不為過。”李唐點頭道。

“我帶畫面聖。”李公麟果斷。

午夜,張擇端費力地睜開了眼,身體鐵一樣地沉,哪都不想動,是生了鏽的鐵,部件和部件彷彿都鏽蝕在了一起。燭光柔和著。這一覺,彷彿睡了千年。彷彿從悠長的黑暗中浮出。依稀記得,那畫似已完成。真的完成了嗎?自己真的畫下了一幅大畫嗎?該不會是夢?我要看看,到底有沒有那幅大畫在?他吃力地坐了起來,動了鳳孃的胳膊,搭在他身上的那隻胳膊,鳳娘彷彿知道那隻胳膊礙了郎君似的,嘟囔了句含混不清的什麼話,就要移開自己的胳膊,就翻了個身,結果,撲通,掉到床下去了,這一率,鳳娘也徹底醒來。她趕緊爬起,望向已經坐了起來的郎君,並隨著郎君的目光移開目光她看到了——外室中一個人正驚喜地看著他們笑。

“你們可算醒來了。你們這一覺啊,可是睡得昏天黑地。”梁思閔說。這夜他可是一直守侯在這裡的。

張擇端起身撲到外室,撲到案前,吃了一驚:案上並沒有那幅大畫!莫非,一切都是一場夢?他現出迷惘的神情。

“畫呢?”鳳娘叨咕。

梁思閔拍了拍張擇端的肩,道:“畫已經在皇上那兒了。我已經替你裝裱好。提舉已經替你呈獻給了皇上。早朝,皇上是宣你去的。我就擔心啊,你就這麼一直睡下去。我在琢磨呢,什麼時候叫醒你。反正你已經睡了兩天兩夜啦。”

“兩天兩夜?”張擇端問。

“哈,我們睡了兩天兩夜?”鳳孃的眼睛瞪大。

“沒錯,兩天兩夜。”梁思閔笑。

張擇端的手按向空腹。

梁思閔以手背拍了下張擇端的腹部道:“餓了是一定的。走,我領你們出去吃東西。吃完了,送鳳娘回去,我送你去洗個澡。我得拾掇出一個神采奕奕的待詔來,好去面聖。”

一出了房門,張擇端呆楞地站住了。門前,窗前,五盆炭火殷紅著;幾十步外,林立著,站著六、七位侍衛,環著他的畫室。他笑了,但是,眼角掛上了淚花。

“炭火撤了吧,你們也撤了吧。”梁思閔向他的屬下說。

此時的夜,如同研磨好的濃墨,等待著飽蘸書寫天下大字。這個時候,可沒有了賣小吃的攤了。家家的飯館子也都打烊了。懶散地溜達著的夜風,倒使張擇端、鳳娘精神了起來。

過來州橋,梁思閔向著月來酒樓一揚下頦兒,道:“就這了。”

“這種時候道這裡能吃著東西?”張擇端狐疑。

“就聽我的吧。”梁思閔道。

進了大堂,一店小二坐在凳子上正打盹呢,腦袋還一點一點的呢。梁思閔踢了下那人的腳,那人猛地仰起了頭,兜頭一句:“客官,投宿?”

“開個房間。不過,立即得讓你們的廚子給我們弄點吃的。”梁思閔道。

“好嘞。有客人投宿!準備飯菜!”店小二高喊。

“吃的就送房間。”梁思閔道。

“現在點吃什麼還是道房間的時候再點?”店小二問。

梁思閔的目光望向張擇端。

“現在就點了吧。我就混沌。”自己點完了,張擇端望向鳳娘,那意思是:你自己想吃啥自己點吧。

鳳娘撲哧笑了,道:“你就認準了混沌啦!我要一碗湯圓。”

梁思閔道:“我也是一碗混沌吧。簡單就簡單點吧,廚子做起來也方便些。”

房間,兩個老爺們就混沌,滾燙的混沌,暖了秋夜中的浪個男子漢。鳳娘一個一個地咬著湯圓,烏亮的眼睛不時地瞅瞅這個,瞅瞅那個,兩個男人的友誼,也暖著她。梁思閔吃著吃著,湊近了張擇端,拿鼻子嗅了嗅人家,說:“你得洗個澡,必須洗個澡。”

