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蟲流沙河:自稱莊子2500年後門徒,指出金庸對聯中多處錯誤

1931年11月,流沙河出生於四川省成都市,四歲隨家人遷回金堂縣城廂鎮槐樹街5號。他對成都感情很深,成年後曾有機會離開成都,但他選擇留下,“因為在別的地方吃不到地道成都菜。”“我愛成都,愛成都的歷史。我有幸生於斯,讀於斯,笑於斯,哭於斯,勞役於斯,老於斯。”

流沙河本名餘勳坦。勳的本意是大功勞,坦的本意是平直寬(頗有蘇東坡“無災無難到公卿”的意思,蘇東坡也是四川人)。餘勳坦4歲開始研習古文,國文老師們認為白話文淺近直白,一看就懂,古文才是珍珠。“我的小學老師規定所有作文必須用文言文寫,初中老師把《古文觀止》裡許多文章都選進來,要求大家背誦。”

念初中時,每天下午放學,他就揹著書包和兩個同學到一個前清老秀才家裡上課。老秀才家境貧寒,靠給十來歲孩子講古文養家餬口。束脩(學費)也很微薄,每年只收兩次,“一次端午,一次中秋。”

老秀才會背很多詩詞古籍。講課時,他會把詩詞、古文裡每一個字、詞都解釋得清清楚楚。餘勳坦由此萌發了對漢字的極大興趣:原來漢字的組成如小孩手中的七巧板一樣神奇。“當時我們十三四五歲,記憶力特別好,背了這麼多古詩詞、經典,到現在想忘記都忘不掉。”流沙河後來說,學古文第一要義就是背誦,記住了終生受益,“你會用一輩子消化它、慢慢懂得它,形成一種文化性人格。”

初中畢業,餘勳坦已經能夠熟練背誦《莊子》、《孟子》、《荀子》中不少篇章,以及曾國藩和桐城派的文章。

1947年,16歲的餘勳坦考入成都中學高中部。和大多數文藝青年一樣,他的學習興趣迅速轉向新文學。巴金的小說、魯迅的雜文、曹禺的戲劇、艾青的詩歌都讓他沉迷。他開始用“流沙河”的筆名向報紙投稿,流沙河出自《尚書·禹貢》:“東至於海,西至於流沙”。至於為啥加了個河字,我想應該是出自《西遊記》,沙和尚就盤踞在流沙河。“八百流沙界,三千弱水深。鵝毛飄不起,蘆花定底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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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1年,流沙河寫下新詩《理想》,摘選幾段如下。

理想是石,敲出星星之火;理想是火,點燃熄滅的燈;理想是燈,照亮夜行的路;理想是路,引你走到黎明。

飢寒的年代裡,理想是溫飽;溫飽的年代裡,理想是文明。離亂的年代裡,理想是安定。安定的年代裡,理想是繁榮。

理想是羅盤,給船舶導引方向;理想是船舶,載著你出海遠行。理想有時候又是海天相吻的弧線,可望不可即,折磨著你那進取的心。

理想是鬧鐘,敲碎你的黃金夢;理想是肥皂,洗濯你的自私心。

英雄失去理想,蛻作庸人;庸人失去理想,碌碌終生。

1982年,他又寫下新詩《就是那一隻蟋蟀》,摘選幾段如下。

就是那一隻蟋蟀,在《豳風·七月》裡唱過,在《唐風·蟋蟀》裡唱過,在《古詩十九首》裡唱過,在花木蘭的織機旁唱過,在姜夔的詞裡唱過,勞人聽過,思婦聽過。

就是那一隻蟋蟀,在深山的驛道邊唱過,在長城的烽臺上唱過,在旅館的天井中唱過,在戰場的野草間唱過,孤客聽過,傷兵聽過。

就是那一隻蟋蟀,在你的記憶裡唱歌,在我的記憶裡唱歌,唱童年的驚喜,唱中年的寂寞,想起雕竹做籠,想起呼燈籬落,想起月餅,想起桂花,想起滿腹珍珠的石榴果,想起故園飛黃葉,想起野塘剩殘荷,想起雁南飛,想起田間一堆堆草垛,想起媽媽喚我們回去加衣裳,想起歲月偷偷流去許多許多。

兩首詩都被選入中學課本。

晚年時,有一次他去一所中學聽老師在課堂上講授《理想》,跟身邊人說,我當時寫詩的時候,哪裡想過這麼多東西。當他知道老師還要求學生背誦時連連道歉,對不起,早知道這樣,我那時候就該寫短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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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沙河雖然靠寫新詩起家,但從1989年起,他決意棄詩從文。“我的詩沒寫好,感性不足,都是骨頭,沒有肉。”他對當下大行其道的新詩有不同意見,“現在的新詩不耐讀,因為沒有秩序。一切美好的詩歌都有秩序。語言要條理通順,簡單明瞭,不能自由散漫。要講究韻腳,念起來有節奏感,要講究詩歌的音樂性。還要有意向的秩序,給人新鮮感和震撼。”

流沙河晚年潛心研究古詩,他說:“新詩永遠不能替代古詩,經典只有懂了才有興趣去讀。我只是一個傳道者,把古詩的樂趣傳遞給大家。”

他在成都圖書館開講《詩經》。講起《詩經·關雎》中“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的詩句,他起身而立,模仿古代淑女搖擺腰肢的身段。“採野菜需要這樣?荇菜又是做什用的呢?李時珍《本草綱目》寫得清清楚楚,人不吃,是用來餵豬的。”

“其實,這是周人用來祭祖的,要讓家中年輕女子下水去採。我把日子都考證出來了,是每年夏至前後3天。後來,就演變成青年男女集體相親的一個民俗活動了。”