張擇端笑笑,當然知道自己真的該洗個澡。就是不去見皇上,也該洗個澡了。

鳳娘留在了房間,兩位爺們去洗澡。夥計說,池子的說是涼的,也不能就位兩位客官專門準備那一大池子的熱水啊。除非,去貴賓間。梁思閔就樂了,道:“貴賓間就貴賓間嘛,我請的可是要去見皇上的人。”夥計說,稍等一等,得準備熱水。就到了貴賓間等。一人一個房間,房間中有個大木桶,一個搓澡的床。兩個人的房間自然是挨著的,這個時候哪還有別的人來此洗澡啊。梁思閔呢,就來張擇端的房間說話。總不能就在各自的房間乾等。

“那個李提舉看了你的畫都有點發懵啦。他說皇上見了你的畫,也是驚呆了半晌,才說:‘剿滅方臘,是一喜;朕得此畫,是又一喜!’”

正嘮著的時候,進來了位姑娘,道:“隔壁房間的客官可以回去了。”

張擇端的眼睛瞪得老大,看看姑娘,看看梁思閔。

梁思閔一拍腦袋,笑著說:“忘了忘了,這貴賓間是由浴娘服侍的!”他附張擇端耳畔問:“還辭嗎?”

“辭辭辭。”張擇端的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梁思閔就向姑娘擺手,道:“罷了罷了,還是讓那帶把的來搓吧。”

“可是……”

“可以就按你們搓給錢總行了吧?隔壁的那個,也走吧,換帶把的。”

男的不說男的,說帶把的,這說法叫張擇端覺得挺有趣。自己的事,竟然讓梁思閔高興得像變成了另一個人似的。

一個房間拎進了兩大桶熱水,兩大桶熱水擱到了那木板床上,等到試了試,那水不燙手了,洗澡的人赤裸了身體,站在挨床放置著的那個大木桶中,服侍的人,其實也就是準備給你搓澡的人,站在了木板床上,一瓢接一瓢地舀著熱水,自你的頭頂澆下,那個舒服啊,滌盪著你的汙垢,滌盪著你的疲倦,也滌盪著你內心中影響著你的情緒的一切雜質。舒服啊,你會在心中發出歡嘆。張擇端微閉了眼,想到了那個夢,汴河水白亮亮地奔騰而去,那閃現即逝的漣漪忽然組合出了一行大字:清明上河圖。清明上河圖,乃是汴河之魂透過我張擇端的手,獻出那一幅大畫。

回到住宿的房間,鳳娘坐在椅子上歪著身子正呼呼地睡呢。

梁思閔又瞅了瞅張擇端,想到問題了:“你得換朝服,不能穿這常服去見皇上啊。”當時的官服分朝服和常服。朝服是在嚴肅、正規的場合必須穿的。尋常,可常服。

“哦。”張擇端看著自己的衣裳,小想著什麼。

“朝服在家?在畫院?”梁思閔問。

張擇端迷惘地搖頭。

梁思閔的目光就落在了鳳孃的身上。

“得問她。”張擇端不好意思地笑著說。

大慶殿,皇上神采奕奕地出現,坐上了龍椅。

“臣工歸位,叩拜聖上。”梁師成站在了皇上的身旁,掌控著這早朝。

歸位的群臣三叩首,三呼萬歲。

“各位臣工,請起。”梁師成吆喝。

皇上的目光掃視群臣,最後,目光停在了那幅大畫上。那幅大畫,又兩位閹人各執一端,高高地抻著,中間還有位高高地提著,不讓那畫踏腰。皇上沒出來的時候,梁師成傳達聖旨,讓眾臣先賞畫。受著皇上的影響,這些個臣子啊,寫字就不必說了,畫畫兒,也是哪個都能弄上幾筆的,而且還有許多人頗有造詣呢。

“盛世出神品!”皇上陡然一句。“在朕這兒,這畫的出現,比童貫剿滅方臘還高興呢。在朕的眼皮底下,看過的畫也得逾萬幅,但是從沒像看這畫那般震撼那般喜悅那般陡升豪氣。做為大宋的一國之君,朕現在是豪氣沖天呢!”

群臣發出輕微的笑聲。

“朕得此畫,是朕登基以來最大的喜事!”皇上道。

“恭賀皇上!”群臣齊聲。

“朕想啊,眾愛卿觀此畫,也一定有著如朕一般的心情。朕今日就聽一聽眾愛卿的高論。朕與眾愛卿同喜!”皇上說。

王黼上前了:“前,蘇大學士有詩云,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臣觀此畫,也產生了一種和蘇大學士相同的感覺。臣等雖然整日生活在皇上的身邊,生活在這汴梁城,雖然也感受著太平氣象,但是,體悟得不夠,遠遠不夠。觀此大畫,則如同忽然跳了出來,忽然發現原來臣等簡直就是生活在仙界啊!而且,臣想啊,就是那仙界也未必能如此!”

皇上連連點頭呢。

蘇大學士,蘇東坡。我的家鄉東武,到現在還彌散著他的氣息。可是,你個王黼,你讀懂了蘇大學士嗎?王黼在那熱情洋溢,張擇端卻心生淒涼。而且,耳畔如聞哀婉的歌聲:“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中秋之夜,多少人都會哼唱起這歌。可是又有誰明曉東坡先生的情感呢?被貶黜的東坡先生啊,浩月當頭,微醉的他,是在責問皇上責問朝廷啊,你什麼時候能清明?遠離著朝廷,但是,他仍然牽掛著朝政。可是如果真的讓他回到朝中,那人際的傾扎讓你覺得周邊冷徹寒冬。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那是東坡先生美好的願望,清明的政治,惠及普天之下的人啊。作《清明上河圖》的時候,忽然,他就想到了東坡先生的《明月幾時有》,忽然就真切地體悟到了東坡先生的心境。

御史中丞秦檜晃到了前面,道:“臣並未詢問張待詔,然,臣體悟其畫,如讀一奏本,一諫書。太平盛世,得來殊為不易。張待詔作清明上河圖,不畫宮闕,到了應該畫宮闕的時候卻偏偏戛然而止,實際上,是在以他的畫喊出了亞聖孟子的民為天的話語。張待詔雖曾為臣的學生,然而,臣睹此畫,頓生慚愧。皇上,臣覺此畫,體現著張待詔對皇上的一片忠心。這,也許是這畫最為可貴之處。”

皇上點頭。

以恩師自居的御史中丞總算說出了這畫的名堂。

蔡攸晃到了前面,道:“家父跟臣說到皇上在大相國寺見到張待詔的時候,皇上曾嚴,天賜其人。今,臣觀此畫,覺得非凡人之心力所能為。因此,臣以為此畫乃天假待詔之手,獻與皇上。因此,臣以為,此畫之出現,乃我大宋祥瑞也。”

皇上點頭。而且還說:“就是蔡相在朝,也當欣慰。畢竟,這張擇端是朕與蔡相一同帶回。”

蔡攸什麼狗屁言辭!他哪裡知道,這畫中就有著他的醜態。畫自郊外起,那與家眷掃墓歸來的乘馬人畫的便是他蔡攸!那情形,是清明那一日張擇端親眼所見。只不過,張擇端喬裝著,蔡攸沒有能夠注意到他。後來蔡京鼻涕一把淚一把罵方臘,才知道蔡家的祖墳在南方。那麼,那一日蔡攸可能是陪著夫人給夫人的先人掃墓。帶了十多個下人,夫人的轎子在前,兩個下人在轎子前吆喝著讓行人讓路,有的行人甚至被趕出了路面。當然,畫和真實的情形有點區別。那女眷只是因為撩起了簾子看外面的風景,讓張擇端知道轎中人。而在畫中,張擇端將那轎子添了柳枝的裝飾,暗示著轎中人是位女眷。