在《詩經現場》一書中,他像一個老派紳士偵探,拿著一個放大鏡,在故紙堆裡查考小學、民俗、禮制,以至天文、地理、動植物學,為現代讀者還原出81篇“現場報道”。男女相愛的濃烈與糾纏,文人壯志未酬的失意,君王的憂患意識,在幽默詼諧的文字演繹下,讓人身臨其境地回到兩千多年前先秦之民的生活、勞動場景。

“研究這些東西,我覺得很有趣,很快樂。”“我講的這些,就是過去一個讀書人應該懂得、最起碼的文化常識和素養。”“我把這個當作我的義務,我的責任。”

流沙河沒有老年人的沉冗拖沓囉囉嗦嗦,幽默細緻,經常博得聽眾開心大笑,又從大笑中深刻領悟。每次講課,他都讓工作人員給聽眾列印講稿。工作人員哀求,沙老,咱們節約一下成本,可以用幻燈播放嘛。流沙河聽了很驚奇,當代科技竟然已經發展到這種程度了?工作人員嘟囔,早就有了嘛。

流沙河不會上網,有人告訴他,現在網路時代,紙媒處境堪憂,他聽了直呼:真是百年未有之大變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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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沙河說:“《莊子》是一本給失敗者讀的書,是用來安慰失敗者的。”“我是莊子2300年後的門徒。無為就是順應自然,順應社會,不爭論,爭論不解決任何問題。人活著要學會做減法,把無妄的慾念都去掉,穿最簡單的衣服,吃最簡單的飯菜,過最簡單的日子。”

某次《莊子》講座後,一位年輕母親請他給孩子題寫“好好學習”,他童心大起,寫了“好好玩”三個字。他說,小娃娃就要好好玩。小孩從小揹負很多,長大就會悲觀厭世。

流沙河送給老友黃永玉一副對聯:天命難知須率性,人生易老要開心。這個社會總教我們如何努力工作,卻不教我們如何開心活著。

平和、柔順、不爭,這是流沙河面對外部世界的姿態。

流沙河喜歡讀《史記》,前後讀了三遍,“影響了我的一生”。“現代很多人看不懂《史記》原文,因為一個字在古代一個意思,在現代又一個意思。年輕人辛苦一天,回家放鬆一下,可是拿起《史記》,又讀的很吃力,反而打消了學習興趣。我建議同學們可以買一本我的《白魚解字》對照著看。”“《史記》中寫了很多英雄,這些英雄總能在逆境中崛起。我們就要學習他們這種逆境中樂觀堅韌的品格,尋找自身之外的慰藉。”

2003年冬季,金庸回到浙江,為浙江嘉興金庸圖書館題寫匾牌“嘉興學院金庸研究所”。同時撰寫對聯:“嘉德育英九十載,興學培才二萬人。”流沙河一眼看出這幅對聯存在的毛病:七字聯內竟有五字平仄對不起。退一步說,一三五不論吧,仍有三字關鍵處對不起。詞義方面,“培才”就是“育英”,意思雷同,正如“開飯”之與“用餐”,豈能成對?硬把複詞結構“培育英才”掰成兩塊作對,腹笥(肚子裡的學問)也太貧儉了吧?

2004年秋季,金庸在成都茶館揮毫題寫28字:乘興品茶順興館,喜見傳統皆呈觀。蓉城悠閒宛然在,奮發騰飛心胸寬。寫完後謙虛地說:“我作文章,平仄押韻搞不清,作得不好。”算是間接回應了流沙河的批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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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沙河晚年深居簡出,每日讀書、寫字和賣字。早晨7點半起床,煮上一大鍋玉米粥,配上芝麻醬和蜂蜜。早餐過後,凝神靜養半小時,鑽進書房開始做研究。中午,夫人下點麵條、配點小青菜當午餐,他繼續在書房做研究,一直忙碌到下午4點方歇,運動、讀報、聽新聞,陸續完成了《白魚解字》、《詩經現場》等文化、文字研究方面的著作。

很多老年人都要養生,流沙河卻是隨遇而安自在逍遙的人:“哎呀!還養啥子生哦?人活到這個時候,夠了,我從來沒有這個概念。我一切都很簡單,吃得穿的用的也沒有高的要求,簡單的日子我照樣過,我很愉快。

阿來說:“一名好作家是靠作品說話的。我們每個人肉體都會走到生命終點,但好作家會依靠好作品獲得生命延續,流沙河就是這樣的作家。”

何三畏評價他:“什麼事都入心,什麼事都不鬧心,不存幻想。”“越活越明白,把世事看得很穿、很透。”

2019年11月,流沙河病逝於成都,享年88歲。

流沙河先生著作等身,真正有價值的,跟其盛名匹配的,就是晚年搞的《白魚解字》。流沙河說:世界上那麼多民族,那麼多文字,惟一留下來的象形文字就是我們的漢字。《白魚解字》是流沙河幾十年對古漢字的研究心法與見解,厚積薄發的向我們展示了古中國文字的獨特魅力。

談文字者多高深無趣,有趣者多遊談無根。流沙河先生有效避免了這樣的陷阱。他不是做書齋學問,從故紙堆裡摳新意,而是融合了他一生的閱歷,他的諸多解釋自然不乏生機、意趣,令人茅塞頓開。

為什麼秋天的秋是一隻蟋蟀?

為什麼涕泗橫流的泗才是鼻涕?

為什麼厲害的厲藏著一隻蠍子?

《新華字典》告訴你一個字什麼意思,《白魚解字》告訴你這個字原本什麼意思,以及為什麼。這是一本現代版的《說文解字》,乾貨,笑點,情懷,一應俱全。

流沙河先生在《白魚解字》序言裡寫道:“白魚又名蠹魚,蛀書蟲也。勞我一生,博得書蟲之名。前面是終點站,下車無遺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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