畫院提舉李公麟哆哆嗦嗦地上了前,道:“此畫雖然有眾多人物,然,還是以舟橋屋舍見長,為界畫。先人郭氏若虛談及界畫,曾言:‘畫屋木者,折算無虧,筆畫勻壯,一去百斜。’先人所作《雪霽江行圖》與《閘口盤車圖》,皆得界畫之要領。然,與今張待詔之作相較,這兩幅畫作則黯然。張待詔的畫,顯萬千氣象,如聞人聲、畜聲、水聲,恢弘如借神力。不可思議。不可思議。”

皇上頻頻點頭,認可著前為寫貌待詔的評語,皇上喚:“張擇端。”

張擇端慌忙上前,道:“臣在。”此前,他曾產生那麼一種恍惚的狀態:點評著的,好像不是自己的畫。是一幅和自己沒什麼關聯的畫。

皇上望著面前的待詔,眯縫著眼睛,但是那目光絕對是和熙的,如陽春三月的陽光。皇上起身,下了臺階,來到了待詔的面前,抓起了待詔的手看。那手,非文弱書生的右手,粗糙著,甚至,有著硬硬的繭。“就是這手,前,曾獻與朕《使遼見聞錄》。今,獻《清明上河圖》。獻的是對大宋朝廷的耿耿丹心!”皇上放下待詔的手,到了大畫的前,高聲:“睹此大畫,朕是心潮澎湃啊。確有步入仙境之感!有臣子期待朕也作大畫,朕的大畫便是江山萬里!朕的大畫正悄悄地作著呢,作完了之後眾愛卿可看看是否輸與張待詔。”皇上望向眾臣的眼神閃爍著詭譎。“此畫,朕將藏於華陽宮。與朕的另一件寶貝放在一起。那一件寶貝是王宰相獻與朕的。得到合適的時候,朕也將王宰相獻與朕的那件寶貝展示給眾愛卿看。現在嘛,先保密著。也不許你們向王宰相探風。”皇上雖依然微笑,但是,目光透露凌厲。皇上溜達上了臺階,回了座位。“張待詔,朕賜你金帶一幅。”皇上道。

立即,就有閹人捧著金帶到了張擇端的面前。

張擇端哪敢先去接那金帶,趕緊跪了下去,叩首道:“臣惶恐,臣謝皇上。”

散朝的時候,皇上忽然喚:“張擇端。”

“臣在。”捧著金帶的待詔趕緊迴轉身立在皇上的面前。

“朕要帶你去艮嶽看朕的另一件寶貝。”皇上說。

梁師成趕緊吩咐另一閹人:“替張待詔捧著金帶。”

也以畫畫自負著的皇上,面對待詔的大畫,是有著醋意的。他知道他是無論如何也畫不出這畫的。他有太多的事,不能夠長久地專注於這一件事。那麼,在這一位待詔面前,他知道他仍然可以挺直腰板的,他要讓這一位待詔明白,面對皇上的另一種意義上的大畫,氣吞萬里的大畫,這一位待詔的畫,將無法與其相比。

皇上牽待詔之手,上了他的肩輿,房子一樣的肩輿。

華陽宮的大殿,撩開那黃色的絲綢,夢想中的大宋疆域圖展現在張擇端的面前。待詔有些驚呆,還真沒有想到皇上有如此的抱負。這等功業,堪比秦皇漢武。這才是一統的江山。縱然因為戰爭給百姓帶來些災難,也是值得的。只要是了帝王,就應該有如此的胸襟。“在此等大畫面前,擇端所畫,微不足道。”他說。

“朕欲作千秋大畫,因此,朕想啊,當大業成就之時,朕就在這裡召見群臣。這殿的名稱嘛,就叫做千秋殿。”皇上神采飛揚。

“此名甚好,甚好。”王黼叫道。

是的,那大一統的大宋帝國怎麼能夠不讓人憧憬?

“朕聽說,你作此大畫,嘔心瀝血,也該好好歇一歇了。就坐朕的轎子回府第吧。梁守道,你可送張待詔回去。朕要給予張待詔最大的榮耀。讓全汴梁城的人都知道張待詔,知道朕是多麼的賞識他。”

張擇端惶恐地跪下道:“使不得啊,皇上,臣無論如何也乘不得皇上的肩輿啊!”

皇上看著不停地叩首的待詔,笑了,道:“你還要抗旨嗎?”

待詔不磕頭了,道:“臣不敢。”

“那就遵旨吧。”皇上道。

“臣領旨。”張擇端爬起,跟著梁師成去了。

大殿,皇上忽然皺起了眉頭。皇上若有所思地皺著眉頭佇立。

“皇上有心事?”王黼小心地問。

皇上嘆了口氣,道:“朕總想啊,等到這艮嶽完工了,就來這裡住,就在這個大殿與群臣議事。可是,這艮嶽始終是半拉子工程。”

“應奉局被童貫解散,南方再無材料運送,這邊,將作大臣是巧媳婦難為無米之炊啊。”王黼道。

“這應奉局果如童貫所言?”皇上道。

“未必。”王黼未加思索就蹦出了這兩個字。“方臘欲早飯,當然要找茬口攻擊皇上,攻擊朝廷。欲叫艮嶽完工,可以恢復應奉局。當然,經驗叫他們做事小心些,莫再強取。”

皇上緩緩點頭。

“其實,那朱勔做事還是得力的。”朱勔,就曾經給王黼送過化石,也是一整船的。王黼就在自己府邸的花園溜達,就要想起朱勔的好來。

“可令朱勔復職。”皇上果斷。

這殿帥高俅當然也是隨著皇上到了艮嶽的,但是,他沒有進大殿,在外邊溜達著呢。看梁師成與張擇端出了來,就迎了上來。

“皇上要用自己的肩輿送張待詔回府邸。”梁師成道。

高俅吃了一驚。

“皇上說,要給予張待詔最大的榮耀。”梁師成道。

高俅就明白梁師成的意思了,道:“可令侍衛跟隨。”高俅瞅了瞅大殿的門,又道:“我也隨梁大人相送。儀仗……?”

梁師成一笑,道:“那就免了吧。”

就這樣,沒有儀仗的皇上肩輿出發了。後面,是梁師成的肩輿,高俅的肩輿。

汴梁城的百姓是認得皇上的肩輿的,可是,沒有儀仗跟隨的時候卻是沒看見過。

肩輿中,兩位侍女看著張擇端笑眯眯的。

張擇端如坐針氈。

“張待詔,請用茶。”一使女斟了杯茶雙手擎到了面前,張擇端連連擺手:“不不不。”他已經嗅到了那茶的香氣,龍團茶的香氣。侍女的聲音,也如龍團茶,帶著蒸騰的熱氣。

“皇上的這肩輿,蔡相坐過的,不過,是和皇上同坐。皇上既讓你坐了他的肩輿,我們就要將你當做最尊貴的人。待詔儘可用茶。”

張擇端微笑著搖頭。他只期盼著這肩輿早一點到府邸,早一點下了這肩輿。在這肩輿中,他熱得窒悶,甚至,額頭都沁出了汗來。他低垂著眼,甚至都沒有看清侍女如何的面容。只覺得,眼前有兩團花影。

“皇上的肩輿到。”這閹人啊,跨進張家的門檻就站住了,扯著嗓子就高喊。

皇上的肩輿?那不就是皇上來了嗎?這張府一團慌亂,之後,鳳娘攙扶著安娘快步出了來,匍匐在地。

張擇端站在了她們的面前。

閹人將金帶送還給了他。

張擇端像似好久好久沒有回過這府邸,甚至有些茫然。“安娘、鳳娘快起,皇上沒來。”他說,同時一隻手捧了金帶,一隻手就去攙扶安娘。他已經注意到了安孃的臉色慘白著,身子虛弱著。

“哦,沒皇上,快起吧。”鳳娘道,就也去攙扶安娘。

“張待詔,我們就回了。”梁師成道。

“這等恩寵,高某羨慕啊。”高俅道,隨梁師成往外走。

張擇端將金帶塞到鳳娘懷中,攆了出去,向梁師成、高俅深深地作揖道:“多謝兩位大人相送。”

張擇端攙扶著安娘回屋的時候,鳳娘附張擇端耳畔道:“你有個天大的喜事啊。”

張擇端糊塗:還有什麼能比今日的榮耀更令人喜悅呢?

珠兒懷抱著嬰兒迎面而來,鳳娘喊道:“張擇端,你做父親啦!”

做父親了?忽然就做父親了?張擇端呆住了,嘴巴張得老大。

“怕影響你作大畫,安娘一直不讓我告訴你。你十天前就做了父親啦。”鳳娘道。

“嚇,又是雙喜臨頭!”張擇端道。

《清明上河圖》第十章:神品出世

宋徽宗的廋金體書法

消失了很久的董祥魁在朝中出現。童貫被從西部邊陲召回。對於他的敗績,皇上並沒有加以責難,勝敗乃兵家常事嘛。張擇端忖度,一切都在緊鑼密鼓,北征,指日可待。

早朝,有大臣稟報:遼國使館已經人去房空。

皇上皺了下眉頭,道:“朕謀劃的事夠機密的了,遼賊還是聞到了風聲,跑了。也好,朕已應允,滅遼之後將這遼國使館的屋舍賞賜童大將軍,獎賞他平定方臘的功勞,那就提前獎賞了吧。”

童貫趕緊上前,匍匐於地,道:“臣西陲敗績,已與前功相抵,臣不敢領賞。”

皇上笑了,道:“哦。可是朕還要派你統大軍滅遼呢,更大的功業等著你去建立的,朕覺得你不會令朕失望的,無論如何,你也是值得一賞的。”

“那、那……,臣謝皇上。”童貫可不敢說北伐說不定也敗績呢,那可是天大的不吉利的話。

《清明上河圖》第十章:神品出世

蔡京書法

書畫兩院科考。先是書院考書法。

皇上將蔡京請了去,一同坐鎮。考場就設在書院的庭院之中。皇上和蔡京佔了一端的房間,門敞開著,庭院中的狀況一目瞭然著。蔡京到了皇上的身邊,蔡攸自然地也在了皇上的身邊。

蔡京忽然向蔡攸道:“攸,將那稀罕物給皇上看。”

一個小小的精緻的木匣就擺在了皇上面前,翻開了蓋,捧出的個個紅綢包裹著的東西,開啟紅綢,是一方硯臺,蓋上刻著羿射九日的畫。蔡攸解釋:“此畫,含著一個旭字。九日,旭也。這是草聖張旭所用的硯臺。”

皇上樂了,道:“妙。”

“今日這張旭的後人也來應試了。昨夜,這人也不知道從何人處探得訊息,跑到了老臣那兒,把這東西給了老臣,指望老臣能關照他。沒出息的東西!老臣不收,可是人家將硯臺撂就走。皇上如此信任老臣,老臣豈敢徇私。這物件,還是歸了皇上吧。”

皇上捧著硯臺樂,道:“難得老愛卿一片中心呀。”

這個時候,蔡攸看著皇上很親,看著父親很親,幸福著呢。

而王黼,乾笑著,醋意著。耳畔,想著童貫的話。那日從西部邊陲回來的童貫跑到了知政堂,微笑著跟他說:“宰相可莫輕估量了蔡京在皇上心目中的份量。論才氣、城府,你老兄可是不及蔡京的呀。”王黼半紅了臉,道:“那是,那是。”童貫的話就說到這,而後,走人。王黼當時就感覺到是威脅。童貫在威脅他。如果他再整童貫的事,這童貫就要讓皇上重新起用蔡京。可能嗎?這個時候的情形,皇上和蔡京親近著的情形,讓他明白:這是可能的。真的不能再做童貫的敵人了。

考題是:書寫莊子的《逍遙遊》。什麼字型考生說了算。

交上來的捲紙蔡京、王黼先過目,覺得不沾邊的,可直接拿出,而後皇上過目。王黼可謙恭了,基本上就是給蔡京打著下手。覺得好的,也不說好,只是再遞向蔡京,道:“蔡老,你看這個。”不好的,也不肯定地說不好,而是拿給蔡京,道:“這個恐怕入不得吧?”蔡京瞟上一眼道:“是。”王黼這才將那捲紙剔出。

蔡京面對一張捲紙樂了,將捲紙遞給了皇上:“這就是張旭的後人。雖然寫的是行書,但是倒也有些許張旭草書的影子。”

皇上看字點頭:“朕既然已經收了人家的賄賂,怎麼著也得讓人家入選呀。”

蔡京笑。

王黼笑。

隔日,就張榜。大榜就張貼在書院的門前。張擇端也去看。看榜人多啊,根本擠不到前去。張擇端就耐心地等。忽然,有人叫了聲:“張待詔。”吳悅向他奔了來。“怎麼樣吳兄?”張擇端急不可待地問。

吳悅笑眯眯地豎起一根手指。

“狀元?”張擇端吃了一驚。

吳悅點頭。

張擇端高興得直拍吳悅的肩,他來看大榜,其實看的就是吳悅中沒中。“遊絲體?柳葉體?抑或枯樹體?”他問。

“哪敢玩那些,地地道道的小楷。”

“哦,學乖了。”

再隔日,考畫。考場便是畫院的院落,緊裡端的提舉平時呆的房間被皇上佔了,王黼、蔡京父子陪著。門敞開著,考場的狀況一目瞭然著。

畫題是:深山藏古寺。

等待的時候,皇上與蔡京手談。手談,下圍棋也。下圍棋的時候,僅靠食指、中指拈子、落子,這二指細微地動作著,體現著下棋人的心境,真的就如同手和手在談話,在交流,所以啊,東晉的人將下圍棋稱做了手談。這一刻,二人的芥蒂忽然彷彿很遙遠,有的只是親近。

張擇端是監考。雅韻小舍的主人燕雲貴在了考生當中。多畫的是,山巒之中,蔥鬱的林木中,現出寺廟的一角。張擇端笑,表現那一個藏字,太直接了,太簡單了,如此的畫作怎麼能夠入得了皇上的法眼呢?他不便到燕雲貴的近前,擔心攪擾了人家,只是遠遠地望。他在替燕雲貴擔心:這位擅長於畫水,可是,這命題能和水扯上關係嗎?燕雲貴並沒有急於落筆,這是個好兆頭,說明沒有將這題看簡單了。好好想一想,關鍵是體現出那一個藏字啊。

雅韻小舍的主人開始作畫了,從容不迫。

張擇端的目光從後面不時溜過去,人家從容不迫。張擇端儘量讓自己待在燕雲貴的後面。只在後面的時候他的目光才不時地溜過去。也努力不去惦記燕雲貴。他想到了蘇東坡,想到了蘇氏父子三人同庭應試,結果兩個兒子中了,老子名落孫山。東頗大學士,對捲紙上一段話的出處忽然想不起來了,手指敲著那道題,望向了弟弟蘇轍。蘇轍呢,瞥見了這情形,瞥見了哥哥手指敲的地方,知道是哪道題哥哥犯難了,就做沉思狀,將筆上端放到了唇邊,還吹氣呢,哥哥明白了,那段話是管子的。這事要不是東坡大學士自己說誰能說?也應該是許多年之後蘇大學士名滿天下的時候說的。這科考啊,真的未必就能網路了天下人才。蘇旬就被歐陽修憐惜著,才給找了個喝粥的地方。

當燕雲貴放下了筆,端詳著自己的畫時,張擇端悄悄地過了去,屏住了呼吸從後面看,這一看不打緊,他差一點歡呼起來。絕了!那構思驚絕。山峰高聳,林木蓊鬱,一小徑探到了池水之岸畔,一僧人擔水正欲離去,可是卻回首池水,是那池水的寧靜吸引了他?那水啊,鏡子一般,有山的影,雲的影,那擔水僧人的影。他微笑了,釋然了,相信金榜必有燕雲貴的大名在。

次日一大早,張擇端便趕到了雅韻小舍,同燕雲貴一同去看大榜。

榜眼,燕雲貴。

《清明上河圖》第十章:神品出世

繁華畫卷之後,可見張擇端那憂慮的眼睛?

《清明上河圖》第十章:神品出世

節選自北極蒼狼長篇歷史小說《清明上河圖》

《清明上河圖》第十章:神品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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